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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長老妙水吃驚地看著月聖女,「是誰?」

梅霓雅點頭,微笑起來:「綠姬。那個高舒夜忽視了的女人。她本是回紇人,為饑寒所迫,自小被賣入敦煌高氏府上為奴。但後來瑤華夫人疼愛她、那小妮子也把夫人當母親看。後來,瑤華夫人為了除去世子高舒夜、入了我教,信奉了明尊。」

長老妙水恍然大悟:「原來當年我教擄走高舒夜,便是為此?」

「是啊。」月聖女冷笑點頭,「原本是要殺了他的,偏偏教王覺得他資質出眾、便留下他做了修羅場的殺手。結果惹來多少麻煩…本來我們擄去高舒夜,瑤華夫人便可立連城為世子,這樣敦煌城也便是我們明教的一個分舵了——偏偏高舒夜在崑崙呆了十年,居然逃回來了!所有的部署一下子被弄得亂七八糟。」

說著當年的事,月聖女梅霓雅不禁咬牙:「瑤華夫人被縊死後,綠姬和總壇失去了聯繫——外無援助、內無同黨,只好蟄伏起來。她視瑤華夫人如母,因此恨公子舒夜入骨,時刻不忘反噬。主動聯繫總壇,說願意為殺死公子舒夜盡力。可那時候總壇元氣大傷,根本無力再顧上敦煌這邊的事情,也只好任由那小子當上了敦煌城主。」

手指點在羊皮地圖上,那裡、密密麻麻的底圖上用硃筆圈出的,便是各處城門、水渠和兵營分佈。月聖女梅霓雅讚許地點頭:「難為她忍了那麼久…這次終於抓到機會,把最重要的東西送了過來。」聲音頓了頓,梅霓雅一揚頭:「三日後,我們便直穿敦煌東去!」

長老妙水彷彿被月聖女眼裡的光芒鎮住,片刻後才低低道:「可既便公子舒夜離開了敦煌、我們又有地圖,可敦煌駐守著十萬神武軍——我們如何帶著這麼多教徒東去?」

梅霓雅微微笑了起來,眼裡有銳利的光:「神武軍號稱十萬、實際兵力不過五萬有餘——而我從父王那裡、要來了五萬驍騎。出其不意的突襲,對付敦煌足足有餘。」

「什麼?」長老妙水這一次再也壓不住地脫口驚呼出來,「聖女你…你調動了回紇軍隊攻打敦煌?」——雖然梅霓雅是回紇可汗的長女、明教在回紇的教母,但若說要調動如此龐大的軍隊、為明教東去中原開路,似乎也匪夷所思。

將手上的羊皮卷收起,梅霓雅冷笑,氣勢奪人:「回紇如今已經是西域霸主,而中原大胤王朝內亂叢生、國力衰微,卻還要滅明教、殺傷我國商旅教民無數——我父王早已窺測敦煌多年,苦於沒有合適機會將其一舉收入囊中、以便徹底控制這條絲路——如今有了這麼好的機會,哪裡肯錯過?」

白髮蒼蒼的長老這一回是徹底呆住了,看著月聖女。

從霍青雷那裡偷印了模子、打出鑰匙開啟秘櫃之後,所有能找到的情報都已經秘密送出去了:水文分佈圖,敦煌城防圖,城中兵營分佈圖,甚至敦煌內府的詳圖——都被她送到了城外明教的手上。月聖女梅霓雅派使者告訴她,在公子舒夜前去祁連山赴約決鬥的時候,她便會帶著明教人馬進入敦煌——待殺了公子舒夜,連城到時候便可坐上城主的位置!

只為那樣的許諾,她竊取了情報、力圖和梅霓雅裡應外合,一舉拿下敦煌。

然而此刻,綠姬坐在昏暗的瑤華樓裡,卻對著手上最後一枚銀色的小鑰匙發呆——這枚鑰匙究竟是開啟哪個櫃子的?所有其餘的鑰匙,都一一使用過了,那些櫃子裡裝著不同的軍機秘密,只有剩下這一枚、她完全不知道對應何方的秘櫃。

按這一串鑰匙排列的順序、這枚銀色小鑰匙應該是最近才被霍青雷串到腰繩上去的——可究竟是開哪個櫃子的?綠姬細長雙眉緊蹙著,百思不得其解。

忽然身後傳來輕微的歎氣聲和腳步聲,她連忙收起鑰匙,轉身看著踱步來去的葛衫少年。被軟禁在這裡好幾天,高連城沒有了當日剛來到敦煌的那種銳氣和煞氣,彷彿被消磨了鋒芒一樣、每日在瑤華樓裡踱步來去,心事重重地歎氣,似乎心裡也有什麼在天人交戰。

「少主,為什麼總是歎氣?」終於忍不住,綠姬安慰,「放心,很快你就能出去了。」

然而高連城只是抬起眼睛看了她一眼,眼神卻是茫然的,開口問了一句:「綠姨…當年我母親…我母親真的是要殺舒夜?」

「是。」綠姬坦然回答,「夫人一心為你、自然容不得他。」

高連城的眼神劇烈波動了一下,忽然有些煩躁地轉過頭去,低聲:「為什麼?我又不想當城主!你們為什麼非要殺舒夜?」

綠姬詫異地看著高連城,顯然不明白這個少年為何這般死腦筋:「夫人是為你好啊!誰不想當敦煌城主、安享榮華?掌握了敦煌,就控制了絲路、控制了中原和西域的命脈!——少主,夫人只得你一個孩子,自然盼著你能得到一切。」

「那也不能殺我親哥哥啊!」高連城終於忍不住叫了起來,「你們把舒夜擄到崑崙去當奴隸、又在他傷重的時候刺殺他?為了權勢,骨肉相殘!——你們怎麼連這種事都做得出?」

一個耳光重重落到了他臉上,將他的話語打斷。

葛衫少年定定看著動手打他的綠姬,似是不可思議——從小到大,綠姨還是第一次打他!

「在帝都做了十年人質,你還不明白麼?」綠姬嘶聲力竭地叫了起來,眼神充滿了失望和憤怒,「你還不明白夫人的苦心?就算不先下手對付舒夜,以他那樣的脾氣,也不會放過你——夫人只是不想讓你吃虧!所以她用盡了全力、要把你推到最安全的高處去!」

高連城捧著臉,訥訥地看著綠姬扭曲的臉,覺得心裡冷了一半。

「你怎麼還不明白啊…」綠姬看著眼神單純明亮的少年,忽然忍不住哭了起來,「在帝都做了十年人質,你還不明白?不是你殺他、就是他殺你!怎能容情半分?夫人費盡心力立了你為世子,可老城主念念不忘舒夜、在鶯巢的金櫃裡留下了手諭。說,如果舒夜有一日能回到敦煌、世子的位置就依然歸他所有——夫人怎能不千方百計置他於死地?」

高連城臉色煞白,忽地喃喃:「原來他這般對我、也算公平。」

「生於帝王富貴之家,從來沒有什麼兄弟可言——因為權柄只得一個,手卻有好幾雙。」綠姬抬起眼睛,眼裡是陰冷絕決的光,看著瑤華夫人的兒子,「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高舒夜這般對你、真的也算自然——所以,今日你若要殺他,也是理所應當。」

她的手抬起,指著壁上那一套盔甲——這是歷任敦煌城主的家傳寶甲,上一任老城主死後一直放在瑤華樓裡。她微笑:「不出兩日,你便可以穿上這套盔甲、君臨敦煌。」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高連城半晌不語,忽地喃喃,「那…你為報答母親的知遇之恩,不顧一切一心為我——這又算什麼?」

綠姬猛然呆住,為這個相悖的事實而無法回答。

「其實,綠姨你是一個忠義的好人。」高連城苦笑了一下,踉蹌而出。她想追出去、告訴公子兩日後佈置後的殺局,然而彷彿猛然間想起了什麼、頓住了腳步。她的手指握緊了那一枚銀色的小鑰匙,脫口喃喃:「對了…還有一個地方!鶯巢的金櫃!」

鶯巢的金櫃密函——那個歷任城主用來存放遺囑手諭的地方。

鶯巢裡依舊瀰漫著奢靡的醉生夢死的氣息。歌舞才歇,絕色美人一擁而上,簇擁在居中的年輕城主身側,鶯啼燕叱、巧笑承歡,滿目春光無限。然而鋪了雪豹皮軟榻上,那人卻依舊神遊物外般的漠然,絲毫不理睬周圍的眾多美人、眼睛茫然地看著外頭,瞳孔微微擴大。

——公子今日又服藥了吧?

美人們見慣了這樣的情況,在心裡暗自嘀咕,卻不敢說出來。只是小心翼翼地簇擁在周圍,等待著公子點人侍寢。

外頭的玉樹今日換上了和闐白玉雕刻的瓊花,一樹樹如雪般美麗綽約。樹下無數佳麗嘻笑追逐,林間珍禽走獸徜徉出沒,連簷下的溝渠裡、都浸滿了南海出的明珠——不枉了他這些年來的佈置,每次藥力發作的時候,一眼看去,這個鶯巢居然和當年崑崙大光明宮的樂園依稀一樣…每次,只有通過藥力和幻覺,才能見到她罷?

「沙曼華…」陷入藥力中的人陡然脫口喃喃呼喚,伸出手去,卻是觸摸到了身側一名美姬的臉,捧在手心裡看著,眼神恍惚,「沙曼華,是你麼?還是、還是我又做夢了?」

那名美姬臉上露出了慶幸的笑——在鶯巢裡服侍了這幾年,每個姬妾都知道公子每次服藥恍惚後便會胡言亂語。那個被點中的美姬回擊著其餘女子嫉恨艷慕的眼神,嘴裡卻是按照慣例、輕柔地回答著最穩妥的話:「是我…我回來了。」

一邊說,她一邊溫柔地貼過身去,周圍其餘美姬靜靜地退了下去。

「你真的回來了?…讓我抱抱你。」公子舒夜喃喃,忽然一把將那名美姬拉入懷裡,用力抱緊。那個懷抱如同鐵般冰冷堅固,痛得她幾乎叫了起來。然而剎那間、公子舒夜猛然一把推開了她,定定看著,眼神恍惚地搖頭,低語:「不是你…不是你。你是不肯回來見我的…除非為了殺我!」

美姬從未遇到這樣反常的情況,驟然呆住,驚懼交加地看著城主忽然仰頭大笑。

「你是來殺我的!沙曼華!」顯然是在藥性中迷失了,公子舒夜踉蹌走過來,用雙臂圈定了美姬,只是神情恍惚地喃喃,「我等了你好久啊…久到了你要是再不來、我就撐不下去了。所有人都離棄了我:墨香出賣我、你痛恨我,弟弟仇視我,父親死了…繼母她不擇手段要置我於死地!十年了…我受夠了。」

美姬在他懷中瑟瑟發抖。城主說出的每一句秘密、似乎都是一把利劍架在了她脖子上——她知道公子的脾氣,所以只恨自己為何長了一雙耳朵、要聽到這般不可告人的機密!

公子舒夜的眼神忽然空洞下去,不知是不是因為藥力的原因、瞳孔擴撒開去,他猛然拉住了美姬,將她擁入懷中,喃喃:「十年來,酒色無味、權勢嚼蠟,兄弟陌路,親情涼薄…這個世上…除了死、還有什麼可以渴望?我等了你很久。」

胸口的舊傷在酒力和藥力中灼熱起來,那被金箭射碎在他心肺的青絲彷彿又活過來了,蜿蜒著在血肉內,生長著、蔓延著,糾纏他的身體和魂魄、十年來竟不曾放鬆分毫。

他用顫抖的手將那個美姬擁入懷裡,埋首在她發間喃喃自語。忽然間彷彿瘋了一般、將她按倒在軟榻上,一把扯開她的衣服,猛烈地動作著、彷彿要把這個女子融入自己的身體:「我等了你很久…來殺我吧,沙曼華。」

第二日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日上三竿。

焚香、沐浴、更衣。在拿起那一把承影的時候,公子舒夜的眼神凝聚起來,手指平平掠過劍鋒,一滴血順著雪亮的鋒芒滾到了劍尖上、凝聚。這把劍,還是和墨香十五年前在崑崙大光明宮裡當殺手時、教王賜給他們的獎賞。

是最後一次用它了吧?他長長歎了口氣,將劍佩在身側,令姬人束髮。同時傳令下去,讓侍從們備馬、準備乾糧和飲水——明日便是和沙曼華的決戰之期,而祁連山距離敦煌三百里,他必須提前一日出發。

昨夜侍寢的那個美姬惴惴不安地捧著鏡子跪在一邊,不停偷窺他的臉色。

自己說了什麼不該說的吧?不然這個女子不會如此不安。公子舒夜皺了皺眉,極力回想,然而腦子裡一片恍惚。反正是有人聽了不該聽的話,就該讓她閉嘴——他下意識地便抽劍往那個美姬頸間掠去,眾位姬妾驚呼一片,那個美姬尖叫著往後退,鏡子摔裂在地上,美麗的臉因為驚懼而扭曲。

「罷了。」長劍割破頸脈的一剎,公子舒夜忽然歎氣,將承影摔落在地上——反正也已經是要去赴死的人了,還在意這一點秘密不成?他揮手令那一群受了驚嚇的姬妾各自回去呆著,自顧自的整衣起身、最後一次檢視身側所有東西,便欲舉步外出。

目光停留在那個金櫃上,公子舒夜神色變了變,彷彿終有什麼難了之事,令他猶豫著站住了腳。許久,他走到窗邊,從案上提起一支紫毫蘸飽了墨,迅速寫了幾行字,彷彿多年有無數話未曾說,公子舒夜急速寫著,眼裡有難以抑止的激動光芒。但尚未成書,陡然又抓起揉做一團,扔到了一邊。

手裡抓著筆,卻彷彿有千斤重,任憑心中山呼海嘯、竟不能書一字。

最終,他在雪白的雲版紙上緩緩只寫了兩句話,便擱筆。打開金櫃,將最後一張信箋放到了那一疊信上,凝視了半晌,重重關上了櫃門。拾起長劍,頭也不回地離去。

外面靜悄悄的,所有姬妾侍從都被他摒退了,大漠初冬的陽光淡淡照在金色的琉璃瓦上,輝煌燦爛,鶯巢裡萬樹瓊花綻放,一樹樹如冰雕玉琢,美麗華貴不可方物。那是他鎮守敦煌十年,傾盡心力佈置的奢華銷金窟。

「哈哈哈哈!」公子舒夜陡然在空無一人的鶯巢裡仰頭大笑起來,拂袖離去。他白衣側帽,只牽了一匹白馬,從側門悄然而出,不曾驚動一個人。他穿過那些玉樹瓊花、雕樑畫棟,揚長而去,不曾回頭看上一眼,彷彿那些富貴奢華在他身後如塵土般簌簌而落。

霍青雷今日沒有去瑤華樓。不知道為何,這個直爽粗魯的漢子內心隱隱不安,似是覺得出了什麼大事。他摸索著腰間的一串鑰匙,看到了最新串進去的那枚銀色小鑰匙——這是那一日在鶯巢,看到二公子連城返回敦煌之時、公子舒夜交給他的東西。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記住一定要把這件東西交給新的敦煌城主。」

一想起當日公子說的這句話,霍青雷只覺心底有冷氣冒上來,騰地跳起來,向鶯巢奔去——高舒夜…高舒夜!你又想搗什麼鬼?說出這邊不吉利的鬼話來!

他一路走來,午後的鶯巢裡居然空空蕩蕩,所有佳麗都躲在了自己的閨閣裡,不敢出來——應該是得到了公子的命令罷?霍青雷是城主心腹愛將,不受拘束、便直闖金屋密室,大聲叫著高舒夜的名字。然而裡面竟也是空無一人。

城主喜做長夜之飲,往往日中才起。可如今人卻去了哪裡?

他有些躊躇地張望了一番,準備退出,然而在拉上門時、腳尖忽然踢到了角落裡的一個紙團。霍青雷展開那張揉皺的紙,只看得一眼,臉色忽然大變。

「高舒夜你這個混帳!」他大叫一聲,直震得四壁簌簌,跳起來頭也不回地衝了出去。

鶯巢終於又安靜了下來。裝飾著金箔明珠的窗口,美姬們探頭好奇的觀望,然而多年來的調教讓她們養成了不問任何事情、只聽從公子吩咐的習慣,只是看了一眼、便回到了各自華麗的閣樓裡,繼續彈琴歌唱、打發漫長的時光去了。

這樣的寂靜中,一襲綠衣跟在霍青雷之後、悄無聲息地飄入了金屋密室,警惕地張望。

「就是這裡了…」終於發現了門後嵌入牆壁的秘密金櫃,綠姬默不作聲地舒了口氣,拿出了那枚仿製好的銀色小鑰匙,「且讓我看看、到底高舒夜在這裡還留了什麼伏手?」

明日日出之時,待得高舒夜遠離敦煌、月聖女便要帶領明教進入敦煌——霍青雷如果追著高舒夜而去,城裡失去大將、更是守備空虛,簡直可一鼓拿下。只是…剛才霍青雷在地上又揀到了什麼?只看得一眼便那樣失態?

綠姬心裡有重重的疑慮,然而依然小心翼翼地用銀色鑰匙插入了鎖孔,卡噠一聲,打開了那個歷代敦煌城主存放最機密物件的金櫃。

「連城二弟如晤」——一打開金櫃,櫃門內側赫然刻著這樣幾個金色的字!

綠姬脫口低低驚呼出來,不可思議地看著櫃門內刻著的字——那分明是公子舒夜的字跡!他、他一早就料到了連城會來打開這道金櫃?這是他留給連城的信?

金櫃裡,整整齊齊碼放著一堆白玉管子,飄出筆墨的清香。

玉管上雕刻著隸書的「墨」字,底下有一個小小的印記,做工細緻、竟似大內御用之物。綠姬用顫抖的手抽出一根白玉管,每一根白玉管裡,都有一頁薄薄的書信,按照日期先後被碼放在金櫃裡。

最早的一根,是景帝龍熙八年——正是老城主去世、連城被送往長安帝都的那一年。

「謹尊君之囑托。敦煌路遠,勿念。與君今生為兄弟,刎頸瀝血而已。今以幼弟相托,必不相負。連城在彼吾當保其平安,潛心教以文武謀略之道,以成大器。」

一支支玉管整整齊齊排在那兒,報告著敦煌質子高連城在長安的種種事情:何時學藝、何時習武,何時學習兵法謀略…每月一封,十年來竟從無間斷。

最後的一根,是半個月前寄來的——正是連城從長安返回敦煌的那一天。

「依君之意,已令連城攜聖旨返回敦煌。君何打算?竟真欲讓位於彼耶?蠢之甚矣!生於帝王富貴之家,雖親兄弟亦如世仇。君多年來施恩於彼,不知其日夜欲斬君首級以報母仇乎?我速來敦煌,君少等。」

最後一根玉管後面,是一本厚厚的冊子,翻開來、竟是一本雜記。應該是公子舒夜鎮守敦煌十年的間隙裡陸續寫下,詳細記錄了絲路上西域諸國的強弱動向、諸王性格弱點;以及城中政務管理得失、神武軍諸將品性。一一提及何人可用、何人需留意、何人又需及早處理——事無鉅細,竟是整整一本軍政細則提要。

最後一頁墨跡尤新:「敦煌為絲路要衝、東西命脈。大胤衰微後,諸國皆虎視眈眈,尤以回紇為甚。十年來為兄為保一方平安,已然竭盡全力,今重任落於弟肩矣。霍青雷自幼為高氏家臣,勇武率直,深孚眾望,弟若以其為兄之舊臣而見疑、則無異於自斷臂膀。可令其與綠姬成婚,示恩於彼,完其心願之餘亦可收為己用。諸事繁雜,不及一一細述。望善視百姓,珍重自身。兄去矣。」

綠姬怔怔看著,忽然間似失了神智,不敢相信般地怔怔看著這些書信:「一定是假的…是假的!一定是高舒夜那個傢伙偽造來騙連城的!」許久,女人忽尖利地大叫起來,發瘋一樣將所有玉管摔到地上,用腳踩踏。

玉管摔落後,金櫃內側現出了另外兩件東西:象徵敦煌城主身份的黑豹紫金冠和玉璽。那兩件東西靜靜擺放在錦緞之上,似是等待著新的主人來取。

黑豹紫金冠下壓著一張雪箋,墨跡未乾,上面只得兩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