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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是的…這是龍之卵!自己手裡的這一顆東西,竟然是龍神在上一世解體之後所凝聚的卵,也是這一世尚未出生的新龍神!

她在那一瞬深深吸了一口氣,手指微微發抖。

在長達萬年的漫長壽命中,從死亡到卵中尚未出世的這一段時間,大約有一百年,也是龍神最脆弱的時刻——只有等孵化徹底完成、破殼而出的幼龍吞下如意珠,才會繼承歷代龍神的全部力量和記憶,成為七海的神祇。

陪伴龍神度過這段關鍵歲月,向來是海國皇太子的職責——然而,在如今這樣關鍵的時刻,原本承擔這個重要責任的皇太子溯光卻不知道去了何處!那麼,就不得不由她,一個女祭司來越俎代庖履行他的義務了。

暗鱈手捧著那一顆龍蛋,纖細的手腕忽然開始劇烈地發抖,一個念頭掠過了心底。對,溯光不在!龍神也已經死去,卵還在自己的手上。如果…如果是這樣的話,豈不是可以…

是的,她可以有足夠的機會,只手翻覆海國的命運,也改變自己的命運!

彷彿想到了什麼,暗鱈騰出一隻手摸了摸懷裡的玉壺,全身微微地顫慄起來。片刻,海國的紅衣女祭咬了咬牙,眼裡忽然掠過了一絲決然,似乎是做出了什麼重大的決定。她抱起了那顆龍蛋,從深海裡浮出,向著遙遠的南方碧落海頭也不回地奔去。

是的…還來得及,還來得及!

一道銀色的光悄無聲息地劃破北方蒼茫海的海底,破冰向前。

這是七海里最寒冷的海域,海面是凝固的,水下冰層厚達數十丈——然而,巨大的冰錐卻從堅冰中悄然劃過,宛如一道光流利地鑿穿了堅冰,毫無阻礙。

在到達最北端的時候,冰錐開始掉頭,放緩了速度。

如果按照這個角度再往前,大約過一日的距離,便能到達傳說中蒼茫海北方盡頭的從極冰淵。那裡是天下極寒的所在,從未有陸上的人類曾經到達,冰層之厚,只怕連冰錐都無法穿透。

負責控制機械的閭笛少將在艙室內下令左側滿舵,冰錐劃過一道漂亮的弧線,微微偏過了方向,從北方轉頭,朝著南向航行。

閭笛少將看了看手裡的海圖——再過一千三百多里,便能從蒼茫海穿入星宿海。那裡是雲荒的正北方,海天交界處佇立著九嶷山脈,繞過九嶷,便能抵達燭陰郡。

他的手指停在了雲荒地圖上,微微用了一點力。

是的,燭陰郡。按照計劃,他們將在第十一日抵達燭陰郡的牧雲嶼,這將是冰錐第一階段行程的終點。冰錐將在此離開水界,開始穿入雲荒大陸深處。

「奇怪,這裡的海水好像有點不一樣?出什麼事了?」忽然間,聽到艙裡有戰士在低聲議論,「看這個顏色…怎麼從地下透出一種光來?」

「是啊,有點奇怪——你看,海底在發光!」

閭笛少將心裡也是微微一驚,連忙快步走過去,來到了艙室的最前端,隔著那一塊水晶琢成的窗子往外看去。

現在,冰錐所在的深度是三千九百尺。天光早已無法射到這麼深的海底,從艙室裡看出去,外面是深藍色的大海,顏色深到發黑,在銀砂的照耀下偶爾露出一角寒冷嶙峋的冰壁——那是海裡懸浮的巨大冰山的基底,而冰錐就在這些高大的冰山下穿行。

如戰士們所說,在黑色的海底深處果然透出一種奇特的光來。泛著淡淡的青色,一直在正北方的前端,映照得那些海面下的巨大冰山都或明或滅,有一種詭異的氣息。

閭笛少將默不作聲地吸了一口氣——這一次的行動極其機密和重要,出發前,他們就已經非常慎重地設定過航線,詳細地核對過航線附近的一切。然而,從未有任何資料說明,在此處三千九百尺深的海底,居然會出現這種奇特不可解釋的情況。

「北方是什麼?」他在心底對自己提問,手指緩緩上移。

蒼茫海的最北端——從極冰淵——龍塚。他的手指停頓在那兩個字上,長久地凝視。龍塚是傳說中海國鮫人們所信奉的龍神的墓地,然而,離這裡還有足足一千多里的距離。聽說這一世的龍神已經到了彌留之際,應該早已不能動彈。

那麼,這一點遙遠的光,是從那個墓地裡照耀過來的麼?

就在閭笛少將沉吟的那個剎那,海底忽然湧來了一陣洶湧的暗流,巨大的冰層喀拉拉裂開,彷彿一隻巨掌憑空拍來,在海底擠壓著一切。無數的冰山紛紛碎裂,一座接著一座,彷彿摧枯拉朽一樣坍塌,震得海面巨浪起伏。

連在海底穿行的冰錐也未能倖免。在那一股可怖的力量下,冰錐的外殼發出了可怖的脆響,開始往裡凹陷,發生了扭曲!

「穩住舵!避開前面的冰山!」艙裡的所有銀砂一起熄滅,劇烈搖晃著,所有駕駛者都發出了驚呼,在閭笛少將的厲喝下竭盡全力地控制著冰錐。

「怎麼了?」織鶯打開艙門,對著控制室內的人失聲。

「遇到暗流…不,應該說是海嘯!」閭笛少將只說了一句,彷彿從窗口看到了什麼,臉色忽然蒼白,失聲,「天啊…天啊!」

他再也來不及和她多解釋,撲到了舵上,親自上陣,指揮著冰錐進行大幅度的迴旋,不停滴厲喝:「左滿舵!快!快讓開!」

海嘯?怎麼可能?織鶯不由得愕然。

然而當她看向前方的時候,一瞬間不由得呆住在當地——是的,在劇烈搖晃的深海海底,果然出現了好幾道裂縫,正在縱橫而來!那些海底的裂縫裡湧出赤紅色的岩漿,朝著這邊洶湧而來,聲勢駭人,彷彿紅色的暗湧鋪天蓋地。

太不可思議了…在冰封萬古的蒼茫海海底,居然還會遇到這樣的事!

作為凝聚了冰族幾代人心血的空前秘密武器,冰錐在建造的時候設計精良,不但配備了最強的武器,也設計了破除堅冰、在海面下潛行的設施,只為能穿過北海繞道雲荒北部——冰錐表面採用的是可以抵抗極寒、破除堅冰的高強度合金,唯獨沒有預先設計的、就是遇到這種高溫熔岩環境的隔熱材料。

——因為即便天才如望舒,也不曾預料到在冰海裡還會遇到這種極端罕見的情況。

赤潮鋪面而來,冰錐的最前端已經因為灼熱而微微的變形。操作者在閭笛少將的叱喝下用盡全力拉起了左側的舵,龐大的銀色機械開始傾斜、旋轉,試圖讓開那些蔓延過來的裂縫和岩漿——然而,無論如何也已經來不及了。

就在那一刻,冰錐猛烈一震,似乎是碰撞到了什麼東西,所有的控制器具一起失靈,瞬間冰錐艙體傾斜,向側面滑了出去。

「怎麼回事?怎麼回事!」閭笛大驚,怒吼。

可就在他以為洶湧而來的熔岩就要吞沒冰錐時,深海裡掠過一道光芒,迎著地底裂縫,逆向擴展——剎那間一股巨大的力量被釋放,以不可以思議的速度往外擴散、瞬間冰封了熾熱的岩漿!

那一瞬的奇特景象,讓所有人都驚呆在地。怔了片刻,織鶯第一個反應過來,敏銳地發覺了力量的來源,立刻轉身飛奔而去。

「是你們麼?」她推開門,氣息平甫地問。

沒有人回答。繭室內,光線幽暗,氣氛寧靜,那些孩子們還是靜靜地坐在水晶罩裡,彷彿睡著了,一動也不動——然而,織鶯注意到那些孩子的手已經抬了起來,平舉,抵住了水晶罩壁。他們眼睛上封印的純金帶子也已經半融解。

那一雙雙半開的瞳子,居然是暗紅色的!

她立刻觸電般地避開了視線,然而眼膜依然有略微的灼傷感,

——是的!果然是這些孩子!在方才危急的瞬間,正是這些神之手做出了本能的反應,自動銷毀封印、釋放力量,保護了冰錐、也保護了她!這些孩子的力量,初試鋒芒,便已經驚人到了如此地步?

織鶯心裡又驚又喜,忍不住俯下身抬起手,隔著水晶壁和那些孩子的小手輕輕相抵,眼神充滿了期許——孩子們,你們誕生到這個世上,就是為了那一日。被神選中的孩子們啊…讓我們一起,粉碎命運之輪,迎接破軍的誕生吧!

到那個時候,冰族百年來流浪的悲慘宿命,終於可以結束。

今天是十二月十五日,預計十天後,冰錐便能抵達燭陰郡的牧雲嶼;從那裡秘密登上雲荒大陸後,他們將開始另一段截然不同的行程。

巨大的挑戰和冒險,即將在眼前展開。

孩子們,你們會和我一起承接這不可承受的命運麼?

第九章 旅途

白帝十八年十二月十五日,一件事震動了整個雲荒。

在白帝白燁猝然駕崩、女帝悅意登基後不到一個月,空桑元帥白墨宸上表請辭,掛冠而去——而最令人震驚的是女帝居然還下了一道御旨,昭告天下,宣佈取消同白墨宸之間的夫妻之名,並允許其辭去元帥之職,攜眷回鄉。

這道空前絕後的聖旨令所有人瞠目結舌,連宣讀旨意的內大臣都以為自己看花了眼,半晌讀不出一個字來。

空桑的六部藩王卻在接到這個消息後紛紛選擇了沉默,各懷心事。白族執掌雲荒的時限只剩下兩年了,而身為白帝的駙馬和空桑的元帥,白墨宸過於強勢的作風和絕對的兵權,早就令其他五位藩王暗自忌憚,生怕某一日白族起了異心,便能獨霸王位。

為了消弭這種擔心,玄族更是不惜發動了一場宮廷陰謀,試圖將這個心腹大患一舉拔除,卻功敗垂成,元氣大傷。如今,白墨宸居然主動拱手交出了兵權,而女帝也下詔與他斷絕關係,意味著白族失去了對軍隊的控制權,自斷退路,這對其他五個藩王來說是意外之喜,簡直是多年心病一朝痊癒。

所以,當內大臣宣讀詔書,白墨宸交出虎符的時候,藩王們恨不得額手相慶,哪裡還能說半個反對?只是恨不得這個心腹大患早日離開帝都。

唯有緹騎統領駿音深懷憂慮,鬱鬱寡歡。

屬下將領不解,私下問:「白帥這一走,軍中便只剩將軍一柱擎天,將軍為何如此不悅?」

「鼠目寸光的傢伙,」駿音卻是低叱,「白帥這一走,國失柱石,殊為不祥。將來西海戰局若有什麼差池,誰還能擋得住冰夷的長驅直入?」

「西海的冰夷能苟延殘喘就不錯了,還能怎樣?」聽的人卻不以為然,「前日還聽說滄流趁著半夜發起了一次偷襲,結果還不是全線潰敗?沒有了白帥,就算我們無法在一年裡滅掉滄流,花個三年總沒什麼問題吧?」

不說還好,一說到前日那一場戰事,駿音卻暗自蹙眉。

聽說在前日的那次偷襲裡,滄流軍隊傾巢而出,雖然被擊退,但空桑旗艦被一架深入敵後的風隼擊中,玄珉副帥和其他八位將領身亡,可謂損失慘重。如今白帥掛冠,玄珉陣亡,都鐸叛亂失蹤,空桑兵權的最高三個位置一下子全空了出來,朝堂上各部藩王少不得又要為此勾心鬥角的爭奪一番。

副將子綱看到他不答,忍不住道:「大統領,您出身高貴,在三軍中軍銜本來就僅次於白帥,如今又沒有了都鐸這個對手,白帥留下來的這個位置看來非您莫屬了!」

下屬信心十足,駿音卻只搖了搖頭,並無絲毫得意:「哪裡…玄族接下來就要成為帝君了,玄王一定會力爭讓本族人上位的,玄珉不還有個弟弟玄晟麼?」說到這裡,彷彿忽然想起了什麼,他忽然問:「對了,我讓你去搜索都鐸那傢伙的下落,有消息麼?」

「沒有,」子綱皺眉,有些無奈地攤開手,搖搖頭,「我已經讓屬下們在兩都四處尋找了,可迄今為止還沒有任何消息——這也太奇怪了,好像他忽然消失了一樣。不會是也在帝都大火裡死了吧?」

「不會。」駿音沉吟,眼神裡隱約有不安。

帝都那一場大火之後,身為驍騎軍統領的都鐸和部下殘留的人馬忽然間就人間蒸發了一樣,消失的無影無蹤,這未免也太過於神奇。白墨宸是一個粗中有細的人,在百忙之中也沒有忘記這件蹊蹺的事,命令他追查下去——然而已經過了那麼多日,居然還沒有任何線索。那些人馬少說也有數千,哪裡能平白無故消失?

「也沒有鎮國公慕容雋的消息麼?」他沉吟了一下,追問。

「是的,」子綱道,覺得有些沮喪,「我們日夜監視著鎮國公府,卻沒有他的蹤影——查遍了所有和慕容家有來往的人,也不見有絲毫動靜。」

「又是一個憑空消失的人…」駿音喃喃,「遲早要出大事。」

「將軍也不必太掛懷了,」子綱試圖寬慰愁眉不展的統領,道:「這些傢伙已經一敗塗地,沒有東山再起的可能,估計找了個地方自行了斷也說不定——統領何必為這種一敗塗地的傢伙而耿耿於懷呢?」

「不可有絲毫大意啊,子綱!」駿音神色嚴肅,一字一句,「如今棋局還沒有真正結束,誰是真正的勝利者還難說得很。何況,我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

頓了頓,他抬起頭,看著凌駕於一切的伽藍白塔,喃喃:「事情正在起變化。」

「起變化?」

「是啊…我總覺得慕容雋和都鐸兩個人的失蹤是彼此關聯的,但又想不出到底他們去了哪裡。」駿音負手,仰望著雲荒湛藍的天空和高聳入雲的白塔,喃喃,「墨宸是離開了…可是暴風雨並沒有散去,而是正在聚集!」

白帝十八年十二月二十日,空桑元帥白墨宸如期啟程,離開帝都回鄉。

雖然身為雲荒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力人物,他走的時候卻很低調,並沒有驚動朝野百官,連軍隊裡的將領都不知道他將在此刻離開——只有寥寥數人前來送行,其中包括了十二鐵衣衛和驍騎軍統領駿音。

冬日的清晨,霜氣凜冽,滿座衣冠似雪。

「怎麼,穆星北沒來?」白墨宸看了看眾人,轉頭問駿音,眉目間有些不快,「好歹認識一場,我以為他至少會來送送我吧?」

「呵,」駿音忍不住苦笑了一聲,「你可把他害慘了。」

「怎麼?」白墨宸蹙眉。

「穆先生他被你氣得臥病在床。」駿音嘀咕,「日日夜夜的對我說,好容易就差一步了,可這一步你怎麼就不走了呢?他想不通…幾乎氣得吐血。」

「不會吧?」白墨宸忍不住苦笑。

「是真的吐血!」駿音看著他,認真地補充了一句,「你不會不瞭解這個人吧?穆星北是個天生的謀士,孑然一身,沒有家,沒有孩子,沒有任何寄托,所有的希望都在你身上。眼看你就要鑄成霸主之業,他的所有夢想也將實現,你卻在這個當兒上拂袖而去——你覺得他會如何?」

「…」空桑元帥沉默下去,很久沒有說話。

許久,他才開了口,聲音低沉:「替我向他說一聲對不起——但是作為一個男人,我並不是為他的夢想而活著的。而且——」他頓了頓:「在我看來,一個人,本來就不該把自己的夢想寄托在別人身上。」

駿音嗯了一聲,點了點頭:「我明白。墨宸,你這樣的男人,怎麼會為別人而活?——我並不是為了穆先生說話,只是你這一走,我非常擔憂空桑政局和戰局。你看,你剛離開前線不久,便有西海之敗…」

白墨宸點了點頭,道:「西海最近的敗局我已經知道。這不過是冰夷垂死一擊,半夜偷襲得手後卻並無後繼行動,顯然他們的兵力不足以發動全線反擊——這一敗,雖然令我們失去了幾位高級將領,但對西海戰局並無更根本性的動搖,無需太擔心。倒是…」

駿音臉色一肅,洗耳恭聽。

白墨宸頓了一下,道:「倒是那個我們還沒有徹底摸清意圖的所謂『神之手』計劃,有些令人不得不防——駿音,你要繼續盯著這件事,一定要設法弄清楚滄流造出那些孩子到底是準備做什麼。」

「是。」駿音肅然回答,「絕不敢忘。」

「明年五月二十日便是傳說中破軍的九百年祭了啊…」白墨宸喃喃,眉間也湧起了憂色,「我原本想在那個期限之前一鼓作氣滅了冰夷的帝國,徹底滅絕他們的奢望,如今看來是不可能了——希望那個所謂破軍轉世的謠言,不會激起他們最後的瘋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