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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看到琉璃被拖走,卡洛蒙世家的大漠勇士們發出了一聲呼喊,齊齊拔刀,想要搶身過來救出公主,然而廣漠王卻豎起手擺了擺,阻止了下屬的衝動。「讓她去。」父親輕聲看著火堆上的女兒,唇角露出一絲莫測的表情。

「王!」銅宮的勇士們發出了大喊。

「大漠的兒女,言出必行,」他站在那裡,看著驍騎軍應聲上去點燃火堆,銅面具後的眼神複雜而沉靜,「阿九自己願賭服輸,就讓她去實踐諾言吧。」

「王…王!您…怎麼能這樣說?!」珠瑪說不出話來,忍不住哭得全身哆嗦——王不是一向最鍾愛這個獨生女兒麼?如今居然怎麼忍心眼睜睜看著她被燒死!

「哥哥!」一輛馬車的簾子掀起,一個頭上裹著布巾的產婦踉蹌著滾落下來,哭喊,「快,快攔住他們!別讓他們燒死阿九——求你了…哥哥!」

「唉,」廣漠王看到剛生產完的翡麗公主,歎了口氣,不知道怎麼解釋,只道,「你快回車上去吧!剛生完孩子的女人不能受風寒——」

「不!」翡麗臉色蠟黃,卻死死不肯鬆手,「你不能讓他們燒死阿九!」

然而話音剛落,只聽蓬的一聲,火光猛然湧起!

白墨宸手下的士兵已經將琉璃推到了庭院裡高達一丈的柴堆上,拿出鎖鏈將她的雙手捆在背後,一等令下,便紛紛將手裡的火把投入其中——火舌迅速地順著乾燥的木材蔓延,轟然燒了起來!

「阿九!」翡麗公主撕心裂肺地叫了起來,不顧一切地想要衝過去,然而卻被兄長一把攔住,強行拖回了馬車上。產後的女子身體本來就極其衰弱,情緒激動之下便昏了過去。

廣漠王凝望著那一團熊熊燃燒的火,歎了口氣。

又是火刑…眼前的這一切,讓人彷彿恍然回到了十幾年前看到若衣的時候。那一年,當他們兩兄弟不顧一切地衝入火裡去救人的時候,那個被捆綁的女子在火裡卻安然無恙。火焰灼烤著他們兩兄弟的血肉,然而,她卻在火海裡微笑——那是來自於另一個世界的美麗笑容,令人九死不悔。

「點火!」一聲令下,暮色中,烈火熊熊燃起,迅速地從柴堆的底下蔓延上去,如同一朵紅色的蓮花將頂端的少女合攏包圍。然而琉璃不退不讓,只是站在那裡看著熾熱的火舌舔舐上了她的裙角,眼眸裡居然隱約露出雀躍的光,就像一個玩火的孩子。

當火舌舔舐到她的時候,彷彿碰到了什麼,火光呼啦一聲大盛,從下往上燒去,瞬地裹住了整個人,頃刻間便已經看不清那個少女的身影。

庭中被鎖鏈鎖住的慕容族人發出了低低的驚呼,恐懼地看著火堆上的被活活焚燒的人,交換著不可思議的眼神——這個少女,和他們慕容氏非親非故,甚至幾次三番退了婚約,令鎮國公府大傷顏面。可是為什麼在這樣的時候,她居然肯為他們赴湯蹈火?!

「王!」卡洛蒙家族的勇士再也忍不住,往前衝了一步。

「沒事。」廣漠王只是看著火裡的人影,眼神有些恍惚,竟一動不動。

「九公主就要被他們燒死了!王!」大漠裡的都是血性男兒,豈能忍受這樣眼睜睜的羞辱?雖然廣漠王沒有下令,銅宮的侍從們卻不約而同地往火堆上衝過去,不顧一切地想要把公主從大火裡救出來——白墨宸微微一揮手,驍騎軍的長刀也錚然出鞘,緊緊地逼住了那一些沙漠上來的人。

就在這千鈞一髮的時刻,門外忽地傳來一陣騷動,有一行人往內走了進來,聽到有人一路直著嗓子大喊:「停手,停手!我…我回來了!別、別殺了!」

白墨宸霍然一驚,回頭看向來處。

怎麼?難道,慕容雋終於是來了麼?他的嘴唇抿緊了一下,眼神深暗。

聽到那聲音,駿音也鬆了一口氣。慕容雋自行來投案那就最好了,給了雙方一個台階下。不然如果真的在這裡把慕容氏幾百口人都殺了,也實在忒不像樣了,只怕要激起朝野嘩變。

「城主!是城主回來了?!」聽到門外的喊聲,絕境裡的慕容氏個個眼睛放光,灰敗的臉上恢復了生氣,相互驚喜地低語——是的,鎮國公雖然年輕,但待人處事沉穩老練,遇事不驚慌有擔當,備受各方推許,在這樣緊急關頭斷無一走了之的事。

果然,濃重的暮色裡,只見一個男子從鎮國公府外踉蹌而來,跌跌撞撞地一下子撞在了白墨宸的馬頭上,滿身酒氣地揮舞著雙手:「我來了…哈,我來了!」

「慕容逸?」駿音看清了來人,失聲。

——這個來者不是鎮國公慕容雋,而是他的長兄慕容逸!

「你?」白墨宸有些意外地看著這個醉鬼,眼裡露出了一絲怒意,「你來有什麼用!」

眼看來的人不是鎮國公,庭中被鎖住的人齊齊發出了一聲哀歎,幾個脆弱一些的乾脆哭了出來,咒罵著慕容雋的絕情絕義。慕容逸卻看著白墨宸,嘀咕:「我…我才是慕容家的嫡長子,怎麼沒有用?」

「你要替慕容雋死麼?」白墨宸的眼色更加陰沉。

「不!」慕容逸忽地拔高了聲音,叫罵,「我…我為什麼要替他死?鎮國公的位置本來應該是我的!是他用卑鄙陰險的手段,奪了我的位置!我才是嫡長子…我才是!」

「…」白墨宸看著他,不作聲。

中州人固守長幼有序的規矩,慕容老城主昔年因為偏愛庶出的幼子,不惜廢長立幼,這在當時也是轟動一時的事情,他不是沒有耳聞。然而,白墨宸只是冷笑了一聲:「既然慕容雋沒來抵罪——左右,一起拿下!」

驍騎軍一聲應合,衝過來扭住了慕容逸的雙臂。

「把他給我推入火堆,一併燒了!」白墨宸毫不容情,抬眼看了看那一堆已經燒得如同通天之塔的猛烈火焰,忽然間,眼神微微一變——火焰燃燒得出乎意料的猛烈,已經把火堆上的琉璃全部裹住,大火裡只凸顯出一個人形。火焰顫動著燃燒,那個人形也在變化著。然而,那種卻不是肉體被燒後的扭曲掙扎,而是…而是像裡面有什麼東西,要破火而出!

「這是…」旁邊的駿音也發現了不對勁,失聲,「火裡有東西?!」

就在大家微微錯愕的瞬間,只聽呼啦一聲響,火焰忽然向著兩邊分開,就像是一朵忽然間怒放的巨大曼珠沙華!彷彿被無形利刃憑空劈開,熾熱的火焰翻捲開來,顯露出裡面的人——那一瞬間,在場的所有人都發出了不敢相信的驚呼。

紅蓮一樣的烈焰中,閃現出一道潔白的光——此刻柴堆已經燃透,火焰熾熱,宛如煉獄。然而那個少女卻好端端地站在大火的中央,竟然毫髮未傷!

火裡的少女微微閉上了眼睛,雙手交叉著疊在心口,面容安詳而寧靜,竟似乎在烈焰裡沉睡。火光映照下,所有人都清晰地看到了她的身體正出現某種驚人的變化——骨骼緩緩延展,後背的皮膚開始變薄,雙肩後忽然展開了一對巨大的雪白翅膀!

那一對翅膀在大火裡徐徐展開,宛如舒捲的白雲。翅膀展開之處,火焰向兩邊分開,猶如被利刃斬過般熄滅。那樣的情景宛如夢幻,竟然讓在場所有人都看得呆了。

「天哪…」來自銅宮的人怔怔看著,有些年長的人脫口喃喃——這…這不是二十多年前的景象再現麼?那個來自異鄉的女子,琉璃的母親,也曾經抱著卡洛蒙家的兩個王子,從大火裡展翅飛起!

那一刻的震驚,二十幾年後還刻在心頭,令當時目睹的人無法忘記。

原來九公主的身體裡,留著和母親一樣的血?!

唯有廣漠王看著展翅從火焰裡的少女,臉上沒有絲毫的驚訝,只流露出一種久遠的憧憬。是的…若衣當年,也就是這樣從大火裡展翅飛起,將他們兩個兄弟托出了火海。而這一次,在火裡涅磐而飛的少女背後有著比若衣更加純白的翅膀——她用雙手握著脖子上那一塊古玉,然而指縫裡卻依舊射出奪目的光!

看來,是時間提前到了麼?

他的心裡激動莫名,幾乎無法自持,恨不能立刻動身前往南迦密林。

「請神救救我們…救救我們吧!」然而那一邊,絕望中的慕容族人看到這一幕,立刻紛紛下跪,痛哭流涕。這是什麼…神跡?是傳說中的雲浮翼族降臨了?

彷彿真的聽到了這些絕望的祈求,火焰裡的少女忽然睜開了眼睛!

目若琉璃,流光溢彩。只是靜靜地一回眸,所有在場的人忽然都覺得她盯著自己,似乎看到了靈魂深處,不由得悚然警惕,一時間幾百人的大院子裡居然寂然無聲。

撲簌簌一聲響,在所有人震驚的注目之中,琉璃揮舞著翅膀從火中飛起,盤旋著在鎮國公府上繞了一圈,最後停留在了白墨宸的頭頂。她俯視著馬上的軍人,忽地開了口:「喂!你還真是不講信用!不是說好了我如果肯自願被你燒一下,你就讓鎮國公府的人多活一天的麼?怎麼說話不算話,又要把慕容逸給燒了?」

她的聲音清脆動聽,和平日沒有兩樣。

白墨宸原本眼裡有疑慮也有敬畏,然而在她開口的一瞬,遲疑就消失了——是的,無論怎麼變幻外形,這個人其實就是個小丫頭而已,根本不值得作為神一樣的敬畏!

「我只是答應你寬限當時在場的所有人一日,並沒有包括這個後來者。」他冷冷回答,「慕容逸不是慕容雋,他就算投案,也不能抵消他兄弟的罪過。」

「你好不講理!」琉璃怒道,「怎麼那麼討厭啊!這不是逼著我動手麼?」

她嘀咕了一聲,忽地張開雙翅俯衝了過來!

一股凌厲的氣流撲面而來,白墨宸的戰馬受了驚嚇,直立而起,不住地往後退,幾乎把主人掀下了馬背。周圍所有的士兵都下意識地退開了幾步,頓時讓白墨宸身側空出了一個三丈見方的空地來。

「小心!」駿音大呼,策馬逆風而上,「保護白帥!」

然而琉璃沒有對白墨宸不利,只是趁著那一瞬俯下身抓起了慕容逸,閃電般地升高,飛向了夜空,嘴裡輕笑:「哼!那我就把這個你唯一可以殺的帶走…」

話音未落,一支箭呼嘯而來,又快又狠地穿過她的羽翼,幾乎將她射落下來。琉璃沒料到對方在顛簸的馬上還能如此迅疾地發箭,半空中嚇得一頓,一下子下墜了幾丈,差點又重新跌到火堆裡。慕容逸發出了一聲痛苦的慘呼,原來是垂落的雙腳已經被火舌舔到。

「呀呀,對不起對不起!」琉璃連忙伸手將他用力的提起,然而臂力不夠,沒有辦法平舉,只能咬了咬牙,把他橫抱在雙臂上——一個少女懷抱著一個大男人,懸空停在火堆的上空,這樣子非常古怪,然而在這樣的氣氛裡卻誰也沒有心思去笑上一笑。

白墨宸已經從馬背上躍下地來,手上奪了士兵們的一張勁弩,抬頭冷冷地看著她:「放他下來!」

琉璃知道他箭法厲害,連忙抓緊慕容逸,急速迴旋著上升。然而地上傳來刷刷一片上弦聲,低頭看去,已經有上百張弓對準了半空中的他們。她不由得變了臉色,連忙想從肩後抽出隨身攜帶的夜狩來——然而雙手抓著一個大男人,哪裡還能騰出手來?

慕容逸被身不由己地拎到半空,居然也不見得如何驚惶,只是看著她苦笑:「九公主,還是放我下地吧——跟著你似乎更加危險些?」

「…」琉璃訕訕,安慰他,「別怕,我很厲害的!」

她輕輕搖了搖脖子,吐了一口氣,似是定了定心神。肩後的翅膀忽然一扇,一股風憑空捲來,呼嘯著圍住了那一堆火——那種風似乎有著一種奇特的力量,就像透明的牆一樣圍過來,只是一瞬,熊熊燃燒的火堆便猛然熄滅!

「啊?」地下的人發出了脫口的驚呼。

完成展翅需要消耗極大的力量,琉璃提著慕容逸才不過片刻,就覺得手臂有點酸疼,翅膀一斂,降落在熄滅的火堆上。那巨大的、雪一樣的羽翼收攏起來,居然一分分的變薄,到最後只合攏成了一片,喀喇一聲消失在了她的肩胛骨裡,就如一把精巧的折扇。

「給我把他們兩個拿下。」白墨宸卻毫無懼色,冷冷。

白帥治軍嚴謹,此刻軍令如山,驍騎軍們雖然有些忐忑,卻依舊硬著頭皮衝上了火堆,試圖將他們拉下來。然而火雖然熄滅了,虛空裡似乎還保留著無形的屏障,所有人到了離他們一丈的地方就再也無法上前,無論是衝撞敲打、還是刀劈劍砍,居然寸步不能入。

身經百戰的戰士們有些驚惶地收了手,相顧失色——這…是術法麼?這個有雙翅的少女,難道真的是天上下來的神?

「哈,跟你說過我很厲害吧?」琉璃得意洋洋。

「…」慕容逸一時有些無語,多打量了這個女孩幾眼。他雖然多年沉湎酒色,但也聽說這個廣漠王的九公主本來是二弟心屬的未來妻子人選,偏偏眼高於頂、架子極大,鎮國公府派人幾次求婚均被拒絕,真是被傷透了面子——然而此刻,當他們慕容家有大難的時候,她怎麼反而會出現在了這裡?

這個丫頭,難道和二弟之間有什麼曖昧的深交麼?

然而,不等他們有機會再說下去,庭院裡被囚禁的人們又發出了一陣恐懼的哀號。兩人一驚看過去,發現是驍騎軍已經上前將刀架在了慕容氏族人的脖子上,寒光凜然。站在最前面的幾個,赫然是他同父異母的妹妹,以及同族叔伯,還有…他的妻子。

「你、你快下來啊…」她對著他哭喊,刀子架在咽喉上。

他歎了口氣——成親也有十年了,可是這個所謂夫人卻一直被他冷落,獨自守著空房,不但沒有子女沒有家庭,到今日還平白地牽連在內。說起來,自己虧欠她已經良多。

「你以為靠著區區幻術,就能誆騙所有人麼?」白墨宸神色冷定,「給我下來,否則先殺光這裡的人!」

「喂,你太過分了!你明明答應過我只要我肯被你燒一下就——」琉璃不由得有些憤怒了,然而不等她把話說完,慕容逸卻歎了口氣,自顧自地走下了火堆。

「你幹嘛?」琉璃吃了一驚。

「我還是回去自行投案好了——畢竟我是慕容氏的嫡長子,在這個時候怎麼能扔下族人不管?九公主,多謝你的好意了,」慕容逸走出了結界,回頭看著她笑了一笑,「真可惜我二弟沒福分,沒能讓你做我的弟媳。」

琉璃怔怔地看著他,滿身酒氣的人臉上甚至還帶著幾分醉意,然而眼神卻是清醒而無所畏懼的,就這樣一直走到了士兵們面前,伸出了雙手,無所謂地笑了笑:「好了,放了我妻子和族人,來抓我吧!」

那一刻,滿院子的慕容氏族人看著他,屏聲斂息,眼神複雜。

這個慕容家的大少爺一直聲名狼藉,被族人視為百無一用的廢物,沒想到在這樣大難當前的時候作為家主的慕容雋逃得看不見人影,倒是他居然肯挺身而出。沉重的鐐銬甩上了他的手臂,多年來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人猛然踉蹌了一下,幾乎跌倒。

「既然是慕容家的嫡長子,就從你開始吧。」白墨宸淡淡道,「看不出,你倒是比你弟弟有種。」

眼看著慕容逸被士兵鎖住拖走,忽然間,又有一個聲音從外面傳來,厲喝:「住手!」

所有人倒抽了一口冷氣——又是誰?居然敢在白帥面前駁斥他的命令!

第二章 夫妻

什麼?那一刻,所有人都因為震驚而屏息。

琉璃張大了嘴巴,在熄滅的火堆上看著這匪夷所思的一幕——這…這是怎麼回事?這個女人,是白族的悅意公主,空桑的新皇帝?可是悅意公主不是白帥的妻子麼?為什麼她忽然跳了出來,要不顧一切地維護慕容家的長公子?

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難道是…

看來,這回醜聞是怎麼也包不住了。駿音忍不住失聲,然後立刻克制住了自己,迅速地看向了一邊的白墨宸——後者的臉上還是沒有表情,只是握著刀的手上指節用力得發白。白墨宸吸了一口氣,默不作聲地抬起手,對著後面揮了一下。

駿音明白過來,厲聲,「所有人退開十丈!沒有號令不得接近!」

「是!」軍隊接到了指令,齊刷刷地往後退了幾步,從鎮國公府院子裡撤離,一下子將整個中庭空了出來,留給這一對奇特的夫妻。

「琉璃,快過來!」廣漠王趁機拉住了女兒的衣袖,低聲,「我們也避開一下。」

「為什麼?」琉璃卻是不依,「我不去!」

「這裡有女帝在,還輪不到我們說話,」廣漠王畢竟經歷過大風大浪,敏銳地覺察出了此刻氣氛不對,低聲對女兒道,「女帝既然來了,一定會救慕容氏的,你放心。」

「可是…」琉璃擔心地看了一眼白墨宸,喃喃,「這個人身上的『氣』很不對勁啊…今晚估計是一定要打開殺戒才甘心。如果慕容他真的不回來,而女帝又鎮不住白墨宸的話…那、那事情就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