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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是啊。」老漢滿臉感激,「若不是白姑娘涉水採了一把白萍根,我老伴肯定就這樣沒了——不瞞你們說,當時官道上人來人往,硬是沒第二個人過來看上一眼!」

話說到這裡,只聽「啪」的一聲脆響。諸人回首,只見早點攤上那個年輕道人忽然長身而起,臉色蒼白,手裡的筷子已經被硬生生地折斷。

「喂…喂!」燒餅郎怒斥,卻見對方扔下一塊碎銀子,轉瞬離去。

「看不出來嘛,這個白姑娘平日冷冰冰的對人愛理不理,居然還是個熱心腸!」王四嫂想了想,道,「你們等一下,只怕她還沒起,我去後院幫著叫一聲看。」

那一對老夫婦忙不迭地道謝。

王四嫂轉過後屋,叫了幾聲,忽然間怔住了——花鏡的側門半掩,竟然是沒有關上,門縫裡依稀可見地上掉落著一些雜物。

大清早的,怎麼開著門,裡面又沒有一個人影?難道是進了賊了麼?

王四嫂心裡一個咯登,走過去試探地推了推門。「吱呀」一聲,側門應聲而開——整個房間空蕩蕩的,本來滿室的花草早已無影無蹤,清晨的光線毫無遮擋地從窗口透入,把這個雪洞也似的房間照得內外通透。

只是一夜之間,整個店舖裡已經空無一人。

※※※

十年後。高宗紹興十一年六月十五。

臨安城北的餘杭門外,運河上舟船往來如梭,一片熱鬧景象。

京杭大運河肇始於春秋時期,完成於隋代,至宋時最終成為縱貫南北的水上交通要道,南啟臨安,北至燕京。南渡十年後,戰禍漸漸平息,百姓休養生息,商賈貿易重新繁榮,臨安人口多達一百餘萬,漕運也可謂盛極一時。

運河渡口每日裡有上百艘官船私船進出,往來貫通了大江南北。

「這位客官,可是要坐船麼?」一個船家看到有人來到渡口,立刻慇勤地迎了上去——如今已經是薄暮時分了,他這三天還沒開張過,此刻只盼收能拉到一個肥些的生意,也好填了這些天的虧空。

然而抬頭一看,卻是一怔:來到碼頭上的居然是兩個女子。當先一個不過十七八歲的年紀,穿著白衣,眼角有一滴盈盈的墜淚痣。另一位年紀略小,做丫鬟裝束,伶俐活潑,手裡捧著一個包袱,跟在主人後面。

當先女子還沒有開口,後面的丫鬟便搶先道:「船家,我們要包這條船。」

「包船?」船家倒是一怔,有些猶豫地打量著來人:「就姑娘兩個人?」

丫鬟點了點頭:「就我們兩個!怎麼,不做女人生意啊?」

「這…」船老大不由露出吃驚的表情來:如今是南宋初年,民間甚重禮法,一般好人家女子平日裡都足不出戶,這般拋頭露面地孤身出遠門的,難道是…一念及此,他不由重新打量了對方幾眼:那個女子的容貌甚是清雅秀麗,氣質高華,竟又不似那些淪落煙花的風塵女子。見多識廣的船家一時間也猜不出對方的身份,有些發呆。

「到底去不去啊?」那個丫鬟卻不耐煩起來,跺腳,「我們有急事要去天台山,你如果不願接這趟生意,我們就另外找別家去了!」

「去天台山?」船老大一聽是一單出遠門的大生意,登時回過神來,忙不迭地堆起了一臉笑容,「不是吹噓,這碼頭上也就我金老大最熟悉這條水路,再無別家肯撐船去那麼遠的地方——不信姑娘你問問。」

「哦。」白衣女子輕輕應了一聲,卻不置可否。

金老大看著對方的臉色,也不明白是滿意還是不滿意,連忙再補充:「您看,我家的是油蓬船,如今是盛夏,也可免除日頭毒曬——兩位姑娘花朵一般的樣貌,水嫩的皮肉,真是神仙樣的人,又怎能去坐那種連蓬都沒有的破船?」

他雖是粗人,但這話卻說得討巧,那個丫鬟聽了頓時轉怒為喜,啐了一口:「你見過神仙麼?說得倒是好聽!」

「小人沒那福氣見,不過料想和兩位姑娘也不差多少。」金老大笑嘻嘻道。

白衣女子終於微微笑了一笑,啟口問:「那麼,要多少船錢?」

「五兩銀子。」金老大生看了看女子手裡沉甸甸的包裹,心知是一位有錢的主兒,便大著膽子出了個比平日高一倍的價格,「包吃包住,還有小曲兒聽,包兩位滿意。」

「我們自己帶了吃食,誰要吃你家那些腌臢東西!」那個丫鬟又啐了一口,「那小曲兒如果是你唱的,非得把我們的隔天飯都嘔出來不可。」

「嘿,嘿!姑娘不知道了吧?我——」金老大還待吹牛,白衣女子卻只是笑了笑,對一邊的丫鬟低聲:「雪兒,別饒舌了,上船吧。」

眼見終於談成了一筆生意,金老大登時笑逐顏開,連忙拉過纖繩,將油蓬船靠上埠頭,口裡連聲叮嚀:「姑娘,小心些,慢慢上。」

然而那個活潑的丫鬟也不等船家搭起舢板,足尖只是在岸邊一點,便輕身躍入了船上——她身輕如燕,跳上來時油蓬船居然連搖都沒有搖一下,走入艙裡靠窗座下,將手裡的包袱放在了案上,四顧看了看。

這條船不算太大,裡面收拾得也乾淨,用一道布簾子分隔成前後兩部分,前面是可容七八人的客艙,後面卻隔了一個小小的休憩間出來,裡面被褥器具一應俱全。

「還不錯吧?」金老大笑道,「這可是不久前為一個遷官的老爺家眷特意設的,正好配得起給兩位姑娘住一宿。」

雪兒嘀咕了一聲:「小姐,權且坐一坐吧!」

那個白衣女子踩著踏板盈盈走上船頭,彎腰入艙,倒也不像個挑剔的人,在窗口撿了一個位置坐下後,道:「那就開船吧,我們有些趕時間。」

「好勒!」船家一邊解開纜繩,一邊問,「過兩天就是觀音成道日了。姑娘是去天台的國清寺上香麼?或者是去桐柏宮拜三清?」

「都不是,」白衣女子笑了笑,「只是去山裡看望一位朋友。」

她的眼睛一直看著運河的水面,忽然間眼神一停,彷彿在人群裡看到了什麼一般,微微露出驚訝的神色。

「小姐?」雪兒蹙眉,順著看過去,「怎麼了?」

「船家…等一下!」忽然間一個聲音在碼頭上喊,「等一下!等一下喂!」

「什麼事?」金老大探出頭去。

已經是下午,夕陽映照在河面上,璀璨如血。水的光影裡,依稀只見一個穿著道袍的人遠處奔來,腳步輕盈如飛,卻是一個紮著雙角的道童。那個十五六歲的道童一邊揮舞著雙手,一邊大叫大嚷:「少等,少等!我家主人要搭船!」

「你家主人?」金老大蹙起濃眉,順著落日看過去。

落日溶金,光華璀璨。在那樣燦爛的金光裡,可以看到一個高挑的人影走過來,那是個二十開外的年輕男子,披著道家穿的羽衣,束髮玉冠下面容俊挺,眉飛入鬢,衣袂在斜陽下翻飛,宛如神仙中人。

白衣女子從簾下望著那個人,不由微微蹙了眉來。看得那個人走來,她身邊的丫鬟已經緊張起來了,低聲嘀咕:「小姐…這人好生眼熟!」

「嗯。」白衣女子點了點頭,看著對方走過來,「泉州故人。」

「泉州?」雪兒霍然明白過來,「那個牛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