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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夫人…回去罷。等一會兒白螺姑娘可能要送花籽花肥過來呢——唉,天氣變得快,不知道白姑娘還來不來了。」蘭兒低聲勸著,扶住麗人肋下的手微微加力,那個身形單薄的女子就身不由己的被她扶了起來,輕的宛如一片葉子。

蘭兒扶著她起身,輕輕道:「我們回房去歇息,風雨這麼大,怕是要打雷了呢。」

然而一語未畢,只聽嗑啦啦一聲響,天地一片雪亮,驚雷閃電便交織成了一片。

蘭兒不自禁的嚇了一跳,想立刻扶著夫人回房去。然而,想伸手拉時,忽然發現癡癡呆呆的紫檀已經不在她身側,居然不知何時一個人走到了簷下,怔怔的盯著廊外青石板上砸落的雨點,然後似乎有知覺般的,緩緩抬頭,看向庭院裡面那棵金合歡樹。

雪亮的閃電一個接著一個地劈下來,宛如刺刀一次次砍開黑幕。雨驀然間下得非常大,辟里啪啦的聲音淹沒了一切,閃電下,天地間只是白茫茫的一片,那厚重的雨簾阻擋住了一切視線。

然而,但是在閃電照亮廊下的剎那間,丫鬟驚恐地看到,夫人臉上忽然間有了表情。

三年了,被大夫診斷為患了失心瘋的夫人一直木木的,對外界一切毫無反應——可就在方纔那個剎那,雪亮的電光映照下,貼身丫鬟蘭兒看見夫人平日呆板茫然的臉上、閃過極為可怖的神色!

彷彿無風自動,那件一抖珠的披風從紫檀夫人身上滑落下來。看到夫人扭曲的面容,那一瞬間,說不出的恐懼抓住了蘭兒的心,她不自禁的想脫口驚呼。

「啊!——啊啊啊啊!」然而,不等她叫出聲來,紫檀夫人陡然間抱住了自己的頭,尖叫了起來,聲音淒厲而瘋狂。

「夫人!夫人!」蘭兒驚懼交加,看著一向漠然的紫檀夫人失態的尖叫著、將頭一次次的撞向廊下的柱子,眼睛卻發出令人可怖的光芒,驚慄而瘋狂。丫鬟驚惶失措的站在原地,不知道該如何才好,想過去抱住夫人,但是心裡又有些害怕。

——今日雲少爺帶了池硯出去辦事,怕是要半夜才回——然而夫人無端端的發起病來,如今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

雨下得很大,風也在呼嘯著,暗夜裡,只有白茫茫的一片。閃電不時的從天幕中劈下來,照得天地一片雪亮。青石板上,雨點四濺開來,零落的散著一些凋零的金合歡花。

然而,紫檀夫人卻對著外面的雨簾和閃電驚叫起來,失控般的抱住頭,一連聲的尖叫著,撞向廊下的柱子。

蘭兒踏上一步,然而看見夫人的眼神,機伶伶的打了一個冷顫,一連後退了三步。

※※※

「鐸鐸,鐸鐸。」雨夜中,忽然傳來了清晰的叩門聲。

「誰…誰?」蘭兒心裡一冷,顫聲問。

敲門聲是從庭院的偏門上傳來的——這麼晚了,是誰大風大雨的還過來?雲少爺此時大約回不來,即使回來也,也不會走偏門——是誰,在敲門?

「鐸鐸,鐸鐸。」叩門聲再度響起,不徐不緩。一個聲音清凌凌的:「是我,白螺。蘭兒姑娘麼?——我把府上要的花籽花肥送過來了。」

「白姑娘…」蘭兒驀的舒了一口氣,記了起來,彷彿見到了救星一般衝到側門邊,一把拉開了門閂,「夫人、夫人她今天…」

黃衫丫鬟驚懼交加的神色顯然引起了門外來訪白衣女子的注意,白螺進了廊下,收了湘妃竹骨架子的傘,雨水從傘上急急流下,在青磚地上蜿蜒,如一條小蛇般遊走。

「紫夫人怎麼了?」一進門就聽到了可怖的尖叫聲,雷電隆隆之中,白螺脫口問來開門的丫鬟,一邊將帶來的東西往遊廊椅子上一擱,疾步走了過去。

「啊!啊啊啊!——」女子根本不知道有人走過來,只是自顧自的一聲聲尖叫,崩潰般的用頭撞擊著柱子,滿額的血,閃電瞬忽照亮她的臉,淒厲可怖。

「紫夫人,鎮靜一點!鎮靜一點!」在紫檀將頭再度撞向柱子時,白衣女子迅速的制住了她,用力扳住了麗人的肩,只是往對方臉上一望,便立時回頭對蘭兒道,「去!快去拿一些酒來!快去!」

蘭兒此時方才得了主意,連忙點頭,拔腿往廚下跑去。

紫檀夫人用力的掙扎,然而纖弱的身子卻在白螺的腕下動彈不得,她只是直勾勾地看著雨夜,一疊聲的尖叫著,發狂一般。

「白姑娘,我拿來了!」蘭兒提著裙子從廊上跑回來,手裡拿著一瓶開封過的酒,「只有這一瓶雄黃酒,行不行?」

白螺看也不看,只是騰出手,用力壓住紫檀夫人的雙肩,制止她的瘋狂舉動,對著旁邊的丫鬟沉聲喝道:「給她喝!——給她灌一點酒下去。快!」

蘭兒遲疑了一下,但是依舊照做。

紫檀夫人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雨簾,嘴裡依舊是一聲聲的叫著,眼神瘋狂激烈。蘭兒將酒對準她張開的唇灌了下去,尖叫聲停止了,紫檀夫人劇烈咳嗽起來,身子掙扎著,頭扭來扭去的,拒絕喝酒。

然而白螺秀氣的手卻彷彿有驚人的力量,死死的按住了她的雙肩。蘭兒和她齊心協力,終於讓夫人喝下酒去——雖然紫檀夫人嗆住了一會兒,又吐出了一些。然而,無論如何,她那駭人的驚叫終於是止住了。

雄黃酒顯然發揮出了功效,紫檀夫人臉上泛起了紅暈,在閃電下,眼神茫茫然,卻不再有那樣激烈可怖的舉動,有些醉意的定定看著外面。

※※※

「天呀…」蘭兒這才鬆弛下來,一鬆手,空了的酒瓶啪的一聲掉在廊道上,摔成數瓣,她癱坐在椅子上,外面飛濺的雨水濡濕她的長髮,她帶著哭音尖聲問,「夫人瘋了嗎?她、她這些年一直安安靜靜的——今天瘋了麼?天呀,夫人瘋了!花開了,夫人也瘋了!」

「閉嘴!你想引紫夫人再次發作嗎?」在丫鬟失去控制前,白螺厲聲喝止。蘭兒一驚住了口,然而許久,才顫抖著過來,拿出手絹,替紫檀夫人擦去額上血跡,低聲問:「白姑娘,夫人、夫人是怎麼了?」

「歇斯底里。」白螺接過手巾,小心的放開紫檀的雙肩,看到她安靜下來不再亂動,才鬆手開始為她擦拭,低低道,「失心瘋的人如果受到強烈刺激,崩潰就會這樣——剛才夫人看見了什麼?」

蘭兒擦了一把額頭的冷汗,訥訥:「沒有啊…什麼都沒有。夫人在這裡看了一下午的花——姑娘也知道紫夫人就是喜歡這樣。一直都很安靜的,可能…對,可能方才雷電交加,嚇到了夫人吧。」

白螺靜靜聽著,一邊用手巾給紫檀夫人擦著臉,一邊搖頭:「這三年來,難道每次有雷電,夫人都會這樣麼?」

蘭兒又怔了一下,搖搖頭,一臉的疑惑。想說什麼,但是又生生忍住。

白螺的手巾覆上了紫檀的臉,輕輕擦著,忽然間,感覺手掌下的臉一動,彷彿有什麼熱而潮濕的東西湧出。她連忙拿開手巾,驚訝的看見夫人居然在哭泣。

那張臉上不再是沒有任何表情,麗人怔怔的看著外面的雨簾,雙肩劇烈抖動著,抽泣起來。白螺和蘭兒順著她的目光看出去,黑黝黝的庭院裡面,花木在暴雨中搖晃著,沒有一絲異常。豆大的雨點密密的砸落,在青石板上濺起朵朵水花。

白螺看了看,有些不解,只是低頭在用手巾擦了擦紫檀額上流下的血。然而,陡然間安靜的夫人動了起來,一把死死的抱住了白衣女子,哆嗦著。

「怎麼了?紫夫人,怎麼了?」白螺輕輕問,卻不推開她,轉頭對蘭兒道,「去再找找,看看還有酒麼?」蘭兒有些為難,遲疑了一下,但是還是跑了開去。

剎那,庭院裡只有呼嘯的風雨聲,還有女子斷斷續續的嗚咽。

白螺看向那個庭院,風雨中黃葉片片飄落,混著殘花——那是紅色的金合歡。她眼睛裡面忽然亮了一下。輕輕的垂手,撫摩著懷裡崩潰了女病人。

閃電一道道掠過,紫檀夫人的目光定定的,看著庭院裡。

「雨…合歡…血。」陡然間,微弱的,白螺聽到懷中女子說了一句,她心裡一驚,低頭看紫檀,然而,紫檀夫人的眼睛卻依舊是恍恍忽忽的。白螺感覺得到她的身體不停地顫抖著,緊緊抱住她,手指顫顫的抬起,指著外面的雨簾:「血、血…」

她順著紫檀夫人的眼光看過去,看下廊下的青石散水,她看到了濺起的雨點,飄落的合歡花,還有枯黃的樹葉——沒有血…哪裡有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