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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拜月教主驀然抬起頭來,目光閃電般的落在占星師身上:「你說,那個聽雪樓來的女子,會讓迦若死麼?是不是?那是宿命?那就是宿命?冰陵,能說清楚一些麼——」

虛幻的語言,猶如風一般飄散在空中,冰陵的長髮飛揚,右手的金杖指向天心明月:「我所知的也只是這些……手心掌握著『月座』、『天星』的我,說了我所看到的。但是,不可知的尚自存在——就算手心掌握了星辰的軌道,也無法預知全部的宿命啊。月光是否還能照耀這一片土地?血與火是否必將湮沒明月?」

頓了頓,長時間的靜默,彷彿冰陵自己也被自己那兩個問題問倒。許久許久,懸在水鏡上蒼白纖細的手上,鮮血不停地滴下,散入水鏡,水鏡已經變得血紅奪目。

「——或許,軌道可以錯開。」

最後,冰陵吐出的話卻是如此,手彷彿忽然無力,重重按入鼎中,激起高高的水花。

拜月教主再度舉手加額,向月神像跪拜,退了下去,然而臉色蒼白如死。

「迦若。」燭樹如火,映的白石砌成的房間一片憧憧,錦緞的繡鞋踏入,穿過重重的帷幕,走到內室,急急道,「冰陵今天警告我:天象顯示,冥星沖月——這個女子不祥。」

孔雀金的袍子上織著曼珠沙華繁複的花紋,映著燭火,發出幽幽暗彩。

拜月教主走入內室,秀眉微蹙:「已經兩天了,她還沒醒?」

「噓。」白衣的祭司抬起手指,阻止了教主下面的話,他站起來,轉身走出內室。轉過了屏風,迦若才低眉微微冷笑:「青冥不祥——這種話,我師傅早十年就跟我說過。何必等到今日冰陵來預言。」

「可她說,這個女子會讓你送命!」明河的聲音卻是冷銳而急切,「冰陵是占星女史,能透視過去未來——她做出的預言還從來沒有不準確過!」

「可她看不到我的宿命。」然而大祭司毫不猶豫地阻斷了教主的話,負手冷冷看向窗外南疆的天空,「——她看到的只是冥兒的宿命。你也該知道,先代教主華蓮死後,誰都沒有力量看到我的宿命。」

拜月教主抬起了頭,眼神裡有舒了一口氣的表情:「那麼說來……你不會死,是不是?」

「呵。」迦若只是低頭笑笑,搖搖頭,「死活有那麼重要麼?不過是一場醉闌更醒——但記住,我答應過你了,一定會守住拜月教,你可放心。」

「但你沒答應我你不會死。」明河咬著牙,眼裡卻漸漸有淚光,「如果你死了、甚麼都是空的!你答應我!」

白衣祭司低頭,看了看她,唇角有一絲莫測的苦笑。

她救過自己的命——十年前,在那巖山寨裡,如果不是當時和華蓮教主一起的這個少女救了那個叫青嵐的白衣少年,恐怕他如今已經神形俱滅。再後來,她為了他,甚至不惜反抗背叛了自己的母親……這些年來,南疆的天空下,他們兩個是相依為命才到今天的吧?

所謂的「迦若」這個名字,如果沒有她喚著,那麼他就不再是迦若……他將什麼也不是。

「我真希望我能夠答應你。」忽然間,迦若轉頭微笑,歎息般的低聲說了一句。

※※※

喧鬧的街上,一個藍衫少女走入一家藥鋪,將銀子拍在櫃檯上,揚聲便喚:「夥計,夥計,有沒有雪蓮?兩朵,要莖葉俱全的。還要硃砂、冰片各一斤,快點!」

櫃檯後的活計連忙過來招呼客人,看著銀子,臉上笑著,然而卻有一些為難:「姑娘,硃砂冰片倒是都好說,但是莖葉俱全的雪蓮,小店可是沒有啊……」

「啊,也沒有?」藍衫少女明朗的眸子裡有些黯淡,跺腳歎息,「都問了好幾家了。」

夥計忙忙的跑到藥櫃前,搬來凳子攀上去打開抽屜取冰片,聽得後面的客人歎息,也是搖頭:「姑娘,雪蓮這種東西,我們大理這邊可是少見,何況還要莖葉俱全——姑娘要這等名貴藥材配什麼藥呀?」

「唉,你不知道,九轉流珠丹非要雪蓮才行!」藍衫少女脫口而出,再次頓了一下腳,「結果哪兒都買不到——師傅的傷可耽誤不得啊……」

「姑娘去前頭的同仁堂裡看看?那家藥鋪是鎮南王側妃的弟弟開的,是家大藥店,據說只要出的起價錢,連新鮮紫河車都能買到哪。」夥計包好了硃砂冰片,看了看戳子,稱過了交給藍衫少女,「一共三兩八錢銀子。」

「啊,那藥店還賣紫河車?」藍衫少女顯然是吃了一驚,一邊付錢一邊猶自喃喃,「邪得很呢……官府也不管管。」

「哪裡還管,是鎮南王的小舅子啊。」夥計收了錢,把藥遞給主顧,壓低了聲音傳播小道,「而且據說側妃如此得寵,是憑了妖術攏住了王爺的心——聽說呀,側妃入了拜月教!拜月教的大祭司是天神,滇南這一代,誰敢有半分不敬呀?」

拜月教。聽得那一句話,藍衫少女的臉色微微一變。

然而,她未曾料到,在她臉色一變的時候,聽得她方纔的話,門外暗自隨她而來的一位青衣人也臉色一變。他方才在附近辦了事情出來,遇見這位藍衣女子,便是留上了心。

「九轉流珠丹?」劍眉星目的年輕人沉吟著,看著這個一上街他就留意上了的藍衣少女,緩緩低語:「龍虎山張真人?——真的是聽雪樓?」

藍衫少女果然便是張真人的大弟子弱水,因為前幾日師傅在鬥法中傷在迦若祭司手裡,師妹燁火又同樣重傷,這幾天買藥服侍,忙的她腳不點地。

拿了包好的硃砂冰片,她想了想,又要了一些上好的黨參和當歸,覺得不服氣,又抱著僥倖的心理、問夥計有無成形一些的何首烏——果然還是得到了否定的回答。

的確是家小藥店,這些東西,看來還是只有同仁堂才有。她歎息著想。但是……那地方和拜月教有糾葛,沒有和師傅樓主他們說過就過去,是不是有些莽撞?

歎了口氣,弱水拿起抓好的藥回身走出去,一邊納納的想著。然而剛剛邁出店門,忽然聽到了前面傳來喧囂聲,和著人群的跑動和竹梆子的空空聲:「走水了,走水了!」

「呀!」弱水不自禁的脫口叫了起來,看著前面街角冒出黑煙的所在——是不是、是不是同仁堂起火了?這可不好……萬一真的失了火,雪蓮可去那裡著落?

一著急,她再也顧不上拜月教不拜月教,拔足便往街角跑了過去、逆著那些奔逃的人流。

「哪裡、哪裡失火了?」前面的人漸漸稀少,弱水在一家茶館前立足了腳,發覺有些不對,火勢似乎是從遠處蔓延過來的——她揪住旁邊一個從茶館裡匆匆跑出的人問。

「鎮南……鎮南王府啊!……好大的火勢,都往這條街蔓過來了!」那個人忙著跑開,不耐煩地想推開這個囉嗦的女子,然而驚異的發現這個纖弱的女子似乎有意外強大的腕力,無論他怎麼推,就是一動不動。

「這火不對頭。」順著黑煙的方向,弱水望見了遠處隱隱蔓延過來的火光,臉色忽然有些異樣——這火上面,有看不見的黑氣籠罩。這不是一般的火。

沒有風,但是火勢卻蔓延的很快,一路順著這條街燒了過來,煙氣逼得人說不出話來。街上滿是逃出來的百姓,拖家帶口的亂成一團,哭叫連天。

「姑娘!咳咳,姑娘!求你放手好不好?」怔怔看著那火光半天,弱水耳邊才聽見那個茶客的哀求,已經被熏得連聲咳嗽,她連忙放開手,陪笑。然而不等她道歉,那個茶客一得了空,立馬飛一樣的逃了。

「哎,這火分明有邪氣——要是燁火在就看得出哪派搗鬼。」歎了口氣,看不得滿街的流離,又看著火勢要蔓延到前面那家同仁堂,弱水轉身便是跑進了空無一人茶館裡,拿過一個杯子沏了一盞普洱茶。

端著茶盞默默念了幾遍咒,手指點入茶水中,對著充滿煙火氣的天空連連輕彈。撲簌簌一聲輕響,半空中忽然平白下起一場雨來。

「哎呀!」滿街奔逃的人都頓住了腳步,仰頭看著萬里晴空,驚喜莫名。看著那些人的臉,弱水也不自禁的高興起來,憑著窗看著,一口喝了盞中的茶,準備含在嘴裡噴出去,化出更大的雨。

「好高明的玉清化雨術。」陡然間,忽然聽到有人在背後說話。弱水嚇得一個激靈,茶水嗆住了喉頭,忍不住劇烈咳嗽起來。

咳嗽的時候她轉過身,警覺地看著背後出言的人。

那是一個青衣束髮的年輕男子,眉目清朗,正在茶館的中間位置上閒暇的喝著茶,頭也不抬地緩緩道:「姑娘可是龍虎山張真人門下弟子?」

弱水有些震驚的看著這個人——方才進來的時候,她分明看過了、這個茶館裡空空蕩蕩的沒有一個人!後來她一直在門邊憑窗施展法術,根本不可能有人再進來。

——唯一的可能就是:這個人從一開始就坐在那裡,然而她看不見。

藍衫少女忽然出了一身冷汗。

「閣下是何方仙友?」脫口的詢問過後,弱水發覺自己大約又犯了一個錯誤——有邪氣——雖然只是絲絲縷縷——不自禁的從這個青衣男子的眉目間流露出來。

然而,青衣男子沒有回答她的話,卻只是看著窗外下雨的晴空,微微冷笑:「姑娘的玉清化雨術雖然不錯,可惜卻用錯了地方——」

弱水一驚回首,看向窗外,只見街上行人匆匆,慌亂恐懼反而更加猛烈起來。奇怪的是,不過是一窗之隔,雖然外面如此忙亂,然而喧囂之聲卻一絲一毫都沒有傳到茶館裡!

弱水心裡再度緊張——眼前這個人,居然已經在她不知不覺之中,在這個茶館四周布下了結界,隔絕開了外界和這個空間的任何聯繫。

她撲到窗邊,冒著濃煙探頭急急看出去,不由自主驚呼了一聲——雨還在下著,但是那些雨落到了火上,火勢不但沒有變小,反而如同有油潑入、轟然大盛!

「對付幽冥真火,玉清化雨根本不管用。」背後的青衣男子揚眉,有些傲氣的微笑了一下,「小姑娘,你道基雖然不錯,可道行還淺著呢。」

「那麼你快把這火弄滅啊!燒了那麼多房子,都快要燒到同仁堂了!」看著對方氣定神閒的樣子,弱水氣不過,大嚷,「你是學道的,怎麼可以見死不救!」

「火是我放的,我為什麼要救?」陡然間,放下茶盞,青衣人淡淡冷笑。

「你——你是誰?!」再也忍不住,弱水瞬的轉身死死盯著他問,手指用力抓住了窗框,因為緊張,手心都冒出了微微的冷汗。這個人,好奇怪的靈力,亦正亦邪,讓人無從判斷。

「你不是要找雪蓮麼?我這裡有——」青衣人只是莫測的笑,從懷裡拿出一個碧玉的匣子,打開,露出裡面晶瑩剔透的雪蓮花來,「我正要去見蕭憶情,我們正好可以一起去。」

「你、你究竟是誰?」不料對方竟然連自己在找雪蓮的事情都瞭如指掌,弱水更加的驚懼。忽然間,手指合併、迅速往前一劃,想要破除他設下的無形的「界」,逃出茶館外。

然而,藍衣少女的手還未觸及無形的屏障,憑空裡彷彿有看不見的大力湧來,推得她身子一直往後跌去。弱水脫口「呀」了一聲,勉力想定住腳,然而連連飛退中,突然間身子卻止住了去勢。

「我叫孤光。」抬手攬住被震退的少女,青衣人淡淡說著,眉間邪氣一閃而逝。

弱水的眼睛陡然一閃,再度脫口驚呼:「孤光!孤光清輝,你是拜月教的——」

「拜月教的左護法。」青衣人接了下去,微微而笑。

第十篇 白雲蒼狗

「你怎麼來的?」

森森鳳尾竹下,竹林精舍的門無聲無息的開了,南疆初夏和煦的風吹了進來,在軟榻上咳嗽著的男子看向門口,眼神陡然凝聚。

「喏,我正碰到這個小姑娘,她帶我來的。」門口的青衣人嘴角有一絲輕鬆的笑意,毫不在意的拎著藍衣少女的衣領,將她扯到身前。

「你對她做了什麼?」蕭憶情看到弱水空蕩蕩的眼神,微微皺眉,「孤光,張真人是我請來的,他的弟子如若出了事我可推不了責任。」

「沒什麼,只是小小的攝了一下她的魂魄而已。」孤光撇撇嘴,拍拍手,將弱水放開,「她不肯說你住哪兒,我只好封了她的七竅六識,直接從她的腦海裡讀我想知道的了。」

「不是約了明晚在洱海邊碰面麼?——跟你說過、事先沒有安排妥當的話,不要隨便來找我!你的身份是絕密的,不容半點洩漏。」看著眼前這個人,聽雪樓主更深的皺起了眉頭,咳嗽著,蒼白修長的手指覆上了茶盞,淡淡問,「有沒有人看見你過來?包括我外面那些子弟?凡是見過你的人,都必須徹底讓他們閉嘴。」

孤光笑了起來,露出細白整齊的牙齒:「我的障眼法、對付你這樣的武林高手或許不行,但是對付你那些不會術法的子弟……嘿嘿。」拜月教的左護法笑著,眼裡的光芒像個小孩子,然而卻有冷酷的光同時閃現,變幻莫測。

蕭憶情計劃對付拜月教,時間已經不短。在派出人馬渡過瀾滄、進入南疆以前,他已經做過了方方面面的謀劃和安排——眼前這個拜月教的左護法,便是他埋藏的最深的一顆棋子,不到萬不得已、從不輕易動用。

「清輝一死,拜月教中靈力在你之上的便只有迦若一人。」沉吟著,蕭憶情看著一邊弱水空洞洞的眼睛,有些感慨,然而眼神卻是警醒的,「他有沒有發覺你來這裡?」

孤光搖頭,微微冷笑:「他這幾天忙著給舒靖容治傷,耗神耗力心無旁騖,連教主要見他都不容易,哪裡會顧的上別的。」

聽雪樓主眼神一閃,彷彿想問什麼,卻又忍住,只是淡淡問:「你今天白日下靈鷲山來、托了什麼借口?」

「不用借口。」拜月教的左護法繼續搖頭,「我是下山來辦事的——教主派我懲罰辦事不力的鎮南王側妃,所以順路過來看看你。」

「懲罰?」蕭憶情微微一怔,點點頭,「不錯,我還以為有誰如此大膽,敢焚燒鎮南王府——原來是你們拜月教所為。」

「鎮南王本來一貫站在我們這邊,但是你這次來滇南首先買通了正妃、讓王爺舉棋不定保持中立,放言出來說不理會江湖的爭鬥——教主認為是側妃辦事不力,大為震怒。」淡淡說著,孤光在聽雪樓主對面逕自坐了下來,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卻忽然嗆了出來,眉頭打皺:「咳咳——什麼東西?」

「那是藥茶。」看著拜月教的左護法的表情,聽雪樓主陡然笑了起來,頗為愉悅,「是我喝的——味道不好吧?」

「呵,那是人喝的麼?」孤光連連呸了出來,苦著臉,「你這個人,活的確實不容易。」

蕭憶情的臉色,陡然也是一靜。

「不容易也要活。」淡淡的,聽雪樓主拂袖站起,看著窗外,「誰都活的不容易。」

頓了頓,他轉過頭來,眼神閃爍,終於忍不住問了出來:「她如今怎樣?」

「誰?」孤光顯然一時間沒有接上半天前說的那句話,怔了怔,看著聽雪樓主的神色,才恍然回過神來,「你問她?靖姑娘該沒事了。不惜動用了聖湖的力量,迦若這一次很是耗費了心力,從沒見他這樣把一個人當一回事。」

說著,拜月教左護法眼中陡然有惋惜的神色,嘀咕:「可惜,他居然就這樣白白的消耗自己的靈力……這樣的靈力,該好好積蓄起來才是嘛!」

沒有聽對方後面喃喃自語了些什麼,蕭憶情的神色卻是不由自主的為之一鬆,長長舒了一口氣,眼中有如釋重負的表情,低頭拍著窗子的橫格擋,眼神冷銳下去:「好,既然阿靖沒事了,我就沒什麼顧忌了!」

孤光百無聊賴的拿過几上的茶具把玩著,聽得蕭憶情這句話,有些詫異的抬頭看他:「哦,原來這些天來你召回人馬,一副偃旗息鼓的樣子就是為了她呀?」

聽雪樓主不置可否,手指下意識有一下沒一下的點著窗欄,淡淡看著窗外。

「看不出啊你!」孤光忍不住笑了起來,轉著手中的一隻細瓷茶杯,眼神凝聚,茶杯裡的茶水忽然間就奇異的微微沸騰起來,「不過也只是一個女子——居然讓你們兩個都如此?我倒真是想看看,那靖姑娘是如何的人。」

「那麼、你就想法子去見她,把她帶出拜月教、送下靈鷲山!」蕭憶情手指敲擊著鳳尾竹的窗欄,驀然道,眼神凌厲。

孤光卻是笑了,眼裡有懶散譏諷的光:「不會吧?我想迦若肯救靖姑娘,你肯退兵——應該是達成了某種契約才對。不要告說我說、聽雪樓主要過河拆橋了。」

「那又如何。」蕭憶情的眼神冷冽,不帶一絲表情,「我從來不自誇手段光明磊落、也從不認為自己是個好人——何況,我和他之間也沒有立下誓約。」

「哦?」有些意外的,孤光抬頭看他,「你一開始就想著要翻悔麼?」

「那是因為他首先說了假話!——」聽雪樓主冷冷回答,手指往窗欄上一敲,輕輕一聲脆響,鳳尾竹寸寸斷裂,「他答應歸還我母親的遺骸——可我知道那明明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