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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午夜的承諾

  馬大夫醫院有事,羅便丞老早安排好了去參觀門頭溝煤礦,結果馬姬上飛機,還是李天然開車去的南苑。

  擠在前座中間的馬姬,望著郊外晴空,輕鬆地說,「怎麼還沒有人問我們的事兒?」

  李天然把著方向盤,微微笑著,沒有接下去。麗莎過了幾秒鐘只好問,「你們有事兒?」

  「媽咪!」馬姬假裝委屈,用肩膀一頂她母親,「我們蠻合得來。」

  「中航」平滬班機准十點起飛。李天然直到馬姬一階階上飛機,望著她那修長豐滿的背影,才突然想到,要是朱潛龍的事出了差錯,這就是永別。

  那天晚上,他半躺在床上,喝著酒,只有手中夾的那半支煙閃著一點暗光,心情起伏不定。

  回來路上麗莎那句話,「即使沒有洛杉磯的事,我們也會幫忙,只要你開口……」讓他內心又感到一陣溫暖,一陣激動。

  半年多了,不能說是一事無成……不錯,有師父的預先安排,見著了師叔……不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撞見而且幹掉了羽田……不錯,總算是替武林爭了口氣,教訓了山本……而且不錯,千里有緣來相會,有了巧紅……

  可是就是還是像是有個東西,梗在喉裡,吐不出,嚥不下。

  是個什麼東西梗在那兒,他也一清二楚。尤其在他跟師叔一次又一次白跑白蹲之後。

  沮喪的時候,連德玖都免不了歎口氣,「唉,狡兔三窟……可是這小子比狡兔還狡……藍老那邊兒?」

  李天然只能悶悶搖頭。

  「聽聽他的條件……在外頭混,免不了你照顧我,我照顧你……只要他不叫你去為非作歹……」

  這些他都明白,可是卡在那兒的東西,還是吐不出嚥不下……

  清明那天一早,徐太太買了幾盆花帶過來,「您瞧,多好看,海棠剛過,芍葯就開,還有這桃花。」她告了天假去跟關大娘上通州掃墓。

  電話響了,藍青峰說他晚上過來坐坐。

  天然和德玖胡亂弄了碗麵。爺兒倆吃完了沒事,坐在院裡。

  不冷,帶點涼。天剛開始暗,空中傳過來一陣陣笛聲。他們抬頭找,沒瞧見鴿子,倒是目送著一群燕子無聲地滑過粉紅紫紅黑紅的西天。風很輕。頂頭上空一抖一抖地飄著一隻大蝴蝶風箏。胡同裡吆喝著,「大小金魚兒咦呦!」

  「我在不方便,」德玖咬著煙袋鍋,「不如上福長街和前拐胡同去看看……」他連噴了幾口,欣賞著廊下那幾盆盛開的丁香芍葯,「他要是直說直問,你也直說直問。」

  德玖快九點出的門。藍青峰十一點才來。

  他像是剛應酬完。人字呢外套,深色雙排扣西裝,灰領帶。剛喝了點酒,可是也沒拒絕威士忌。

  他舉杯一敬,「了不起。山本給治得剛好。」

  藍青峰坐進了沙發,放下酒杯,點了支雪茄,「你知道山本是幹什麼的吧?」

  「不知道。」

  「只是出口氣?」

  李天然覺得這句話有點刺耳,可是還是禮貌地答了,「可以這麼說。」

  「他是土肥原手下的特務頭,羽田的上司……你不想想看,這兩個一死一傷,東京會怎麼看?」

  「東京怎麼看,不關我的事。」

  藍青峰咬著雪茄,點點頭,「也許不是現在,可是早晚會關係到你。」

  他明白藍的意思,可是嘴上不肯示弱,抿了口酒,「也總有個早晚。」

  藍老瞄了他一眼,沒去理會他的語氣,接著說,「山本這次來,是在替土肥原作最後的安排……拿下了北平之後,在成立傀儡市政府之前,籌備一個臨時組織來維持北平的治安……」

  李天然面無表情地聽。

  「他們已經在卓府開了幾次會,也給這個臨時組織取了個名字,叫『治安維持會』。」

  李天然早就猜到卓府裡頭有藍青峰的人,可是他還是有點納悶兒,「怎麼就敢假設已經拿了北平?」

  藍老微微一笑,「也是早晚的事……你以為這一陣子安安靜靜,就表示天下太平?」

  「我沒這麼說……我的意思是,這跟日本人佔領北平,還有一段距離。」

  「不錯,只是這段距離越來越近。」

  「真的?」

  「不出今年。」藍老彈了下煙灰,「你說這是早,還是晚?」

  李天然覺得有點不可思議,可是沒問,也沒答。

  「好,那咱們來談談眼前的事……」藍青峰抿了口酒,「那個姓朱的。」

  李天然心頭突突猛跳。

  「我們一開始真不知道北平有了這麼一號人物,直到你問起了這個人,我們才去打聽……」

  天然雙手握著酒杯,靜靜地坐在沙發上。

  「不容易,還是聽你說他當了便衣,才托市長去查他們的人事檔案,才查出來有這麼個人……現在又得了點消息,上個禮拜……哦!」他突然想到什麼,「對了,山本的胳膊給接上了,上了石膏……好,上個禮拜,他們又在卓府開會,商量誰去組織這個『維持會』,誰出任什麼職位……反正現在當便衣組長的朱潛龍……偽政府,不會沒他。」

  藍青峰停了下來,慢慢喝酒,似乎也在給天然一點時間去消化。

  「還有什麼?」

  「還不夠?」

  李天然心有點亂。師叔的話沒錯,直說直問。他望著藍老,「有什麼安排,您儘管說。」

  藍青峰慢慢噴著煙,「我們的原則是不搞暗殺……可是萬一有個對頭翹了辮子……我們也不會垂頭喪氣。」

  「好,」他知道事情來了,那就單刀直入,「您幫得上忙?」

  「或許……」藍青峰坐直了,「幫上了,你怎麼說?」

  「您是說怎麼回報?」

  「回報……互相照顧……禮尚往來……隨你便。」

  「為非作歹的事我不能幹。」

  「為非作歹?」藍老哈哈一笑,「太平時候的為非作歹,說不定就是戰爭時候的為國效勞。」

  「這個我明白。一打起仗來,什麼規矩都沒了。」

  「可是仗還沒打,至少還沒正式宣戰。而你現在要幹的事,在我們世界,就是為非作歹……不管你多有道理。」

  李天然微微一笑。

  「跟我合作,」藍青峰直盯著天然,「你就更有道理。」

  天然覺得身上的壓力還在,就補了一句,「我們從來不給官家做事。」

  「官家?」藍青峰哈哈大笑,「誰說官家了?我是說跟我藍青峰合作。」

  事情到了刀口,可是李天然想不出話來接。他感到身上又有了一股壓力,也知道必須立刻回答,「只跟你!」

  藍青峰點點頭,「很好……」他臉上浮起了淺淺的笑容,「咱們兩個人的世界,還是碰到一塊兒了。」

  李天然也微微一笑。

  「我不要求你立刻加入……我只要求你現在給我一個口頭承諾。」

  「口頭承諾?」

  「大丈夫一言。」藍青峰收回了笑容,「朱潛龍的事,我會去辦。可是我有事找你,也該你出力。」

  李天然伸出右手,「一言為定。」

  「好。」藍也伸出了右手。

  二人同時舉杯相碰,各飲了一口。

  「問題是,」李天然靠回到沙發,「朱潛龍的事,怎麼去了?」

  「怎麼去了,我現在還沒打算……總而言之,我們會朝著這條路去摸……」他掏出了懷表一看,「十二點多了。我六點早車回天津……來,」他又舉起酒杯,「武林俠隱燕子李,一杯老酒為您干!」

  李天然陪他下了院子,想問下藍田,可是沒問,送他上了汽車,回到客廳,接著喝酒,等師叔回來。結果德玖兩點多才回家,說福長街那邊沒動靜,前拐胡同倒是來過一部汽車,下來了兩個人,看不清臉,也都沒在那兒過夜。

  天然交代了他跟藍青峰的談話。德玖聽了半天沒言語,臨回屋上床才補了一句,「這當然還是算是給官家做事……」

  李天然知道自己不是很瞭解國家大事。除了馬大夫和麗莎之外,也沒什麼人可以談。報上的消息,看了更叫人迷糊。像禮拜三那天的《北平日報》,說什麼「日軍以北平郊外盧溝橋附近為演習場所,逐日不斷訓練,而且聲明,將在豐台到宛平縣城一帶六十餘公頃農田上建造飛機場,強迫中國方面賣地……」,讓他覺得那天晚上藍青峰說的「不出今年」,真有可能。

  可是同一天的《晨報》又說「華北日本駐屯軍司令部正式邀請天津市長張自忠將軍訪問日本」。

  他實在搞不懂,此時此刻,人人高喊抗日,二十九軍上下官兵尤其高喊抗日,怎麼會有這種事情。

  還是《燕京畫報》無憂無愁。這一期的戲劇版頭條是西長安街「新新大戲院」開幕演出,還有幅馬連良劇照。

  「曲線消息」更是輕鬆:「某運動員月前離平赴歐。某姨太及某小姐同時放聲嬌哭。一謂『將絕食』,一謂『天涯海角,我都找去』……」

  電話響了。小蘇接的,說是找他。是唐鳳儀,說是想請他吃消夜。推了兩次沒推掉,他掛上了電話。唉!也沒問還有誰,只聽她說是晚上十一點,在西四馬市大街口的「稻香村」。又有什麼事?他這一陣子都把唐鳳儀給忘了。

  時代真是變了。從前哪兒聽說單身女的請單身男的?又哪兒聽說半夜請人下館子吃消夜?這大概又是天津上海租界,要不然就是唐鳳儀這種時髦圈子裡的人,搞出來的摩登玩意兒。

  他快十一點出的家門。空中飄著幾絲細雨,天然翻起了風衣領子,在胡同口上叫了部車。

  已經有個夥計在「稻香村」大門口站著。等他下了車,帶領著他直奔內院二樓包房。

  房間挺簡單清靜,中間一張大方桌,鋪著白檯布。杯盤碟碗早擺上了。對著門坐的唐鳳儀起身過來迎接。

  她上頭穿了件墨綠緞子面兒裌襖,帶點兒腰身,下面一條黑絨裙,頭髮垂到兩肩,卷卷的,像是剛燙過。整套珍珠耳環,項鏈。深紅的嘴唇。一點不錯,她真是美。

  「我記得您喜歡喝威士忌。這個牌子行嗎?」她親自取下他的風衣,交給了夥計。

  李天然坐了下來,看是一瓶Cutty Sark,「很好。」

  「還叫他們給你鑿了碗冰塊兒。」

  「謝謝。」

  她調了酒,敬了一杯。

  幾樣小菜都很家常。五香毛豆,火腿,醬鴨,香椿豆腐。包房很安靜。頭頂上一個大風扇,無聲懶懶地轉動。

  「有藍田的消息嗎?」

  「沒有。」

  「祝他前途無量。」二人各抿了一口。

  一片安靜。

  「你也說說話呀。」

  李天然吃著毛豆,「聽說你北京飯店那邊兒做得不錯。」

  「是不錯。開張了沒兩個月,買賣已經趕上了『大陸』這邊兒。」

  李天然點點頭。

  「最近常跟密斯脫羅在一塊兒嗎?」

  他想了會兒才明白指的是羅便丞。「通過幾次電話。」

  「聽說他要去日本。」

  「真的?」這倒是意外。

  「好像是月底動身……跟張自忠那個訪問團。」

  「真的?」這又是一個意外。她的消息也真靈通。

  房間又靜了下來。

  「還有誰?」唐鳳儀輕輕一笑。

  「什麼?」他沒聽懂。

  「咱們倆都認識的全提了……還有誰?卓十一?」

  「他怎麼樣?」

  「他眼睛好了。」

  李天然假裝不知所云,「眼睛?」

  唐鳳儀偏頭瞄了他一眼,「那回在『銀座』?……眼罩兒一直戴到這個月。」她為二人添酒添冰,「到現在也不知道怎麼傷的,大夫只說是外來物刺激……是有點邪門兒,」她舉杯敬酒,「不過楊副理倒有點兒懷疑是你搞的鬼。」

  「我?」他警覺起來。

  「也是胡亂在那兒猜……你想,既不是他,也不是我,更不會是個洋人兒,那……那不就剩下你了。」

  「真倒霉,」他喝了口酒,「給人這麼亂冤枉。」

  「是啊……」她笑聲爽朗,「我也這麼說……說他冤枉好人。」

  李天然敬了她一杯,夾了片火腿。

  「您也真沉得住氣兒……」她往他盤子裡送了塊醬鴨,「就是不問來吃這頓兒消夜是為什麼……非等我說。」

  「不就是吃頓兒消夜嗎?」

  「原來是個死心眼兒!」

  「又冤枉好人。」他誇張地叫起來。

  「那是我的不是了。」

  他笑了,「我們又不在台上,怎麼句句話都像是台詞兒?」

  唐鳳儀沉默了片刻,像是在回味,「人生大舞台,舞台小人生……你我不都是過場的演員嗎?」

  李天然不想跟她這麼逢場做戲,可是又沒什麼可以接,覺得只有順著她的話說。「那我演的是誰?」一說完就覺得會出毛病,可是已經收不回來了。

  唐鳳儀一臉迷人的笑容,「看你了……是英雄,還是狗熊,」長長的睫毛微微一眨,「角色由你決定。」

  他藉著喝酒來想該怎麼應付給她將的這一軍,「今天晚上你又是主人,又是導演……角色由你決定吧。」

  「我早就分配好了……派給你的當然是個英雄角色,」她接得很快,睫毛仍在眨動,「像我們這種人,別的本事沒有,倒是會看人……」她頓了頓,「問題是,你敢當嗎?」

  他感到這場假戲有點兒成了真,「敢。我敢像狗熊那樣兒去當英雄。」

  「答得不壞……」她舉杯一敬,「只是英雄可要救美啊!」

  「沒問題,反正是在演戲……跟我說,受難的美女在哪兒?」

  唐鳳儀微笑著沒有回答,舉起了酒杯。

  敲門進來個夥計,上了盤蘿蔔絲餅。

  「趁熱吃……」她咬了一小口,「我總不能自個兒給自個兒臉上貼金,自認是美女……」她又咬了一小口,「反正是在演戲,那你說,我演的這位落難美女,你這位英雄會見死不救嗎?」

  「我演的英雄當然不會。」他感到一股壓力。

  又有人敲門進來,給他們各端了一小碗雞絲面。

  「這麼快就上?」唐鳳儀兩眼一瞪。

  那個小夥計呆在那兒,不敢回答。唐鳳儀還板著臉,「出去吧。」

  她沒吃麵,只喝了兩口湯,「你在雜誌社做事,總該知道近來的局勢吧?」

  李天然吃著面,等她說。

  「我打算離開這兒……」她要了支煙,等他給點,又接過來那個銀打火機在手裡玩弄,「上回沒提這麼遠,可是現在不比上回了。」

  他也取了支煙。她「噠」一聲給點上。

  「我最近聽了些話……好像就要打了,」她猛吸了一口,再仰頭吐出長長一縷煙,「我連拼帶熬,眼淚往肚裡吞,才賺了幾筆……可不能反叫小日本兒給吃了。」

  他點點頭。

  「你懂吧?」

  他又點點頭。

  「卓十一,他怕什麼?上上下下,裡裡外外,他都有人……可是我算他媽老幾?」

  又有個夥計敲門端來一碗茶淨手。唐鳳儀站了起來,接過了毛巾,「走……」邊跟天然說,邊把毛巾丟還給夥計,「帶你去個地方。」

  她自己取了斗篷披上,又從皮包裡掏出一張十元鈔票,留在桌上。

  外邊下著小雨。兩個夥計撐著兩把傘送他們上車。

  他剛坐穩,正要點支煙,就到了。

  是座比他小跨院小一點的單進院子。有個老媽子從南屋出來。

  「你回去睡,不用招呼。」

  他們進了屋。蠻講究的擺設,可是像個住家,沒大陸飯店的房間那麼戲劇化。她褪下了斗篷,請他坐下,取出了一瓶白蘭地,倒了兩杯。

  「沒人來過我這兒……你是頭一個。」

  李天然接過來酒。

  「你不信?……」唐鳳儀坐到他身邊,抿了一口,「你以為什麼都是卓十一的?」她另只手解開了裌襖領扣,又取下了項鏈,「跟你說,從身子上的首飾,到戴首飾的身子,都是交易……」她又解了一個扣子,露出來半個雪白的胸脯,「既然是交易,那就全在大陸飯店那間交易所進行……這兒,」她隨手一揮,「這兒是我自個兒的小天地,只屬於我……包括我的身子。」

  李天然聽她說得這麼重,一下子不知道該怎麼回。

  唐鳳儀靠緊了點,伸手捏著他肩膀,「我知道你的身子是鐵打的,只是還不知道你的心,是不是也是鐵打的……」她臉湊了過來,輕輕吻著他的耳垂……

  李天然吸了口氣,欠身添了點兒酒,稍微移動了下身體,偏過頭來,「你直說好了……有什麼事找我?」

  她靠回沙發,「好,跟上回差不多……要我一坦二白,也很簡單……我手上有筆錢。我要去上海。我要有個伴兒。就是你。」

  「我?」他盡量拖延,「一個小編輯?」

  「對!一個小編輯!」她猛然一口幹掉半杯白蘭地,「卓十一,便衣組,偵緝隊,日本特務,都在打聽的小編輯!」

  李天然的腦子轟地一下漲滿了。他盡量抑制自己,用添酒來掩飾,「慢點,慢點,說的是我?」

  「應該是你吧。」她的聲音表情都很平靜,「美國有案子不說,回這兒沒半年,兩個見過你的人,一死一傷。」

  「就為了我們在堂會上見過?」

  「為了什麼,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辦羽田案子的人都在懷疑你。」

  「什嘛?!」他忍不住叫了起來。

  「就算是冤枉你,給這批小子冤枉上了,也夠你受的……」她摸著他的手,「我知道我不會看走了眼,就算你是個汪洋大盜,殺人魔王,我也看上了你……再說,」她近乎自嘲地輕輕一笑,「我唐鳳儀也不是一清二白……」她雙手緊握著他的右手,「你我同病應該相憐,同舟應該共濟……更不要說英雄應該救美。」

  他沒有正眼看她,只是隱隱覺察出她的語氣有點企求。

  「跟我走,趁日本人沒打進來……我手上這筆錢,夠咱們過一輩子了……」

  他一邊聽,一邊拚命在想。這還是第一次聽到一點那邊的消息。原來事情已經糟到這個地步。既然如此,他決定不如冒險一試,「別嚇唬人……日本特務懷疑我,我不管。卓十一懷疑我,我也不管……說不定還是你搞的鬼……可是,便衣組憑什麼亂懷疑我?」

  「那我可不知道。反正組長是卓十一的哥兒們,是他說的。」

  「他怎麼說?」天然喉嚨發乾。

  「就說你來歷不明,身份可疑。」

  「就這麼一句?」

  「就夠了。」

  李天然決定直問,「這小子是誰?」

  「是誰?」唐鳳儀沉默了會兒,胸部一起一伏,「反正不是一位好惹的人物……心黑手辣……」

  名字不需要問了,「你們認識?」

  「應該算是認識吧……」她一臉苦笑,半自言,半自語,「好好兒地在天津唱歌兒,就要去上海拍電影兒,硬叫他給弄來北平,卓十一也是他給湊合的。我一個乾妹妹,也叫他給弄走了,擱在前拐胡同兒,見個面兒還得他點頭……」唐鳳儀突然眨眨眼,似乎剛醒,「你這是幹嗎?」

  「幹嗎?」……得快,不能叫她懷疑,「英雄救美,總得知道美女有什麼難。」

  「是這個意思嗎?」她臉上浮起了迷人的笑容。

  「還能有別的意思嗎?……」他反問了一句,站了起來,「你剛才說的,我得回去想想。」

  「要走?」聲音少許失望,笑容也少許失望。

  「不早了。」他穿上了風衣。

  唐鳳儀深深歎了口氣,「果然是個鐵打的死心眼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