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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之十二

君陳

君陳,是臣名。周公既沒,成王命君陳代周公治殷頑民。史錄其策命之詞,以君陳名篇。

【原文】王若曰:「君陳!惟爾令德孝恭。惟孝,友於兄弟,克施有政。命汝尹茲東郊,敬哉!

【直解】令,是善。尹,是治。東郊,指洛邑下都說,下都在王城之東,故謂之東郊。成王策命君陳,呼其名而告之說:「惟爾有令善之德,事親以孝,能盡為子的道理;事長以恭,能盡卑幼的道理。惟能孝於親,友於兄弟,有這等令德,以修身教家,必能忠君愛民;施諸政事,使教化大行,風欲淳美。則東郊之任,捨汝其誰。故我今命爾尹治東郊下都之民。爾當敬謹從事,推孝恭之令德,為經國之善政,不可少有懈怠,以負委託也。」

【原文】「昔周公師保萬民,民懷其德。往慎乃司,茲率厥常。懋昭周公之訓,惟民其乂。

【直解】師,是教訓。保,是安養。率,是循。懋,是勉。乂,是治。成王又說:「昔周公治下都之民,有師之尊,所以教戒訓飭者,無不備;有保之親,所以撫恤愛養者,無不周。是以萬民都懷想思慕他的恩德,至於今日,久而不忘。我今命爾前去,所司者,即周公之職;所臨者,即周公之民。只當慎守爾的職事,小心敬畏,務率循舊日所行之常法,不可別立條貫,輕易更改。蓋周公之訓,佈於當時者,萬民方思慕不忘。爾若能勉力遵奉,益闡揚而光大之,則下都之民,自將翕然聽順,安靜貼服,與周公之時無異矣。若少有紛更,民且疑駭而不安矣。可不慎哉!」

【原文】「我聞曰:『至治馨香,感於神明。黍稷非馨,明德惟馨。』爾尚式時周公之猷訓,惟日孜孜,無敢逸豫。

【直解】馨香,是和氣薰蒸發越的意思。猷訓,是關係道理的言語。成王又說:「我聞周公有言:『凡治化隆盛,到那至極的去處,自然和氣薰蒸,馨香發越,雖神明亦將感格而無間。然這馨香不是祭祀的黍稷,乃是人有明德,蘊於身心,而至精至粹,施諸政事,而盡善盡美。然後馨香發聞,可以感格神明耳。若明德不足以致治,黍稷雖是馨香,神豈享之乎!』周公此言,其發明道理,至為精微,真修德治民者所當法也。爾尚用此周公發明道理之訓,終日孜孜,務要身體力行,不可有一毫逸豫怠惰。庶幾己德可明,至治可期,雖神明猶將感格,而況殷民有不從化者哉!」

【原文】「凡人未見聖,若不克見。既見聖,亦不克由聖。爾其戒哉!爾惟風,下民惟草。

【直解】由,是行。成王又說:「凡今之人,不曾見聖人時節,心裡切切嚮慕,如不能勾見的一般,此乃好德之良心也;及至親見了聖人,卻又志氣昏惰,安於舊習,不能依著聖人所行。蓋常人之情,大抵如此。爾君陳與周公同朝,已嘗親見聖人矣。如今繼周公之後,撫周公之民,若未能法之以治民,則與常人不克由聖者何異?其尚以此為戒哉!蓋爾君陳居民之上,其鼓舞倡率,譬如風一般;爾所治的下民,其觀望聽從,譬如草一般。風行則草偃,上行則下效,此必然之理也。若爾能式周公之訓,以端風化之源,則民亦將聽爾之訓,不異於草從風矣。爾君陳可不勉乎!」

【原文】「國厥政,莫或不艱,有廢有興。出入自爾師虞,庶言同則繹。

【直解】艱,是艱難慎重的意思。出入,是反覆。師,是眾。虞,是度。繹,是紬繹思慮。成王又說:「爾君陳尹茲東郊,凡圖謀政事,無大無小,都要兢兢業業,以艱難之心處之。不要看做容易,輕率苟且,以致差失。爾今繼周公之後,政之大體,固不可易,而時異勢殊,容有法久弊生,所當釐革的,有便民利俗所當興舉的,亦不容不因時而為之處。但不可偏執己見,率爾興廢。須要出入反覆,與眾人商度可否,以求至當。若眾論皆同,又要自家紬繹而深思之,灼見其利弊之宜,然後見之施行可也。夫外參於國人,而不專執乎己見,內審於獨斷,而不輕徇乎眾言。斯可謂其難其慎,而政之興革,當無有不善者矣。」

【原文】「爾有嘉謀嘉猷,則入告爾後於內,爾乃順之於外,曰:『斯謀斯猷,惟我後之德。』嗚呼!臣人鹹若時,惟良顯哉!」

【直解】嘉,是美。言切於事的叫做謀,言合於道的叫做猷。順,是將順。成王嘉獎君陳說:「爾平日凡有好言語切於事的,及有好言語合於道的,即便入告爾君於內,一一敷陳,無有隱匿,乃又不自以為能,將順於外說道:『凡此嘉謀嘉猷,有利於國,有益於民,都是我君之盛德,主持裁斷於上,非臣下所能預也。』夫既陳己之善,而獻納於內,乃又以善歸君,而宣佈於外,此乃忠順之極至,臣道之純美者也。」於是又歎息說:「若使為人臣的,都似汝這等忠順,是為奉公修職的良臣,而其名譽亦豈不光顯於後世哉!」夫君陳有善,不自以為己功,而歸之於君;成王受善,亦不自以為己出,而歸之君陳,蓋亦庶幾乎唐虞都俞之休風矣。其致治太平宜哉!

【原文】王曰:「君陳!爾惟弘周公丕訓,無依勢作威,無倚法以削。寬而有制,從容以和。

【直解】弘,是闡揚的意思。丕訓,是大訓。削,是刻削。制,是節制。成王又呼君陳而告之說:「昔周公師保萬民,垂之大訓者,固後人所當遵。然事以時遷,政由俗革,又不可拘泥陳跡,至於狹隘而不弘也。爾必斟酌變通,闡揚開拓周公所遺之大訓,使益光顯敷佈於萬民,乃能繼周公以成治耳。今爾所居的勢位,是下民所瞻仰,卻不可恃勢作威以陵暴在下之人;爾所用的法制,是下民所奉行,卻不可倚著公法而恣行刻削之政。惟在審治體,識時宜,務以平定安輯斯民可也。蓋殷民當遷徙之餘,服周公之訓,頑梗之習雖變,而向化之心未堅。若更加嚴厲,則非今時所宜;若過於寬和,又非為治之體。爾今御眾雖從寬厚,然不可一味從寬,把法度都廢墜了。須要有個品節限制,以維特於寬厚之中,然後寬而不失於縱。近民雖尚和平,然不可驟然便和,使人情都懈弛了。須要馴擾服習,漸次成和平之化,然後和而不至於流。寬和得中,則政善民安,而能弘周公之丕訓矣。」按:周公告成王治洛,則曰:「明作有功,敦大成裕。」是嚴中有寬。成王告君陳,則曰:「寬而有制,縱容以和。」是寬中有嚴。可見剛柔相濟,仁義並行,乃萬世治天下之大法也。論治者,宜究心焉。

【原文】「殷民在辟,予曰辟,爾惟勿辟。予曰宥,爾惟勿宥,惟厥中。

【直解】辟,是刑辟。宥,是赦宥。中,是輕重得中。成王告君陳說:「下都之殷民,有犯了刑法,未經決斷的。我雖說要加刑,爾未可便從我意而加刑;我雖說要赦宥,爾亦未可便隨我意而赦宥。蓋一人之喜怒無常情,五刑之輕重有定法。若曲從人君主一時的喜怒,必有不當刑則刑,不當宥而宥者。須是詳明法意,權其輕重,務合於中。可刑則刑之,使無辜者不至濫及;可宥則宥之,使有罪者不得倖免,乃為用法之平也。」上節是戒君陳不可徇一己之私,這是戒君陳不可徇人君之私。上下皆能以公道為主,殷民豈有不心服者乎!

【原文】「有弗若於汝政,弗化於汝訓,辟以止辟,乃辟。

【直解】弗若,是不順。成王又說:「若殷民之中,有習於強梗,不肯順於汝之政令的;有安於昏昧,不能化於汝之教訓的。這等人,不免加之以刑。然須是刑當其罪,刑一人而可以為千萬人之戒,使後來的,再不敢犯罪,然後從而刑之。不如是,則未可遽加以刑矣。」此節言罪之可矜者,不輕於用辟,以見辟惟其中,而非枉濫也。

【原文】「狃於奸宄,敗常亂俗,三細不宥。

【直解】狃,是習慣。奸,是在內為惡的。宄,是在外為惡的。細,是小。成王又說:「若是習慣奸宄之事,敢於為惡,不知悛改的,與那毀敗綱常,壞亂風俗的,這三樣人,所犯雖是小罪,也不可赦宥他。蓋國家之紀綱風化,關係甚重,當痛懲之,以絕為惡之源也。」此節言罪之難恕者,不輕於赦宥,以見宥惟其中,而非寬縱也。

【原文】「爾無忿疾於頑,無求備於一夫。

【直解】忿,是忿怒。疾,是疾惡。頑,是愚頑。成王告君陳說:「爾所治之民,有好愚頑不聽訓化的,不要忿怒疾惡,便以為難教而棄之。須是優遊不迫,漸次把禮義開導他,則無不可化之人矣。人各有能有不能,不要求全責備於一人。須是取其所長,捨其所短,因才而器使之,則無不可用之人矣。」蓋待物貴洪,以開進善之機;取人貴恕,以廣用才之路,為治之要道也。

【原文】「必有忍,其乃有濟。有容,德乃大。

【直解】成王又說:「輕躁之人,不足以圖事。須是從容堅忍,事不輕發,然後舉動詳審,而於事有濟也。淺狹之人,不足以蓄眾。須是度量寬洪,恢乎有容,然後其德廣大,如天覆地載,而無所不包也。」蓋大臣任大責重,不惟其才識卓異,尤必德量過人者,而後足以堪之。故成王之勉勵君陳如此。

【原文】「簡厥修,亦簡其或不修。進厥良,以率其或不良。

【直解】簡,是簡擇分別。修,是職業修舉的人。良,是行義良善的人。成王又說:「殷民雖漸染紂之污俗,然已薰陶於周公之化。其中善惡不等,須有個勸率化導之方。如職業有修與不修的,爾當簡別那能修職業的,也簡別那不能修職業的。務要分析明白,不使他混為一途。則修者益自奮,而不修者知所愧恥,人人都勸於立功矣。如行義有良與不良,爾當進用那良善的,以倡率那不良善的,則良者得效用,而不良者有所激勱,人人都勉於興行矣。」

【原文】「惟民生厚,因物有遷。違上所命,從厥攸好。爾克敬典在德,時乃罔不變。允升於大猷。惟予一人膺受多福,其爾之休,終有辭於永世。」

【直解】遷,是改變。典,是五常。在德,是實有是德。升,是進。大猷,是大道。休,是美辭,是稱譽之辭。成王命君陳篇終,又勉勵之說:「民受天地之中以生,其本然之性,原自淳厚,只為外物引誘,遂改變做澆薄了。然厚者,既可變而為薄,則薄者豈不可挽而為厚乎?但民之常情,不從上人的命令,而從其所喜好。如所令反其所好,則雖嚴刑峻罰,必不能驅之使從矣。蓋轉移之機,在上不在下;導民之道,以身不以言。爾君陳若能敬其君臣、父子、兄弟、夫婦、朋友之常道而實有是德於身,則自家能謹其所好矣。將見百姓每,都感發興起,莫不改其澆薄歸於淳厚。由是化行俗美,於變時雍,信能升於大道之世,而無復梗化之民也已。世治民安,則予一人,得以垂拱於上,膺受多福;其在於爾,也大有休美,而名譽光顯,終將傳誦於來世矣。爾可不勉圖之哉!」按:此篇之言,甚切於治道。君陳所以成和中之治,歷三紀而世變風移,皆本於此。其篇中「敬典在德」一言,尤為綱要。蓋以教化為先務,以修德為本原,自古帝王修身致治,用此道也。先儒謂《君陳》一命,乃成王真得實造之學。君天下者,宜留意於斯。

顧命

成王大漸之時,顧視群臣,命之輔佐康王。史臣錄其命詞,並敘君臣迎立康王,傳授遺詔始末,遂以顧命名篇。

【原文】惟四月哉生魄,王不懌。甲子,王乃洮颒水,相被冕服,憑玉幾。

【直解】哉生魄,是十六日。懌,是悅。洮,是洗手。颒,是洗面。相,是扶侍的人。憑,是倚靠。玉幾,是玉做的幾。史臣敘說,成王在位三十七年,四月十六日,感疾而不悅。至甲子日病勢愈重,欲命群臣輔導太子,慎重其事,乃力疾而起,以水盥手洗面,左右扶侍的人,被以袞冕之服,然後憑著玉幾以發命焉。夫當疾病困憊之時,猶必盥洗以致潔,冕服以致敬,不以污褻臨群臣,成王之克自敬德亦可見矣。

【原文】乃同召太保奭、芮伯、彤伯、畢公、衛侯、毛公、師氏、虎臣、百尹、御事。

【直解】芮、彤、畢、衛、毛,都是國名。虎臣,是虎賁。百尹,是百官之長。成王將廢顧命,乃總召六卿等官。是時太保召公奭,領塚宰事,芮伯為司徒,彤伯為宗伯,畢公領司馬,衛侯為司寇,毛公領司空,及宿衛之官,師氏、虎賁,又及百官之長,與諸治事之臣,同至御前聽命。蓋托後嗣,傳大位,所繫甚重,故必集君臣而面命之也。

【原文】王曰:「嗚呼!疾大漸,惟幾。病日臻,既彌留,恐不獲誓言嗣,茲予審訓命汝。

【直解】漸,是進。幾,是幾希不絕的意思。臻,是至。嗣,是繼嗣。成王顧命群臣歎息說:「我之疾已大進,但幾希不絕耳。然病日增重,既彌甚而留連,其勢已不可起矣。恐一旦遂死,不得出誓言以托繼嗣之事,此我所以及未死之時,詳審發訓以命汝等。汝等其專心聽之可也。」

【原文】「昔君文王、武王宣重光,奠麗陳教則肄。肄不違,用克達殷,集大命。

【直解】宣,是著。奠,是定。麗,是民之所依。肄,是習。成王說:「昔我先君文王、武王后先相繼,能明其德。文王既宣著其光於前,武王又宣著其光於後,如日月之代明一般,其君德之盛如此。及其施之政教,則能定民所依,使寒者得衣,饑者得食,各有所倚賴。又以其民既富而可教,乃陳列教條以開示之,使之父子知親,君臣知義,昭然於人倫日月之理。由是我周之民,感其教養之澤,莫不服習而不違;風聲遠被,用能達於殷邦,罔不服從其教化。民心既歸,天意斯屬,遂集大命於我周矣。」

【原文】「在後之侗,敬迓天威,嗣守文武大訓,無敢昏逾。

【直解】侗,是愚。迓,是迎。成王說:「得天下固難,而守天下亦不易。我小子承文武之後,雖侗愚無知,然亦知天命無常至為可畏,兢兢然致敬以迎之,不敢有一毫怠忽之心。於文武敬天勤民的大訓,一一承繼保守,無敢錯昧逾越。是以能延長世德,克享天心,而大命不至於失墜爾。」

【原文】「今天降疾,殆弗興弗悟。爾尚明時朕言,用敬保元子釗,弘濟於艱難。

【直解】釗,是康王的名。成王說:「今天降疾於我身,殆將必死,不能興起,不能醒悟矣。繼我而為君者,太子釗也。以祖宗基業之重,付之一人,可謂艱難。爾等庶幾明記我的言語,相與敬慎以保護太子,左右維持,使能大濟乎艱難之業,而守丕基於不墜可也。」

【原文】「柔遠能邇,安勸小大庶邦。

【直解】這下兩節,正說弘濟艱難之事。成王說:「人君以一身為萬民之主,雖地有遠近,皆當撫綏。汝必敬輔元子,於遠民則懷來而柔順之,於近民則馴擾而調習之,以盡夫撫萬民之責焉。人君以一身立諸侯之上,雖國有小大,皆得統御。汝必敬輔元子,保安那小國,使之得以自立,勸導那大國,使之不敢自肆,以盡夫御諸侯之責焉。如此,則君道克盡,而艱難庶乎可濟矣。」

【原文】「思夫人自亂於威儀,爾無以釗冒貢於非幾。」

【直解】亂字,解做治字。貢字,解做進字。幾,是念慮之微。成王又說:「人受天地之衷以生,本有動作威儀之則。我思夫人之所以為人者,當肅恭妝斂,自治其威儀,使一身之中,有威可畏,有儀可像,方能無愧於為人耳。況人君之威儀,尤天下之所瞻仰者,其可以不治乎?然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若一念之幾微,或出於邪,則吾身之威儀,鹹失其正,尤不容於不謹者。汝必輔我元子,致謹於念慮之微,以端其威儀之本,慎無引君非道,以元子釗冒進於不善之幾也。」

【原文】茲既受命還,出綴衣於庭。越翼日乙丑,王崩。太保命仲桓、南宮毛,俾爰齊侯呂伋,以二干戈、虎賁百人,逆子釗於南門之外。延入翼室,恤宅宗。

【直解】綴衣,是帳幔。仲桓、南宮毛,是二臣姓名。呂伋,是太公望之子。逆,是迎。延,是引。翼室,是路寢的夾室。恤宅,是憂居。宗,是主。史臣記成王發命之時,曾設帳幔於坐次,及群臣既受顧命而退,乃撤出帳幔於庭中。及明日乙丑,成王遂崩。太保召公奉成王遺命,命仲桓、南宮毛二近臣,使齊侯呂伋,以干戈二具、虎賁百人,往迎太子釗於路寢門之外。引入路寢東夾室,居憂主喪,以示繼體之有人,天位之已定也。

【原文】丁卯,命作冊度。

【直解】成王崩第三日丁卯,召公將傳顧命於康王,先命史官作冊書以紀其言,並定受冊的禮儀法度,如下文升階即位、御冊受同之類。

【原文】越七日癸酉,伯相命士須材。

【直解】伯相,是召公。召公以西伯為相,故叫做伯相。須,是取。作冊後七日癸酉,成王既殯,召公命士取材木,以供喪事雜用。

【原文】狄設黼扆、綴衣。

【直解】狄,是官名,蓋主陳設之事者。黼扆,是屏風畫斧文的。召公將傳成王顧命,於是命狄人設屏風於御座之後,又設帳於周圍,悉如成王生存臨御之儀也。

【原文】牖間南向,敷重篾席,黼純,華玉仍幾。

【直解】牖,是窗。敷,是鋪設。篾席,是桃竹枝織成的席。黼,是白黑雜色的之繒。純,是緣。華玉,是五色之玉。仍幾,是仍設平時之几案。史臣記狄人於路寢戶牖之間,向南之處,鋪設三重篾席,其席以白黑之繒為緣,仍設華玉所飾之幾。這是成王平日朝見群臣之坐也。

【原文】西序東向,敷重底席,綴純,文貝仍幾。

【直解】西序,是西廂。底席,是蒲席。綴,是雜彩。文貝,是海中介蟲,有黃紫雜文。狄人又於西廂向東去處,鋪設三重蒲席,其席以雜彩為緣,仍設文貝所飾之幾。這是成王平日聽事之坐也。

【原文】東序西向,敷重豐席,畫純,雕玉仍幾。

【直解】東序,是東廂。豐席,即是下文筍席。雕,是刻。狄人又於東廂向南去處,鋪設三重竹筍席,其席以采畫之繒為緣,仍設雕玉所飾之幾。這是成王平日養國老饗群臣之坐也。

【原文】西夾南向,敷重筍席,玄紛純,漆仍幾。

【直解】西夾,是路寢西邊夾室。筍席,是竹筍皮織成的席。紛,是雜。狄人又於路寢西邊夾室向南去處,鋪設三重竹筍席,其席以玄色繒雜為之緣,仍設漆幾。這是成王平日燕親屬之坐也。蓋牖間南向之席,乃天子負扆朝諸侯之處,坐之正也。其餘三坐,則隨事而設。今將傳成王顧命,不知神之所依,於彼於此,故並設之。

【原文】越玉五重,陳寶。赤刀、大訓、弘璧、琬琰,在西序。大玉、夷玉、天球、河圖,在東序。胤之舞衣、大貝、鼖鼓,在西房。兌之戈、和之弓、垂之竹矢,在東房。

【直解】越,是及。五重,是五件珍重之玉,即弘璧、琬琰、大玉、夷玉、天球也。寶,是寶器,即赤刀、舞衣、大貝、鼖鼓、戈、弓、竹矢也。赤刀,是赤金的刀。大訓,是歷代帝王的謨訓。弘璧,是大璧。琬、琰,都是玉圭的名。夷玉,是外夷所貢的美玉。天球,是玉磬。河圖,是伏羲時河中龍馬所負之圖。胤之舞衣,是胤國所制的舞衣。大貝,即是文貝。鼖鼓,是大鼓,長八尺。兌和垂都是古時巧工的名。史臣記當時之所設者,又列五件重玉,陳各樣寶器。如赤金之刀、帝五之大訓,及弘璧、琬琰,則陳列在西序。大玉、夷玉及天球、河圖,則陳列在東序。胤國所制之舞衣及大貝、鼖鼓,則陳列在西房。兌所制之戈和所制之弓,垂所制之竹矢,則陳列在東房。此皆先王世傳之器,亦成王平日之所服御者,故設之以寓如存之感也。

【原文】大輅在賓階面,綴輅在阼階面,先輅在左塾之前,次輅在右塾之前。

【直解】輅,是車駕。大輅,是玉輅。賓階,是西階,以其為賓客所升,故謂之賓階。綴輅,是金輅,王乘玉輅,而金輅即連綴其前,故謂之綴輅。阼階,是東階,以其為主人酬酢賓客之所,故謂之阼階。先輅,是木輅,以其輅之先,故謂之先輅。塾,是門側之堂。次輅,是象輅與革輅,以其次於木輅,故謂之次輅。史臣記當時又陳設五輅。玉輅在西階南向。金輅在東階南向。木輅在左塾之前北向,與玉輅相對。像輅革輅在右塾之前北向,與金輅相對。此皆成王平日之所乘者,故備設之,亦陳寶玉之意也。然儀物之陳皆以西為先者,以成王殯在西序故爾。

【原文】二人雀弁,執惠,立於畢門之內。四人綦弁,執戈上刃,夾兩階戺。一人冕,執劉,立於東堂。一人冕,執鉞,立於西堂。一人冕,執戣,立於東垂。一人冕,執瞿,立於西垂。一人冕,執銳,立於側階。

【直解】弁,是士冠。雀弁,是赤色微黑,如雀頭一般。惠,是三稜的矛。畢門,是路寢之門。綦弁,是文鹿皮冠。上刃,是持刃向外。戺,是堂稜。冕,是大夫冠。劉、鉞,都是斧類。東西堂,是東西廂的前堂。戣,是矛類。瞿字,當作戟字,是四稜的矛。東西垂,是東西廂的階上。銳字,當作字,也是矛類。側階,是東邊小階。此時將迎新王,故肅儀衛以備不虞。使武士二人,戴雀色的弁,執三稜之矛,立於畢門之內。四人戴鹿皮的弁,執戟以刃向外,夾立於東西兩階之旁近堂稜之處,每階二人。又大夫一人,戴冕執劉,立於路寢之東廂堂。一人戴冕執鉞,立於路寢之西廂堂。一人戴冕執戣,立於東廂之階上。一人戴冕執戟,立於西廂之階上。一人戴冕執,立於東邊小階。康王居憂於東室,故凡儀衛之陳,皆以東為先也。

【原文】王麻冕黼裳,由賓階。卿士、邦君麻冕蟻裳,入即位。

【直解】麻冕,是細麻之冕。,是升。蟻裳,是玄色之裳,如蟻色一般。儀物既陳,宿衛既備,乃迎嗣王入受顧命,以受命重事。且有祭告之禮,故變凶服而用祭服。康王麻冕黼裳,由西階升堂,蓋未受顧命,猶不敢以主道自居也。公卿大夫及諸侯,皆麻冕玄裳,從王而升,各入就班次。然王之祭服,其裳四章,今獨用黼;卿士邦君之祭服,其裳宜,今易而為玄,不純用吉服者,蓋酌吉凶之間,禮之變也。

【原文】太保、太史、太宗,皆麻冕彤裳。太保承介圭,上宗奉同瑁,由阼階。太史秉書,由賓階,御王冊命。

【直解】太宗、上宗,是大宗伯。彤,是赤色。介圭,是尺有二寸的大圭。同,是爵。瑁,是天子所執之玉,以合諸侯之圭璧者。秉,是執。書,是載顧命的冊書。御,是進奉。王與卿士邦君既升矣。太保是受遺詔的,太史是奉冊的,大宗伯是相禮的,三人皆服麻冕彤裳,純用吉服。大圭乃天子之所守,則太保奉之,同為祭祀之主。瑁為朝覲之主,則大宗伯奉之,皆由東階升堂。遺命冊書乃太史之所作,則太史執之,由西階升堂,遂以此冊命進之於王。太保宗伯奉符寶以傳嗣君,有主道焉,所以升自東階。太史尊先王之遺命,所以升自西階也。

【原文】   曰:「皇后憑玉幾,道揚末命。命汝嗣訓,臨君周邦,率循大卞,燮和天下,用答揚文武之光訓。」

【直解】皇后,是大君。末命,是臨終之命。卞字,解做法字。燮,是和。成王顧命之詞,大史既書之於冊以授康王,而復口陳其意說:「大君成王當大漸之時,親憑玉幾,發揚臨終之命。命汝嗣守文武的大訓,君鑒周之天下。然既居大位,必有大法,汝必率而循之。凡所以柔服萬民,安勸庶邦都,悉遵先王之成法,於以燮和天下之臣民,使皆相安相樂,無一人離心。能如是,則可謂善繼善述,慰答宣揚文武之光訓,而不負其啟佑之意矣。先王之所望於汝者如此,可不勉哉!」

【原文】王再拜,興,答曰:「眇眇予末小子,其能而亂四方,以敬忌天威?」

【直解】眇,是小。而字,解做如字。康王既受顧命,乃再拜而起,答說:「君道甚難,天命可畏。眇眇然我微末小子,其能居大位,循大法,致大和,如我祖父之安治四方,以敬畏夫天命乎?蓋深以不勝為懼也。」

【原文】乃受同、瑁,王三宿,三祭,三吒。上宗曰:「饗!」

【直解】宿字與肅字同,是肅敬的意思。祭,是酌酒。吒,是奠爵。康王已拜受顧命,乃受大宗伯所奉之同、瑁。瑁則授之於人,同則用之以祭。王乃三致肅敬,進爵於神位之前,三酌酒於同中,三奠同於神座,告其已受顧命也。宗伯乃傳神命說:「先王已歆饗矣!」

【原文】太保受同,降,盥,以異同,秉璋以酢。授宗人同,拜,王答拜。

【直解】異同,是別爵。璋,是璋瓚。瓚有二:有以圭為柄者,曰圭瓚;有以璋為柄者,曰璋瓚。酢,是報祭,如亞獻之類。宗人,是小宗伯等官。康王既行祭告之禮,以所奠的同爵,授於太保。太保受之,然不敢用之以祭,遂下堂盥洗其手,更用別同,盛在璋瓚之中,持璋瓚以報祭。因授同於宗人,使他代安神座,遂拜以成禮,告其已傳顧命。康王以子道自處,亦代屍答拜焉。蓋太保以元老大臣,受托孤重任,故王答其拜,所以致敬也。

【原文】太保受同,祭,嚌,宅,授宗人同,拜。王答拜。

【直解】祭,是酎灑於地。嚌,是飲福至齒。宅,是退居其位。凡祭將畢,有飲福酒之禮。此時康王居喪,不可飲福,太保乃代王行之。宗人酌酒於同,以授太保。太保受之,先酎酒於地,然後舉酒至齒。蓋方在大喪之中,不甘其味也。於是退居其所立之位,以同還授宗人,而下拜以謝神賜。王又代屍答拜焉。

【原文】太保降,收。諸侯出廟門俟。

【直解】廟門,是路門,室有東西廂曰廟,路寢有東序西序,故稱其門為廟門,非宗廟之門也。俟,是待。祭禮既畢,太保下堂,有司收徹器用。助祭之諸侯,皆出路門,候見新君與之更始焉。按:此篇,見成王臨大漸之際,志氣清明,能發訓言以傳後嗣;又見召公當大故之日,區處周密,能肅政令以定危疑。君相之賢,皆可為後世法也。

康王之誥

這是康王初嗣位,君臣相與戒勉之辭。史臣敘其事,因以康王之誥名篇。

【原文】王出在應門之內,太保率西方諸侯入應門左,畢公率東方諸侯入應門右,皆布乘黃朱。賓稱奉圭兼幣,曰:「一二臣衛,敢執壤奠。」皆再拜稽首。王義嗣德,答拜。

【直解】應門,是周時內朝之處。太保,指召公。率,是領。布,是陳。馬四疋為乘。布乘黃朱,是陳布四黃馬而朱其鬣也。賓,是諸侯古以賓禮親邦國,故謂之賓。稱,是舉。壤奠,是以壤地所出為奠贄也。義,是宜。義嗣德者,謂宜繼前人之德,即嗣位的意思。史臣記說,成王既崩,康王初立,郡臣候見新君,王乃出立於應門之內。於是太保召公為西伯,則率西方諸侯入應門左;畢公為東伯,則率東方諸侯入應門右。分領所屬,敘立已定,乃各陳布黃馬四疋,朱其鬣以為庭實。諸侯又各舉所奉圭,兼以幣帛,致詞說:「我一二臣子,在外為五藩衛者,敢獻其壤地所出之馬與幣,以為贄見之儀。」致詞已畢,乃相率再拜稽首,而致敬盡禮焉。是時康王已即大位,宜繼前人之德者,故亦答拜。蓋繼統之新君,居憂之宗主,禮當如是也。

【原文】太保暨芮伯鹹進,相揖,皆再拜稽首,曰:「敢敬告天子,皇天改大邦殷之命,惟周文武,誕受羑若,克恤西土。

【直解】推手向前為揖。誕,是大。羑若二字,疑有脫誤。克恤,是能撫恤。西土,是西方岐豐,文武初興王業之地。史臣記說,諸侯朝見康王,行禮既畢,太保召公及司徒芮伯,與群臣皆前進相揖,序定位次,又皆再拜稽首說:「王今已為天子,群臣敢致敬進言於王。昔商之成湯,以聖德克享天心,創造商家六百年大基業。至紂地道,皇天厭棄,遂一旦改革其命,使他盡喪了天下。惟我周家文王武王,二聖相承,乃大受其命,以開一代的基業。所以然者,寔由文王武王,能撫恤西土之眾,使得其所,是以人心歸於一,天命眷於上,信非偶然也。夫文武相繼恤民,始受天命,得天下如此難也。王可不盡君道以保之乎!」康王身長富貴,不知創業艱難,故召公率諸臣進戒,首之以此,所以警悟者至矣。

【原文】「惟新陟王畢協賞罰,戡定厥功,用敷遺後人休。今王敬之哉!張皇六師。無壞我高祖寡命。」

【直解】陟,是升遐。成王初崩,故曰新陟王。畢,是盡。協,是合。戡,是克。敷遺,解做施及。張皇六師,是大修戎備。寡命,是不易得的基命。召公又說:「我周自文武艱難創業,惟我新升遐的成王,以兢業守之。凡一賞一罰,皆未嘗徇一己的私情。惟理所可好則好之,而賞必當功;理所可惡則惡之,而罰必當罪。至公至明,絕無私曲。是以賞一人而天下以勸,罰一人而天下以懲。民志定,王業安,而文武之大功,不至於動搖。用以此施及於後世之子孫,亦有盈成熙洽之美,而享有今日之天下。今王嗣位,其敬以保守之哉!敬之何如?治安之久,易有陵遲之漸;踐祚之初,當絕覬覦之萌。必振飭戎務,張大六師之制,使器械嚴整,士氣精明,足以讋服人心,鎮定天下。切不要姑息廢弛,使我高祖文武不易得的基命,墜壞而不終也。」按:周家仁厚立國,規模已定,惟商民猶伺隙欲逞。況盈成之久,其弊易弱,成康之時,病正坐此。故康王即位,元老大臣,惓惓以賞罰六師告之。嘗考《立政》一書,周公亦以克詰戎兵為言,可見老成謀國,計慮深遠矣。

【原文】王若曰:「庶邦侯、甸、男、衛,惟予一人釗報誥。

【直解】釗,是康王名,嗣王在喪,故稱名。報,是答。康王因群臣相與進戒,乃呼而告之說:「爾等庶邦侯、甸、男、衛之諸侯,既有陳戒於我。惟我一人釗,將亦有誥詞,以報答於爾。其明聽之哉!」

【原文】「昔君文武丕平富,不務咎,底至齊信,用昭明於天下。則亦有熊羆之士,不二心之臣,保義王家。用端命於上帝,皇天用訓厥道,付畀四方。

【直解】丕,是大。平,是均平。富,是富足。務,是專力的意思。咎,是咎惡。底,是致。至,是至極的去處。齊,是兼備。熊與羆,都是猛獸名。不二,是一心。乂,是治。端命,是正命。康王告諸侯說:「昔為周文王武王之為君,有溥博均平之德,減薄稅斂,使天下都富足,無有困窮。人有罪惡,不得已而加刑,又輕省而不深刻,謹慎而不差誤,不曾專意去尋人的罪惡。其務德而不務法如此。這個心,推行到那至極的去處,兼盡而極其誠信,無有一些虛假,內外充實,自然光輝發越,明白在天下人耳目。文武有此聖德,宜無賴於群臣之輔者。當時卻也有如熊如羆一般的武士,與純一忠實不二心的賢臣,同心協力,相與輔佐,以保護經理我周之邦國。故文王武王,用此承受正大之命於上天,天亦以此順文武之道,謂可以君主天下,而付畀以四方之大也。夫文武以聖德而尚賴賢臣輔佐如此,況我今日,寧不賴爾等之助乎?」

【原文】「乃命建侯樹屏,在我後之人。今予一二伯父,尚胥暨顧,綏爾先公之臣,服於先王。雖爾身在外,乃心罔不在王室,用奉恤厥若,無遺鞠子羞。」

【直解】伯父,指同姓諸侯。先公,是諸侯的祖父。顧,是念。綏,是安。鞠子,是稚子未離鞠養的意思,乃謙辭也。康王又說:「我周文王武王,既得賢臣以創王業,猶慮後人無以守之,乃命封建侯國,樹立藩屏。其意蓋以後世子孫繼體守成,要這等人輔佐於異日也。先王為後世慮如此。今我一二同姓的諸侯,繼爾祖父為臣。爾祖父前日,皆有臣服於我先王之道。庶幾相與顧念而不忘,安定而不易,事我以盡蕃衛之責。雖身奉職在外,須要一心孜孜報國,常在王室,用以此心奉上之憂勤,順承不違。無或不能輔佐,使端命不可受,四方不能保,以貽我鞠子之羞恥。斯則顧綏之道盡,而無愧先公矣。爾等可不勉哉!」

【原文】群公既皆聽命,相揖趨出。王釋冕,反喪服。

【直解】群公,指太保召公以下。命,即上報告之命。史臣說,太保召公等,既皆恭聽王報告已畢,乃皆相揖而趨出。王乃釋去冕服,還著喪服。蓋行即位吉禮畢,仍行居喪之禮也。按:此書臣之進言,曰「無壞我高祖寡命」,君之求助,曰「無遺鞠子羞」,即位之初,君臣告戒,深切著明,惓惓有無忘先業之意。此孔子取之以為後世法也。

畢命

康王命畢公代君陳保治東郊。史臣錄其冊命之辭,以畢命名篇。

【原文】惟十有二年,六月庚午朏,越三日壬申,王朝步自宗周,至於豐。以成周之眾,命畢公保厘東郊。

【直解】月初生明叫做朏,是月之初三日也。乘輦而行叫做步。宗周,是鎬京。豐,是文王廟所在。成周、東郊,俱指洛邑下都說。保,是安。厘,是理。史臣敘說,惟康王即位之十有二年,六月初三日庚午,越初五日壬申,王於是日之朝,步自宗周至豐。親告於文王之廟,以洛邑下都之眾,命畢公往保厘之。蓋殷民自周公君陳以來,雖向化已久,而餘風沿存。固不當專尚威嚴,亦不宜輕事姑息。必剛柔互用,威惠並行,保以安之,而愛惜護養,使民無不遂其生;厘以理之,而區處分別,使民無不順其治。然後能成周公君陳之業也。康王以此命畢公,其責成之者甚重矣。

【原文】王若曰:「嗚呼!父師,惟文王、武王,敷大德於天下,用克受殷命。

【直解】畢公代周公為太師,故以父師稱之,蓋隆其禮也。敷,是布。康王冊命畢公,歎息而呼之說道:「父師,惟我周家當初受有殷天命,豈是容易得來。實由我文王,徽柔懿恭,懷保小民;我武王聰明作後,寵綏四方。有此大德,敷佈於天下,用能受有殷之命,而創建大業也。」此言周得殷命之難,以見保守之道,在今日所當加意也。

【原文】「惟周公左右先王,綏定厥家。毖殷頑民,遷於洛邑,密邇王室,式化厥訓。既歷三紀,世變風移,四方無虞,予一人以寧。

【直解】先王,指文、武、成王。毖,是謹。十二年為一紀,父子相傳為一世。康王說:「惟此下都之眾,自周公寔始治之,其功有不可泯者。蓋周公以王室懿親,累世輔政,既佐文武,又相成王,用能安定國家,保固王業。當時以殷民反側難化,則加意謹毖,區處防閒,極其周密。將他移於洛邑,密近王室,日聞我周家的仁聲善政,親近我周家的仁人君子,使潛消其頑悍之習,而化於德義之訓。蓋自遷洛以至今日,拊摩馴習,既壓三紀之久,當時的頑民,老者盡,少者壯,世運已變更矣。然後染惡之民,悉化為友順,而風俗翕然其移易焉。如今殷民安,而四方俱安,天下太平,無可憂虞之事。我一人得以垂拱於上,安享和平之福,斯豈一朝一夕所致哉!夫觀周公化殷之難如此,公必善繼其政,而保此治安於無窮可也。」

【原文】「道有升降,政由俗革,不臧厥臧,民罔攸勸。

【直解】道,是世道。升降,指治亂說。革,是改。臧,是善。康王又命畢公說:「公往治殷民,必因俗為政而後可。蓋世道有隆有污。若風俗淳美,人心和順,則世道日昇而趨於治;風俗薄惡,人心澆漓,則世道日降而趨於亂。故為政者,當因俗以為變更,宜寬而寬,宜嚴而嚴,務要感化人心,挽回風俗,不可膠於一定。此為治之大端也。昔在周公之時,殷民習染舊惡,世道方降,故謹毖而遷之,其治尚嚴;至君陳之時,殷民漸化為善,世道初升,故從容以和之,其治尚寬,皆是因俗以為政者。其在今日,世變風移,善者固多,不善者亦不盡無。又當剛柔並用,分別善惡,使賞罰昭明,人知懲勸,乃政體之所宜也。若為善的,不稱其善,也與不善的一般,則淑慝混淆,從違靡定。善者無所恃,而怠於自修;不善者無所慕,而安於自棄。其何所視效以為勸乎!夫勸善懲惡,若主於區別之嚴,然使民同歸於善,不失為愛養之厚。此正所謂保厘之政也。」

【原文】「惟公懋德,克勤小物,弼亮四世,正色率下,罔不祗師言。嘉績多於先王,予小子垂拱仰成。」

【直解】懋,是盛大。小物,譬如說細行一般。師,是師法。康王又稱美畢公說道:「惟公有盛大之德,備道全美,不但大節之過人,雖至於一言一動之微,人所易忽者,亦能勤慎檢點,絕無怠忽。其德之盛如此。自輔導文、武、成王,以及朕躬,為四世之元老,風采凝峻,正色斂容於朝著之間,以倡率群僚。凡有言論謨畫,在群臣罔不祗敬而師法之。蓋公聞望素孚,勳業茂著,其休嘉之績,已多於先王之時,不特今日為然。今予小子,惟垂衣拱手,以仰其治功之成而已。夫以公之德業,為予所仰賴如此。然則保厘之任,捨公其誰屬哉!」

【原文】王曰:「嗚呼!父師,今予祗命公以周公之事,往哉!

【直解】康王又歎息呼畢公而告之說:「昔周公輔相我國家,經理太平之業,嘗孜孜以化服殷民為事。今公德業之盛,無愧周公。故予就祖廟之中,祗行冊命,以周公之事付之於公。公其往蒞東郊,而盡保厘之道可也。」

【原文】「旌別淑慝,表厥宅裡,彰善癉惡,樹之風聲。弗率訓典,殊厥井疆,俾克畏慕。申畫郊圻,慎固封守,以康四海。

【直解】旌、表,都是褒獎的意思。淑,是善。慝,是惡。癉字,解做病字,是羞愧他的意思。申,是申明,康王又命畢公說:「公之保厘東郊,當以勸善懲惡為務。若殷民中有為善的,必旌獎他,使知勸於為善;有為惡的,須簡別他,使知戒於為惡。如式化厥訓的,此善人也。則旌表其宅裡,光顯之為善人,以羞愧那為惡的人,使善人的風聲,卓然樹立,聞者莫不興起。這便是旌善的事。有弗率訓典的,此惡人也。則分異其井裡疆界,不令與善人相混,使他畏懼為惡之禍,羨慕為善之福。這便是別惡的事。至於王畿乃四方之本,不嚴其防,非所以彈壓殷民,而安定四方也。故郊圻之地,其遠近疆界,比先規畫停當的,須要申明約束,不使湮廢;封域之內,其高深險阻,比先設立守禦處所,須要謹慎戒飭,不使怠忽,於以安定四海之民。蓋承平日久,法制易隳,人心易玩。若根本之地,常加修葺整理,則王畿尊嚴,有備無患,四方都畏威仰德,安享太平之福矣。豈特殷民順化而已哉!」夫既行旌別之典,以昭激勸之大機,又重畿輔之守,以修防禦之大計,所以為長治久安之慮者,至深遠矣。

【原文】「政貴有恆,辭尚體要,不惟好異。商俗靡靡,利口惟賢,餘風未殄,公其念哉!

【直解】辭,是辭令。靡靡,是隨順的意思。殄,是絕。康王告畢公說:「公之保厘東郊,凡設施於政事者,必貴乎有恆。行之而為經常之典,守之而為畫一之規。不要朝更夕改,方行忽罷,則政立而民莫不遵從矣。凡宣佈於辭令者,必尚乎體要。體則典重而旨趣悉完,要則簡約而切中事理。不要務為繁文,浮泛失實,則令出而民莫不聽信矣。至於作聰明,趨浮末,一切好異之事,決不可為。蓋一或好異,則政必至於紛擾,而不足以宜民;辭必至於支蔓,而不足以服眾。此治體之所當戒也。所以然者何哉?蓋商之舊俗,漸染紂惡,靡靡然相與隨順,惟以利口捷給為賢,雖以周公之聖、君陳之賢治之,而習染餘風,尚未殄絕。公其念此,凡政令所施,務存渾樸敦大之體,以盡化其澆薄之習可也。」大抵天下治,則人尚行,而風俗日厚;天下亂,則人尚辭,而風俗日薄。康王惡商欲之靡靡,而政令以體要有恆為重;漢文帝斥嗇夫之喋喋,而用人以安靜悃愊為先,皆可謂深識治體者矣。

【原文】「我聞曰:『世祿之家,鮮克由禮,以蕩陵德,實悖天道。敝化奢麗,萬世同流。』

【直解】蕩,是驕蕩。陵德,是陵蔑有德之人。敝,是壞。康王又說:「我聞古人有言:『凡世享祿位之家,為逸樂、豢養之所移,少有能率由於禮教者。既不由禮,則心無所制,遂肆為驕蕩,陵蔑有德之人,不知忌憚。夫天道好謙而惡盈。既以蕩陵德,則其悖逆天道甚矣。由是敝壞風化,競為奢侈美麗之事,無所不至。蓋人惟禮為能制欲,出乎禮,則必入乎侈。此非特一時為然,萬世為世祿之家,皆同此一流,可深慨也。』」康王將言殷士怙侈滅義之惡,故先述古人之論世族者如此。

【原文】「茲殷庶士,席寵惟舊,怙侈滅義,服美於人。驕淫矜侉,將由惡終。雖收放心,閒之惟艱。

【直解】席,是憑藉的意思。怙,是恃。服美,是以服飾為美。閒,是防。康王又命畢公說:「我前言世祿之家鮮克由禮,茲殷之眾士,正是世祿之家。其憑藉前人之榮寵,安享富厚,有自來矣。人之私慾,每與公義相為消長。惟怙恃其侈欲,不知悛改,必至絕滅了義理。義理既滅,則無復有羞惡之萌。徒以服飾之美,炫耀於人,而身之不美,則莫之恥也。流而不止,驕淫矜侉,百邪並見,不至於亡身敗家,以罪惡終,不止矣。在昔周公、君陳,相繼治洛,反覆化訓,雖已漸收其放逸之心,奈何習染既深,惡本尚在。縱使一時禁制,猶恐乘間而發,所以防閒其邪者,在今日甚難。公不可不念也。」

【原文】「資富能訓,惟以永年。惟德惟義,時乃大訓。不由古訓,於何其訓?」

【直解】資,是資財。訓,是教訓。永年,是年壽長久。康王又說:「殷士席先世之寵,有此富厚之資,使不知所以教之,則彼將恣情縱慾,伐性傷生,有不能免者。故必因其資富,從而教訓之,使其心志不為嗜欲所移,則可以保全性命之正,而年壽長久矣。然所以訓之之方,惟德與義二者而已。德者心之理,訓之以德,則不至於以蕩陵德;義者事之宜,訓之以義,則不至於以怙侈滅義。蓋此德義根乎天命之正,合乎人心之公,乃天下之大訓,外此非所以為訓也。然雖用此為訓,又不可徒以己意言之。必須稽考古人德義之事,述為訓戒,然後人肯聽從。若不由於古訓,則在我既無征,而在人必不信矣。其何以為訓乎?」前言旌淑別慝,是治之體,此言德義,是治之道。體則由俗而變,道則百世不易。康王之告畢公者愈精,而其托之者愈重矣。

【原文】王曰:「嗚呼!父師,邦之安危,惟茲殷士。不剛不柔,厥德允修。

【直解】德,是民之德。康王又歎息呼畢公而命之說:「惟此殷士,雖不過前代之遺民,而關係於我國家者甚大。殷士率服,則王畿首善,而四方無虞。邦之安,固由於此。殷士梗化,則近者不服而遠者離心。邦之危,亦由於此。故我惓惓命公以化訓殷士者,以其關係之重耳。然化之之道,又貴得中。過剛,則使人難堪;過柔,則啟人狎侮。必也以愛養之心,行旌別之典。不剛而過於暴刻,不柔而流於姑息。則化訓之道適得其中,將見為殷士者,莫不感恩畏威,悉去其舊染,而為德義之歸,厥德信乎其能修矣。邦其有不安乎?」

【原文】「惟周公克慎厥始,惟君陳克和厥中,惟公克成厥終。三後協心,同底於道。道洽政治,澤潤生民。四夷左衽,罔不鹹賴。予小子永膺多福。

【直解】三後,指周公、君陳、畢公說。衽,是衣衿。左衽,是夷狄之俗。康王又說:「昔周公之時,殷民反側動搖。故遷於洛邑,親自監之,謹毖戒飭,不敢少忽,是為能慎其始。至君陳繼周公之後,其時殷民已漸歸服。惟從容和緩以化導之,是為能和於中。如今既歷三紀,世變風移。在公又當剛柔互用,威惠並行,使殷民之感化者,綿翕然丕變,以終二公保厘之功。這是能成其終,乃我所期望於公者也。夫由周公君陳以至公,時雖有先後,而以化殷為心,則無不同。故或以謹毖,或以寬和,或以不剛不柔。所施雖異,同歸於致治之道而已。惟三後能繼治同道,將見敷之為道化,則仁漸義摩,處處周流,而無有不洽;推之為政事,則綱舉目張,件件修明,而無有不治。由殷民以及四方,莫不沐浴膏潤,安生樂業。而在四夷左衽,亦皆仰賴中國之德澤,賓服恐後矣。治道之隆,至於華夷同戴,天下太平如此。予一人得以膺受多福,而享有道之長。公之功不亦大哉!」

【原文】「公其惟時成周,建無窮之基,亦有無窮之聞。子孫訓其成式,惟乂。

【直解】建,是立。子孫,指畢公的後人說。訓,是順。成式,是成法。康王又命畢公說:「惟我成周,在昔周公、君陳,相繼經理,基業雖定而未成厥終也。公能協心同道,以施保厘之政,使殷民順治,王室乂安,為我成周建立千萬年無窮的基業,將見勳德之盛,傳播後來,千萬年此基業,亦千萬年此聲名,與之相為無窮矣。至於公之子孫,有治民之責者,亦將奉順今日所行的成法,以治後來之民,不敢更變。夫以公一身所建立,而關係久遠如此,誠不可不慎重也。」

【原文】「嗚呼!罔曰弗克,惟既厥心。罔曰民寡,惟慎厥事。欽若先王成烈,以休於前政。」

【直解】既,是竭盡的意思。列,是功烈,休,是美。康王於篇終歎息說:「凡事功之不立,非視之太重而畏其難,則視之太輕而忽其易。公今往東郊,不可說殷民反側,自昔難治,遂畏其弗克而不敢為。惟當勉盡其心,殫慮竭力,無少退托,則志不阻於所難,而業可成矣。也不可說蕞爾殷民,其勢寡弱,遂忽其易制以為不足為。惟當敬慎其事,防微慮遠,無少輕忽,則患不生於所易而功可立矣。夫我周克受殷命,遷其民於洛邑,以綏定國家,此文武成王大烈之所在。而周公、君陳,謹始和中,相繼為治,其政績炳然可考也。公當敬順先王之成烈,思所以繼述而保守之,使二公之政,益加休美,不至遏佚。此在公今日之責,其尚盡心慎事以圖之哉!」按:康王之時,天一歸周久矣,即一二殷民梗化,豈不可治以有司之法。而《畢命》一篇,反覆丁寧,但欲區別以生其愧,訓教以進其善,初未嘗忿其難化,而一切用刑以威之,可謂以德化民者矣。所以能釀成太和之治,而丕延有道之長也歟。

君牙

君牙,是臣名。穆王命君牙為大司徒。史臣錄其誥命之詞,以君牙名篇。

【原文】王若曰:「嗚呼!君牙,惟乃祖乃父,世篤忠貞,服勞王家,厥有成績,紀於太常。

【直解】篤,是厚。太常,是旌旗之名,畫日月於上,古時人臣有功於國家,則書之於太常,示不忘也。穆王命君牙為大司徒,乃先歎息而敘其先世之功績說道:「惟爾祖爾父,在我先王時,相繼為司徒之官,皆能盡心而不欺,守正而不撓,世世篤厚於忠貞,以服役效勞我王家。凡教養斯民,綏和四海之事,罔不竭力以圖之。其成功之美,紀載於太常之旗,迨今猶炳然如見也。爾祖父有光輔國家之業如此,爾可不思所以仰匹其休乎!」

【原文】「惟予小子,嗣守文、武、成、康遺緒,亦惟先正之臣,克左右亂四方。心之憂危,若蹈虎尾,涉於春冰。

【直解】緒,是國家的統緒。亂字,解做治字。春冰,是春天冰凍將解而難涉者也。穆王又敘己求助之意說:「我周家王業,肇創於文武,纂紹於成康。至予小子以眇躬嗣守祖宗的遺緒,任大責重,亦思有忠貞服勞,如我先王之臣,用能左右予一人以治天下。然恐賢才難得,委任非人,則化理難圖,大業將墜。故心之憂危,惴惴焉懼弗克勝。就如履虎尾者,有噬嚙之患;涉春水者,有陷溺之虞。爾君牙當勉修職業,以慰我之心可也。」

【原文】「今命爾予翼,作股肱心膂。纘乃舊服,無忝祖考。

【直解】翼,是輔翼。膂,是脊。股肱心膂,是一體相成的意思。服,是事。忝,是辱。穆王又勉君牙說:「我今命爾仍祖父之舊,居司徒之官,以輔翼朕躬。其職任親重,倚毗專切,就如我的股肱心膂一般。蓋人必得股肱心膂以成身,若一體或虧,則持行運動無所賴;君必得賢臣以成治,若任賢不專,則經綸康濟無所資。其關係之重,非有二也。然爾欲盡職,豈必他有取法哉!忠貞服勞,爾祖考之事我先王者,舊事具在。爾惟遵守家法,以祖考之事先王者而事我,無或不勉,墜失其先世之業,而忝辱於祖考也。」

【原文】「弘敷五典,式和民則。爾身克正,罔敢弗正。民心罔中,惟爾之中。

【直解】式,是敬。穆王又說:「司徒掌邦教,而教莫先於明倫。如君臣有義、父子有親、夫婦有別、長幼有序、朋友有信,五者乃典常之道。汝必弘大而敷布之,使天下都曉然率由於彝倫之內。又此五典,乃民所受於天,至當不易之則。汝必敬慎而和協之,使天下都怡然順適於物則之中。此乃教人之方也。然立教之本,又在於爾。爾身之正與不正,民之觀望所繫也。若爾之身,能周旋於典則,而無弗正,則下民亦有所視效,同歸於正矣。民心之中與不中,爾之感化所征也。若民之心,或乖違乎典則,而有弗中,亦惟以爾之中,倡率於上焉耳。夫既能敷典和則,以廣道化之施,又能修身治心,以立中正之極,司徒之職,有不盡者哉?」

【原文】「夏暑雨,小民惟曰怨咨;冬祁寒,小民亦惟曰怨咨。厥惟艱哉!思其艱以圖其易,民乃寧。

【直解】咨,是咨嗟。祁,是大。穆王又說:「人之為道,衣食既足,而後禮讓可興。故欲興民之德,先須厚民之生。而民生甚難,不可不知也。夏而暑雨,那小百姓每,暴身露體,在田畝之中,盼望著新谷未登,不能勾得食,則相與怨恨咨嗟,而啼饑之聲作焉。冬而大寒,小百姓每,手足肌膚盡皆凍裂,日愁著無衣無褐,當不得寒冷,則怨恨咨嗟,而號寒之聲作焉。蓋人情一日不再食則饑,終歲不製衣則寒,饑寒切身,則生怨咨。蓋亦自恨其生計之艱難耳,豈得已哉!汝為司徒,須時時思念那百姓每,這等艱難困苦,替他圖謀所以為衣食之易者。或勸農桑、教樹畜,以利導於前;或輕徭役、省賦斂,以拊恤後。事事都詳為之所,然後男有餘粟,女有餘布,饑者得食,寒者得衣,怨恨咨嗟之聲,悉轉為歡樂謳歌,而民生乃見其安寧矣。爾君牙可不勉盡斯道哉!」前一節是教民的事,這一節是養民的事。司徒職專教養,故穆王諄諄以命君牙如此。然人君身處九重,富有四海,輕肥之欲,既饜足於口體;譽諛之聲,復充塞於左右。使非體仁迪哲,加志民艱,則寒暑饑寒之狀,咨嗟違怨之情,有漠然若罔聞知者矣。豈能念而圖之哉?若穆王者,亦可謂賢矣。

【原文】「嗚呼!丕顯哉!文王謨。丕承哉!武王烈。啟佑我後人,鹹以正罔缺。爾惟敬明乃訓,用奉若於先王,對揚文武之光命,追配於前人。」

【直解】丕,是大。謨,是謀畫。烈,是功業。若字,解做順字。先王,指成康。前人,指群牙的祖父。穆王歎息告君牙說:「惟我周家,自文王肇造區夏,鹹和萬民,其謨遠猷,經畫於當時者,大矣哉!何其光顯而莫及也。武王一著戎衣,大定天下,其鴻功駿業,恢拓乎先緒者,大矣哉!何其善承而無歉也。然此謨烈,非特顯承於一時而已,以是開啟佑助我後人,事事都合乎天理,當乎人心,無有一之弗正者;其大綱振舉,細目畢張,又無有一之或缺者。夫以文武謨烈垂裕之美如此,是乃光命之所在也。爾之祖父,蓋嘗佐佑我先王成康以對揚之矣。今爾所居者,乃祖乃父之職;所治者,文武成康之民。必須敬明爾司徒之訓,以化成天下,上焉弼亮朕躬,奉順先王之舊,以對揚文武之光命,使顯謨承烈,愈益光大。其在於爾,忠貞世濟,亦將追配前人,而垂功名於旗常矣。可不勉哉!」

【原文】王若曰:「君牙!乃惟由先正舊典時式,民之治亂在茲。率乃祖考之攸行,昭乃辟之有乂。」

【直解】先正,也指君牙祖父。式,是法。乂,是治。穆王於篇終,呼君牙而申命之說:「惟爾祖父,世篤忠貞,佐佑王家,其政績昭然在人耳目。今爾為司徒,不必他有取法,但由先正之舊職,而遵守以為法式焉可也。蓋司徒掌邦教、敷五典、擾兆民,其任甚重。使爾能式舊典,則政教修而民治;不能式舊典,則政教弛而民亂。治亂之機,關係在此,可不慎哉!若爾果能率爾祖考之所行,凡所以正民德、厚民生者,一皆恪家法,不致失墜。則四海之內,彝倫敘而禮樂興,衣食足而生養遂,雍熙樂利之化成,而天下乂安矣。豈不昭顯爾君,有致治之美乎!」觀《君牙》篇中,論敷典和則,圖易思艱,乃人君教養斯民之大務。而又惓惓於顧念舊德,親任世臣,亹亹然若家人父子相告語者,周家忠厚之風,尚可想見。此孔子所以采錄而示後世也。卷之十三尚書直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