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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烈士與漢奸的一步之遙

橫掃華北後,皇太極將兵鋒對準了大明在遼西僅存的錦州。松錦大戰一觸即發。此時的明朝已經腐敗到了極點:

彼(指明朝)文武大小官員,俱是錢買的。文的無謀,武的無勇。管軍馬者,克軍錢;造器械者,減官錢。軍士日不聊生,器械不堪實用,兵何心用命?每出征時,反趁勤王,一味搶掠。俗語常云:「韃子、流賊是梳子,自家兵馬勝如篦子。」兵馬如此,雖多何益!況太監專權,好財喜諛,賞罰失人心。在事的好官,也作不的事;未任事的好人,又不肯出頭。上下里外,通同扯謊,事事俱壞極了。(《張文衡請勿失時機奏》,《天聰朝臣工奏議》卷下)

在皇太極眼裡,是時候對遼西明軍發動致命一擊了,1640年秋,皇太極率軍圍錦州,挖壕溝、壘牆做長久圍困的架勢。1641年薊遼督師洪承疇率軍十三萬增援錦州,屯兵錦州南面的松山(遼寧凌河南),他的部下就有日後的一代梟雄吳三桂,參戰部隊除了洪承疇本部外,還有關寧鐵騎一部,總之最能打的他都調來了。考慮到雙方的戰鬥力和兵力,皇太極下令繼續圍困錦州,不得主動出戰,等待敵軍進攻。洪承疇採取且戰且守的方針,避免過早同清軍主力進行野戰決戰,而是在加強各要點防禦力量的同時,以寧遠為基地,以松山、杏山為依托,與錦州守軍協同,不斷向圍城清軍反擊,以消耗、疲憊敵人,而後再相機尋求決戰,解錦州之圍。清軍在鎮守錦州的祖大壽外面,洪承疇在清軍外面,雙方就這樣大打沒有,小打不停。

1641年六月洪承疇突然打破平靜,率大軍向松山北崗挺進,這個舉動大大出乎清軍意料,多爾袞沒有設防,十萬人突然撲過來,被打個措手不及,激戰中洪承疇所部「勢極壯,用兵亦奇」,多爾袞「大駭」。

多爾袞身先士卒,揮舞著馬刀與一名明軍騎兵搏鬥,對方長刀幾次險些砍中多爾袞,都被他靈敏地躲過。這時多爾袞的衛兵用馬槍向對方肋下刺去,多爾袞也趁勢一刀砍在明軍騎兵的肩膀上,這名士兵從馬上栽了下來。多爾袞趁勢發起衝鋒,明軍漸漸支撐不住,許多人調轉馬頭向松山退去,少數人被清軍糾纏住,無法脫身。這時炮聲再次響起,明軍不顧戰場上還有沒撤退的自己人,便開始用紅夷大炮猛轟,八旗兵被炸得血肉橫飛。多爾袞見勢不妙,想要撤退,這時一顆紅夷大炮的炮彈在他身旁爆炸,強大的氣浪使他從馬上重重栽下來……

多爾袞醒來時已經在清軍帳篷中,這次炮火的彈片可能擊中了多爾袞的胯下,此後多爾袞終生沒有生育能力了。差點被炸死,心有餘悸的多爾袞被迫「師退六十里」。

戰敗消息傳來,皇太極怒了。一年都沒動靜,突然有大動作,多年的經驗告訴他決戰即將到來,於是他立即率軍前往松山,他下令滿洲、蒙古十五歲以上所有人從軍,「空國以往」,與明軍決一死戰。但此時皇太極突然流鼻血了,得了重病,他的各位弟弟都勸他緩行,皇太極說:「行軍打仗貴在神速,朕如果有翅膀能飛的話早就飛到戰場了,怎能緩行?」軍情緊急,皇太極騎馬一邊流鼻血一邊用碗接著,兩天接了幾十碗。

皇太極趕來了,他指揮若定,對各路兵馬說:「朕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敵人聽說朕御駕親征後嚇得逃走了!倘上蒼保佑,敵軍不逃,朕定讓你等破敵如縱犬逐獸!」

皇太極面對的敵軍除了吳三桂的關寧鐵騎外都不太能打,而他自己的十二萬人戰鬥力都跟吳三桂差不多。在這種情況下,七月二十八日洪承疇卻突然發動攻擊,攻佔制高點乳峰山,佔得先機,洪承疇十分得意,此時他的武官說:「佔據高地,固然有利,但我軍糧食少,要提防清軍抄襲後路。」洪承疇說:「老子扛槍那陣你還玩尿泥呢,這還要你提醒?」(《崇禎實錄》卷十四)

那麼洪承疇在沉寂了一年之後,率大軍帶著僅能維持三天的糧食,突然挺進,究竟是為什麼呢?要知道洪承疇一向用兵謹慎的。

究其原因,還是在於明朝同時要對清國和李自成、張獻忠農民起義軍用兵,財政上捉襟見肘,崇禎讓兵部尚書陳新甲趕緊結束在東北的戰爭,好省錢,陳新甲便不斷催洪承疇出戰。但洪承疇之所以出戰,不僅因為國防部長嘮叨,還因為沒錢撐下去,不打不行。但洪承疇不愧為名將,他想出了妙計——只帶三天乾糧出征,趕好了打一棒子,打完就跑,也不怕對手斷後路。如果見勢不妙,立馬就跑,回來還能說是糧食不夠了才跑回來,對上面也有交代,真比猴還精。可惜他的對手是皇太極,皇太極看出了門道,就在洪承疇出發第二天,他派兵斷了洪承疇的後路。

久經沙場的洪承疇自然不會因為被斷了後路而手忙腳亂,他退兵十里紮寨,到夜裡,令王樸、唐通為第一隊,白廣恩、王廷臣為第二隊,馬科、楊國柱為第三隊,曹變蛟、吳三桂為第四隊,依次進發,自己和邱民仰巡撫守大營。王樸、唐通率軍來到清營附近,見清營中有一股殺氣,陰森逼人。王樸一向膽小,他說:「我看敵軍有備,咱撤吧!」唐通說:「咱們奉命前來,不能撤退。」於是他們對清營發起了進攻,剛衝進去,猛聽到一聲號炮,子彈和箭鏃紛紛飛來,把明軍打死一半。王樸急令撤退,沒撤幾步,多爾袞和多鐸兩支部隊殺出,將明軍攔腰截斷。唐通、王樸忙奪路而逃,清軍緊追不捨,正危急間,白廣恩、王廷臣率第二隊趕到,等第一隊殘兵撤走後,與清軍廝殺,正酣戰間,又殺出一支人馬,原來是清軍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所部。白廣恩見敵軍猛增,無心戀戰,於是且戰且退,清軍窮追不捨,幸虧第三隊人馬趕到,方得走脫。

現在該說吳三桂、曹變蛟的第四隊人馬了,他們出發不久,忽聽後面鼓角聲起,炮火齊鳴,吳三桂猛回頭,問:「莫非清軍攻我大營?」話音未落,一個士兵趕來說洪承疇有令,因清軍偷襲大營,特調二將軍速回。吳三桂忙率軍回援,到了大營,只見洪承疇親自督戰,已退回來的唐通、王樸雖奮力抵抗,但仍力不從心,曹變蛟於是一馬當先,殺入清軍隊裡,吳三桂也率軍攻入,與清軍鏖戰多時,待第二隊、第三隊人馬趕回時明軍才扭轉被動局面,擊退清軍,明軍也損失慘重。

明軍本打算奇襲清軍軍營,為什麼自己的老窩卻險些被人端了呢?原來皇太極見洪承疇還沒打就退兵十里,料定其中有詐,於是就做了佈置,發生了前文的一幕。皇太極估計明軍遭此慘敗,勢必撤退,於是派兵在杏山、塔山埋伏,自己親率大軍嚴陣以待。天一黑,探馬來報,明軍撤退,皇太極當即率軍進攻撤退的明軍,洪承疇、邱民仰、曹變蛟、王廷臣率軍迎戰。那王樸、唐通、白廣恩、馬科、楊國柱、吳三桂哪去了呢?原來他們因糧絕,奉命退回寧遠,他們在途中來到杏山,與清軍遭遇。明軍因剛吃了敗仗,心裡有陰影,都嚇得腿打哆嗦,勉強與清軍交戰,王樸在激戰中率軍翻過山頭逃入杏山城。剩下士兵見清軍刀削劍剁,凶悍異常,不由得心驚膽戰,爭先逃走,當即旗子也倒了,隊伍也亂了,不復成列。此時忽聽山腰裡鼓聲如雷,殺出一支人馬,打著明軍大旗,將領們還以為是寧遠救兵,誰知到了面前,這支人馬不殺清軍,只殺明軍,弄得明軍腦子更亂了,霎時間七零八落,大部被殲,殘部逃入杏山城。清軍也不追趕,隨即退走。

八月二十四日,逃入杏山的吳三桂、王樸率殘部向寧遠進發,遭到清軍伏擊,敗退至高橋,皇太極早已設伏於高橋,吳三桂、王樸所部一到,多鐸就率軍殺出,吳三桂英勇血戰,方和王樸一起殺出重圍,兩人僅以身免,部隊幾乎全軍覆沒。事後,吳三桂因英勇而沒被追究責任,王樸則因為之前的畏葸不前而被崇禎斬殺。

在洪承疇各部被擊潰的同時,逃到塔山附近的明軍,前有大海,後有追兵,他們視死如歸,張開臂膀,用自己的身體阻擋密如飛蝗的清軍箭矢,只要還沒倒下,就這樣凜然矗立,彷彿一組鐵鑄浸血的雕像,最終全軍覆沒……(「赴海死者,以數萬計,浮屍水面,如乘潮雁鶩,與波上下」。高士奇《扈從東巡日錄》捲上)明軍損失慘重,僅松山激戰就戰死五萬三千七百八十三人,損失馬匹七千四百四十四匹,甲冑九千三百四十六副。

此時洪承疇的局面也更加不妙,他與清軍混戰許久,清軍越聚越多,他於是率軍向西退走,但西面清軍甚多,無法殺出,於是他退入松山城,清軍隨即包圍松山城。從崇禎十四年(1641年)八月二十九日起,洪承疇開始困守松山,松山地形中凹,恰如盆地,松山城就在盆底,此時的洪承疇在皇太極眼裡也正如這地形一樣,已成甕中之鱉。

一天後,從塔山回來的清軍報捷,說明軍全被趕進海裡淹死,皇太極大喜,說:「洪承疇插翅難逃,現在咱們勸降吧。」

範文程說:「招降洪承疇還沒那麼容易,咱們應先給他的部下寫勸降書,射入城內,擾亂他的軍心。」皇太極按他的計策行事,因射入的信被洪承疇的親信看見,因此無人敢降。

此後洪承疇仍然苦苦支撐,九月洪承疇、曹變蛟率軍突圍,但突圍失敗。十二月,洪承疇親率六千軍隊於夜晚衝擊清軍大營,被皇太極斬殺四百人,突圍又失敗。再往後洪承疇「欲戰則力不支,欲守則糧已竭,欲遁又未敢成隊而出」(《東華錄》卷三),最終城內糧盡,殺馬為食,馬吃光了,城內的騎兵都成了步兵,人相食。

直到1642年二月的一天,皇太極覺得時候差不多了,召開秘密軍事會議,李永芳說:「城內副將夏承德是我的老朋友,我給他寫封信,射入城中,勸他投降,但此事需秘密進行。」

皇太極說:「這可怎麼辦呢?」

範文程說:「臣料松山已糧盡,想突圍,現在咱們放開包圍圈一面,他必然突圍,我派伏兵堵截,他定然回城,趁此機會,派我軍間諜混入城內,便可把信交給夏承德,秘密行事。」被皇太極採納。

當夜松山西面的清軍撤去,果然曹變蛟開城突圍,被清軍打回,清軍間諜趁機混入城,見到了夏承德,他同意做內應。第二天黃昏,夏承德與清軍裡應外合,清軍攻城,王廷臣、曹變蛟戰死,邱民仰自刎而死。洪承疇也拔劍要自刎,突然又想我還是留全屍,上吊吧,剛要上吊,就被人抱住,捆起來,抱住他的人是夏承德,捆他的人是李永芳。這一天是崇禎十五年(1642年)二月十八日。清軍破城後將近兩萬明軍士卒全部被殺死,但城內小男孩和所有女人共三千一百一十三人免死,清軍繳獲甲冑一萬五千二百六十七件,各種火器三千二百七十三件。

松山淪陷後,皇太極將松山城夷為平地,以防止明軍再收復後拒城堅守,而後集中力量打錦州城,錦州城已經被圍兩年,城內人相食,且祖大壽得知援軍已經全軍覆沒,困守無益,最終於崇禎十五年三月八日投降,皇太極接納了祖大壽的投降,而後把錦州城男女老少殺得一個不留。祖大壽投降後,他麾下的漢族士兵都投降了,只有幾千蒙古族士兵誓死不投降,清軍於是設宴招待這些人,並讓他們在進入宴會前把弓箭和刀劍放在外面。蒙古人實在,不知有詐,就進去了,進去後被「驅出平野,以鐵騎蹂之」,蒙古人驍勇善戰,赤手空拳跟滿清八旗兵對打,還從八旗兵手中奪取刀劍來反擊,雖然全軍覆沒,但是也給滿人帶來很大殺傷,「如此忠勇,華人所罕。」「老祖(祖大壽)之受困錦州也,雖未殲賊,足可以潰圍一戰,安坐觀望,任其事去?顧以四世元戎,忝厥祖,負皇恩,甘心降虜,終至隳節,縱歸黃泉,其不愧於蒙兵乎?」(朝鮮李渲《松溪集》卷六《燕途紀行》)

得知祖大壽投降的消息後,皇太極命人立刻將祖大壽送到盛京。當祖大壽跪倒在崇政殿時,皇太極親自將他扶起,「你上次背叛朕是為了你的主子,為了你的妻子兒女和宗族。朕曾經對大臣們說過,祖大壽一定不能死,如果以後再次投降,朕也決不會殺他。事情過去就過去了,只要以後能夠盡心盡力地輔佐朕就可以了。」祖大壽被授予漢軍正黃旗總兵的職位,1665年祖大壽病死。朝鮮人對祖大壽的評價可謂最為精當:

(祖大壽)以孤軍抗大敵,累次大捷。清兵每出,萬不千還。其戰壯矣。內官用事,天子不知士馬饑困,仍遂被圍。今觀外圍之形勢,坑塹三重,周回百里,飛鳥也難越,然猶數年支撐,糧盡遂屈。其守亦堅矣。既能戰又能守,而何獨不能死耶?爾非明朝老將乎?(《燕行錄全集》卷十八)

皇太極攻陷錦州後,派濟爾哈朗、多爾袞、豪格對塔山發起進攻,朝鮮謝恩行副使、右參贊申濡的《燕行錄》中《塔山堡歌》的序言記載了大明塔山保衛戰,連日苦戰,七千塔山守軍被打得還剩一千多人,守將佟漢邦召集城內軍民說:「我軍士卒死傷殆盡,糧食匱乏,大家都知道我們撐不了一兩天了,我必須自刎方才能盡忠,你們可以拿我的首級來投降,我不忍心看你們這一千多人像魚肉一樣城破後被清軍宰割。」大明塔山最後的忠勇將士聽聞此言,一起放聲大哭,沒有一個願意投降的。最後大家商議使詐術來坑清軍,跟清軍魚死網破。塔山守軍與清軍約定,清軍入城受降,而城內則到處埋好地雷。第二天開城門,清軍進入,「人馬闐入盈城,而炮火迅發,呼吸之頃,焱舉燼滅,一城蕩然,蔑遺纖芥雲」。清軍入城受降的所有人都被炸死了,守軍最終與清軍同歸於盡。

順治八年,朝鮮麟坪大君李渲出使北京,途經塔山時面對戰後廢墟賦詩《塔山所懷古》:「萬古驚心此地事,滿城屠戮一無餘。男兒一死何須恨,凜凜英名竹帛書。」

七千英烈殉國的塔山保衛戰就說到這,塔山淪陷後,遼西走廊寧遠以北僅剩杏山還在明軍手中,皇太極對杏山發起進攻,四月二十一日,杏山明軍投降,至此,歷時將近兩年的松錦大戰結束。

松錦大戰,可謂繼薩爾滸之戰後又一個明亡清興轉折點,談遷《國榷》說:「九塞之精銳,中國之糧芻,盡付一擲,竟莫能續御,而廟社以墟矣!」乾隆說:「我太宗大破明師十三萬,擒洪承疇,式廓皇圖,永定帝業。」

嘉慶皇帝《望松杏即事》:「兵集十三萬,親征統八旗。糧空營謾守,膽怯力難支。退遁奔無暇,追到掃剋期。書勳闡謨烈,嗣服仰豐碑。」「憶昔王師壓錦城,十三萬眾集明兵。文皇二白風雲疾,勝國千年草木驚。承德承疇皆背主,山松山杏盡連營。追惟創業誠非易,仰見神謨速且精。」

松錦大戰就說到這,咱們說說洪承疇。松錦之戰戰敗後,洪承疇被俘,隨後押上囚車被送往瀋陽,在囚車上他賦詩道:「萬里愁雲壓檻車,封疆處處付長噓。王師已喪孤臣在,國土難全血淚余。濁霧蒼茫就死地,慈顏淒慘倚村閭。千年若化遼東鶴,飛越燕山戀帝居。」可見此時洪承疇是決心殉國的,並無投降之意。

四天後他被押到瀋陽,開始軟禁,他於是絕食。《蕉窗雨話》(清佚名著)繪聲繪色地寫了洪承疇投降的一幕。

絕食三天後,皇太極得知洪承疇好色,每日派十多個美女陪伴,也沒效果。當夜,皇太極的莊妃(未來的孝莊)得知洪承疇好色後,對皇太極說:「臣妾願以身去招降洪承疇。」

皇太極:「朕貴為國君,怎能戴綠帽子?」

莊妃:「主上息怒,臣妾全是為了國家。」

皇太極:「好吧,你好自為之,別讓後人恥笑。」

莊妃來到洪承疇被囚之地,問:「這是洪經略嗎?」她的聲音清脆,好似九轉黃鶯,呼出的空氣如蘭花般清香,洪承疇不覺睜開了眼睛。

莊妃問:「先生要殉節嗎?」

洪承疇很驚詫,「你是何人?怎麼知道我?有何事?」

莊妃:「我不是吃人的,別害怕,先生矢志殉國,最可怕的不過一死,害怕什麼?」說罷她嫣然一笑,媚態撩人。

洪承疇:「我不怕死,你能陪我待會嗎?」(上鉤了)

莊妃:「妾是帶著菩薩心腸來拯救先生脫離苦海的。」

洪承疇:「你要勸降嗎?我心如磐石,不可逆轉,請不必多言。」

莊妃:「先生別輕視我,我雖是女子,但頗知大義,先生如果殉國,則忠貫日月,義薄雲天,凡血性之人無不敬愛先生,我豈忍奪先生之志?」

洪承疇:「即使這樣,你來也一定是要幹些什麼。」

莊妃:「先生絕食不是決意求死嗎?然而絕食沒有七八天死不了,在將死未死之時餓火中燒,心緒潮湧,頭暈目眩,其痛苦百倍於死。妾心慈善,怎能忍心看先生受這種苦?所以妾煎了一壺毒藥湯給先生,先生所求是死,絕食而死與服毒而死一樣。先生如果怕死就算了,如果不怕死,請喝完這壺毒藥。」

洪承疇拿來壺喝了幾口,莊妃說:「先生就是這樣也死不了,先生的祿壽未盡。」

洪承疇急忙問:「你說什麼?我意已決,不死不休!」隨後將壺中毒藥一飲而盡。

莊妃笑著說:「壯哉先生,竟能視死如歸,我不勝欽佩。然而妾還有一言,離家萬里,身喪異國,逝者已矣。您此時與深閨少婦在一起,秋月春風,此情此景,情何以堪?如先生這般多情的人難道不能做點什麼嗎?」

洪承疇淚如泉湧,說:「事到臨頭,怎能重來?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裡人。」

莊妃:「殉國在先生自己看來是忠貞不貳,無愧臣節,由我觀之,都不值識者一笑。」

洪承疇:「你的話什麼意思?難道降將反而被稱為識時務的俊傑嗎?」

莊妃:「先生是明朝柱石,國家棟樑,棟樑都斷了,國家托付給誰?為先生打算,應該忍辱一時,逐漸圖謀恢復,才不辜負明朝重托。不這樣做,白白學匹夫匹婦那樣在河邊上吊,對國家有何益?儘管道理如此,但人各有志,先生既已服毒,還是少安毋躁吧。」隨後莊妃又說:「先生對家人有遺言嗎?你我二人既然相遇,青鳥之職是後死者的責任,有什麼對家人說的話就告訴我吧。」

洪承疇哭得更傷心了,莊妃用手帕給洪承疇擦眼淚,還說:「先生別悲傷。」莊妃身上的脂粉香氣襲人,洪承疇心動了,他摸著莊妃的胳膊,覺得皮膚滑如凝脂,柔若無骨,此時洪承疇幾乎忘了自己是階下囚。

到第二天早晨洪承疇也沒死,因為其實毒藥是人參湯,第二天,洪承疇和莊妃一起去見皇太極,洪承疇投降了。

這就是民間所說孝莊勸降洪承疇的故事,但如此繪聲繪色的描寫,一看就是小說家之言,且孝莊是蒙古人,會蒙古語,也會滿語,但根本不懂漢語,無法與洪承疇交談,難道他們二人見面還要帶翻譯不成?再者,皇太極之陰狠,絕不會犧牲自己的女人來招降一個漢官,因此,此說純屬虛構。那麼洪承疇究竟是如何降清的呢?

《清史稿·洪承疇傳》記載,皇太極命吏部尚書範文程前去勸降。範文程至,洪承疇大罵他,範文程強壓怒火,不提招降之事,與他談古論今,同時悄悄地察言觀色。談話之間,樑上落下來塵土,掉在洪承疇的衣服上。洪承疇把灰塵擦掉了。範文程不動聲色,告辭出來,回奏皇太極:「承疇不死矣。洪承疇對自己的衣服都如此愛惜,何況他的生命呢?」皇太極接受了範文程的意見,對洪承疇倍加關照,恩遇禮厚。

這天皇太極親自來見洪承疇,皇太極問寒問暖,見洪承疇衣服單薄,當即脫下自己身上貂裘,披在洪承疇的身上,問:「先生冷嗎?」洪承疇看了看皇太極,說:「真是命世之主呀!」當即叩頭請降,隨即剃髮易服,歸順清國。皇太極大喜,對洪承疇厚加賞賜,眾將不悅,紛紛說:「陛下為何對洪承疇這麼好?」

皇太極:「我們櫛風沐雨幾十年,最後為的是什麼?」

眾將異口同聲:「進取中原!」

皇太極笑著說:「我們這些人入中原就像瞎子走路一樣,我今獲一嚮導,安得不樂!」這是洪承疇降清的說法之二。《嘯亭雜錄》的記載與此相同。

《甲申朝事小紀》記載,洪承疇不願投降,皇太極為顯示大度,將洪承疇釋放,洪承疇在馬上要進入山海關的時候,遇到了自己家僕,看見家僕白衣素服,於是忙問誰死了,他的家僕看見洪承疇,便以為自己是活見鬼了。於是兩人一聊才知道,在北京的崇禎以為洪承疇戰死了,在京城祭奠洪承疇,派洪承疇的家僕出來尋覓洪承疇的遺骸。家僕說:「現在如果您回去的話,您統率的軍隊全軍覆沒,鎮守的城池也都淪陷,縱然是君恩寬大,滿朝文武,豈能容納您?只要回去就有不測之禍!」洪承疇於是調轉馬頭,徹底投降了清朝。這是洪承疇降清的說法之三。

《甲申朝事小紀》的記載顯然不對,歷史真相是:崇禎得到的消息是洪承疇已經殉國,於是便為他寫了祭文,親自為他舉行葬禮。

「在李自成、張獻忠這些賊寇肆虐的時候,是洪愛卿掃蕩秦蜀,萬里驅馳,天下皆知洪上將軍之辛勞,三載奮力剿賊,眼看就要大功告成,三秦大地重見堯天舜日之時。北面虜騎入犯,烽火遍燃於幽燕。畿輔重地被胡虜鐵蹄踐踏,京師戒嚴。朕不得已詔卿勤王,愛卿星夜兼程北來。平台召見,咨以方略。任命愛卿為薊遼督師,倚為干城。海內板蕩,君臣共休戚之感;關外糜爛,朝野乏戰守之策。卿受命援錦,親臨戰陣,未能告捷,壯烈殉國,遂成國殤。嗚呼痛哉!」

「自卿在松山被圍,半年以來,孤城遠懸,忠眸難望一兵之援;空腹堅守,赤心惟爭千秋之節。慷慨誓師,將士聞之而氣壯;擂鼓督戰,夷狄對之而膽寒。大臣如此勇決,自古罕有。愛卿可以與唐朝安史之亂時守睢陽的張巡相比肩。無奈城內彈盡糧絕,士兵只得掘地三尺挖出老鼠來充飢,但這無異於杯水車薪,最終叛將獻城,終至一朝瓦解。然愛卿猶督兵巷戰,狂呼殺敵,身騎弱馬中箭後,步戰殺敵;手刃數虜,血滿袍袖;兩度負傷,僕而再起;正欲自刎,群虜湧至,遂致被執。當此時也,戰鼓齊唁,星月無光,長空雲暗,曠野風悲,蓋忠貞格於上蒼,天地為之愁慘而隕泣!」

「聞卿被俘之後,矢志不屈,蓬頭垢面,罵不絕口。被囚車押解北去途中,時時回首南望,放聲痛哭。一至瀋陽,便即絕食。虜酋百般招誘,無動卿心。佳餚羅列於几上,卿置若罔聞,毫不動心而靜坐;艷姬侍立於榻前,卿大義凜然,背對艷女而怒斥。古人云:慷慨赴死易,從容就義難。慷慨與從容,卿兼而有之矣。又聞卿絕食數日,氣息奄奄之時,奮身坐起,南向而跪,連呼『陛下!陛下!』氣噎淚流,欲語無聲,終倒地而死,死不瞑目。君子成仁,有如是耶?嗚呼痛哉!」

「年餘以來,迭陷名城,連喪元臣,上天降罰,罪在朕躬。卿之志節功業,已付史館撰寫。嗚呼!卿雖死矣,死而不朽。死事重於泰山,豪氣化為長虹;享俎豆(祭祀時的兩種器皿)於百世,傳今名於萬年。魂其歸來,尚饗!」

在為洪承疇舉行國葬進行到一半時,崇禎突然得到洪承疇降清的消息,於是異常尷尬,中斷了葬禮。所以不可能有派洪承疇的家僕去找屍骨的事發生。綜上所述,還是《清史稿·洪承疇傳》的記載最為靠譜。烈士與漢奸只有一步之遙。一生有萬念,而定平生善惡者,數念而已;一生讀萬卷,而使平生明道者,數卷而已;一生歷萬事,而證平生功過者,數事而已;一生遇萬人,而稱平生知己者,寥寥數人而已。其中最能為一個人的人生定性的就是這寥寥數念,洪承疇的一念之差最終使自己由烈士蛻變為漢奸,文武雙全的洪大帥一朝叛變,無論如何,都令人唏噓不已。

至此,松山失守,錦州失守,遼東只剩寧遠孤懸於外,洪承疇降清,祖大壽降清,盧象升戰死,孫承宗殉國,除了孫傳庭和吳三桂,已經再沒有能打的將領了,崇禎坐不住了。巨大的恐懼感籠罩著他,從未有過的心虛的感覺每天每時每刻都在他的心上蒙著一層烏雲,崇禎老是感覺自己像躺在一口棺材裡一樣。他眉頭擰在一起,臉色像鉛一樣陰沉。崇禎經常悲從中來,他認為自己是一個勤奮的君主,可在這種前所未有的局勢面前,他無能為力,只能坐看江山廢弛,神州陸沉,中原板蕩。

此時的崇禎意識到,必須與皇太極議和了,先把東北局勢穩住,收拾了中原賊寇,再收復遼東不遲,不然,兩線作戰繼續下去只會輸得更慘。於是崇禎派人與皇太極秘密議和。

皇太極在給朝鮮國王的信中也表露出自己想議和的態度,他說:

朕想今日我之藩服不為不多,疆域不為不廣。彼(明朝)既請和,朕意欲成和事,共享太平之福。諸王、貝勒或謂明朝時勢已衰,正宜乘此機會,攻取北京,安用和為。但念征戰不已,死傷必重,固有所不忍。縱蒙天眷,得或一統,世豈有長生之人,子子孫孫寧有世守不絕之理!昔大金曾亦一統,今安在哉?

現在那些力挺清廷的歷史學家說努爾哈赤、皇太極準備一統中原的雄才大略,都是事後諸葛亮的錦上添花。1642年的皇太極,絕無入據中原一統天下之意,佔著東北三省就足可以了,昔日金國何其強大,還不是被滅了,皇太極知道這個道理,物極必反,月滿則盈,水滿則溢,適可而止就行了,因此同意與明朝議和。

對於明朝的主動議和,皇太極和不少滿洲貴族都同意,而上躥下跳反對的是漢人降官祖大壽的兒子祖可法等人,他們認定明朝是以和議為緩兵之計,勸阻皇太極不要議和,即使與明朝講和,也要效仿前朝金國,最大限度侵奪明朝土地,最大程度上勒索明朝金銀,對明朝先削弱,再在適當時機滅亡明朝。

還好,皇太極比這幫漢奸強多了,他提出,讓明朝承認自己這個大清國,自己可以當明朝屬國,只要明朝每年給一萬兩黃金、一百萬兩白銀即可。作為回報,清國上貢明朝每年貂皮千張、人參千斤。國界嘛,以塔山為清國界,以寧遠雙樹鋪中間土嶺為明國界,在連山一地設立互市的集散地。

皇太極很有誠意,他在寫給崇禎皇帝的信中說:

滿洲國汗謹奏大明國皇帝:小國起兵,原非自不知足,希圖大位,而起此念也。只因邊官作踐太甚,小國惱恨,又不得上達……今欲將惱恨備悉上聞,又恐以為小國不解舊怨,因而生疑,所以不敢詳陳也。小國下情,皇上若欲垂聽,差一好人來,俾小國盡為申奏。若謂業已講和,何必又提惱恨,惟任皇帝之命而已。夫小國之人,和好告成時,得些財物,打獵放鷹,便是快樂處。謹奏。(《天聰實錄稿》)

從這些條件和信件方面看,皇太極絕沒有獅子大開口。明朝雖不富裕,出這些錢綽綽有餘。眼看議和就要成功,明朝就可轉危為安,就能騰出手來對付國內的各路起義軍,但是,出事兒了!

議和的時候,明朝使臣馬紹愉把與清廷議和的詳情寫下來,秘報在北京的兵部尚書陳新甲。陳新甲接到密報後,把秘報放置於桌案,自己隨後入書房寫條陳。陳新甲家僮見那封秘報,以為是日常必須對外公佈的塘報,馬上送人拿出傳抄散發。這一來不得了,在中國文人眼裡,只要跟敵國議和,那就是賣國,就是漢奸,於是群情激奮,陳新甲就成了「大漢奸」。

崇禎帝得知後,以為陳新甲故意洩漏和議之事。於是,他就下詔斥責陳新甲。如果陳新甲瞭解崇禎的心理,嚴加自責,把皇上從此事中摘出,說都是自己議和,肯定保命沒問題,但是,陳新甲認為自己是奉命行事,於是上奏說自己議和有功,想讓崇禎給自己說句話。結果,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崇禎帝大怒,將陳新甲斬首。明清之間的和議,不了了之。明朝失去了第五次免於滅亡的機會。

皇太極得知這次議和告吹後,大怒,率軍第五次南侵,進軍路線跟第四次南侵一樣,一直殺到山東,在山東館陶,清軍遇到很大抵抗,守軍在每個垛口都準備了鉤丁兩把,砍刀三把,當清兵攻城時,守軍就用鉤丁把爬到垛口的清兵鉤住,然後用砍刀將其砍死,清軍死傷慘重,沒有拿下館陶。在打山東濰縣的時候,清軍也遇到了很大抵抗,清軍打地道戰攻城,在城角挖開一個洞,城牆塌了一段,守將張爾忠當時正在生病,仍親自抗戰,城內男女老少一起上陣搬磚石堵缺口,沒出嫁的女人也來助戰,保家衛國之志於此可以體現,守軍不斷開炮擊殺清軍,炮彈用光後,城內百姓把自家鐵鍋砸了,用作炮彈之用,濰縣堅守七天,清軍死傷慘重,濰縣沒被攻陷。當然,清軍在山東其他地方那就是勢如破竹了,清軍共俘虜三十六萬漢人,還好,沒搞屠殺,但清軍將這些人帶回了遼東,作為奴隸。此次負責組織抵抗清軍的總指揮是內閣首輔周延儒,然而周延儒「與幕下客飲酒娛樂,而日騰章奏捷」,有人作詩諷刺周延儒說:「虜畏炎鎬歸思催,黃金紅粉盡駝回。出關一月無消息,昨日元戎報捷來。」崇禎得知真相後大怒,將周延儒賜自盡。太監在向周延儒宣讀聖旨時,故意在念到「姑念一品首輔大臣」時停頓,一聽到「姑念」,周延儒以為崇禎能放了自己,於是叩首謝恩,此時太監接著念,「於寓處勒令自裁」,周延儒頓時失魂落魄。兩名士兵逼周延儒上吊,周延儒平日養生有道,死後屍體仍如生人,怕有不測,於是士兵將鐵釘釘入周延儒的腦袋,血流滿面,然後才回宮復旨。

此次南侵,清軍共攻陷八十八座城池,殺魯王、樂陵王等明宗室六人,虜獲牲畜三十二萬頭,搶走金二百二十萬兩,珠寶無數。

有鑒於此,皇太極得意地說:「今明國精兵已盡,我兵四圍縱略,彼國勢日衰,我兵力日強,從此燕京可得矣。」在皇太極眼裡,取北京已是探囊取物,然而歷史沒有給他最終入主中原的機會,而皇太極不斷在華北橫掃之時,中原局勢也徹底糜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