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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第一章 江戶開幕

話說在那場由豐臣秀吉一手發動的侵朝戰爭結束之後,日本國內也隨之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這主要跟一個人的崛起與活躍有著莫大的關聯,那便是德川家康。

如果問說日本兩千餘年的歷史上是否真的存在過一個光榮偉大,能當之無愧地被稱一聲「神」的角色,那麼我覺得,唯有此人。

德川家康出身豪族,雖說大小也算是個地主階級,可他從小的日子卻並不好過,甚至從某方面來講都不如泥腿子出身的豐臣秀吉,秀吉其實也就窮了點兒,但好歹也算個自由身,想做山賊了,拿一把菜刀跑路上就能開張,想做好人了,進一批貨到了街頭就可開市,總之,想幹什麼都自己說了算;可家康不同,他出生於三河(愛知縣東)松平家,雖說祖上也曾闊綽過那麼一兩年,但終究還是因為他爺爺松平清康死得早,所以家道中落,到了他爹松平廣忠那一代,受到了織田信長他爹織田信秀以及來自於駿河國(靜岡縣內)今川義元的雙重壓力,無奈之下只能將當時不過五六歲的長子竹千代,即後來的德川家康送去今川家做人質,以期對方給予自己保護。

從小就被送出家門做人質已經是夠不幸的了,更倒霉的是竹千代一行走了半道兒居然還被人給劫走了——護送隊伍裡有人私通了織田家,所以把他給搶到了尾張國。

這個相當不道德的舉動促成了日本戰國時代兩大風雲人物織田信長和德川家康的會面,並且就此結下了深厚的友誼。

在尾張待了一段時間後,因為在一次戰爭中織田家非但沒能打過今川家,還被抓走了好幾個重臣和親屬,所以不得已又把已經到手的松平竹千代給送出去交換俘虜,就這樣,這個倒霉孩子最終還是成了今川家的人質。

在駿河的日子過得相當淒苦,沒有自由,沒有尊嚴,整天走在路上也會有人丟一塊石頭過去砸竹千代的腦袋,砸完之後不但不表示任何歉意,還會很囂張地說上一句砸的就是你,三河家的野狗。

此外,今川義元也以竹千代為要挾,向三河人要這要那,每次打仗要三河人當先鋒趕死,每次徵稅三河地區的繳糧指數總是最高,同時,他還安排了自己的外甥女關口築山嫁給了竹千代,名為親善,實則是找個人去監視順便牽制。

對於這一切的一切,年齡不過個位數的竹千代做出了年齡三位數的人都未必能做到的驚人舉動——忍耐。像一條真正的野狗一樣活下去,在這黑暗的冬夜裡靜靜地等待,直到能看見太陽出山的那一刻。

太陽最後真的來了。

永祿三年(1560年),今川義元在征討尾張的途中遭織田信長奇襲,兵敗被殺,也就是歷史上著名的桶狹間之戰。當時的竹千代已經18歲,並獲今川義元賜名,改叫松平元康,不過依然還是人質。

聞得義元死訊之後,在家臣的幫助下,元康奪回了本該是他們松平家世世代代的大本營卻被今川家強行霸佔了十好幾年的岡崎城,並且宣佈和今川家脫離關係,就此獨立。

之後,他和織田信長結為同盟,兩人約定,從此以後,織田家往西,松平家向東,互不搶生意,共同發展,平分天下。

永祿八年(1565年),松平元康再度改名,叫德川家康。

不過天下之路顯然沒那麼平坦,儘管家康絞盡腦汁用盡手段,連著十好幾年也就是吞併了原今川家的大部分領地,除此之外,再無進展。不僅如此,他還得罪了好些鄰居,比如人稱甲斐之虎的武田信玄。

這也是很沒轍的,畢竟日本就這麼大,誰都想一統江湖,所以彼此之間難免磕磕碰碰,結下樑子後遭人惦記也屬家常便飯了。

另一方面,織田信長倒是混得相當不錯,他先是依靠墨俁城做跳板,順利攻下了那座啃了多年都沒能啃下一塊磚來的稻葉山城,接著又橫掃南近江(滋賀縣南部)的六角家,然後藉著十三代將軍足利義輝遭人暗殺的當兒,出兵京都,扶植其胞弟足利義昭當上了新將軍,成功將觸手伸到了日本的中央政權。

不過話又得說回來,信長為人還是相當夠本的,儘管發達了,但也從沒忘記窮兄弟,不僅遵照了自己的約定沒怎麼向東發展,而且每當家康遭難的時候,還會出兵相救,可謂相當夠朋友。

然而,即便哥倆同心,其利也未必真能斷金,因為他們碰上了一個實在是過於堅挺的對手武田信玄,三人對眼好幾年,大小戰陣幾十次,可信長和家康的勝績幾乎能掰著手指頭給算出來。

元龜三年(1572年),織田德川聯軍在三方原和武田軍展開決戰,結果後者取得了壓倒性的勝利,年輕的德川家康更是被武田信玄那強大的攻擊力和氣場給震撼得一路狂奔奪命而逃,還嚇得在馬鞍子上大了便。

眼瞅著武田軍就要攻破德川家老巢濱松城(靜岡縣內),卻發生了一件讓人意想不到的事情,信玄因肺結核病突然惡化而病逝軍中。

武田信玄之死,等於讓家康和信長一起安然度過了他們人生中的一大致命危機,在鬆了一口氣之後,兩人該幹嘛還幹嘛,其中,織田信長繼續起了他一統天下的征途。

然而,漸漸地,家康發現自己的這位朋友和以前不同了,似乎也不把自己當盟友了,而是總擺出一副上對下的口氣,比如像討援兵這種事,他總愛以命令的口吻來一封信:家康,爺明天要打武田家,你下午三點帶著人準備好傢伙在城門口等我。

家康明白,有今天這個局面那是必然的,誰讓人家越混越大而自己卻還只是個鄉下土財主呢。

還是那個字——忍。

然而,信長的態度不僅沒有因為家康的忍讓而好轉,反而有愈來愈過分的趨勢,終於在天正七年(1579年)的時候,他以私通武田,行為不軌,意圖犯上作亂等一系列罪名,要求家康處死其親生兒子,德川家未來繼承人,同時也是信長自己的女婿——德川信康。

當時德川家群情激奮,眾家臣紛紛表示是可忍孰不可忍,都要求和織田家絕交決裂並決一死戰,就算是雞蛋碰石頭,也要砸得石頭裂一個坑。

德川家康沒有參與討論,而是把自己關進了屋子,整整三天不吃不喝,只是一個人坐著。誰也不知道他在房間裡究竟做了什麼,想了什麼,只是三天之後,異常憔悴的家康從屋裡走了出來,然後用異常堅定的語氣說道:「讓信康切腹吧。」

他還是忍了下來。

三年後,織田信長死在了那場震驚天下的本能寺事件中,由於繼承人織田信忠也一起遭難,因此如日中天的織田家一下子群龍無首面臨崩潰,於是家康便當仁不讓地趁機奪下了對方位於甲斐(山梨縣)、信濃(長野縣)的領地。正待他要有進一步舉動時,秀吉出現了。

秀吉對家康說,你投降吧,你都做了一輩子小弟了,再做一回也不會虧了你。

家康當時沒有吭聲,從今川義元時代開始,自己就一直在人屋簷下低著頭跟黑五類似的混日子,等死了義元,盼死了信玄,熬死了信長,眼看就要有出頭機會了,可偏偏又來了個秀吉,難不成這樣的日子還要繼續下去?

日本有句諺語叫佛也只能忍三次,類似於中國人事不過三的說法,現在家康活了大半輩子,大忍三四次,小忍無數次,早就已經超出了佛祖的級別,所以在數日後他做出了決定:這次就破例不忍了,要和秀吉較量較量。

天正十二年(1584年)四月,兩軍交戰於今天愛知縣內的小牧山以及長久手兩地,德川家康兩戰皆勝,並成功擊斃對方大將森長可以及池田恆興。

但局部作戰的勝果並不能成為決定乾坤的關鍵,在隨後的時間裡,雙方陷入了一片膠著,即便秀吉親臨現場,也無濟於事。於是他很快就改變了方式,向德川家拋出了橄欖枝,希望能夠和談,當然,也不能白談,你德川家康作為一個偏偶一方的小諸侯,若想跟天下霸主秀吉和平共處的話,多少也該拿點誠意出來,比如給個人質,親自來一趟大阪磕個頭啥的。

德川家眾家臣對此嗤之以鼻。他們覺得自己是勝利者,完全應該再接再厲,勢如破竹地打下去,一直打到秀吉討饒為止。

當時的德川家內請戰聲一片,眾人都覺得自己能行,自己不是一般人。

但德川家康卻還是保持了高度的冷靜。

他知道,自己贏了兩陣,這是事實;但就算贏了卻也奈何不了秀吉,這還是事實;秀吉家有兵有糧錢多得能當擦屁股紙,隨便打個三年五年都不成問題,可自己的財力物力卻很快就要到極限再也無法支撐龐大的戰爭開支,這同樣是事實,所以,若是接著打下去,那就只有死路一條,這依然是事實。

綜合了各種事實,家康再度做出了決定:忍,還是繼續忍下去吧。

天正十二年(1584年),家康將次子於義丸送入秀吉家當人質,那孩子也就是後來的結城秀康;兩年後,家康又親臨大阪,參見秀吉,當面表示了臣服。

不過秀吉倒也沒虧待對方,他把自己的妹妹嫁到了德川家做夫人,也算是雙方各給一個人質扯平了。

同時,在統一日本後,他還把原本位於三河、遠江(靜岡縣內)、駿河(靜岡縣內)那一帶的德川家領地給轉封至關東,史稱關東轉封。

由此一來,德川家的領地一下子上升到了250萬石,成為當時日本僅次於豐臣家的大名。

這是一種比較典型的明升暗降,表面上看是給了很多好處,實際上卻是把你從群眾基礎深厚的老根據地給挪到一個人生地不熟的新地方,這樣一來也別說有心謀反了,就算平日裡想多收他個三五斗稅米恐怕都難。

不過德川家康還是毫無怨言地走馬上任了,他知道,此刻的自己,還得接著忍。

慶長三年(1598年),豐臣秀吉病逝於大阪城內,享年63歲,這一年,德川家康56歲。

繼承人是當年不過5歲的秀吉之子豐臣秀賴。

此時的家康知道,自己終於可以不必再忍了,因為在這日本,已經再也沒有足以能和他相抗衡的人物了。

傳說曾經有一個人假設過一個問題,說若是養的杜鵑鳥有一天它不叫了,該怎麼辦,然後,此人把這個相同的問題分別問了織田信長、豐臣秀吉和德川家康。

信長說,杜鵑不叫,那麼就把它給殺掉吧。

秀吉說,如果杜鵑不叫,那麼我一定會想辦法讓它叫的。

最後的家康卻說,杜鵑不叫,那麼我就會一直等到它叫。

現在,杜鵑終於叫了。

慶長五年(1600年),看著一天一天壯大著自己勢力的德川家康,豐臣家五大奉行之一,領太閣遺命輔佐秀賴的棟樑之臣石田三成起兵討伐,而家康也毫不示弱地率軍迎擊,雙方總共投入了二十萬上下的兵力,在美濃的關原盆地裡展開決戰,經過半天的廝殺,最終家康取得了勝利。

這也就是赫赫有名的關原合戰。

戰後,石田三成被斬首於京都三條河原,一大批跟隨其後的大名也死的死廢的廢。從那以後,也別說與之相抗衡了,就算連吱聲兒反抗的人,都不存在了。

慶長八年(1603年),如日中天的家康趁熱打鐵地在江戶開了幕府,登上了征夷大將軍的寶座,成為名正言順的萬萬人之上,日本列島的實際最高統治者。

一個新的時代,就此拉開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