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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編 近代史 第五章 清初的外交

清初的外交,是幾千年以來外交的一個變局,因為所交的國,和前此不同了。但是所遇的事情變,而眼光手段,即隨之而變,在人類是無此能力的。新事情來,總不免沿用舊手段對付。而失敗之根,即伏於此。不過當此時,其失敗還潛伏著罷了。

清初外交上最大的事件,便是黑龍江方面中俄境界問題。因為這時候,俄國的遠征隊,時向黑龍江流域剽掠。該處地方的居民,幾於不能安其生了。當一六七年,聖祖嘗詒書尼布楚守將,請其約束邊人,並交還逃囚罕帖木兒。注666尼布楚守將允許了,而不能實行。及一六七五年,俄人遣使來議劃界通商。聖祖致書俄皇,又因俄人不通中國文字,不能瞭解。注667交涉遂爾停頓。一六八一年,三藩平定,聖祖乃決意用兵。命戶部尚書伊桑阿赴寧古塔造大船;並築齊齊哈爾、墨爾根兩城,置十驛;以通餉道。一六八五年,都統彭春,以水軍五千,陸軍一萬,圍雅克薩城。俄將約降,逃往尼布楚。彭春毀其城而還。俄將途遇援兵,復相率偕還,築城據守。明年,黑龍江將軍薩布素,再以八千人圍之。城垂下,而聖祖停戰之命至。

是時俄皇大彼得初立,內難未平,又外與波蘭、土耳其競爭,無暇顧及東方。在東方的實力,亦很不充足,無從與中國構釁。適會是時,聖祖又因荷蘭使臣,詒書俄皇。俄皇乃復書,許約束邊人,遣使議劃疆界,而請先解雅克薩之圍。聖祖亦許之。於是俄使費耀多羅注668東來,而聖祖亦使內大臣索額圖等前往會議。一六八八年,相會於尼布楚。當費耀多羅東來時,俄皇命以黑龍江為兩國之界;而索額圖奉使時,亦請自尼布楚以東,黑龍江兩岸之地,俱歸中國,議既不諧,聖祖所遣從行的教士徐日昇、張誠注669從中調停,亦不就。兵釁將啟。此時俄使者從兵,僅一千五百,而清使臣扈從的精兵萬餘;都統郎坦,又以兵一萬人,從璦琿水陸並進。兵釁若啟,俄人決非中國之敵。俄人乃讓步,如中國之意以和。定約六條:西以額爾古訥河,東自格爾必齊河以東,以外興安嶺為界。嶺南諸川入黑龍江的,都屬中國;其北屬俄。立碑於兩國界上,注670再毀雅克薩城而還。

《尼布楚條約》既定,中俄的疆界問題,至此暫告結束,而通商問題,仍未解決。一六九三年,俄使伊德斯來。注671聖祖許俄商三年一至京師,人數以二百為限;居留於京師的俄羅斯館,以八十日為限;而免其稅。旋因俄人請派遣學生,學習中國語言文字,又為之設立俄羅斯教習館。

當尼布楚定約前三年,蒙古喀爾喀三汗,為準噶爾所攻,都潰走漠南,至一六九七年,乃還治漠北。7注672是蒙、俄劃界通商的問題復起。土謝圖汗和俄國,是本有貿易的。此時仍許其每年一至。然因互市之處,無官員管理,頗滋紛擾。蒙人逃入俄境的,俄國又多不肯交還。於是因土謝圖汗之請,於一七二二年,絕其貿易。至一七二七年,才命郡王策凌等,和俄使定約於恰克圖。自額爾古訥河以西,至齊克達奇蘭,以楚庫河為界。自此以西,以博木沙奈嶺為界。而以烏帶河地方,為甌脫之地。在京貿易,與舊例同。俄、蒙邊界,以恰克圖和尼布楚為互市之地。一七三七年,高宗命停北京互市,專在恰克圖。此時中、俄交涉,有棘手時,中國輒以停止互市為要挾。乾隆一朝,曾有好幾次。注673

清初的中、俄交涉,看似勝利,然得地而不能守,遂伏後來割棄之根。這是幾千年以來,不勤遠略,不飭守備,對於邊地,僅事羈縻的結果。至於無稅通商,在後來亦成為惡例。然關稅和財政、經濟的關係,當時自無從夢見;而一經允許,後來遂無從挽回,亦是當時夢想不到的。所以中西初期交涉的失敗,可以說是幾千年以來,陳舊的外交手段,不適用於新時代的結果,怪不得哪一個人;其失策,亦不定在哪一件事。要合前後而觀其會通,才能明瞭其真相。

至於海路通商,則因彼此的不瞭解,所生出的窒礙尤多。通商本是兩利之事,所以當台灣平後,清朝沿海的疆吏,亦屢有請開海禁的。注674而其開始解禁,則事在一六八五年。當時在澳門、漳州、寧波、雲台山,各設榷關。注675一六八八年,又於舟山島設定海縣,將寧波海關,移設其地。一七五五年,英人請泊船定海,而將貨物運至寧波,亦許之。乃隔了兩年,忽然有停閉浙海之議。原來中國歷代海路的對外通商,是最黑暗不過的。官吏的貪婪,商人的壟斷和剝削,真是筆難盡述。注676這是二千年以來,都是如此。到了近代,自然也逃不出此例的。當時在廣東方面,外人和人民,不能直接貿易,而必經所謂官商者之手。注677後來因官商資力不足;又一人專利,為眾情所不服;乃許多人為官商,於是所謂公行者興。注678入行的所出的費用,至二三十萬之巨。所以其取於外商,不得不重。注679而因中國官吏,把稅收和管束外人的事,都交託給他,所以外人陳訴,不易見聽;即或徇外商之請,暫廢公行,亦必旋即恢復。於是外商漸捨粵而趨浙。一七五七年,閩督喀爾吉善、粵督楊應琚,請將浙關稅收,較粵關加重一倍。奉諭:「粵東地窄人稠,沿海居民,大半借洋船為生;而虎門、黃埔,在在設有官兵,較之寧波之可以揚帆直至者,形勢亦異;自以驅歸粵海為宜。明年應專令在粵。」英商通事洪任輝憤怒,自赴天津,訐告粵海關積弊。中朝怒其擅至天津,命由岸道押赴廣東,把他圈禁在澳門。雖亦將廣東貪污官吏,懲治一二,注680而管束外人的苛例,反因此迭興。注681一七九二年,英人派馬甘尼東來,注682要求改良通商之事。其時正值清高宗八旬萬壽。高宗大開筵宴、賞許多禮物,而頒給英王《敕諭》兩道,將其所陳請之事,一概駁斥不准。注683未幾,東南沿海,艇盜橫行,注684而拿破侖在歐洲,亦發佈《大陸條例》,以困英國。葡萄牙人不聽,為法所破。英人慮其侵及東洋,要派兵代葡國保守澳門,以保護中、英、葡三國貿易,助中國剿辦海寇為由,向中國陳請。經清廷聲明中國主權,英艦始退去。一八八年,英人以兵船闖入澳門,遣三百人登岸。時粵督為吳熊光,巡撫為孫玉庭,遣洋行挾大班往諭,注685不聽,熊光命禁其貿易,斷其接濟。英人遂闖入虎門,聲言索還茶價和商欠。於是仁宗諭吳熊光:「嚴飭英人退兵,抗延即行剿辦。」而熊光等因海寇初平,兵力疲敝,主張謹慎,許其兵退即行貿易。乃退兵貿易而去。仁宗怒其畏葸(xǐ),把熊光、玉庭都革職,代以百齡和韓葑(fēng)。於是管理外人愈嚴。注686一八一年,英人再遣阿姆哈司來聘。注687又因國書及衣裝落後,未得覲見。注688於是中、英間的隔閡,愈積愈深,遂成為鴉片戰爭的遠因了。

【註釋】

注666 系什勒喀河外土酋。因俄人侵掠來降。怨清人待遇薄,復奔俄。罕帖木兒後徙居墨斯科入希臘教。索額圖知其不可復得,所以尼布楚之會,未曾提出索取。

注667 中國此時,於俄國情形,亦全然隔膜。當時稱俄人為羅剎。聖祖致書俄皇,則用蒙古話,稱他為鄂羅斯察罕汗。

注668 Feodor Alexievitch Golovin。

注669 徐日昇見第三章。張誠,Gerbillon。

注670 此次所立界碑,一在格爾必齊河東岸,見《清一統志》、《盛京通志》。一在額爾古訥河南岸,見《清通典》。楊賓《柳邊紀略》,謂東北威伊克阿林大山,尚有一碑。

注671 Ides。

注672 見第六章。

注673 一七六五、一七六八、一七七九、一七八五年,均曾停市。而八五年一次停閉最久,至九二年乃復開。

注674 當台灣鄭氏未亡時,清朝並漳、泉等處沿海之地,亦禁人居住,數百里間,變為荒地。其後廣東海禁雖弛,福建人仍禁出海。一七二七年,閩督高其倬(zhuō)奏:「福建地狹人稠,宜廣開其謀生之路。如能許其入海,則富者為船主、商人,貧者為舵工、水手,一船所養,幾及百人。今廣東船許出外國,何獨於閩而靳之?」廷議許之,而福建出海之禁乃解。

注675 設於澳門的稱粵海關,漳州稱閩海關,寧波稱浙海關,雲台山稱江海關。

注676 此事散見於史乘的頗多,一時難於遍舉。《唐宋元時代中西通商史》本文五的考證十至十七,可以參看。

注677 其事在十八世紀之初。

注678 始於一七二年。

注679 當時外貨估價之權,全在公行之手。公行的估價,系合稅項、規費、禮物……並計。估價既定,乃抽取若干,以為行用。其初銀每兩抽三分。後來軍需出其中,貢項出其中,各商攤還洋債,亦出其中,有十倍二十倍於其初的;而官吏額外的需索,還不在內。公行的壟斷,亦出意外。如當時輸出,以茶為大宗。茶商賣茶於外國的,必須先和公行接洽。其茶都聚於江西的河口,溯贛江過大庾嶺,非一兩個月,不能到廣東。嘉慶時,英商自用海船,從福州運茶到廣東,不過十三天。而公行言於當道,加以禁止。英商竟無如之何。

注680 當時雖將洪任輝押解回粵,朝廷亦命福州將軍赴粵查辦。得粵海關監督李永標家人苛勒之狀,革其職。一七六四年,又以閩浙總督歲收廈門洋船陋規銀一萬兩,巡撫八千兩。革總督楊廷璋職。然此等懲治,不足以戢貪污之風,是可以意想而知的。

注681 當時粵督李侍堯,奏定防範外夷五事:(一)禁夷商在省住冬。(二)夷人到粵,令住洋行,以便管束。(三)禁借外夷資本,及夷人雇倩漢人役使。(四)禁外夷僱人傳遞消息。(五)夷船收泊黃埔,撥營員彈壓。此後迭出的苛例甚多。如居住洋行的外人,不許泛舟江中;並不許隨意出入;不許挈眷;不許乘輿;外人有所陳請,必由公行轉遞;公行壅蔽,亦只許具稟由城門守兵代遞,不許擅行入城等;均極無謂。

注682 近譯亦作馬嘎爾尼,Earl of Ma Cartney。

注683 可參看蕭一山《清代通史》卷中七六六至七七頁。

注684 見第七章。

注685 東印度公司的代理人,中國謂之大班。

注686 是時整飭澳門防務,定各國護貨兵船,均不准駛入內港。禁人民為夷人服役;洋行搭蓋夷式房屋;鋪戶用夷字為店號。清查商欠,勒令分年停利歸本;而選殷實的人為洋商。——當時稱外商為夷商,中國營對外貿易的商人為洋商。——一八一年,英商以行用過重,訴於韓葑。葑與督臣及司道會議。都說夷商無利,或可阻其遠來,卒不許減。

注687 Amherst。

注688 是時仁宗命戶部尚書和世泰,工部尚書蘇楞額赴天津,迎迓(ya)英使。命在通州演禮。英使既不肯跪拜,和世泰又挾之,一晝夜從通州馳至圓明園。國書衣裝都落後。明日,仁宗御殿召見,英使遂以疾辭。仁宗疑其傲慢,大怒,絕其貢,命押赴廣東。旋知咎在和世泰,乃加以譴責,命粵督慰諭英使,酌收貢品;仍賜英王敕諭,賞以禮物,然英人的要求,則一概無從說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