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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賊窩分贓

第二章 賊窩分贓

眼看大家越說越不像話,紫川秀實在聽不下去了。他乾咳一聲:「諸位,說這些未免過早了吧?我們是不是忘了什麼?」

眾人愕然,瞧得光明王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布森將軍乖一巧地問:「大家說,我們該把王國的首都魔神堡劃給誰?」

眾人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統統明白過來了,異口同聲地說:「魔神堡給殿下!魔神堡給光明王殿下!就讓魔神堡成為殿下的私人領地!」

將領們在下面議論紛紛:「就是,殿下還沒拿到好處,你們就把東西分光了,難怪他不高興了。」

「記得了,把最好的省份給殿下,還有最漂亮的美一女 ,省得他整天板著張死人臉。」

紫川秀哭笑不得,他敲敲桌子:「靜一靜,我有話要說。弟兄們,我們是否過分樂觀了?我們只打了幾場勝仗,就談要瓜分魔族王國?他們還有著強大的軍一團一 在保護著國家,這只是一個夢想罷了。」

「不是夢想,殿下!」羅邦一團一 隊長起身叫嚷道:「魔族是紙老虎,他們軟弱無能又優柔寡斷,只會吹牛皮!殿下您看,我們打垮了多少魔族將軍啊!魯帝,羅斯,我們還要把凌步虛給活抓!我們還要打垮更多的魔族將軍,一直打到他們垮台為止!」

公然頂撞光明王這是相當無禮的舉動,但在布蘭出聲斥責之前,潮水般的掌聲和哨聲已經將整個大廳淹沒。四面八方都有人在嚷:「好樣的!」「說得好!我們就該這麼幹!」被紫川秀打斷了意一婬一,遠東的將領們都有點悻悻然,眼見有人說出了自己的心聲,軍官們都像是故意搗蛋似的在發瘋鼓掌。

紫川秀氣惱,他使勁地甩甩頭:「魔族是不是紙老虎,這裡我們暫時不談。今天我們的議程是是否接受王國的談判條件。」

一個蛇族軍官問道:「殿下,魔神皇又有些什麼條件呢?」

「其他的倒也沒什麼,最大的條件就是遠東聯軍必須公開投降…」

沒等紫川秀把話說完,憤怒的聲一浪一「轟」的猛然衝到主席台上,幾乎把紫川秀給衝倒了。軍官們全場起立,無數條手臂揮舞,幾十張大口同時衝他嚷嚷,聲一浪一一一浪一接一一浪一:「不!不!我們絕不投降!遠東絕不投降!」

沒想到眾人的反應是如此強烈,紫川秀連忙站起身安一撫眾人:「靜一靜,大家都坐下!」

索斯顫一抖地站起來,開口就是:「俺們哈特族有著悠久的光輝歷史,偉大的哈特王一世當年曾經英勇地將入侵者…」

這個可惡的老小子偏要在這個時候出來跟自己添亂!紫川秀怒火沖腦,衝著索斯厲吼道:「蠢貨,坐下!」

那種一向一溫一 和的人發起火來特別讓人害怕,紫川秀憤怒的咆哮即使在喧雜的會場也聽得清清楚楚,索斯給嚇成了白癡,一屁一股坐回原位。一瞬間,整個會場鴉雀無聲。大家睜大了眼睛看著紫川秀,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小聲互相詢問:「剛才我沒聽錯吧?」

「都給我坐下!」紫川秀怒氣沖沖地跳到了桌子上,手指著下面:「你,你,你!還有你,都給我坐下!」他手指之處,軍官們嚇得如一群慌亂的兔子,忙不迭地坐下。

「諸位,誰還記得,我們當初是為什麼拿起武器來對抗王國?」

布蘭將軍咳嗽一聲,出聲回答:「因為魔神王國橫徵暴斂,殘酷剝削,鎮壓遠東民眾,侵犯聖廟,踐踏我們的信仰和宗教,於是我們忍無可忍,舉兵起義。」

「正是如此!」紫川秀說:「現在,王國給遠東開出了極其優厚的條件,我們戰鬥的目的已經達到了。既然實質上已經達到了獨立的目的,我們沒有必要再堅持了。如果讓士兵們為虛名流無謂的血,讓民眾受無謂的苦,那我們就是對遠東犯罪,對民眾犯罪!」

會場靜悄悄的,每個人都在望著紫川秀,沒有人出聲應和,也沒有人出聲爭辯。看著軍官們的眼神,那漠然的表情,紫川秀只覺得一陣莫名的心寒,那些熟悉熱誠的眼神,此刻怎麼變得如此冷漠?四面八方射來的都是冷颼颼的目光,雖有上百人的會場,卻無一個自己的人。一瞬間,紫川秀感到彷彿是身處敵營他方,孤獨無比。

他強打精神,繼續說服:「弟兄們,到此地步,讓我們把個人的榮辱拋開,從整個遠東的角度來考慮吧。遠東是我們的祖國,我們的家園。各位首領,你們都是各自部族的代表,遠東大地的興衰,與你們切切相關。連年戰爭、飢餓、城市化為廢墟,肥沃的田野變成焦土,戰火中,城市與鄉村被大批大批地摧毀,無數民眾流離失所,以野草、樹皮為生。

在今天以前,王國派來了一個又一個的討伐軍一團一 ,為了捍衛家園,我們不得不戰。但現在,魔神皇給出了他們所能答應的最大程度的讓步,和平的曙光出現在我們面前,我們有什麼理由不將它緊緊一抓住?就為了我們的好戰,我們就忍心將千萬遠東民眾置於戰火連天的地獄嗎?連年戰爭,我們的遠東母親已經疲憊。請各位慎重地考慮下吧,拜託了!」

聽得紫川秀真摯誠懇,軍官們這才動容。人群中起了一陣輕聲的議論,有人低聲說:「光明王說得也是道理,老百姓確實過得很苦。」

「你胡說什麼呢!他在要求我們投降魔族呢!我們寧可死,絕不降!」

「殿下說的全部是為我們著想啊!打了這麼多仗,我們死了多少弟兄啊?我們造了多少孤兒寡母啊!」

「你這個叛徒!膽小鬼!」

「混蛋,你說什麼!把你的刀子拔一出來,決鬥吧!」

人群中起了一陣輕微的爭執和一騷一動,雙方火氣越來越大,幸好在半獸人中素來享有威望的布蘭將軍出來制止了一騷一亂。眼看今晚會議是無法心平氣和地得出結論的了,布森最後提議說:「不如我們把這件事情通知布丹長老,長老大人睿智神明,定會幫我們做出明智的決定。」

紫川秀搖頭說:「通知布丹長老是應該的,但現在魔族的使者就候在外面,明天就要正式答覆他。如果想等長老回復的話,無論如何是來不及了。」

「是啊,來不及了。」布森又沉默了下來,這位老半獸人將軍顯得憂鬱深深、顧慮重重。

不止是他,大家都盯著地板和牆壁,目光游離。

紫川秀理解他們的心情。他相信,作為遠東各大部族的代表人物,在座的沒有懦夫。在唾手可得的和平面前,沒有人喜歡流血,但首領們更害怕背上懦弱和投降的污名。遠東人珍惜榮譽甚於珍惜生命,比起戰場上冒著箭雨衝鋒陷陣,這需要另一種勇氣,一種更為堅定、無私、敢於犧牲的勇氣。

有人提議:「要不,我們投票表決?」

紫川秀堅決不幹。他知道,此時無記名投票對他極不利。自古以來投降派都是不得人心的,在場百分九十的人都是反對投降的。軍隊裡也一直存在著對他不滿的聲音,遠東聯軍高層的分裂已經清清楚楚地擺在眾人面前。如果自己的提案在公開表決中失敗,那自己的倒台也就隨即到來。

軍官們吵得沸反盈天了,說沒有自一由沒有民一主,甚至罵光明王是投降派、叛徒都有,紫川秀一張嗓門對著幾十張嗓門吵,吵得頭都要昏了。最後他強行拍板:「都不要吵了!錯過了這個機會,我們要流上幾十倍的血!既然我是光明王,要對遠東負責的人是我,將來要對歷史負責的人也是我,那就我說了算!」

一個尖銳的聲音躲在暗處怪腔怪調地叫道:「雷洪!我們又出了一個雷洪!」

會場頓時安靜了下來。大家都掉頭往角落那裡望去,卻什麼也沒看到。

紫川秀站起身,表情依舊平靜:「就這麼定了!散會!」

軍官們吵吵嚷嚷地離開了會場,紫川秀氣憤地解一開了制一服 的衣領扣子,沉重地喘了幾口氣,會議開成這樣可真是在他意料之外。他沒想到遠東人是如此頑固,為了一個獨立的虛名和勇敢的名聲連命都不要了。他們就分不清楚,政治領域的妥協和個人的道德榮譽那完全是兩回事的。

更可惡的是,剛才索斯一直在人群中煽風點火,死攪蠻纏。紫川秀聽出那個怪聲就是他裝的,身為統帥部的成員他完全可以光明正大地發表自己的看法,他卻只敢躲在暗中叫罵,十足的卑鄙小人。

紫川秀喝了口水正準備出去,布蘭叫住了他:「殿下!」

紫川秀轉過身:「嗯,怎麼?先聲明一句,吵架我可不奉陪,剛才吵得夠累了。」

半獸人將軍笑笑:「殿下您過慮了。只是,今天晚上發生的事情,我得向布丹長老報告,聽候長老的指示。」

「報告是你的自一由,你沒必要跟我說的吧?」

布蘭淡淡地說:「我凡事光明磊落。」

紫川秀回頭看了他一眼,問:「那,你自己的看法呢?」

半獸人笑笑:「殿下,其實你說的不無道理。戰爭打得太久了,整個遠東都飽受摧一殘,民眾生活得確實困苦。」

「那你贊成我嗎?」

半獸人眼中露出了迷茫:「殿下,我不知道。我覺得遠東需要和平,但是為了和平而投降魔族,這代價好像又太大了。我們到底是為什麼而戰?那些戰死的弟兄們,他們是為了什麼呢?殿下,我只是個武夫,這些家國大事,本來不應該是我來考慮的,我也不懂這些。但殿下您是長老指定的統帥,長老信任您,您一定比我們高明,所以我也信任您。」

因為長老信任你,所以我們才信任你嗎?紫川秀冷冷一笑,說:「這份信任可真讓我感動呢!」

聽出了紫川秀話中的諷刺之意,布蘭沉默了。過了一陣,他輕輕說:「殿下,我覺得這樣擅自決定停戰對您風險太大了。還是先請示一下長老的好。不然在長老那邊,我們恐怕會無法交代的。」他舉手向紫川秀行了個禮,大步出了會場。

紫川秀望著布蘭高大的背影,想的卻是布丹長老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那個病人,他對遠東竟然有這般巨大的影響,以致自己部下的勇士們卻畏懼他輕輕的責備目光?半獸人戰士與自己之間是很明確的上下級關係,但在與布丹長老之間,他們卻是一種血脈相聯如同家長與孩子般的關係。他們首先是佐伊族的戰士,然後才是遠東的戰士。

自己與遠東將士同甘共苦,出生入死,帶領他們從一個勝利走向另一個勝利,作為回報,遠東人尊自己為王,山呼萬歲,但現在看來,那驚天動地的「光明王萬歲」的呼聲遠比不上萬里外一個病人的咳嗽更有威力點。自己指揮大軍,掌控了遠東的世俗層面,布丹長老卻掌握著他們的靈魂,那是種類似信仰般神聖不可侵犯的領域。

不知為何,紫川秀感覺到很不舒服。他不願意去想,但卻不得不承認,光明王並非遠東的至高無上的權威,在他之上,還有一個更具有權威的存在,那就是聖廟的燈火在閃耀。一旦兩種信仰發生衝突,戰士們將選擇哪一邊?

第二天下午五時,魔族的羽林大將正在收拾包袱,門外響起了輕輕腳步聲。聽到腳步聲,他身一子一僵,抬起頭沖紫川秀一笑:「光明將軍嗎?」

看看已經收拾得差不多的包裹,紫川秀吐吐舌頭:這傢伙還真是說到做到,如果自己不答應的話,他真的會毫不猶豫地走掉的。

「閣下這個時候過來,應該已有決定了吧?」

儘管已經考慮周全了,但要把這話從嘴裡說出來真是需要很大決心的:「深感陛下宏德大量,聯軍同意向王國投降,懇請羽林閣下向神皇陛下轉達遠東軍民對王國的忠誠之心,也請陛下寬恕我們以往的罪孽。」

雲淺雪如釋重負地吐出一口氣:自己此行的目的終於達到了。他一溫一 和地說:「這個閣下可以放心,陛下深知遠東軍民本一性一純良,只是受到了暴虐的魯帝的壓迫,再加上受到一奸一邪所惑,不得已走上了歧途。陛下寬宏,已經饒恕了各位的罪過。從此刻起,遠東各位依舊是我們王國的純良臣民。」

「陛下聖恩,遠東軍民銘感五服!請羽林閣下轉告陛下,遠東臣民將對陛下忠心耿耿,忠誠堅定就如近衛諸旅,決不會再受一奸一邪所惑!」

兩人你來我往,說得頭頭是道,心知肚明一交一 談中連一毫克的真實都沒有。特別是說到「被一奸一邪所惑」時候,雲淺雪忍不住嘴角上揚:正是眼前的人掀起了這場遠東叛亂,最大的「一奸一邪」代表卻在表白自己忠心耿耿,聽聽都想笑。

接下來的是一場虛偽的繁文絮節,紫川秀表示願意投降,雲淺雪作為欽差大使受降、撫一慰「投誠的遠東軍民代表」,「遠東軍民代表」深刻反省了自身錯誤,表示將痛改前非,從此做王國的忠誠良民云云,「欽差大使」雲淺雪閣下深為感動,當即代表神皇陛下冊封紫川秀為「魔神王國第二任遠東大總督」,於是「遠東軍民代表」搖身一變又成了「魔神王國第二任遠東大總督」。緊接著,新上任的遠東大總督與王國欽差接著開始了一場可恥的討價還價,為王國戰俘的贖金問題,兩人唇槍舌戰,全無君子和名將的風度,倒像兩個斤斤計較的小商人。

雲淺雪幾次要攤牌:「總督大人您這樣漫天開價,我們實在無法談下去。」他作勢要走。

紫川秀凜然不為所動:「羽林將軍要走了嗎?不送不送,有空常來玩啊!」眼見光明王意志堅一硬如鐵,都已經出了門的雲淺雪只得悻悻地又回來了:「算你狠!」

最後,紫川秀成功地敲詐了魔神王國一筆,在雲淺雪提出的基礎上把贖金總額翻了一倍。魔族的羽林將軍愁眉苦腦,他說:「答應了這樣的條件,回去陛下肯定會殺了我的。」

但幸好,在隨後的遠東戰敗賠償金談判上,羽林將軍總算扳回一城了。他把賠償金的總額提高到了兩百萬兩銀子,但是紫川秀的迅速反擊又將雲淺雪的勝利化為了烏有,他說由於遠東目前窮困,付不出這筆銀子,只得向王國申請貸款來賠償了。

無奈之下,雲淺雪只得同意,他左手借錢給紫川秀(貸款),右手又把錢收回(賠償金),接著,紫川秀代表遠東聯軍和民眾簽署對魔神皇的效忠書,宣誓遠東二十三行省將從此忠心耿耿效忠於王國——投降儀式兒戲到什麼程度呢?連效忠書都是紫川秀順手從茅房的草紙裡拿來的。但這也就夠了,也沒有誰指望遠東對王國能有比草紙更深厚的忠誠。

這麼一番折騰下來,總算功德圓滿。紫川秀問:「還需要什麼手續嗎?」

雲淺雪想了一下:「我需要派使者前往西南大營宣佈陛下撤軍旨意,希望總督大人您能保證使者一路上的安全。」冊封了以後,雲淺雪立即改口稱紫川秀為總督大人了,讓紫川秀很不習慣。

紫川秀滿口答應:「這個自然。我會派可靠人馬護送他前去,保證他能順利抵達西南大

營。」雲淺雪微微點頭:「這樣那是最好了。」

他突然湊近前壓低了聲量:「總督大人,昨晚以後,我住處周圍的警戒突然加強了,還開來了騎兵部隊嚴陣以待,莫非貴部有什麼變故?」

紫川秀一愣,昨晚的會議開得不歡而散,那些主戰派軍官走得怒氣沖沖的,紫川秀擔心他們會找魔族使者尋釁,特地調來秀字營在雲淺雪住處周邊保護。這位羽林將軍真是個細心的人。

他笑笑說:「最近治安有點不靖。羽林大人您是我們遠東的貴客,若是讓那些小毛賊驚動了大人您,豈不是我們招待不周?」

雲淺雪意味深長地笑笑:「真的是那樣嗎?」他壓低了聲量: 大學大學大學燃文「總督大人,您既然接受了王國的賞封,擔任了王國的官職,那我們就同殿為臣,有什麼話您盡可以直說。如果貴部有不服,有糾紛需要擺平您又不好出面的,請儘管打招呼就是了!王國軍的邊防軍一團一 就在左近,只要一個手令就可以調遣,隨時為您服務。」

紫川秀淡淡說:「羽林閣下好意,在下銘記在心。如果有必要,我會向將軍求助的。但目前還沒有這個必要,遠東聯軍是十分一團一 結的,大家也很信任我。」

他暗叫厲害,雲淺雪精明得嚇人,他所提出的幫助更是不懷好意:如果紫川秀借用魔族的力量來鎮壓內部的反對聲音,那自己還有什麼面目立足遠東?最終只會徹底淪為魔族的傀儡,這樣魔族也達到了自己的目的。

魔族在壓迫自己,軍隊內部的強硬派也在一逼一迫自己,自己兩面為難。紫川秀深呼吸一口氣,突然感覺頭頂的烏雲壓得很低。自己走的是一條佈滿荊棘的道路,兩邊都是懸崖峭壁,稍有不慎就會摔個粉身碎骨,身敗名裂,但現在已經再無退路了,自己只有往前走。

他深沉地說:「羽林將軍,我堅信和平是對遠東有利的。對人民來說,無論怎樣的和平都比戰爭好。為了遠東大地不再流血,不再飢餓,為了孩子不再在幼年失去父母,母親不再哭泣兒子,比起千萬人的幸福,我一人的榮辱生死不足道。不管通往和平的道路是多麼艱辛,我將義無反顧,鞠躬盡悴。」

雲淺雪靜靜看著他,敬意油然而生。他伸出了手去:「光明王,我們站在不同的立場,您的觀點我也未必贊同,但是我敬重有人格的人。我想,我能理解您的處境,追求和平所需要的勇氣並不比戰爭少多少。也許是我多慮了,但我總覺得和平協議不會是一帆風順的事情,也許將來的道路會很曲折,但無論如何,為了您的理想,為了您堅信的事業,請多努力!」

紫川秀猶豫一下,還是從寬大的衣服裡伸出了手,兩人用力一握。凝視著紫川秀潔白修長的手,雲淺雪眼中光芒一閃。他緩慢地說:「有些朋友離去,我曾以為這一生都不會再見了,但命運又將我們聚在一起。」

他抬起頭,注視著紫川秀雙目,目光彷彿有著某種洞徹人心的力量:「您是一個如此出眾的人,無論到哪裡都會給人留下深刻印象的,您怎麼能寄希望用一個面具就能掩飾您的風采呢?被您騙過一次是你聰明,但被您欺騙兩次的話,那就是我太笨了。」

紫川秀頓時呼吸加快,手心出汗:「羽林閣下,您說的什麼,我不懂。」

「沒什麼,比起遠東和王國的和平來,這都是過去了的、無關重要的小事罷了。」雲淺雪爽朗地一笑:「光明王,哦不,遠東的總督大人,請您多保重!希望有一天,我們能以朋友的身份再見。告辭了。」

雲淺雪當天黃昏就出發回國了,紫川秀親自送他到了城市門口,因為擔心主戰派的將領找麻煩,儘管雲淺雪本身的護衛兵馬相當充足,但紫川秀還是堅決地把一個秀字營中隊派來護送,吩咐他們一定要把雲淺雪護送到國境線上,直到與魔族王國的邊防部隊會合。對於紫川秀的這番好意,雲淺雪一再表示感謝。兩人和和氣氣地,甚至像兩個多年不見的朋友一樣互道珍重,在漫天紅彤彤的火燒雲下揮手告別。

送走了雲淺雪,紫川秀回過頭來處理遠東軍自身的問題。對於停戰協定的簽訂,軍隊的反應是截然相反的,有人感動得眼淚長流,為和平奔走相告,歡呼雀躍;但絕大部分人卻是痛心疾首,憤不欲生,他們大罵光明王是為了榮華富貴出賣了遠東,是叛徒和軍隊的敗類,詛咒他不得好死;軍營的牆壁上寫滿了打倒光明王的標語,一條挨著一條。

為了「戰與和」的不同主張,軍隊分裂成了兩派,從統帥部到最低級的列兵都在爭執不休,甚至大打出手。軍隊裡到處是演說,到處是集會,到處是抗議。抗議的血書雪花般湧到紫川秀處,好戰的狂人們成群結隊地跑來,他們圍在中軍營門口舉著橫幅標語請願,紫川秀的營帳門口吵鬧日夜喧囂不停,比來了幾個馬戲一團一 還要熱鬧,而且節目似乎也蠻豐富多彩的:慷慨激昂的演說、大罵、痛哭、靜坐絕食、斷指寫血書,甚至有人拿刀做割脖子狀,眼看紫川秀不加理睬,於是他們就決計表演更刺激的節目,一個半獸人軍官當場給大家展示了用汽油洗澡的絕技,臉上流露出悲壯的表情,顯示這是一位敢為遠東獻身的壯士。

圍觀眾人嚇得尖一叫不停,衛兵趕緊進去報告:「殿下,不好了!再不出去就要出人命了!」

紫川秀被吵得兩天兩夜沒能睡覺,失眠得正焦頭爛額呢,聽說情況危急,他叼著根煙昏頭昏腦就跑出去了,嚷嚷著:「誰啊!誰要自一殺的?」看到他嘴上紅亮的煙頭,那個不怕死的壯士立即拔腿就跑,只見身後煙塵滾滾,一瞬間人已經跑出了加沙行省邊界。

示威、抗議、遊行、靜坐,喧囂吵鬧不停,表面的形勢已經足夠緊張了,暗底下更是猶如暗濤湧動,危機重重。白川報告說,為了抵抗和平協議的執行,那些主戰派的軍官和士兵們成立了許多秘密的一團一 體,這些一團一 體極力反對遠東向王國投降,認為這是前所未有的恥辱,他們主張用一切手段阻止和平協議的執行,為了達成目的,他們不惜流血。

「那些小一團一 體的情緒極不穩定。如果在勸說、遊行、示威等和平手段都失效以後,不排除他們使用暴力的可能。他們有可能會對主張和平的主要將領——也就是大人您——採用暗殺的手段。」

紫川秀用兩個手指輕鬆地轉動著洗月刀,在手上靈巧地耍出一個又一個刀花。他笑笑:「想暗殺我絕非易事。何況,我的保衛系統是很嚴密的。」

「沒有絕對天衣無縫的保衛系統。」白川冷靜地說:「保衛系統可以防禦那些訓練有素的職業一殺手,但是對於那些抱定了決心的死士,哪怕二十層的人牆都未必夠,何況還是敵暗我明,敵我不分!」

「你的意見是?」

白川說:「我建議大人先下手為強,將他們剷除,我願意帶秀字營執行這個任務。」

紫川秀搖頭,採用這種激烈手段只會激化事態,在當前的局勢下他生怕會激起反彈。他問:「有沒有高級將領參與此事?」

「目前還沒有,統帥部的絕大部分成員都還態度不明,他們都還在觀望之中。當然,除了第二軍的參謀長索斯。自從那次的大會以後,他一直在公開宣稱說要報復大人您對他的侮辱,我已派人對他進行必要的監視了。」

「我侮辱他?」紫川秀冷笑道:「是他侮辱了自己。那傢伙是個廢物,沒必要理會他,把監視的人手撤回來吧。」

「既然沒有高級軍官參與,這些小蝦米們掀不起什麼風一浪一。白川,你們也不要這麼緊張的,在營地裡安排那麼多的警戒部隊,如臨大敵的,這樣會造成一人 心恐慌的。」

白川「啪」的一個敬禮:「大人,我認為準備過頭總比沒有準備的好。抱歉,大人,若沒有別的吩咐,我要下去了!」

「嗯,你去吧!」

白川告辭出去不久,侍衛報告,前遠東總督魯帝來訪,紫川秀讓他進來了。一見到紫川秀,魯帝張口就問:「殿下,聽說您和王國談和了?」

「是的,怎麼了?」

魯帝醜臉朝天,雙手合十祝福:「大魔神保佑!這是我聽過的最好消息了,簡直是再好不過了!殿下,讓我抱一抱你!」

他張開雙臂就要過來擁抱紫川秀,但衛士們誤會了他的意思,沒等紫川秀喊出一聲:「住手!」一瞬間,十幾個衛兵將魯帝按倒,接著就是拳頭痛毆皮肉的沉重聲音。待得誤會解釋清楚,前遠東總督大人已經吃了不少苦頭了。

紫川秀哭笑不得:整個遠東聯軍中,對於和談的最堅定的者說不定就是投降過來的前遠東總督了。因為無論哪個勢力都憎惡那些曾經身居高位的叛徒,他們令整個統治階級蒙羞。就像紫川秀當年追殺雷洪一樣,一旦遠東軍戰敗,魔族王國可能會饒過所有人,卻絕不可能饒過魯帝。那時候,魔族軍就是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把魯帝幹掉。但是如果遠東政權能與王國和平共存的話,在光明王的庇護之下,那魯帝的小命自然也就保住了。

「你高興得太早了!」紫川秀對他說:「協議是簽了,但布丹長老還沒有表態呢。他的態度是至關重要的。」

魯帝眨巴眨巴小眼睛:「布丹長老是誰啊?」

紫川秀於是向他解釋,長老是遠東人的宗教領袖,廣為遠東民眾所崇拜。他隱居在一個鮮為人知的神聖之處,那就是遠東的聖一地聖廟,此地位於雲省的崇山竣嶺之中,是個神奇的地方。那些心意不誠、信仰不堅的人是沒法到達的。若要到此處,非得焚香沐浴,淨身祈禱七七四十九天,然後通往聖一地的道路才會豁然出現在你面前。長老有著種種神奇不可思議的本領,前知五千年後知五千年,連萬里之外的風吹草動他都能一一洞察,神通廣大到不可思議的地步。

紫川秀吹得天花亂墜,簡直把長老說得是不食人間煙火、餐雲食霧的神仙中人了,可惜魯帝這種粗俗之人完全無法領略此種玄妙境界,他直愣愣地問:「那,長老有多少個步兵一團一 隊?他掌握多少兵馬,控制幾個行省?是他的官大,還是你的官大?」

現任遠東總督耐心地向前任遠東總督解釋說:這是根本不能比較的問題。自己的光明王本身就是布丹長老任命下的戰區司令,自己統帥下的部屬,理論上說,都是長老的部下。他們是響應長老的號召才來到自己這個光明王的旗幟下的,是長老授予自己權力來指揮他們。所以,拿兩個人來做比較是不合適的,也不禮貌的。

「明白了。」前任遠東總督大人臉色明顯地一陰一沉下來了,他低下了頭,像是在很認真地考慮要不要投靠那個聽起來很有權勢的布丹長老。在瞧向紫川秀的時候,他的眼神中多了點異樣的東西,像是在說:「早說嘛,什麼光明王,名頭倒是挺響的,敢情也不過是人家的部下,害我浪費那麼多心思來巴結你!」

紫川秀氣結。他沒好氣地說:「還有事嗎?沒什麼事就回去睡覺,我困了。」

「殿下,稍等,稍等,還有件事。」魯帝追上來,小聲說:「萬一,那個偉大的布丹長老要是不贊成和談呢?」他露出惶恐的表情:「那不就糟糕了!」

紫川秀心中一顫,停住了腳步:「長老十分睿智,他會知道如何對遠東有利。」

「萬一,他要是不肯呢?」象台壞掉的留聲機,魯帝固執地重複道:「有這個可能吧?」

紫川秀只得承認:「有這個可能,但可能一性一很小的。」

「不,我看,這是很有可能一性一的事。」魯帝很認真地說。他鬼鬼祟祟地張望左右,湊近來,像是打算要賣給紫川秀一包海洛因似的。紫川秀厭惡地退後一步:「你說就是了。」

魯帝的聲音壓得極低,就連近在耳邊的紫川秀也只能聽得隱隱約約的:「殿下,您連年征戰,掌握軍權,功勞太大。誰都知道,遠東能取得今天的局面,您功不可沒。若就這樣實現了和平,必然是您接受王國的賞封任遠東總督,會壓倒了那個長老的風頭。這樣的事情,那個布丹長老必然不願看到,他會盡力阻止遠東與王國之間實現和平的。」

魯帝惴惴不安地觀察著紫川秀臉色,越說越小聲。紫川秀聽得很吃力,他搖頭說:「長老是遠東聖廟的代表,為人清高,他不會在意人世的權勢繁華的。」

「殿下,我見過不咬骨頭的狗,還沒見過不要權和錢的人呢!」

「你放肆了!」紫川秀正準備把他臭罵一頓,他忽然心念一動,問:「那照你的看法,我們該怎麼辦呢?」

光明王這般推心置腹地跟自己談話,魯帝歡喜得連自己親爹一娘一都忘了。在接下來的幾分鐘裡,他充分地暴露了自己惡棍本質:「殿下,我看,我們絕不能坐以待斃!必須行動起來,不能讓那個長老壞了我們的好事!」

「恩川秀鼓勵地點頭:「你繼續說。」

「殿下,根據您說的,布丹長老最可怕就在於他的政治影響力,我們必須在他公開表態之前就採取行動,否則的話,後果就不可挽回了!一刻都不能遲疑!」

紫川秀故意裝糊塗:「你所說的行動是…」

魯帝「嘿嘿」乾笑:「長老的強項在他的影響力,一旦他出山,他能讓整個遠東震動。但他的弱點也是很明顯的:那麼一個重要人物,只有幾個手無寸鐵的村民來保護,而且他居住的地方是那麼偏僻,人跡罕至。只要一個一團一 過去就能把整個村子屠個乾乾淨淨,一條狗都走不掉!」

紫川秀垂下眼簾:「長老是整個遠東的精神領袖,在他面前,沒有一個遠東戰士敢舉起武器!」

「不會讓一般的遠東部隊去執行這個任務的。」魯帝一直在觀顏察色,見光明王沒有反對,他的膽子頓時大了起來,越說越露骨:「殿下,要不,這件事一交一 給我去辦吧?我有五千名跟隨我的戰士,對我忠心耿耿。這種事情他們最拿手了,不會洩露一點風聲!殿下,那時候您就是遠東的真正王者了,再不會有人在您頭上指手畫腳的了!」

紫川秀一曬,魯帝實在是個草包。他的計劃理論上可行,但實際卻是行不通的。魔族在遠東太招眼了,走到哪裡都會引來注意。從加沙到雲省足有幾百里的路途,沿途都是軍隊,正規軍、守備隊、自衛隊、民兵,關卡重重,每五公里他們就要被要盤查一次身份,等他們到了,雲省的每一隻螞蟻都該奔走相告了。想想大家會怎麼說:「一有光明王簽發通行證的魔族部隊到了雲省。三天後,聖廟的布丹長老離奇地去世,整個村子被燒成白地焦土,沒留下一個活口。」

紫川秀認真地瞧著他,慢慢地問:「以下弒上?你在勸我叛逆?」

「殿下!這個世界拳頭大的就是老大,誰拿了兵權誰就大聲說話。就拿我們魔族來說,叛逆是我們的光榮傳統。葉賽皇朝曾經強盛一時,卻被自己的部屬加林族所推翻;然後勝利的加林族又被自己的同盟雷族用一陰一謀擊垮,再然後雷族內部又起了叛逆,長老會與皇帝之間發生了戰爭;狡猾的冬日族以調解的名義介入了戰爭,取代了衰落的雷族。黑暗時代短短的十年間,我們更朝換代了六次,平均每個皇朝壽命不到兩年,而且大半的統治者都是被自己的部下幹掉的!既然遠東的天下都是殿下您一手一腳地打下來的,軍隊都是由您一手掌握,我們幹嘛要讓那個長老騎我們頭上拉屎拉尿的?」

紫川秀露出了厭惡的表情:「叛逆沒有理由。」

魯帝肅容道:「有理由,只要你贏!成王敗寇!」

紫川秀一震,瞧瞧魯帝喃喃說:「傻子嘴裡有時候也能出真理的。」

「殿下,您說什麼?」

「沒什麼。我想知道,你為什麼這麼極力慫恿我造反?」紫川秀神色嚴厲:「小心啊,要唆使別人火中取栗,小心反倒自一焚其手!」他不自覺地引用了雲淺雪的話。

魯帝卻很坦然:「殿下,你知道的,我這也是為了我自己。如果殿下你垮台了,也就等於我完蛋了,殿下您的利益就等於是我的利益,所以我不能不關心!」

想到自己竟然被魯帝看成是「利益相同」,紫川秀哭笑不得:「你這樣說法,還真是讓我榮幸啊!」他沒有再說什麼,揮手讓魯帝離開了,魯帝往外走一邊還在不死心地叫道:「殿下,快下決心啊!當斷不斷,反受其累,機會一去就不會再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