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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大戰告捷

第三章 大戰告捷

古雷快步向紫川秀走來,身上的制一服 濕一漉一漉的,那是汗水和斑斑的血跡。他大聲報告:「稟報殿下,敵人已經被消滅了!」

「抓到活口了嗎?」

「有一個軍官,我們特意留了活口。」古雷回頭喊道:「帶上來!」

幾個秀字營官兵推攘著俘虜上來,俘虜雙手被反綁在背上捆得嚴嚴實實,胳膊和腿上有幾處傷得很重,但都不在要害,想來是秀字營官兵們特意手下留情了。雖然已經淪為了階下囚,他的表情依舊十分凶狠,咬牙切齒的,陷在深深的眼眶裡的雙眼綻露凶光,嘴邊淌著血絲。

魯帝驚呼出聲:「你是加朗!」

「你認得他?」

「他是羅斯部下的前鋒大騎。當年打遠東的時候我見過他,為分戰利品的事——這傢伙什麼時候進特蘭來的?我一點都不知道!」

紫川秀笑笑:「可我知道。」就是不用審問紫川秀也可以推理出,這是一支為羅斯公爵打前哨的偵察部隊。在魯帝失蹤的時候,特蘭城人心混亂城防鬆懈,一支數百人的魔族部隊進入是不會引起注意的。他們想不動刀兵地接收特蘭,但是紫川秀來得太快,打亂了他們的計劃。由於他們的力量太弱,不敢正面抵抗,於是先潛伏一在城中,在羅斯攻城時候再煽動駐紮城內的魔族駐軍裡應外合。

魯帝厲聲喝問:「加郎,你來遠東幹什麼?」

魔族軍官斜眼看著魯帝,突然一撇頭,一口痰準確地吐魯帝鼻子上,咬牙切齒地罵道:「叛徒!黃金族怎麼出了你這個懦夫!」

魯帝黝一黑的臉全無表情,慢吞吞地拿出手帕地將臉上的痰跡擦乾淨,恬不知恥地說:「叛徒?總比死人好。」

※※※

紫川秀不由看看他,這位殺人無數的將軍這般赤一裸一裸一地表露出對死亡的恐懼,這證明了殘暴與勇氣根本是兩回事。他想起了死於魯帝手上的方勁統領。一個站著死,一個跪著生,同樣是統領大軍的將軍,二者的人品高下直有天地之壤。月亮灣戰役真是歷史開的一個大玩笑,高貴的勇士敗給了卑劣的懦夫。

魯帝如此坦白,倒讓加郎無話可罵了。他看見旁邊戴著面具的紫川秀,又是一口濃痰:「遠東狗,你看什麼!」紫川秀一側身躲過了。

幾個衛兵同時厲喝:「放肆!敢對光明王殿下無禮!」

加郎微微驚訝,臉上肌肉一抽一搐著,破口大罵:「狗屁光明王,不過叛一黨一 逆賊而已,也敢妄稱殿下!遲早死無葬身!」

紫川秀笑吟吟的,一點不生氣。他一擺手,幾個士兵合力將加郎掀翻在地,他掙扎著嘶叫:「魯帝你勾結外人叛變神族,你不得好死!——還有你們,遠東的賤民們,等著看吧,陛下會把你們殺得一個不剩的——」

「殿下,在他懷裡口袋找到了這個!」衛兵呈上了一方折疊得很整齊的方錦,魯帝失聲叫道:「這是陛下的聖旨!」

紫川秀白了他一眼,魯帝自知失言,連打自己耳光。紫川秀不理他,抖開了聖旨。他的魔族語說得很好,但對魔族文字掌握得就很一般了,這方錦布上有很多文字都不懂,但他又不想把這個給魯帝和投誠的魔族軍官看,模模糊糊只懂個大概:魔神皇已經知悉了遠東的叛亂,魯帝欺君瞞上,神皇下令擒拿他與及同一黨一 ,加納總督羅斯公爵將接管魯帝的軍隊,並負責剿滅叛亂事宜,西南大將負責配合——紫川秀隨口問:「西南大將是誰?」

魯帝回答是凌步虛,並解釋說這是因為他統帥西南大營。

最令紫川秀不安的是聖旨中最後一句話:「本旨一式兩份,由加納總督負責傳達並執行,抄送西南大營。」也就是說,凌步虛也將接到一份同樣的聖旨?在接到魔神皇的命令後,他將採取什麼樣的行動?

「告訴我,羅斯派誰去西南大營傳令?走的是哪條路?」

「遠東狗,你們休想從我口中得到任何情報!你看錯人了!光明王,不是所有的神族都像這條狗這麼沒種的,今天,讓你見識下真正的王國將軍!」

「王國將軍嗎?失敬了。」紫川秀笑笑,就在笑容在臉上綻開的那一瞬間,他的出手迅疾如電,刀光一閃,鮮血飛一濺,魔族將軍已人頭落地,面上卻仍帶著不可思議的表情,像是在驚訝:「好快的刀!」

面無表情地看著滾落塵埃的頭顱,紫川秀髮了好一陣呆,慢吞吞地說:「找根竹竿,把這個腦袋掛到城頭上給攻城的魔族軍看看。」

紫川秀把收拾戰場的任務一交一 給魯帝,帶著衛隊回到了城頭。城下,魔族的攻勢已經停止了,大軍開始撤退。滾滾塵土中,一路路的兵馬相互一交一 替掩護著,潮水般後退。那海一般的盔甲和旗幟逐漸遠去。各處的守軍都有種死裡逃生的感覺,人人如釋重負。

東城頭的指揮官德昆向紫川秀報告:「殿下,真是奇怪了!照您的吩咐,俺們把那個頭顱往城上一掛,魔族崽子那邊立即就一騷一動起來了,然後,他們很快就撤了!」

紫川秀笑笑,沒有答話。羅斯不是笨蛋,看到加郎的人頭,他立即就明白裡應外合的計劃失敗了。這時候再繼續進攻已經毫無意義了,他當然得撤。

從東城頭出發,沿著橢圓形的城牆防禦,紫川秀巡視了東、南、北三個城門和各處重點地段,各處都是傷亡慘重。陣地上呈現一副極淒慘、殘酷的景象。在那箭台,城垛,台階,木製的欄杆上,城壁的缺口,凡是目光所及,處處躺著聯軍士兵與魔族的一屍一體,光是他看到的數目就上千了。士兵們像是鋪在城道上的石板似的,個挨個躺在地上。許多死者都是糾纏在一起的,一直到死,他們還互相掐著對方的脖子、用牙齒咬、扯頭髮、摳眼睛、一捅一刀子,同歸於盡。幾個秀字營士兵倒在木欄杆上,像在觀察著城下的敵人,一屍一體都不知中了多少箭,給射得稀爛簡直不成一人 樣了,還是斜斜地掛在那木製的欄杆上,一屍一體呈現千奇百怪的姿勢。到處是觸鼻的血腥,窒息得人都喘不過氣來。

稀稀落落幾個人圍著一面旗,就標誌著一個中隊的防地,某些部隊只剩了指揮官和一個軍號手;防守南城門地段的秀字營分隊只剩下八十五個人,而三個鐘頭前,他們還有五百多人。在另外一處,在魔族兵強打出來的城牆缺口處,三百多名秀字營戰士布成一人 牆,阻擋一萬魔族步兵近一個鐘頭,直到城牆被修復,阻擊的人類戰士全部在那送了命。秀字營二隊的指揮官杜克戰死,他被魔族刺槍手一捅一了五個大窟窿,血肉模糊。出身布盧村的半獸人頭領德明戰死,身中百箭。北城門曾一度失守,後又被奪回,守衛此地的所有軍官都戰死了。第六一團一 和第七一團一 都被打殘了,秀字營一隊和二隊幾乎全滅。

紫川秀巡視各處,心旌搖搖。自從秀字營建立以來,還不曾有過這麼慘重的傷亡。他眼淚都快流一出來了:這是自己的菁華部隊,是那些最忠誠於自己的勇敢戰士,如今伏一屍一處處,傷亡怠盡。這都是聯軍創建之初就跟隨自己的子弟兵,是整個遠東聯軍的菁華。自己曾經許諾給他們榮華富貴,許諾給他們自一由和獨立,但最後,帶給他們的卻只有死亡。

站在城頭眺望遠方,一江一 山如畫,殘一陽一如血。城郊外一片鋪天蓋地的魔族一屍一骸,血水將整個土地都浸泡得發軟一了,斷槍殘旗,夕一陽一下,大群的烏鴉興奮地上下飛舞,刺耳的鼓噪不絕於耳。

紫川秀十分迷茫,一將功成萬骨枯。爭霸天下的道路是如此艱辛,要達到遠東的解放,還要經歷多少場這樣的苦戰?遠東人為了自己故土的解放,自己卻究竟是為了什麼呢?

七八二年六月二十六日,魔族王國的第九軍一團一 對特蘭要塞發動了進攻——規模巨大卻成效不大,勇敢的魔族將士用一屍一首填平了特蘭要塞前縱深的護城河。在中午約十二點的時候,魔族司令羅斯公爵下令停止進攻。其實大半的作戰部隊早就自行撤了下來。軍官們辯解說:「單憑血肉之軀和勇氣是無法對付二十米高的城牆的。」而第一線的魔族士兵說得更是一針見血:「干!那根本是送死!」

哪怕執法隊用刀子砍、用鞭子一抽一他們也不肯再向前衝了,有些部隊甚至對督戰部隊動起手來。

羅斯公爵為此大傷腦筋。遠東叛軍來得太快了!前一天還得到報告說叛軍在幾百里外,一夜 之間他們就迅雷不及掩耳地奪取了特蘭,如此駭人的神出鬼沒,如此頑強的抵抗,自己實在低估了那個自稱光明王的叛軍首領!

事實已經非常明顯地擺在面前了:想拿下特蘭要塞,必須要先摧毀那堅固得可怕的城牆,這需要大量的投石車、衝擊車,需要能壓制城頭的一弩一箭塔、需要搭起高台、挖掘壕溝來貼近城牆,而裝備要從國內運來,或者就地製造,都需要時間。但自己立下了軍令狀,要在一個月之內把魯帝帶到神皇面前,從時間上看,無論如何是來不及了!

烈日炎炎,經過了一個上午的暴曬,指揮帳裡熱得跟蒸籠似的,而羅斯感覺自己就像那蒸籠裡的蝦子。他在營帳中快步地走來走去,眉心的皺紋深深地疊起。他痛罵著自己的愚蠢,竟然接下了這麼棘手的任務!

那是個一陽一光明媚的日子,而神皇的笑容比那一陽一光更明媚,他撫一摩那只最心一愛一的純黑獵鷹,談笑風生。自己起初還有點拘謹,但後來就完全放鬆下來了。

「最近一段時間,朕可能要離開神堡幾天。加納啊,你是王國的重臣,可要多擔當點。卡頓和阿雲他們都還太嫩,你要多指點他們。」

「是,微臣不敢。」被陛下賦予重托,羅斯渾身骨頭都輕了幾兩。他隨口問:「不知陛下欲往何處?」

神皇抬頭,目光在羅斯面上微微一凝,那雙漆黑的眸子深不見底。羅斯這才發現犯了大忌,急忙下跪:「微臣罪該萬死!微臣絕非有心探究,只是陛下一身為王國至尊,萬民所望,身份尊貴,不宜輕離神堡,以免人心動盪啊!」

「哈哈!」神皇笑得很歡一愉:「加納卿快請起,不必惶恐。事情其實也不大:新佔領的遠東區出了點小問題,魯帝這廝,平時牛皮倒是吹得轟轟響,辦事卻無能,竟然鎮壓不下來,還欺騙朕!朕決定要辦了他,抄他家,隨便懲治遠東的亂民。其實,這事卡頓、小雲還有葉爾馬他們幾個都搶著要去,但——」

神皇搖搖頭,意味深長地說:「他們幾個辦事,朕實在不敢放心。」

當時自己究竟是著了什麼迷?困坐在帳篷中看著青色的要塞發呆,回憶起當時的情形,羅斯直想哭。一聽到可以抄魯帝的家,自己就渾身發一熱:魯帝擔任遠東總督數年,搜刮民脂民膏手段之狠辣在整個王國都出了名,他的家產肯定相當可觀,這可是件大有油水的差使!而且根據傳統,被派往外省查辦的欽差歷來都會繼承被查辦者的職位,遠東有二十三個行省,可比土地貧濯的加納地區富裕百倍,被派駐到那裡去,不單是自己,整個韃塔族都會跟著受益的。

神皇剛說完,自己馬上就開口了,說願為陛下分憂,這點小事哪裡用陛下親自去,太抬舉魯帝那廝了!他願領著本族兵馬前往遠東捉拿魯帝,懲辦亂一黨一 ,包準辦得讓陛下滿意。

神皇猶豫,說:「卿的才幹我是放心的,但一愛一卿年事已高,軍旅干戈不比尋常差使——」

沒等陛下說完,自己就拍著胸膛打包票:「微臣還不老!保證一個月之內將魯帝鎖拿到陛下面前!至於遠東的叛賊們,哼哼,兩個之內包準將他們殺得乾乾淨淨!辦不到的話,微臣自己抹了脖子去!」

「一愛一卿真的要去?」神皇還是在微笑,目光卻鋒利如刀。

那時候,自己應該有警覺的了——可惜那時候根本就是昏了頭,一口咬定:「要去!要去!」

「好吧,既然一愛一卿戰意如此堅決,朕就准卿所請。至於期限,就按照一愛一卿所說的。另外,朕會派人通知西南大將,配合一愛一卿的行動。自然,一切行動以一愛一卿為主。」

自己千感萬謝,接著神皇就頒發了欽差使節和鎖拿魯帝的聖旨給自己——坐在營帳中慢慢回憶當時的情形,羅斯的眼皮突然一跳,他發現不對了:神皇當場頒發了欽差使節和聖旨,那,寫有自己名字的欽差使節和聖旨都是早已準備好的了?就是說,神皇早就打定了主意要派自己過去了?

羅斯站起身來在帳篷裡來回踱步,眉頭不安地皺成一一團一 。作為韃塔族的首領,他決非無能之輩,只是因為利慾熏心而昏了頭腦,但冷靜下來以後,幾十年在權力圈明爭暗鬥鍛煉出來的經驗終於發揮了作用,他隱約聞到了一股一陰一謀的味道:很明顯,自己上當了!

神皇為什麼要算計自己呢?他隱約想到了可能,握著白玉權杖的手不由自主地顫一抖著。

「爵爺,有緊急軍情稟報!」警衛在營帳外急切地叫喚,卻不敢進來。

思路被打斷的加納壓抑著怒火,吼道:「進來說話!」

衛兵慌慌張張地進來了:「稟告爵爺,前方游哨送來緊急軍情:在特蘭西南的叢林中發現了不明身份的步兵部隊,正向我們一逼一近中!」

「爵爺,我軍的左翼出現了來路不明的半獸人部隊,數目不詳,但規模極其龐大! 瘋狂陣法全文閱讀」

「爵爺,我軍的側後出現了敵人步兵!」

「爵爺,我軍右前方出現了蛇族兵的弓箭部隊!右軍開始一交一 戰了!」

「爵爺,」最後一個進來的魔族傳令兵連滾帶爬,聲音已經帶了哭腔:「我軍後方的亞露城遭到圍攻!畢羅將軍說,半獸人軍隊鋪天蓋地!他緊急請求增援,否則存放在亞露的糧草就危險了!」

「啪」的一聲輕響,羅斯手中的玉權杖被捏碎,碎片深深地陷入了肉中,嫣紅的血絲流淌在晶瑩的權杖上,分外嬌一艷。他手腳一片冰冷,憤怒象火一樣在胸中燃一燒,滾一燙的熱流從胸口往上湧,熱得發燙,從喉嚨裡湧了出來,滿嘴都是血腥的味道。一瞬間,空白的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借刀殺人!這是借刀殺人!」

入夜,城頭上火把通明。經過一天的戰鬥,儘管士卒們相當疲憊了,但為防備魔族軍的偷襲,紫川秀還是下了道不通人情的命令:除去傷員和根據戰備不得不離開的人外,各部隊停留在原來的陣地上就地休息。這個命令遭到了士兵們的強烈抗議,幾個半獸人跑來聲稱:再不給休息士兵們就要拒絕執行任務了。結果紫川秀不得不答應把原來許諾的獎金翻倍——話一出口他就知道上當了,士兵代表一溜煙地跑了出去,只見影子一晃,幾個人就沒了,只剩褲子還坐在那。

緊接著,外面傳來了暴雷般的響聲:「光明王萬歲!我們愛你!」

萬歲且被一愛一的光明王傷心欲絕。他正心疼著,忽然看到魯帝躲躲閃閃的身影蹩在一邊,紫川秀立即找到了替死鬼,衝上去抓住他耳朵吼道:「天亮以前一交一 十萬兩黃金出來充當軍費!少跟我廢話,也不要跟我說沒有,不然的話我沒收你全部家產!」結果魯帝當場就哭了。他哭得那個傷心啊,連那些最恨魔族的半獸人看了都要潸然淚下。

午夜時分,巡夜回來剛睡下的紫川秀被衛兵叫醒。他一揉一著惺忪的眼睛爬起來,古雷滿懷歉意地對他說:「很抱歉,大人,但是他們說——」

「不必說了。」紫川秀從長滿了青苔的石板城道上站起來。和衣睡在城垛的下面,不知道是誰在他身邊蓋了一條大衣,上面已經沾滿了露水。揀起墊在身下的軍大衣抖了下,一胡一 亂抹了把臉,被露水打濕的身一體又酸又疼。他疲倦卻站得筆直,看著站在古雷身後的兩個人類軍官,低聲說:「在哪裡?帶我去看。」星光下,他的眸子清澈如水。

軍官們立正敬禮,其中一個報告:「大人,東城頭的守衛發現東面燃起了大火。」

紫川秀眼神一亮:「魔族營地著火了?」

軍官們搖頭:「不,大人。比魔族營地更東,可能是亞露城。」

「帶我去看。」

一行人快步向東面城頭過去。城道上白花花一片,到處都是沉睡的士兵和隨意放置的兵器,打鼾的呼嚕聲此起彼伏,有的地段,紫川秀不得不從那些熟睡中的士兵們頭上跨過去,看著士兵們睡夢中恬靜的笑臉,他回頭對軍官們歉意地笑笑。

六月夏日的午夜,清涼的夜風襲襲,吹散了白日的酷暑。頭頂的夜空,深邃漆黑的天空就像個巨大的半圓罩子,將平板的大地籠罩,一直到地平線上融合,而那無數的星辰就是點綴在這夜空中的鑽石,灼灼發亮,引人深思。清新的夜風撲面,吹拂了紫川秀額邊凌一亂的頭髮。他深呼吸一口氣,感覺如果沒有戰爭和鮮血的話,生命是一件多麼美好的事情。

一行人來到東面城頭的眺望崗上,該地段的陣地指揮官半獸人德昆帶著軍官們在恭候了。德昆惴惴不安地報告:「殿下,很抱歉打擾您休息了。但您吩咐過的,發生任何情況都必須在第一時間通知你,所以——」

「我知道。」紫川秀隨口應道,他的注意力已經全部被遠處的景象所吸引了。不用德昆介紹他也看到了。除了稀稀落落的幾點微弱的膏火外,城外的魔族營地是一片漆黑。而更遠處的東邊,本該是漆黑的地平線上出現了一片赤紅的光亮,亮光映紅了那一方的天際,給雲朵邊都鑲上了暗一紅的顏色。紫川秀脫口而出:「好大的火!什麼時候開始的?」

德昆出聲應道:「大概十五分鐘之前,一點預兆沒有,東面就突然出現了這麼老大的一片亮光。我們馬上就通知殿下您了。」

「誰幹的?」

「現在還不清楚,殿下,您看該不會是亞露城失火了?」

「火勢大得連幾十里外都看得見,十幾分鐘就燒成這樣,這絕不是一般的火災,這是故意縱火,而且這麼有效率地放火,很有可能是軍隊干的。」

軍官們贊同,議論紛紛:「火光來自魔族軍隊的後路,該不會是敵人的增援到了?」

「瞎!羅斯那混蛋,又在糟害我們的平民了!」

聽著軍官們議論,紫川秀髮呆似的望著那片紅光。他心有疑惑:亞露城是個小城市,現在還處於魔族的控制區內。魔族燒了自己的城市對他們有什麼好處呢?也沒聽說過魔族兵有半夜睡不著放火的習慣吧。除非…他想到一個可能,狂喜之下心臟「砰砰」地劇烈跳動,面上卻不動聲色:「好了,大家都回去睡吧!明天還有大仗,要休息好,保持體力。德昆,安排哨兵嚴密監視魔族的動向。」

軍官們敬禮應是,紛紛散去休息。德昆最後一個退下:「殿下,那,也請您盡早休息吧!您今天也是挺累的。」高大的半獸人有些靦腆地說。

紫川秀看著半獸人那張黝一黑的、憨厚的臉,心頭的狂喜實在無法抑制。他突然撲上去狠狠地抱住他頭親了一口那毛一茸一茸的腦袋說:「謝謝!哈哈!」鬆手大笑地揚長而去。不知所措的衛兵們慌慌張張地跟在他身後出去。軍官們看得目瞪口呆,紛紛湊過頭來打聽:「怎樣?怎樣?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殿下為什麼那麼高興?」

「殿下心裡怎麼想的?」

德昆木頭一般地立在原地發呆,他突然叫出聲來:「我明白了!」

皮膚黝一黑的半獸人很嚴肅地對大家說,目光炯炯有神:「我終於明白殿下的意思了:他一直在暗戀我!」他羞答答地說:「這可怎麼辦好呢?」

走出沒多遠的紫川秀「撲通」一聲幾乎摔下了城牆。衛兵們趕緊扶住他:「殿下,小心!」

「沒事。」紫川秀仰望星空,眼睛裡充滿了笑意。

七八二年六月二十七日,特蘭會戰進入到了第三天,也是形勢開始逆轉的一天。初升的太一陽一灑下第一縷一陽一光的時候,特蘭城頭的哨兵比魔族更快地發現了西方的異狀:地平線上揚起了漫天的灰褐塵土,出現了一條蠕一動的黑線,出現了象線條筆直的金屬光亮。

只花了一秒鐘功夫,半獸人哨兵就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他扯開嗓子大叫了一聲:「增援來了!我們的主力軍來了!」士兵們被從沉睡中叫醒,蜂擁而到城樓上觀看。

這是一支雄壯之極的大軍。那黑黝黝的一片,是一眼望不到邊際的人海。奔騰的騎兵先鋒馳騁大地,一行行的步兵象波一浪一起伏那樣在原野上前進。

秀字營走在全軍的最前面,但人數比預期的要少,因為絕大部分的騎兵部隊都被紫川秀帶走了,騎兵們頭戴紅纓帽,護身的鐵甲在晨光中灼灼閃亮,黑色的斗篷如雲一樣在風中飄蕩;隨秀字營開達的,是遠東的本土兵馬,以半獸人為主的多種族混合部隊。頭戴銅箍、插著紅纓的半獸人軍隊,他們披著露膝頭的獸皮衣裳,扛著標槍、狼牙棒走在騎兵的後面,緊接著是一身褐色、頂著尖鋼盔的蛇族步兵和穿部族傳統白色戰服的龍族步兵,還有矮人軍那成千上萬的大斧彙集成的鋼鐵海洋。增援軍一團一 兵多將廣,裝備一精一良,更重要的是,部隊的鬥志極其高昂。各路一團一 隊一路接著一路,以戰鬥隊列扎得整整齊齊,猶如一座座不可摧毀的大山在移動,仰望後軍,看都看不到盡頭。

比預期時間慢了一天,遠東的第二軍一團一 趕到了特蘭地區,與之一同到達的,還有大本營直屬的十個一團一 隊和秀字營的主力,總兵力多達十五萬人,三十七個一團一 隊。這支龐大的生力部隊的到來,使得戰場形勢發生了巨大的改變。

站在高高的嘹望台上,羅斯公爵的手在顫一抖。叛軍主力終於出現了!遠遠就可看出,這決非原來預料的烏合之眾,眼前分明是一路正規兵馬,士卒訓練有素,裝備一精一良,而且兵馬眾多,恐怕更在自己之上!敵人決非虛張聲勢!想到後路報告的敵情,想到從其他方向即將出現的更多敵人,羅斯感覺到了深刻的恐怖,一種溺水人行將沒頂的感覺。

「嗚嗚」的緊急牛角迴盪在平原上,魔族大營亂成一一團一 ,士兵們忙亂地從帳篷中爬出來,一胡一 亂奔跑,軍官嚇人地瞪眼睛發脾氣,揚起鞭子將那些「不長眼的畜生們」一抽一得嗷嗷直叫。指揮官在緊急狀態下驚慌失措,下著各種混亂甚至是自相矛盾的命令,於是各個部隊昏頭昏腦地相互衝撞,像是魔族全軍在齊心協力地表演一場混亂大比賽。

東面的城樓是距離魔族最近的陣地,也是視野最為良好的觀察哨位,紫川秀及高級軍官在此觀察敵情。看到魔族軍的狼狽,起義軍的軍官們頓感痛快。半獸人德昆得意地說:「綠毛鬼們,讓你們得意了兩天,現在你們末日到了!我恨不得出去痛宰你們一頓!」

紫川秀瞟了他一眼,輕輕問:「為什麼不呢?」

寂靜了足足五秒,半獸人怪叫一聲衝下了城樓,這時候其他指揮官才反應過來,無數只手舉了起來。人類和半獸人的指揮官激動地嚷嚷著:「殿下,讓我去吧!保證比德昆幹得漂亮!」

「殿下,第二軍教導大隊請求出擊!」

「殿下,這個光榮的任務只有最堅強、最一精一銳的大本營的本隊才能完成!」

紫川秀安一撫大家說,德昆只是去打頭陣,接下來的戰鬥會更需要「各位的英勇無畏,立功的機會有的是!」他又是哄騙又是許諾,連騙帶拐之下,軍官們才肯平靜下來。在增援到達以後,整個守軍信心都給迅速提升,鬥志旺盛,這使得紫川秀非常高興:高昂的士氣和強烈的求戰欲一望往往是一場大勝的先兆。

兩千身披輕甲的半獸人騎兵衝出洞一開的城門,從吊橋上快速地越過了護城河,直撲魔族的中軍,城上的聯軍士兵齊聲大喊,以壯聲勢。此時,魔族軍正在重新佈陣,突然之間遭受突擊,正如紫川秀所料想的,他們措手不及。半獸人騎兵一通衝殺,將零散的前沿步兵殺得落花流水,突破了魔族的第一道防線。由於兵力少,他們不敢深入,德昆一聲喝令:「殺回去!」騎兵齊齊掉轉馬頭又向散亂的魔族陣列衝殺過去,這樣反覆衝殺,魔族前沿陣列象被梳子劃過一樣支離破碎。

眼見聯軍騎兵驍勇,魔族主營號角連連,旌旗翻飛。兩個步兵一團一 隊急忙跑步趕過來援助他們的前沿,還有一支騎兵部隊正在快速迂迴,目的是斷絕半獸人回城的道路。

紫川秀下令:「吹撤軍號!」城頭上響起了退兵的號聲,半獸人騎兵立即掉轉馬頭向城門方向馳去,一邊回頭做鬼臉,叫道:「來啊,來啊!有種的過來啊!」魔族兵給氣得嗷嗷直叫,騎兵一窩蜂地銜尾追殺過來,城上的守軍一陰一險地放他們走得近近的,忽然一聲爆喝:「放!」一瞬間,萬箭齊發,魔族騎兵給射得人仰馬翻,當即倒下了一半。剩下的嚇壞了,夾一著尾巴往回逃。

「嗷嗷!萬歲!」城頭上守軍齊齊歡呼,光明王親自在城門迎接回城的騎兵,城中居民夾道歡迎,那熱烈的勁頭,不像是被人家追回來了,倒像是德昆已經殺敗了魔族全軍正凱旋而歸。那淳樸的半獸人漢子得意非凡,騎於高頭大馬上左顧右盼,儼然不可一世。見到紫川秀,他總算還有點理智,趕緊從馬上跳了下來,大聲嚷嚷:「殿下!這點小廝殺不算什麼,俺德昆還沒殺夠呢,放我們出去再衝殺一陣吧!」他喊得整條街道都聽得到,特意將「德昆」兩個字喊得又慢又清晰,將血淋淋的馬刀出鞘擺在最顯眼的位置,矜持地昂著頭,彷彿誰也不看,眼睛的餘光卻在悄悄地瞟著四周人的反應。

圍觀的居民齊齊讚歎:「好一員猛士!我們打不死的將軍!」聽得讚揚,德昆越發得意,很配合地「呼哧呼哧「噴著粗氣,右手叉腰上,表現出百戰「猛士「該有的粗豪。

魔族有了防備,現在哪怕再給德昆兩個膽子他也不敢出去的了。紫川秀暗暗好笑:當真是虛榮使人變一態 。他故意勸阻半獸人說:「出擊的目的只是要打亂魔族軍的佈陣,動搖他們士氣,現在,由於各位的英勇奮戰,這個目的已經達到了,沒必要跟優勢的魔族軍硬拚。至於剩下的工作,就讓我們期待白川將軍一展身手吧!」

聽了光明王的說話,德昆很不甘心地爭辯了一陣,最後勉強說:「既然殿下您都這麼說了,那沒辦法,誰叫俺是軍人呢?只好服從命令了,今天就暫時放過那些綠毛鬼吧!」那神情,別提多委屈了,像是賣了光明王老大的人情。

德昆大爺惋惜地歎著氣,斜著眼瞄城外的十七萬魔族大軍,那神情分明是說:「大爺今天心情好,不跟你們計較——哼哼,要不是給殿下面子,我非下來揍你們不可!」

第四章 生死至一交一

七八二年的六月二十七日上午,遠東起義軍與魔族鎮壓軍一團一 的主力在特蘭城下遭遇。為避免兩面作戰的困窘,羅斯公爵主動將四面圍困特蘭要塞的魔族部隊撤回,全軍後退五里。增援軍一團一 不受阻攔地抵達了特蘭,那一片黑壓壓的人海似乎要將整個要塞淹沒了。

在南城門周邊的原野上舉行了簡單的會師儀式。那無數的軍號和鑼鼓齊齊響起,激揚的樂曲迴盪在原野上,振奮人心。接著,各部兵馬按序進城,秩序井然。紫川秀在原來的魔族總督府門口迎接增援軍一團一 的將領們。隨同第二軍到達特蘭的,還有遠東軍一團一 的眾多將領們。他們是第一軍一團一 長官布森,第二軍一團一 長官白川,副長官布蘭,第二軍一團一 的參謀長門羅等人。紫川秀和各族的將軍們握手,對他們的到來表示歡迎。

在特蘭要塞的總督府中,遠東軍一團一 的高級將領們進行緊急商議。會議的氣氛有些怪異。靠近特蘭城以後,處處可見昨日大戰時候的慘烈,城外,魔族兵的一屍一骸鋪天蓋地;城內,同樣觸目驚心:長長的街道上,白茫茫的床 單一眼望不到盡頭,遮掩了昨日戰死還來不及掩埋的聯軍戰士一屍一首。各處陣地上,還有許多尚未清理的一屍一首,城亙、台階上血跡斑斑,散發出濃烈的血腥味。傷員散落於各處民屋由城中的遠東居民照顧,那痛苦呻一吟和可怕吼叫輾轉於耳。

第二軍很多人都猜測,由於白川軍一團一 的遲緩,光明王孤軍奮戰兩天,陷入了非常危險的局面。救援不力陷主將於險地,這是非常嚴重的罪行。有人猜想,今天會有幾顆腦袋掉地的。第二軍的軍官們都很緊張,不敢出聲,生怕引起注意。

紫川秀簡單通報了昨日的戰情:「遠東第六騎兵一團一 傷亡一千三百三十一人,第七騎兵一團一 傷亡一千四百八十五人,秀字營一隊傷亡一千三百一十三人,秀字營二隊傷亡二千五百七十七人,總的傷亡比例是百分之六十五。另外,佐伊族軍官德明戰死,秀字營一隊指揮官杜克小旗戰死,以下陣亡各級軍官一百一十三人,至於殺傷的魔族,各位都看到了,就在城外躺著——你們說一下外面的情況吧。」

紫川秀微笑著,環顧了下桌子四周的將軍們。在他的目光下,將領們在座位上不安地扭著屁一股,心驚膽跳。在紫川秀被圍困的三天時間裡,白川全面負責起義軍的指揮。她首先做了檢討,向紫川秀解釋遲到的原因——渡河的橋樑被衝垮了,部隊不得不繞道,而且因為突降暴雨,叢林地帶道路泥濘難行,儘管各級部隊指揮官盡了最大的努力,他們還是沒能及時在二十六日趕到戰場。

「在地形不熟的情況下,為了節省時間,指揮部選擇了山路小道,卻沒有考慮到暴雨的因素,結果發現道路和橋樑都被衝垮了,部隊不得不折回頭,最後用了更長的時間——各級軍官已經竭盡全力了。總的來說,責任在我。」

白川懇切地請罪,她說話的時候,沒有人敢出聲,將領們惴惴不安地觀察紫川秀的臉色,生怕雷霆怒火就要從天而降。

光明王聽得很用心:「因為暴雨嗎?」他的反應只是笑笑,說:「這樣嗎?我知道了。」

「還有件事情。」紫川秀輕輕敲擊著華麗的大理石桌面,問:「第一軍在哪?按照原來的指令,羅傑將負責從東側包圍特蘭,一天前他就應該與我軍會合了。」

「現在我們無法聯繫上羅傑,但根據一天前的消息,他的部隊正日夜兼程地迂迴趕往亞露、那蘇、普羅加等城,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昨晚應該——」

「嗯?怎麼回事?誰的命令?」

「我的命令。——原來的計劃是為圍攻特蘭要塞而制定的,但現在特蘭城已在我軍手中,繼續原計劃已經毫無意義了。我以大人的名義給羅傑發去命令,下令他搶佔亞露城,斷絕羅斯軍一團一 後路。大人,我擅做主張,甘願承擔責任——」

「知道了。」紫川秀淡淡地打斷了她,低著頭做筆記,白川挺尷尬地晾在那,一肚子的道歉詞卻沒機會說。她苦笑一下,自己坐了下來。將領們齊齊鬆了口氣:預料中的風暴這樣過去了?眼看光明殿下如此大量,提心吊膽的將領們終於安下心來了,他們對光明王恢弘的氣度讚歎不已,用半獸人布蘭私底下的話說:「咱們的王還真是好相處啊!」

第二軍的其他將領繼續匯報,他們告訴紫川秀:在這三天裡,第二軍派出了多支分隊作為疑軍,分別從特蘭的西北、西南兩面與魔族的前哨接觸,疑惑魔族軍,造成一種起義軍大隊從四面八方向特蘭一逼一近的錯覺。等他們匯報完,紫川秀已經基本掌握了情況:魔族軍隊的正面是特蘭要塞,是白川軍一團一 和大本營,而羅傑軍一團一 則負責在側後包抄魔族軍的後路。白川的意圖非常明顯,她是期望在特蘭城下能對魔族主力形成合圍。

紫川秀沉吟良久,大皺眉頭:「儘管拿下了特蘭要塞,但對十七萬魔族軍隊實行全面的圍殲,我們還沒有足夠的力量。一旦魔族面臨包圍,為求活命,他們會狗急跳牆,會在某一地段集中力量拚死殺個魚死網破,那時候會很容易地突破我們薄弱的包圍圈,我們手上也缺少大批的預備部隊來進行反衝擊,填補漏洞,那時侯我們就面臨戰線被分割的危險,陷入被動。」

將軍們都贊同:「確實,被一逼一得走投無路的魔族兵會爆發出可怕戰鬥力,即使能消滅他們,我們也會付出極大的傷亡,是個慘勝。」

第二軍副長官布蘭出聲問:「我們該怎麼辦呢?」

紫川秀聳聳肩膀:「不必擔心,魔族軍的司令不是傻子,不會看著我們完成合圍。且看他怎麼應付吧,我們以不變應萬變。傳令下去,給各部隊半天的休整時間,恢復體力。」

會議開得很簡短,將領們紛紛散去,紫川秀是最後一個出的門,侯在門邊的一個女聲叫作了他:「大人。」

紫川秀回頭,笑笑:「白川?你的氣色很差,要多休息。」

白川走近身來,屈膝就要跪下,紫川秀趕緊扶住她:「你這又是幹什麼呢?」

「大人,十分對不起,我…」

紫川秀一溫一 和地說:「那並不是你的錯。不可抗拒與瀆職延誤之間的區別,我不至於分辨不出來的。我沒有怪你,你也不要太過苛求自己了。」

「但杜克與德明兩位呢?還有昨天犧牲的將士們呢?他們也能原諒我嗎?」

紫川秀長歎一聲:「白川,打仗總是要死人的——就算不打仗,人也總是要死的。亂世人命賤如草,他們不過先走一步罷了。總有一天,你我也要走上這條路的,你又何苦為難自己呢?」

「大人,」白川仰頭直視紫川秀,少女明澈的眼神彷彿有著某種洞察人心的魔力:「您真的不怪我?在被圍攻的最困難時刻,援軍卻遲遲不到,您對我一點都沒有懷疑?難道,您就沒有想過,這有可能是我故意所為,目的是…」她故意停下了話頭,凝視著紫川秀。

紫川秀苦笑,老實地承認:「你說的,我確實想過。」

「那?」

「也僅僅是想過而已。」紫川秀笑笑:「我還是相信你,白川。」

一瞬間,白川想落淚了。那焦慮不眠的煎熬,對紫川秀處境的憂慮,恐懼那即將到來的猜忌和懷疑,還有那承擔千萬人命運的可怕壓力,這一切,她都頂一住了,紫川秀一句真摯的「我相信你」,卻讓她幾乎掉下了眼淚。

「大人,您還記得嗎?這句話您曾經對我說過的。」

「是在瓦格行省的布魯村吧?那時候,我被魔族追捕、被紫川家通緝,走投無路——我一直都記得。」

「從那時到現在,我對大人的忠誠沒有絲毫變化。但我總感覺,比起那個時候,您變了很多……」白川不知如何措辭,猶豫了。自紫川秀上次從帝都回來以後,他的整個人蒙上了一層霧,殘酷、冰冷,難以琢磨,令她非常迷惑:這個人,真的是那個給人一陽一光般一溫一 暖感覺的紫川秀嗎?

紫川秀笑出聲來了:「我變得更英俊了?」

白川沒有笑:「大人,自從年初從帝都回來以後,您就變了很多。您變得——我們再也看不透了。請恕我多事,大人,在帝都,究竟發生了什麼?」

白川一口氣說完,紫川秀依舊在笑:「白川,你覺得我突然變得太冷酷無情了嗎?」

白川用目光做了回答。

「命運其實非常公平,我坐上光明王這個位置,就必然會失去很多東西。冷酷無情殘忍,那就是一個王者的全部美德。權力之路就是如此殘酷——那樣的我,你還願意繼續跟隨嗎?」

白川張開口,紫川秀卻做了個手勢打斷她:「我是自願走上這條道路的,也不想為此找什麼藉口,說什麼我本善良社會一逼一迫沉一淪 黑暗——又不是老鳩一逼一良為娼,哪來這麼多廢話。但你的手卻還是乾淨的,有退出的自一由。」

「大人,您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

「沒什麼好回答的。如果看不慣我的作風,你隨時可以退出——還有羅傑和明羽也是。你們跟隨我這麼多年,我給你們準備了一筆退休金,如果你們活不到兩百歲的話,下半輩子應該是夠花的;你們完全可以享受那逍遙自在、沒有戰爭沒有鮮血的生活;也不必擔心家族的通緝令,我會負責為你們平冤反正,更不要說…」紫川秀突然住了口,他詫異地看著白川眼裡滴滴滾落的淚水。

「大人!您不能——」白川眼裡含一著眼淚,她喊道:「不能這樣侮辱一個用生命追隨您的人!」

和斯特林一樣,紫川家三傑的另外一個對女孩的眼淚同樣沒有絲毫抵抗力。他手忙腳亂地想找手帕,白川卻已鎮定了下來。她一邊擦著眼淚一邊道歉:「下官失態了。探究了部下一身份本來不應探究的問題,是下官覦越了。」

紫川秀歎口氣:「白川,你又何必說這種話呢?」

「既然大人與下官之間是『正常』的上下級關係,那這種話是應該的吧?下官再次鄭重道歉。」

「白川,別搗亂!」紫川秀喝道:「你要知道,如果這次遲到的不是你,是布森、布蘭或者任何一位遠東將領的話,那他們早已人頭落地。你該知道,你我之間決非單純的上司下屬關係!」

白川毫不遲疑地頂了回來:「既然下官違背了命令,甘受刑戮,以正大人威信!請大人也不必顧及舊情,立即吩咐執法隊就是——該怎麼辦就怎麼辦,下官決不反抗!」

望著她那倔強的眼神,紫川秀大叫頭疼:自己怎麼忘了這位白川閣下的一性一子,當年即使在楊明華權傾朝野的全盛時期,她都敢當面公開指控他,何況現在?

他苦笑道:「你還是那個一性一子啊,白川。」

一時間,倆人都不出聲了。會議室外的走道,傳來了人來人往的腳步聲,軍官們高聲的喧嚷、部隊經過街道的整齊踏步聲和嘹亮的口號聲。聯軍的兩大軍一團一 會師了,一場大勝就在眼前,特蘭城內洋溢著喜氣揚揚的歡樂氣氛。誰都不知道,就在這個時候,在總督府無人的會議室裡,聯軍的光明王卻與統軍大將白川發生了激烈的衝突。

「若干年前,有位朋友曾跟我說過,他可以殺光全世界的人,卻惟獨不能對我下手。」紫川秀慢慢地說,回憶起帝林沉靜的面容,不覺得一陣懷念。

他轉向白川:「現在,我也要對你說:如果要殺白川你才能樹立所謂光明王的威信,那,我寧願不當這個光明王。」

「大人……」

「你想知道在帝都發生了什麼嗎?」紫川秀停頓下,淡淡說:「阿寧有了新的男朋友,是個花花公子。」

白川失聲驚叫:「寧小姐!她怎麼可以這樣!」

「她為什麼不可以這樣?」紫川秀自嘲地笑笑:「我還當面祝福了她呢!」

他向門外走去:「戴綠帽子的男人是可恥的。請笑話我吧,不必客氣。」

「大人,請留步。」

紫川秀慢慢轉過身來,他的身後,年輕的少女將軍緩緩單膝跪下,堅定地仰視著他:「大人,我們曾相約生死與共,富禍共當;我們曾一同躍馬揚鞭,縱橫沙場;我曾歃血宣誓,效忠於您,不論您如何改變,我的忠誠就如鮮血成灰,決不更改!大人,如果您下令殺光天下人,我會毫不遲疑地第一個動手;如果您要燒掉帝都城,我會立即爬上屋頂上澆汽油!哪怕您十惡不赦,哪怕您血海滔天,哪怕死後淪落地獄深淵,那就讓我們同去!

只求大人您,不要獨自承受那痛苦,那樣會顯得我們身為部下的太沒有份量了,您的煩惱,我願意和您一起分擔,縱使肝腦塗地!」

紫川秀靜靜地看著她,她也在看著他。沉默中,他解一開了沉重的黑衣頭罩,抬手拿下了青銅的面具。就在這一刻,威名震撼遠東的光明王消失了,剩下的只有一個憂鬱的彷徨少年。那是一張缺少一陽一光、蒼白而英俊的臉,鬢角白髮蒼蒼。此刻,那雙神采奕奕的眼睛充滿了深深的悲哀,兩行長長的淚水順著輪廓分明的削瘦臉龐流下。

無聲地望著他,白川同樣感覺到了一種深切的悲哀,她痛哭出聲:「大人!」

天色已晚,彩雲在西邊的天際升起,雲頂上鑲嵌了一圈紫色的霞光,色調瞬息萬變,在明藍的天空塗上一抹輕柔的、多彩的夕一陽一餘輝,雲霞空隙間透出一道橙紅的落日光芒,直洩大地,令人目眩。接著,光芒逐漸地黯淡了下去,雲朵褪去了五彩的光環,不知不覺的,第一顆星出現在西天。

就在天即將入黑的時候,偵察哨回報,魔族的各個行帳出現了不尋常的動靜,應該是晚飯時間的魔族兵從各個營帳中湧一出來到空地上組隊,位於前沿的魔族軍已經組成了戰鬥隊列、排成了有利於進攻的方陣,正向前沿推進。根據這個情報,駐紮於特蘭城兩翼的遠東軍隊也進入戰鬥預備,正在休息中的各族士兵拿起了武器排列成隊,準備迎戰。

將領們都猜測,魔族軍隊歷來擅長夜戰,眼看戰局不利,羅斯又祭出了這個看家法寶,寄希望於在夜戰中一舉擊潰遠東軍的主力,他們的攻擊必然會非常瘋狂、猛烈。鑒於在單兵作戰上魔族佔有優勢,將領們要求加強第一線的阻擋兵力,拉開距離,盡量以方陣對抗方陣,避免陷入無組織的混戰中。

紫川秀同意將領們絕大部分的論點,但他認為:「在前兩天的戰鬥中,魔族都沒能拿下只有少數兵力據守的特蘭要塞,而現在眼看遠東方面援軍雲集,羅斯忽然又有了勝利的信心?因此,今晚羅斯定然有所企圖。」

號角瘋狂地吹響,血紅的黃昏裡,天邊最後一抹紅霞映照著漫山遍野的黑色盔甲,遠方的蒿草亦在傾天的殺氣下萎一靡一,殺聲震天。魔族潮水般的進攻又一次開始了。沒有什麼方陣和隊列了,魔族兵只是衝殺向前,像一窩瘋狂的螞蟻,黑壓壓的一片,那股聲勢讓人心寒。

「放!」指揮官們一聲令下,特蘭城頭再次響起了死亡的鳴奏,無數的巨石和暴雨般的箭矢帶著劃破空氣的淒厲呼嘯飛出,同時,佈置在城郊兩翼的弓箭方陣也開始向天漫射,從天而降的箭矢叮叮噹噹地落到魔族兵頭頂、落到他們的盾牌和盔甲上,密集得不可想像。一瞬間,慘叫連連,最前列的魔軍被長長的箭穿過,紛紛栽倒,後方的士兵跳過他們繼續前進,狂呼而前,毫不猶豫,這種決死的進攻精神是兩天前不可想像的!

第一線的指揮官,半獸人將領布蘭驚呼:「魔族發瘋了!」就連以勇悍出名的這位半獸人勇士,面對那席捲而來的黑色狂潮也不敢絲毫大意。他的命令遠遠迴響在空曠的平原上:「第一陣,撤!」

近萬大軍排開了一里寬的戰陣,第一線的弓箭兵飛速地向後跑,在他們後方的二十米,是列陣整齊的擺開的蛇 聖權sodu族的弓箭陣。

「第二陣,放!」

三千蛇族兵早已做好了準備,將手中的強弓拉得成了一個半月形,弓弦在「咯吱咯吱」做響,只聽得一聲「放「字,三千支箭同時向對面射一出,「颼颼颼颼」的淒厲風聲不斷,黑暗中又傳來一陣鬼哭狼嚎。射擊了兩輪以後,這列蛇族兵也放棄了陣地朝後面跑去,穿過第三陣弓箭兵陣型之間的空隙迅速到指定地列隊。而此時,第三陣的弓箭兵已經搭好了箭;再後二十米,第一陣撤下來的半獸人正在迅速地整隊,彎弓上箭。

這樣一次次週而復始,在城頭上看去,遠東軍的整個戰線正一層又一層地崩潰、散亂、混亂地後退,然後在後方組合形成新的陣線,多次的後退拉長了魔族的衝鋒的距離,戰術簡單卻有效,那不斷潰散又不斷生成的戰線就像厚厚的一疊吸水紙,每一張都飽滿地吸收了魔族軍人的鮮血。數百米的距離裡,魔族兵一屍一骸滿地。敵人永遠近在眼前卻不可觸一摸,這讓魔族軍感到無力的挫折感。

但畢竟,魔族衝鋒的速度要遠高於遠東軍的「後撤」,陣型變幻十幾次後,他們終於一逼一到了陣前。布蘭一聲令下,弓箭兵全部從後排陣型的空隙間退下,出現在魔族軍面前的,是成千上萬整齊得如毛刷一般的長刺槍,槍尖全部向前。魔族兵則猙獰地狂叫:「瓦格拉!」(殺!)撲身上前。就像兩道同樣激烈的海一浪一開始碰撞,白刃戰開始了。一瞬間,成千上萬的軀體倒伏,成千上萬的鮮血飛一濺,兩軍的一交一 戰線上升起了一層薄薄的血霧。魔族軍攻勢如潮。

激戰持續了一個多鐘頭了,天色完全暗下來了,在那閃爍的星辰的下面,大地的各種族正在自相廝殺,土地上浸透了鮮血。

城頭上,紫川秀靜靜的站立,觀看著五里開外的魔族大營。在那分割天地的線條間,成千上萬的火光鋪滿了整個平原,與天空的星辰一交一 相輝映,一眼望不到邊際。那是魔族大軍的隊列中的火把。魔族軍的主力仍舊按兵不動,這讓紫川秀感到憂慮。儘管前線各地段的指揮官們一再哀求增援,他堅決地拒絕了:預備隊要象刀子一樣用在最關鍵的地方,沒有把握一舉將魔族擊潰他絕不輕易出動。

「魔族軍衝擊的勢頭很猛!」從戰場回來的白川急速地說:「這是一支決死之師!該把預備隊派上去了,不然布蘭太吃力了!」

「不行!」紫川秀斬釘截鐵地說,他指點著遠處的火光:「還沒到預備隊出動的時候!與我們一交一 戰的只是魔族的前鋒,他們的主力還按兵不動。」

「大人,就總戰力而然,我軍與魔族勢均力敵。如果我們先投入了預備隊,那他們的主力就不得不出動,否則就只有眼睜睜地看著前鋒軍被我們吃掉的了!」

紫川秀霍然警醒:「你說得對!要想勝利,必須一逼一出魔族的主力。」一直以來,紫川秀習慣於後發制人的作戰方式,不知不覺的,這形成了他的思維定勢了。被白川提醒,他立即醒悟過來:「注意了:中央各步兵一團一 前進,補充正面陣型的缺口,把突進來的魔族給我壓出去!

左翼部隊各一團一 隊繞過戰場從左邊迂迴,發起反衝鋒,打掉敵人的右翼!

右翼部隊各一團一 隊繞過戰場從右邊迂迴,進攻敵人的左翼!

以上命令,火速傳達,各部隊立即執行不得有誤!」

傳令兵飛快地奔下了城樓,跳上了戰馬向著預備軍集合的地域狂奔而去。與此同時,城頭上旗手舞動著火把,用旗語將命令通知地面指揮官,信號一連重複了三次。

「收到了!」右翼,看著城頭上火把舞動,布森將軍慢慢地挺一直了胸膛。望向他身後山一般靜靜屹立的預備隊方陣,他狂一暴地大吼:「是時候了,殺掉綠毛鬼!」

「萬歲!」三萬步兵揮舞著刺槍和砍一刀,氣勢如虹。龐大的陣列開始移動,如海如潮。步兵們呼喝著「嘿黝嘿黝」的整齊號子,高舉著密密麻麻的標槍,步子越來越快,從行步變成了快步跑,越來越快,黑夜中,就如一塊巨石從山頂滾落,這座大山越出戰線,猶如漫天的烏雲,帶著可怕的壓力從陣地壓向魔族軍。

在陣地的左翼,遠遠奔來一員騎馬的傳令兵,手持著金色的小旗。他毫不停留地從一團一 隊長德昆身邊一掠而過,只留下聲音在空氣中蕩漾:「德昆閣下,光明王有令:立即進攻!」

「無比榮幸!」半獸人德昆啞著嗓子吼道,激動得滿面通紅。他回頭揮手:「弟兄們,殺!」

「殺!」上萬條粗一壯的男聲在回答,漫天的鞭子揚起,無數的馬蹄捲起了灰褐色的巨大是風暴,蹄聲震撼如雷,馬刀在黑夜中閃爍的光芒亮成一片,騎兵軍一團一 以凌厲的攻勢猛攻敵人的右翼側面,一路斬殺驚慌的魔族步兵,就如利斧劈木般切入敵陣。

與此同時,中路指揮官布蘭得到大批步兵的增援,穩住了陣腳,這位勇敢的半獸人指揮官毫不停頓地轉入了反攻。他高舉著軍旗站在了最前面。頓時,魔族前排的弓箭手都瞄準了他,一瞬間,他身中無數箭矢,撕心裂肺地大吼:「孩兒們,跟著我,跟著軍旗——衝啊!」

「衝啊!」各族士兵勇氣倍增,跟著他們的將領,奔騰向前。半獸人恐怖地咆哮著,一馬當先地殺入了魔族隊列,緊接著是沉默的龍人兵,矮人族裝備著大斧和鐮刀,也跟著洶湧撲進,最後是一排一排的蛇族弓箭手——蛇族體質孱弱,經不得肉一搏,但他們夜視能力非常強,即使在這樣混亂的廝殺一團一 裡也能準確地分辨出魔族的軍官,他們非常卑鄙地專門以軍官為靶子:每倒下一個軍官,該地段的魔族兵立即失去指揮陷入混亂。特蘭的守軍還在不間斷地以投石、弓箭來殺傷魔族,支援步兵們。

魔族方陣的每一面都同時受到衝擊。德昆的騎兵狂一暴地旋轉著,在方陣中衝開了無數缺口。一行行阻擋的步兵都被馬蹄踏爛,倒在地上不見。但同時,無數的刺槍也插一進了馬腹,騎兵滾落馬下。受到三面強勢兵力的突擊,尤其是騎兵軍突然從左路切入,魔族軍攻勢立即被壓制、停頓下來。魔族兵儘管驍勇,但他們盡了最大能力還是抵抗不住遠東絕對的優勢兵力,滾滾人流猶如山洪海嘯般衝殺而來,抵抗不住這股強大的壓力,他們的陣線被壓制得步步後退,而遠東聯軍的三路大軍則步步前進,越戰越勇。魔族方陣被四面圍攻,被進攻部隊在一點點地將他們侵蝕、消滅,便如冰塊在一陽一光下消融。極右的那個方陣,暴露在外面,幾乎一經接觸便全部被消滅了。剩下的部隊縮小範圍,繼續應戰。

騎兵切入了魔族軍的中路,他們直奔大旗殺去。魔族兵殺起了蠻一性一,不用軍官發號,他們自覺地就圍在金色獅子大旗下面集結,戰馬靠定戰馬,肩膀並著人肩膀,人群圍得稠密無比,密密實實地護住大旗。

一瞬間,野蠻的廝殺開始了。刀捲了,槍折了,魔族兵赤手空拳地撲身上前,將半獸人的騎兵硬生生從馬背上拖下來,兩人在地上扭打著滾成一一團一 ,掐脖子、戳眼睛、撕頭髮、咬喉嚨,無論是遠東兵還是魔族兵,在這一刻,大家都變成了只為本能生存的野獸。在馬群的的呼嘯中,在滾滾煙塵中,到處都是恐怖、熾一熱的鏖戰,武器格擋的鏗鏘聲、受傷者被馬群踐踏發出可怕的慘叫、死者撲通地倒地。在兵馬激戰的漩渦中,在那飄揚的大旗下面,血流如渠。

魔族兵爆發出可怕的蠻一性一,將進攻的騎兵硬生生打退了幾十步,隨即布森率領的步兵又從左面撲上來,布蘭也率領人馬衝破了前線隊列上前援助,進攻者再次對大旗完成合圍,包圍圈被壓縮得漸漸縮小,魔族人數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減少,眼看著不是這路就是那路的遠東軍即將奪取大旗了。突然,最靠近的魔族軍官刷地拿下了旗幟,擎起刀子就要將它砍碎。半獸人一大叫:「不!不要!」「攔住他!打死他!」颼颼的尖銳風聲中,那個軍官瞬間被射成了刺蝟,又有兩個魔族兵撲上去,從他手中拿過旗幟要毀,一個半獸人兵奮不顧身地撲上去,閃電般一刀劈倒了一個,血淋淋的大手一把抓住了旗幟,另一角卻被魔族兵拉住了。兩人互不相讓地搶奪起來,互相砍殺,寸步不退。頃刻間倆人都是遍體鱗傷,鮮血噴一湧,但誰都不肯退讓,誰都不肯放手!這是勇士對勇士的廝殺,千萬條血淋淋的嗓子在同聲吼叫助威:「奪旗!奪旗!」、「瓦格拉!瓦格拉!」聲勢驚天動地。

星光下的廣闊平原,近十萬大軍在縱橫衝撞,無數的旗幟在起伏跌蕩,軍隊前進排山倒海。風吹雲舞,軍旗在頭頂獵獵作響,紫川秀靜靜站立,眼中象燃著兩一團一 火。

俯視大地令他有了種凌駕萬物的錯覺,彷彿大地就是自己的棋盤,那無數的兵馬就是自己手中的棋子,整個戰爭不過自己遊戲的棋局罷了。自己一聲令下,成千上萬的人便遵照這個命令行動,他們集結、衝鋒、廝殺、流血、死亡,無論是敵方還是我方,他們憎恨和熱一愛一的對象都是自己,正在下方的幾十萬人,他們生與死,千萬個家庭幸福與災難,整個國家的氣運,大地的興衰,全部由於自己轉瞬而過的念頭。

一瞬間,紫川秀明白了為什麼歷代的君王總喜歡把自己稱呼為「神之子」,這樣的力量,確實只有神可以媲美。可是為什麼,自己能控制上百萬人的命運,卻惟獨無法掌握自己的命運?自己能把握千萬人的幸福,卻無法給自己帶來幸福?他低垂下腦袋,陷入了莫名的沉思中。

突然,樓道上響起了騰騰的腳步聲,門口出現了白川的身影。她喘著氣叫道:「大人——魔族大營——大營,是空的!羅斯跑了!」

紫川秀驚呼出聲:「什麼!」

白川喘一息了一陣,斷斷續續地把話說清楚了:她率領的一一團一 騎兵揣入了敵營地,沒有遇到任何有組織的抵抗,魔族營地裡空蕩蕩的,只剩下失去戰鬥力的魔族傷兵在。

紫川秀一把抓住了白川的肩頭,指著遠處那漫山遍野的火把:「那是怎麼回事?」

「大人,我們上當了!那些火把全部是插在地上,由那些魔族傷兵在維護!羅斯的主力——天一黑下來,進攻剛開始,他們就全部撤走了!」

紫川秀鬆開了白川,不怒反笑。他喃喃自語:「好狠!羅斯,你真夠狠!」

至此,魔族軍的意圖已完全暴露:為了掩護主力撤退,魔族拋棄了衝鋒的部隊和傷殘的士兵,趁遠東聯軍把注意力集中到敢死隊時候,他們的主力卻藉著夜幕掩護偷偷摸一摸地跑了!

「為了活命,拋下了兩萬多在前線廝殺的弟兄!這種行徑,我實在難以苟同!」紫川秀憤怒地說:「這場屠戮,沒必要再繼續下去了!白川,把消息公佈出去,向魔族軍喊話吧!」

※※※

6月27日的深夜十一點,按照光明王的指令,在佔據全面優勢的情況下,遠東軍在特蘭前線停止了廝殺。已經被分割成近百個戰一團一 的魔族兵做好了死亡的準備,卻看到敵人陣營後方吹起了退軍的號角,聯軍士兵停止了進攻,戰線退潮般退了二十步,兩軍中間出現了壁壘分明的空白地帶。

敵人在唾手可得的勝利前後退了!魔族兵震驚莫名,他們也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手。

在兩軍之間的空白地帶中,出現了飛奔的火光,聯軍騎兵持著火把來回穿梭於各個戰一團一 ,他們大聲朝著魔族喊話:

「停戰!停戰!——韃塔與葉塞族的弟兄們,魔神王國第九軍一團一 的士兵們!羅斯已經跑了,你們被拋棄了!繼續戰鬥已經毫無意義了!

第九軍的士兵們,軍官們!你們勇敢而驕傲地為祖國而戰鬥,已經盡到了戰士的義務了!現在,你們被完全包圍了,我軍是你們的十倍,你們的長官拋棄了你們,抵抗再無意義!光明王下令,凡是放下武器的,一律可以活命!遠東聯軍不殺俘虜,我們將給予你們人道的待遇!

第九軍的士兵們,想想你們家中的親人,想想你們的母親、妻子和孩子,你們有權活下去,有權回家見到他們!馬上做出選擇吧:是為一個拋棄你們的將軍而死,還是為了自己和親人而活?是時候了,做出選擇吧!放下武器,跨前一步,你將獲得生命!」

喊話重複了一遍又一遍,魔族士兵們警惕地傾聽著,死亡線上倖存下來的士兵議論紛紛:「他們說爵爺跑了?!」

「撒謊!這是撒謊!這是無一恥的謊言!」

「主營為什麼不出來援助我們?!」

「加納大人在哪裡?加納大人在哪裡?請大人出來說話!」

「敵人太多了,我們真的會死的!」

「盡到職責!堅守崗位,士兵們,戰鬥到最後一刻!我們是王國的戰士!」

「我不想死!」一個歇斯底里的沙啞聲音在叫:「當官的都跑了,留下我們送死嗎?」

「住嘴!你這個叛徒,執法隊,殺了他!——弓箭手,射對面的喊話手!」

「讓人家把話說完!——我們要活命!——加納大人在哪裡?增援在哪裡?」

「混帳!叛亂分子,鎮壓他!哎呀!」

「打他!打他!」

各個被包圍的魔族戰一團一 裡出現了不安的一騷一亂,死硬的軍官和想活命的士兵們發生了爭辯和衝突。喊話聲又響起了:「第九軍的士兵們,留給你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我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放下武器,跨前一步——否則我們就要放箭了!」

隨著喊話聲音,弓箭部隊被調到了前列,一列列的蛇族弓箭手排列出陣,明亮的箭頭都指向了魔族。魔族畏懼地後退了幾步,眼看著密密麻麻發亮的箭頭,眼中露出了恐懼。他們已不復剛才的銳氣。敵人還是剛才的敵人,手中依舊是剛才的武器,只是當得知有生還的希望時候,士兵們就失去了死戰的勇氣。

各地響起了武器落地的聲音,第一個、第二個…第一百個,第一千個,魔族兵一個接一個地將武器拋在地面,舉著手走出了隊列,走向遠東聯軍的隊列。而那些一直叫囂死戰到底的軍官們,此刻也明白大勢已去,黯然坐倒,一個個掩面痛哭。一交一 戰聲已經不再聽聞了,斷戈殘壁的戰場各處,響起了哭聲和傷者痛苦的呻一吟。

就在特蘭城下遠東聯軍佔領魔族主營,收容俘虜的同時,七八二年六月二十八日的凌晨一點,紫川秀率領預備隊的秀字營騎兵出發,追趕羅斯的撤退部隊。聯軍的將領們勸阻他,認為在深夜中去追趕一路大軍太過鹵莽,有落入陷阱的危險。

「起碼等天亮了,我們集合完大軍再過去啊!」

但紫川秀只是笑笑就揮鞭出發了。遠東將領的戰術思想還停留在那種雙方擺好陣勢後一交一 戰的階段。兵貴神速,出其不意的打擊頂得上十萬大軍,迅速、果斷、堅決的進軍行動不但具有軍事上的意義,而且會給敵人壓力,會使敵人驚慌失措、不戰自潰。

午夜兩點鐘左右,騎兵追上了羅斯軍一團一 的後衛部隊。幾乎在魔族哨兵敲響警報的同時,紫川秀一馬當先地揣進了沉睡中的後衛營地,一連燒了十七個營帳。後續的騎兵們洶湧殺入,馬蹄踏著倒塌的營帳,一邊放火一邊殺人,沉睡中驚醒的魔族兵們被殺得潰不成軍,四散逃竄,火光映紅了一方的天際。

羅斯從睡夢中被叫醒後得知後衛隊被追上了。他十分震驚:莫非敵人的主力殺到了?驚惶之下,他又使出了捨車保帥的老花招,下令全軍馬上拔營,連夜全速撤回國內。但這次紫川秀沒有上當:此時絕不能給敵人喘一息之機!他不理會那些被打散了的後衛部隊,集結了三千名騎兵,抄小路亡命狂追。

凌晨五點,追擊部隊越過了一座小丘,騎兵們都驚呆了:晨光中,出現在他們面前的,是蜿蜒在山下遠東大公路上一眼望不到盡頭的龐大軍列!

紫川秀露出了獰笑:「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