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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節

第五節

七八二年六月一六日。大魔神堡,卡丹公主府。

凌晨,貼身傭人戰戰兢兢地喚醒了熟睡中的卡丹公主和駙馬親王雲淺雪:「公主殿下、親王殿下,陛下有緊急旨意到。欽差就在前廳等候,請兩位大人速去迎接。」

兩人手忙腳亂地披上睡衣,趕到前廳。那裡,明晃晃的一片火光通明,影影綽綽的到處是武裝的士兵。雲淺雪心頭一突,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

一個高大魁梧的近衛旅軍官快步迎了上來:「是羽林親王殿下嗎?」

「正是我。」

「十分抱歉,親王殿下,陛下緊急召見,請立即隨我前去。」手持火把的軍官說得太快又含糊,睡眼惺忪的雲淺雪幾乎一個字都聽不清楚,問:「你說什麼?」

軍官再重複了一次。

雲淺雪輕輕地「哦」了一聲,過了一陣,他反應過來,「啊」的一聲驚叫:「請稍等,讓我換件衣服。」手忙腳亂地找正式覲見的服裝,卡丹早已將服飾準備好了。她一邊幫助雲淺雪穿上,一邊問傳令的近衛旅軍官:「父皇有沒有叫我一同過去?」

「回稟公主殿下,陛下只讓我們通知親王閣下立即到,並沒有提到公主殿下您。」

「是嗎?」卡丹看看一片漆黑的夜色,幾顆星星在黑暗的夜幕中閃爍著光芒,正是凌晨三點左右時分。她心頭不安,如此緊急的深夜召見,絕非好事。

雲淺雪匆匆換好衣服,卡丹迎上來,小聲說:「一切小心。」

雲淺雪點頭:「知道了。」他跟著舉著火把的近衛旅士兵一同出了門。

走過漆黑的長街,迎面就是巍峨的皇宮。整個皇宮沉睡在一片黑暗中,彷彿一頭沉睡的巨獸。火把的光亮映照在米亞大理石圓柱上,給整個柱子染上了一片猩紅。走近這雄偉的建築,在那華麗堂皇的圓柱裝飾之間,寬闊的走廊中迴響著近衛旅工兵空洞的腳步聲,雲淺雪彷彿嗅到了一種殺戮和血腥的味道。

八十年前,就在這潔白的大理石台階上,加林族的士兵將葉塞族的皇族全數屠一殺 ,連嬰兒都一一被撞死在石頭上;接著,又在同樣的地方,躊躇滿志的加林族皇帝被囚禁在地窖裡活生生地餓死,他的整個家庭被通通投入了火堆中;佔據皇宮的雷族皇瘋狂一時,殘酷好殺,終於連他的族人也無法忍受他的殘酷,受雷族長老會的指示,一個雷族近衛軍官一刀砍下了他的腦袋,他的斑斑血跡灑在皇宮門口的接見走廊裡。接下來爆發長達三年的雷族內戰,雷族的皇族們率領各自的軍隊互相攻擊,直到更強大的冬日族出來取代了他們……

雲淺雪長長地呼吸一聲,不知怎麼回事,每次到皇宮來他總感覺到很不舒服,今晚這種感覺尤其明顯。或許真如傳言中所說的,這座皇宮已經給詛咒了,每一面牆壁都曾迴響過那些臨終的人的呻一吟和斷氣時候發出的呼嚕聲,每一塊華麗的石頭後面都隱藏著一個屈死的冤魂。

筆宮門口處,兩排近衛旅士兵乎持火把肅立,近衛旅統帥雷歐公爵正守候在門邊,看到雲淺雪的到來,公爵毫無表情地說:「你來遲了,陛下在裡面等候。」

別把搖動的光亮照在公爵如同花崗石似的呆板面上,照著他毫無表情的臉。旁邊的兩行近衛旅士兵一手持矛,一手舉著火把,臉色冷峻。

雲淺雪瞧瞧他,也沒跟他寒暄。雷歐神經兮兮的,讓他產生了不祥的預感。

聯想到最近兩位皇子之間的明爭暗鬥,雲淺雪心頭一緊:莫非衝突已經爆發了嗎?是誰先發難的?不可能是卡蘭,否則自己不會一無所知,但陛下還健在的時候,卡頓也不應該這麼蠢吧……

一邊一胡一 思亂想著,雲淺雪沿著華麗的紅地毯走向宮殿的議事大廳,他注意到,今天皇宮的守衛比平日森嚴了很多,在宮殿門口到議事大廳之間的長長的走道上,肅立著手持鋒利武器的近衛旅士兵在守衛,冷峻、一陰一森、肅靜,只有自己沉重的腳步聲在迴盪,火光搖曳,一陰一影幢幢,這種感覺叫人不寒而慄。

一個傭僕為他推開了議事大廳的門,近三百根大蠟燭將整個大廳照得一片通明。在靠近陛下座位的地方,幾個人聚在一起。雲淺雪快步走近,他已經清楚了,葉爾馬公爵、米羅總督、達科總督、加山侯爵等王國重臣已經先到了。

「可知道是什麼事情呢?」顧不得寒暄了,雲淺雪問幾位重臣。

大家都是茫然地搖頭,目光中流露出惶恐。

看到他們那彷徨的樣子,知道自己並不是被孤立的,雲淺雪稍微感到輕鬆一點了:「大家都一樣被蒙在鼓裡呢!」

等了不到兩分鐘,接著,卡頓親王和卡蘭兩人先後急匆匆地過來了,衣服有點凌一亂,都問:「發生了什麼事?」但是沒有人可以回答。空氣中蕩漾著不安。

「陛下到!」站在門邊的宮廷侍衛揚開了嗓子清朗地喊了一聲,所有人立即匍匐在地。邊門打開了,魔神皇出現在門口,披一身黑色的絨披風,身影蕭瑟、孤獨。不知為什麼,往常總是和他形影不離的黑沙軍師沒有出現。雷歐從外面進來,順手把議事大廳的門口給關上了。

「都起來吧!」魔神皇清朗的聲音中帶著一絲疲倦,隨即嚴厲起來了:「根據報告,出現了叛逆,朕和朕的國家被叛徒出賣了!」他冷冰冰地說,然後緩慢又毫不留情地從這張臉看到那張臉。

空氣一瞬間凝結成了固體。過了好久,沒有人敢稍動一下,每個人感到了深切的恐懼,魔神皇那可怕的威嚴幾乎將整個議事大廳壓成了齏粉。

卡蘭起身向魔神皇深深地一鞠躬:「父皇陛下,不知您所稱的叛逆是指何事?」

「魯帝!遠東的魯帝,他背叛了國家,背叛了朕!」魔神皇一掌拍在几子上:「出此逆賊,那是國家的恥辱!這廝欺騙了朕整整一年!」堅固的檀木几子瞬刻間無聲無息的粉碎,細小的木碎片化成了一片粉末。眾人暗暗心驚,神皇武功已經至化境,他的涵養也深藏不露,近年來鮮少出手,沒想到今晚竟然有這麼失態的表現。

魯帝的小命完蛋了!這是所有人的感想。

「雷歐,你把事情給大夥說說!」

站在眾人身後,一直沒有出聲的近衛統帥雷歐公爵應聲:「是!」轉而面對大家:「今天晚上我們收到西南大營凌步虛的報告,簡直是駭人聽聞!我王國軍隊一敗再敗,傷亡慘重,遠東國土幾乎已不屬王國所有了!可恨魯帝,辱國喪師不說,還一直封鎖消息,隱瞞敗績,甚至派出人手截殺求援信使,欺君瞞上。這廝罪無可赦!」

眾人震驚。葉爾馬公爵出聲問:「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魯帝敗給了誰?紫川家捲土重來了嗎?」

「不是紫川家——比敗給人類更可恥!魯帝居然被一群遠東的造反刁民打垮,在科雨尼、在亞速達、在雲省、在楓林丹葉,我們的軍隊一敗再敗,近十萬王國士兵被殺害,丟棄行省十幾個,甚至讓人一直打到了我們的王國本土!憊記得年初邊境上的那次盜災嗎?那根本不是什麼盜賊,那是造反的半獸人殺了進來!」

雷歐花崗石似的淳樸面容漲得通紅。

「夠了。」魔神皇不耐煩地打斷了雷歐的陳述,這個力大無窮的戰士在戰場上殺來殺去縱橫無敵,但要他有條有理地敘述事情根本是奢望。他激動地說了半天,根本還沒說到要點,讓人一頭霧水。

「把凌步虛的信拿出來讓大夥看看。」雷歐聽命地取出信件,讓眾人傳閱。雲淺雪最後一個拿到信件,看到淡黃色羊皮紙上凌步虛那已經凝固成了黑色的血書,雲淺雪心頭一震:局勢竟到了要用血書來傳信的地步了?

他低下頭來匆匆一閱:「七八一年的科爾尼會戰王國軍傷亡六萬多、亞速達會戰、得亞會戰、雲省事件、楓林丹葉會戰、明斯克行省淪陷、塔傑行省淪陷、杜莎行省淪陷、西南大營面臨被叛軍包圍的威脅、派出的信使不見回頭……」凌步虛的筆調就如他的人一樣低調,他並沒有在信中對魯帝加以評論,只是把發生了的事情一樁樁平靜地羅列出來,那份冷靜簡直叫人毛骨悚然。

雲淺雪額頭上冷汗滲出。雷歐說得一點沒錯,魯帝所作所為,死一千次不足贖其罪。他抬起頭來,看著眾人慘白的臉色,於是也做出一副沉痛而憤慨的表情:與眾不同是要冒風險的。

「消息可靠嗎?可否把凌步虛的信使召上來,讓我們當面問話?」葉爾馬公爵問,他個一性一素來沉穩,這件事情實在太駭人聽聞,就在大家都還蒙在鼓裡時,遠東國土已經有大半不屬於王國領土了,讓人難以接受。

「應該是真的。」卡蘭皇子也看完了信件:「凌步虛不是那種信口雌黃的人,結合遠東去年和今年的貢糧拖欠的事實,可以確認遠東地區真的發生了大規模的民亂。我只是奇怪,去年發生的大叛亂,他怎麼如今才報告?」

「信使已經殉職。」魔神皇冷冷說,眾人悚然。

雷歐給大家講述了事情的經過:就在今天晚上的深夜十二點,一個風塵僕僕負傷在身的塞內亞族人自稱是西南大營派回的信使,緊急求見魔神皇,卻在門口被值勤的近衛旅士兵攔住:「陛下已經休息,任何人不得驚擾!」

信使幾番勸說:「軍情緊急,麻煩各位通融通報!」

但近衛旅士兵頑固得猶如花崗石一樣蠻冥不化(用雷歐公爵的話說是紀律嚴明),堅決不肯通融:「此是皇宮禁地,深夜禁止生人靠近。任何事情都可以等天亮再稟告。」他們將那個年輕人趕出了宮殿門口,但那人並沒有離開,徘徊在門口梭巡,嚎啕大哭。這激怒了衛兵們,他們將他痛揍一頓然後丟到了大街上,警告他:「再敢靠近我們就放箭!耙出聲驚擾了陛下休息,我等將你格殺當場!」

但僅僅過了十幾分鐘,值勤的士兵聽見外面傳來雜亂、大聲的喧嘩和搏鬥聲音,他們趕到時候,兇手已經逃離,那個使者要害處身中五刀,奄奄一息了。他只來得及說了最後一句話:「魯帝謀反!」在他的一屍一身上,他們發現了王國遠東地區西南軍一團一 總司令凌步虛的親筆信和身份一證 明,確認此人是西南軍一團一 凌步虛麾下第三十一一團一 隊的標騎軍官。

士兵們再不敢怠慢。他們立即通報了當晚的值勤軍官,值勤軍官眼看事情重大,又通知了近衛旅統帥雷歐公爵。雷歐公爵到來後,只把信看了一遍,立即意識到事關重大。他低沉地向宮廷的侍從吩咐說:「相煩喚醒陛下,微臣雷歐有急事稟告。」

「不能責怪凌步虛。他在信中報告說,他已經是第九次派出信使,都沒有得到回音。可以想像,前八次的信使都給魯帝一手遮天的暗殺掉了!這個運氣好一點,雖然身死,卻終於完成了任務。」

「魯帝好大膽子!」聽了陳述,幾個重臣同時被如此肆無忌憚的狂妄震驚了:「就在陛下一身邊、皇宮的咫尺之遙,他竟不畏陛下的神聖天威,派遣殺手行兇!就算沒有其他事,光這一條已經足夠讓他碎一屍一萬段了!」

「兇手抓到了嗎?」

「還沒有。」雷歐回答:「我們已經封鎖了城門,嚴密盤查出入,一定要把他拿住!」他說得豪氣,但大家都知道,這不過是說說而已。魔神堡一日進出人流數以十萬計,兇手面上又沒刻字,混跡人群中被發現的可能幾乎被零。

「這件事情的發生,近衛旅防禦不嚴,是有責任的。」卡頓親王很嚴肅地說。

雷歐默默地屈膝,向魔神皇請罪。

卡頓親王繼續發言:「父皇陛下,我建議,立即派執法使者前往遠東,誅殺魯帝!」

卡蘭冷冷一笑,和雲淺雪對視一眼,又無聲地移開了視線。

米羅總督與達科侯爵連忙出聲附和,異口同聲地宣稱:早二十年自己就看出魯帝這傢伙的腦後長有反骨,但幸好現在也還不晚,陛下的如電神目看穿了他的偽裝。堅決陛下誅殺魯帝!

魔神皇望向卡蘭和雲淺雪:「你們是怎麼看的?」

卡蘭恭敬地回答:「皇兄所言甚是。只是到目前為止,我們所有的證據都只是凌步虛的一面之辭,魯帝和西南大將都是手掌兵權的王國重臣,對他們的爭議,我們必須要慎重。我相信西南大將絕非那種信口雌黃之人,但為了穩妥起見,在做出下一步決定之前,無論在程序上還是實質上,我們需要立即派遣欽差前往遠東調查!」

神皇眼中流露讚賞之色,又問:「若調查確為事實,那又將如何呢?」

「父皇,我等必須賦予欽差以全權,責令其判斷事實,伺機而行!若西南大將所稟報確為事實,則欽差不必回稟,當機立斷,果斷將魯帝拿下以待陛下處置,並安一撫其軍隊——賦予欽差的權力極大,所以,對於欽差的人選必須慎重!我們派遣的欽差既要絕對忠實於陛下,精明幹練,又要與魯帝和凌步虛兩人都沒有過節恩怨,這樣才能做到對魯帝和凌步虛都不偏不倚,公正明斷。」

卡頓親王出聲說:「皇弟所說很有道理。只是魯帝竟敢在皇畿行兇,公然藐視吾皇神威,此人實在膽大狂妄!他反跡已露,證據確鑿,我看此事不宜拖延,必須盡早解決!我建議不必再浪費時間了,立即派執法隊前去取魯帝人頭就是了!」

「光憑一個統兵大將的證詞就殺掉了另一個高級的貴族將領,這樣行一事恐怕難以讓天下人心服。」

「此等狼子野心之徒,殺了就殺了,還有什麼不妥?」

在魔神皇面前,兩位皇子你一言我一語地辯論起來,卡頓親王力主立即下旨誅殺魯帝,卡蘭卻主張必須先經過調查程序。放在不明就裡的人眼裡,還真的以為魯帝是卡蘭皇子的嫡系親信。雲淺雪微微一笑,其實恰恰相反,魯帝是卡頓親王派系中的得力人物,他能當上遠東大總督,卡頓親王的推薦在其中作用不小。

現在眼看他闖下了彌天大禍,卡頓忙不迭地與他劃清界線,他現在恨不得一刀殺了魯帝,好早日去掉這個讓自己丟臉的禍害。

二皇子卡蘭卻有意把這件事情擴大,加以調查——不是調查魯帝是否該死,那麼嚴重的罪行,魯帝便是有一千個腦袋也不夠砍——魯帝擔任遠東大總督搜刮民脂民膏無數,這麼大的財產他一個人獨吞不下,那上億的財產究竟是私下進貢給了魔神堡的哪位大老?有哪些大人物從中得了好處?不需要天才的腦筋,只需要想想魯帝的遠東大總督是誰推薦的,自然可以明瞭了。但這樣順籐摸瓜,卡頓親王殿下馬上就坐不住了。魯帝您還是趕緊一死百了的好!

「夠了!」魔神皇聲音不高,卻自有一番威嚴。兩位皇子都住了嘴。

「關於魯帝種種,只是小事而已;遠東的叛亂如何處置應對,這才是要點!」

雲淺雪平靜地出聲說:「如果陛下允許的話,微臣願率本部兵馬前往遠東為陛下掃平叛亂。至於取魯帝人頭,只要陛下一聲令下,那不過舉手之勞。」他表現得盡量鎮定,讓卡頓親王的失態顯得格外可笑。

葉爾馬公爵沉聲說:「陛下,羽林閣下剛剛大婚,此時讓他出征,豈不讓人笑話我王國無人?還是讓老臣前去吧!」

「陛下,近衛旅願為陛下斬殺叛逆,掃除禍害!」

卡頓親王、達科侯爵等重臣也紛紛表示自己願率軍前往遠東,指日內將蕩平遠東的叛亂,氣勢豪邁。但魔神皇都不置可否,最後還是卡蘭皇子出聲說:「陛下,遠東之亂,不過一群暴民鬧事而已,何必驚動我王國重臣甚至於太子?」

卡頓親王斜睥著弟弟:「難道王弟可也有意親臨敵?」

「不是。我只是想向父皇推薦一員良將,保管可以殺敵破陣!」

「是誰?」

「加納總督羅斯。羅斯大人乃我王國名將,久經沙場,經驗豐富,麾下兵將眾多而一精一銳——由他前去,保管可以一舉撲滅叛亂!」

雲淺雪詫異地望著卡蘭:自從上次的紫川秀脫逃事件以來,羅斯總督就與自己結下了仇怨,這點卡蘭明明是知道的。現在他為什麼又要保舉羅斯呢?何況,羅斯部下的軍隊除了少數以外,大部分都是募集而來,並非常備軍,現在要重新籌集的話需要大量的時間,而且戰鬥力比起自己的麾下的羽林軍來差了一大截。

包令他意外的是,魔神皇聽了卡蘭的推舉,竟然立即同意了:「好!筆兒所薦之人甚合朕意!雷歐,快馬傳令,通知加納大人著手準備出征!」

「給西南 我的重生女神小說5200大將發去命令,責令他配合加納大人的行動,立即出兵,剿滅叛亂的各路暴民!」

魔神皇站起了身一子,往常這往往意味著會議已經結束了。但這次,他的身形頓了一下:「卡蘭,你跟朕進來!」

「是!」卡蘭喜孜孜地應了一聲,故意不看卡頓親王。後者整張臉都已經漲得通紅了:卡蘭那小子竟然得到父皇賞識,這比遠東打了一百場敗仗還要讓他痛心疾首啊!

走出皇宮的大門,微紅的霞光照在潔白的台階上,—隊威武的宮廷近衛旅士兵正在換崗。天色才剛剛濛濛亮。盡避一夜 沒睡,雲淺雪卻毫無睡意。剛才發生的一幕讓他不解,他心存疑惑:陛下的意圖到底是什麼?卡蘭二皇子莫名其妙的提議為什麼能打動陛下?

他感覺一頭霧水,而被蒙在鼓裡什麼都不知道的滋味是怪難受的。

雲淺雪傻傻地站在宮殿門口好一陣子,那些換崗的近衛旅士兵都用奇怪的眼神看著他,若不是看出他是皇族,他們早舉起長矛驅趕他了。

必到家中,卡丹迎上來:「沒發生什麼事吧?」

「呃……發生了了不得的大事。」猶豫了一下,雲淺雪把剛才的樞密會議經過給妻子講了。雖然樞秘會議規定是絕不能向外洩露的,但如果自己的妻子是王國公主的話,那當然又另當別論了。

「我不明白,為什麼陛下要調羅斯軍一團一 去遠東平叛?羽林軍難道不是王國最一精一銳的部隊之一嗎?難道在陛下心中,我還不如羅斯?我實在無法理解。」——這正是雲淺雪最大的擔心:難道,在陛下心目中,我已經失一寵一 了嗎?

卡丹一手托著下巴,靜靜地聽著雲淺雪忿忿不平的抱怨。等雲淺雪說完,卡丹微微一笑,她已經知道雲淺雪擔心卻又不便說出口的話了。

「雲君,你過慮了。請不必擔心,父皇對你的信任和倚重一如從前。」

「啊,但是為什麼……」

「呵呵,雲君,我相信以您的智慧,一定能看出來的。」卡丹微笑說:「您想想,羅斯閣下與您最大的不同是在哪裡呢?」

「他又蠢又醜,而我既聰明又帥!」雲淺雪一本正經地說。

卡丹給逗得笑出聲來了:「真是不要臉的傢伙!」

夫妻相視而笑。

「雲君,您出身我塞內亞的皇族,部下的羽林軍一團一 士兵大多來自我塞內亞族的戰士,而羅斯閣下則是韃塔族的首領,他統帥的軍隊絕大部分都是來自韃塔和葉塞兩族——這其間的差別,您可想明白了嗎?」

雲淺雪很認真地想了一下,最後浮出一絲淺笑:「我明白了。」

卡丹讚許地微笑:雲淺雪是個很聰明的人,他不但在軍事方面才華出眾,對政治領域的種種人心鬼蜮,他的領會力奇高,只要稍加點撥,他馬上就能明白過來。

不知怎麼的,她又一次想起了那個人,暗地裡將他與雲淺雪比較:遠方的他與自己的丈夫一樣,都是馳騁沙場的武將,但兩個人卻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雲淺雪出身名門,精明能幹,才華出眾而且深通生活情趣,品味高雅,詩人接物,可謂無懈可擊。遵照父皇之命,也為了雲淺雪對自己的癡情有所感動和愧疚,自己在半年前與雲淺雪成親。應該說,自己對這件事情並沒有後悔。與自己成親後,他對自己一直體貼關懷,而且尊重自己,凡事與自己商量,並沒有一般魔族男子那種視婦女如無物的大男人主義。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說,女孩子能嫁給像雲淺雪這樣的男人,可以說是再無遺憾了。但不知為何,自己卻一直不能忘記遠方的那個人類:那個人,應該算是自己國家的敵人。他粗獷,耿直,固執,就拿他自己的話說:「我是個除了把劍以外一無所有的窮大兵。」相比之下,他更有那種真正男人特有的剛強血一性一,不屈不撓,面對困難絕不妥協,他是那種天生的頂天立地的英雄。就是這個窮大兵,那剛毅中帶出的一分笨拙的柔情牢牢地繫住了自己,讓自己一生不能忘懷……

「……你說什麼?」雲淺雪正在說什麼,卡丹走神了沒聽清楚。

雲淺雪好脾氣地笑笑,把話再重複了一遍:「你真的有把握,事情是……我意思是說……」他有點難以啟齒,最好還是吞吞吐吐地說了:「陛下為了保證我塞內亞族的地位而……」

卡丹還以一個同樣意味深長的微笑:「你沒注意到嗎?剛才參加會議的人,葉爾馬公爵、米羅總督、達科總督、加山侯爵、雷歐公爵——再加上大哥、二哥和你,全部是出身塞內亞族的皇族。從地位上來說,羅斯公爵的地位在你之上,他也在神堡,卻沒通知他參加。從這個就可以看出父皇的用意了:會議的重點並非遠東,更非魯帝,這是關於一次如何維持我族統治地位的樞密會議!只有二哥領會到了父皇的意思。」

「難道陛下認為羅斯閣下有謀反之心?」

「韃塔部族近年迅速地擴充實力,還吞併了沒落了的葉塞部族,他們一躍成為了僅次於我族的王國第二大族。至於羅斯本人是否有反意、他如何想的,這並不要緊,關鍵的是韃塔族破壞了神族部族之間歷來的實力均衡,擁有了可以威脅我們的實力!」

「如果光是韃塔一族的謀反,我們可以輕易將其鎮壓,但是事情一旦開始,就會產生連鎖反應,看到我族與韃塔族戰鬥後出現衰弱,新的挑戰者會接踵而至,最終我們將陷入沒頂之災,就如八十七年前的葉塞族一樣!」

雲淺雪凝視著妻子美麗的容顏,陷入了深沉的思索。

在魔族國內,王者的地位是至高無上的,可以號令百族。但是王權的傳承並非像人類一樣從世襲而來,而是依靠實力。魔族各部族一直信奉實力至上的真理,王者一直由最實力強大的部族產生。按照這個原則,如果該部族實力衰退了,或者是出現了新的強大部族前來挑戰他的霸權,那新舊兩個部族之間就會出現一場不可避免的戰爭來決定究竟新的王者。按照歷來的傳統,無論對原來的王多麼忠心耿耿,其他的部族是不能插手進這場戰爭裡來的。他們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在那靜靜的看著,等待這場戰爭的勝利者產生,那就是他們新的王了,他們好趕緊上前祝賀歡呼吾皇萬歲,然後合力發兵將在這場戰爭中落敗的部族來個斬草除根,好向新主子表示自己的效忠之意。所以,贏則號令天下,敗則全族滅亡,魔族王國的權力一交一 替比起人類,來得更加的直接,也更加的血腥。無論是原來的王也好,新的挑戰者也好,這都是一場絕對輸不起的賭一博 ,這場襖賭被魔族敬畏地稱為:「王權戰爭」。

魔族的老人們還能回憶起最近一次的王權戰爭,是在八十年前的事情了。當時掌權的葉塞族王突然暴亡,實力大損的葉塞族想維持他們的統治,受到了來自四面八方的挑戰。——當然,他們不失尊嚴地戰鬥了,但最後還是作為一個勇敢的民族被整個消滅了,葉塞皇族從此成為了歷史名詞。

前後共有近十個部族參加了這次的角逐,那次戰爭前後持續近七年,被稱為恐怖的滅絕戰爭。最後,當今魔神皇祖父卡雷(人稱恐怖的紅一胡一 子),依靠了塞內亞戰士的驍勇與忠誠,連連戰勝了冬日族、傲族、雷族等當時遠比塞內亞族強大的幾個部族,並將他們從原來的土地上驅趕、放逐到了僻遠的不毛之地去。就在這個恐怖的紅一胡一 子將半個國家殺得血流成河、其霸主地位得到所有部族都承認了的第二周,一場莫名其妙的暴病又奪走了他生命。

就在王國將要又一次陷入可怕的內戰、流血衝突將繼續重演的危急時刻,當今魔神皇的父親卡林即位。他對外隱瞞了他父親的死訊,在族中元老的幫助下,以太子身份掌握朝政。幾年後,當塞內亞族的統治已經鞏固以後,他才正式對外公佈自己父親的死訊。雖然引起了一陣一騷一動,但是經過卡林幾年的一精一心經營,此時的塞內亞族已經是無庸置疑的魔族第一強族了,再加上塞內亞戰士強悍的名聲,並沒有什麼部族敢冒著滅族的巨大風險出來挑戰,這次危機於是平安無事的度過了。

但是由此以後的八十多年來,對自身部族實力會被其他部族趕超的恐懼,就像幽靈那樣的一陰一魂不散,始終縈繞在塞內亞皇族高層的心頭,而這個幽靈從沒有追逐得像現在這般的接近,幾乎就要化為實體從想像中走了出來。經過近百年的休養生息,在上次戰爭中戰敗、幾乎要滅族的幾個部族已經恢復了生氣,重新強大了起來,其中並不乏對王座有覬覦之心的野心狂徒。正是基於這個考慮,當今魔神皇才發動了對人類的大征討。這是一舉兩得之舉:為整個魔神王國開疆拓土,求得生存空間。同時通過對外的戰爭,使得整個國家、所有部族同仇敵愾,一團一 結起來,減少內鬥;也通過對外戰爭,用人類之手消耗那些對王權構成威脅的部族實力——這當然是只能意會不能言傳的了。

「難道,陛下已經感覺到我塞內亞族的地位已經不鞏固了嗎?」

「目前來說,還沒到那種地步。」卡丹安靜地說:「在神族的所有部族之中,我族的強大依舊是不可懷疑的,無論韃塔族也好、哥昂族也好、亞昆族也好、葉塞族也好,都不能與我族相提並論。但是,發生在遠東的這場叛亂可能會改變形勢。光在科爾尼城下,就有六萬多的一精一良騎、步兵,一整路大軍被毀滅一性一全殲:這樣的慘敗,在我塞內亞族的歷史上,還是第一次。比起軍事上的直接損失——喪失了大概二十來個一團一 隊的一精一銳部隊,我更擔心的是這件事在政治上帶來的影響……」

她注視著雲淺雪,後者立即領會了她的意思,不寒而慄:被清滅的五萬多人,並不是魔族王國普通部族的雜牌軍隊,也不是車草成軍的遠東叛軍,而是整個魔族王國的驕傲,純粹的塞內亞血液,與當今神皇陛下同族的嫡系子弟兵!塞內亞族的本身實力遭受了沉重的打擊,更可怕的是,塞內亞軍隊天下無敵的神話,被徹底地打破了。軍一團一 長魯帝逃跑,大批一精一銳士卒喪生——對於王國的最高層來說,這次的慘敗,甚至比上次卡頓親王在帕伊城下敗給斯特林更令人難以接受。斯特林是人類世界最出色的將領之—,中央軍也是名聲卓著的功勳部隊,大家還勉強能夠承受這個事實。但是敗給一群披著獸皮、扛著土製標槍的半獸人,這件事情會讓塞內亞部族成為整個魔族王國的笑一柄一。統治的力量來自尊嚴和畏懼,而一旦落於被嘲笑的地位,尊嚴將蕩然無存。

「你認為,陛下和二皇子派遣羅斯出征的目的,就是為了消耗韃塔族的實力,以維護目前實力平衡的嗎?」

「很有可能——雖然目前我們還沒看出韃塔族有不穩,但作為王者,應該有比常人看得更遠的眼光。陛下是想把威脅消滅在萌芽狀態。」

「但是這樣會不會造成相反的後果?如果羅斯將叛亂給平定下來了,他將順理成章地成為新任的遠東總督,實力和威望都會大增,這樣不是更不利嗎?」

「目前所得資料太少,我們還無從得知遠東的具體情形,但有一點是無庸置疑的:魯帝定然敗得極慘,很可能已經無力再戰了。不然,他不會幹出這種刺殺信使的蠢事來。而且這場叛亂的規模肯定超乎我們的想像地巨大,不然凌步虛早就獨力把它平息下來了,他不可能對遠東總督的位置一點野心沒有吧?

「雲君,魯帝為人雖然粗俗無禮,但是他出身低層,卻能依靠戰功一步步爬到如今的地位,身經百戰,作戰經驗異常豐富,絕非你想像中的那樣無能。他敗得如此淒慘,可見此次遠東叛亂來得不尋常,像羅斯總督——請原諒,雲君,不過我認為,魯帝起碼還有經驗和強悍,羅斯卻只有一肚子的傲慢自大!」

雲淺雪微笑著接下去說:「所以,羅斯必然也遭慘敗?嗯,羅斯敗後,兩虎相爭必有一傷,叛軍實力肯定也會受到重創,這時候……」

「陛下必然會派遣我族的主力軍一團一 出戰,雲君你,或者是葉爾馬爵爺,或者是我的大哥——都有可能。雲君,你要為此做好準備!」

「為什麼不能是卡蘭殿下呢?」

卡丹笑笑:「你知道的,二哥不是打仗的料子。他耍點小報樣還可以,到沙場上,他不行的。」

對於這點,雲淺雪的看法不同。但他只是笑笑,說:「如果陛下差我出戰,我定然懇請陛下任命你為我的隨軍參謀。」

「呵呵,雲君,你太看重我了。婦人之見只擅長紙上談兵,真正的沙場廝殺真刀真槍,來不得半點虛假,我的那點小見識未必派得上用場。」

「公主,我們夫妻之間,你又何必過謙呢?」雲淺雪笑咪咪地說,心情大好。

經過卡丹這麼一剖析,他對前程頓時明瞭,那種如在霧中的彷徨感覺消失了。

他暗暗慶幸:對女人來說,美貌與智慧往往難以並全。美一女 因為外表上的優勢而懶於運用自己的腦子,她們一生最大的成就就是找到一個有錢的老公;而不得不依靠自己腦子的女人往往在外表上又難以恭維,所以人們常常看到那種空有著一張漂亮臉蛋卻蠢得像白癡的女人,要不就是另外一種女人,那種為不傷自尊心,人們通常委婉地以「心靈很美」來稱讚的女人。自己是幸運的,上天竟然賜給自己一個如此完美的妻子,不但美麗、聰慧過人,而且對自己的前程大有裨益。得妻如此,夫復何求?

帝國歷七八二年六月二十三日,天氣炎熱,氣候潮一濕。在魔族王國前往遠東行省的路上,旌旗飄舞,塵土飛揚。長長的隊伍正在由東向西徐徐前進,這是魔族討伐軍的羅斯軍一團一 。應魔族皇帝的欽令,韃塔和葉塞兩族的農民暈頭轉向地從忙碌的田地裡,丟下了鋤地的犁耙集結起來,徵兵官發給了他們武器,告知:「遠東地區發生了反對我們神族的大叛亂!勇敢的神族勇士們,去吧,討伐他們,消滅他們,顯示我們神族的光榮!」

「噢!」士兵群中響起了稀稀落落的回應聲,更多的士兵拿著武器茫然不知所措,他們那貧乏的頭腦還搞不清楚遠東發生叛亂,與自己突然被從家裡叫出來有什麼必然的關係。葉塞族並不是像塞內亞族、傲族、雷族一樣以戰鬥力出名的種族,有人想起了剛剛結束的遠東戰爭,想到了喪命在帕伊城下、瓦倫城下的叔叔和舅舅,想到可能要從此見不到自己那醜陋的婆一娘一、白癡般的兒子,還有快塌掉的老房子,於是神情黯然。

與士兵們心情截然不同,軍一團一 長羅斯公爵心情舒暢,他策馬揚鞭走在部隊的旁邊,不時回頭張望著浩浩蕩蕩的軍隊,躊躇滿志。這是他第二次前往遠東作戰了,他還記得在七八零年的那場戰爭中,他的軍隊連續血洗了得亞和伊裡亞兩行省的十一座人類城市,成千上萬的人類被砍掉了腦袋,那種鮮血噴一湧的壯觀場面讓他激動得不能自已,體內彷彿有一股熱流在滾一動,渾身顫一抖。在接下來的掠奪城市時候,那如山般堆積的戰利品更讓羅斯大開眼界,發出由衷的感歎:「人類可真會囤積財富啊!」

遠東戰爭結束後,陛下與人類議和了,羅斯以為再也沒有機會重一溫一 一遍過去的好時光,重一溫一 那種殺戮和掠奪的快一感了,誰知道,機會來得這麼快,遠東發生了叛亂,而陛下則把平亂的任務一交一 給了自己,而不是王國出名的戰將雲淺雪,或者幹練的卡頓親王。

羅斯公爵不由得衷地感謝上蒼…真是待我不薄啊!

促使他欣然接受任務的,還有另外一個重要原因:陛下指明要他作為欽使取魯帝的人頭,其中含義不言而明:等鎮壓下了叛亂,羅斯閣下您就是新的遠東總督了!想到佔據了遠東這二十三個富裕的行省可以給自己帶來的巨大好處,羅斯抑制不住地微笑。魯帝,你這個狂妄自大的傢伙,你也有今天!彷彿生怕陛下改變主意似的,羅斯急不可耐地派出前軍,手持魔神皇手令去逮捕魯帝。想到魯帝的腦袋被掛在旗桿上那齜牙咧嘴的狼狽樣子,羅斯興奮不已。遠東的賤民們,你們的末日到了!

「爵爺!」一員傳令兵急匆匆地從前面策馬迎來,馬匹都已經跑到口吐白沫的地步了,隊伍前面的步兵自覺地讓開一條路,讓這通信兵不受阻攔地衝到羅斯跟前。

「什麼事情?」

「報告爵爺,加朗大人派我前來報告……」

羅斯滿意地點頭:「可把魯帝給逮住了?」

「十分抱歉,大人!在加朗大人到達之前,魯帝已經率軍逃跑了,目前行蹤不明。現在,特蘭要塞十分混亂,守軍已經潰散,加朗大人懇請大人迅速趕到主持大局!」

「什麼!魯帝逃了?!」羅斯震驚莫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