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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鬼使神差

  報仇雪恨十年不晚的那是君子,肚子裡能撐船的那是宰相,趙甲第一個心眼不大、度量狹窄的草民,歷來是一被打臉就立即打回去,所以當他辟里啪啦打了別人響亮巴掌後,乾脆利落地走出俄語課教室,一棵白菜忍不住輕聲感慨這位來去匆匆不帶雲彩的帥鍋真瀟灑啊!

  趙甲第走出教室,覺得自己也挺有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的大俠風範,只不過想到好不容易碰上個順眼的妞,沒料到出師未捷身先死,心有慼慼然,就蹲在洗手間外的走廊點燃一根煙,反正上課,也沒誰會打擾這位好漢吞雲吐霧。估計真被老師撞見,到了大學也不會遭白眼訓斥。他抽的是一種在雲南以外不太常見的玉溪,價格跟軟中華差不多,不過味道稍微重點。趙甲第一直對中華香湮沒好感,不過馬小跳同志倒是對此比較鍾情,也喜歡經常接濟寢室裡三桿偽煙槍,趙甲第偶爾去拿一根,多半是大家一起欣賞愛情動作片的時候湊個熱鬧。

  剛抽上第一口玉溪煙,趙八兩就瞅見鯉魚美眉衝了出來,那一臉幽怨看得讓人心疼吶,尤其當她發現趙八兩蹤跡,飄飄忽忽地衝向他,那神情就跟趙八兩坑蒙拐騙了黃花閨女的感情似的。莫名其妙的趙甲第繼續抽著煙,準備迎接一場暴風雨。他對那個有些真才實學的講師沒什麼意見,相反對沐紅鯉怨念不小,琢磨著好歹自己也是不辭辛苦、千里迢迢追到教室的有志青年,既沒給她添麻煩也沒給她丟臉,又沒讓她一起私奔,在落難的時候象徵性拉一把都不肯,這也忒不仗義了。心有怨言的趙甲第也沒什麼好臉色,自顧自地抽煙。

  “趙甲第!”沐紅鯉輕輕喊了一聲。不知為何,她頭腦發熱地衝出來,想要興師問罪,結果真看到罪魁禍首了,卻沒了底氣,這讓她有些尷尬。她其實並不清楚趙甲第的真實姓名。

  趙甲第沒理會。

  沐紅鯉倔強地又喊了一聲。

  趙甲第依然抽著煙,大牌得很。

  沐紅鯉轉身就走。趙甲第沒反應,緩慢抽完煙。沐紅鯉已經走入轉角。拍拍屁股起身的趙甲第自言自語道:“浪費時間。”

  菜還是那盤菜,依然色香味俱全,不過無形中已經不對趙八兩的口味了。趙八兩挑白菜一直看似不挑剔,只要臉蛋過得去,身材過得去,皮膚過得去,脾氣過得去,氣質過得去。這麼多“過得去”加起來可就不是馬馬虎虎將就著了,加上太金枝玉葉的不要,過於扎眼的不要,不解風情的不要,公主病濃重的不要,一味花枝招展的不要……可憐胃口被王半斤和童養媳養刁鑽的趙八兩同學,至今還是肉體純潔到如假包換的處男。趙八兩對沐紅鯉其實沒有惡感,更多是一種自嘲,在這個無比實際市儈的社會,連許多老人都出來靠訛好人混飯吃,誰願意幫助一個不太相干的陌生人呢。沐紅鯉在課堂上不搭理他,趙八兩就像掉進了一條湍急小溪流,她沒肯拉上岸,結果等到了大江大河,趙八兩還是游得很歡快,想狗刨就狗刨想蛙泳就蛙泳,說不定還能甩個白鶴亮翅之類姿勢,靠一整面黑板工整漂亮的俄語段落逆襲了所有人。說到底,還是趙甲第自認城府不夠,趙三金曾花四百五十萬從某位世外高人處買來了“制怒”兩個字,趙甲第覺得隱忍這方面,那個戴金項鏈的暴發戶確實比他要超出幾個層次。

  他打算與這棟教學樓和上海外國語,當然還有紅顏禍水的那一尾紅鯉說再見,結果等他走到教學樓門口,發現沐紅鯉捂著肚子蹲坐在階梯角落,如果不是趙甲第忙著找垃圾桶丟煙頭,還真發現不了她,看她背影輕輕顫抖,似乎情況不太妙。趙甲第小時候夢想做大俠,天天想著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有事沒事就出去壓馬路,專挑小巷,可惜愣是沒遇上一位需要英雄救美的美眉。猶豫了一下,趙甲第還是走過去,站在沐紅鯉側面瞧了一眼,發現她一張臉蛋煞白,一頭汗水。趙甲第心眼小,不過落井下石、痛打落水狗之類的險惡伎倆那都是針對雄性牲口,他立即蹲下來問道:“你怎麼了?”

  沐紅鯉艱難抬頭,見是趙甲第,擠出一個比哭還憔悴的笑臉,搖搖頭,逞強道:“沒事。”

  “怎麼不去醫務室?”趙甲第皺眉道。

  “我休息一會兒就好了。”沐紅鯉低頭道,她已經根本沒有多餘的力氣說話。這是老毛病了,只是這次格外生猛一點,她倒是想去醫務室,可根本沒那個機會,小腹的刺痛就跟針扎一樣,沒哭出來已經是她的極限,但女人的特殊問題,她怎麼好意思讓人幫忙,於是就蹲階梯上奢望能緩過來,或者等到一位女生經過,奈何天公不作美,疼痛非但沒有減輕,反而越來越不可抗拒。

  “上來,我背你。我跑,你別多說話,在岔路上只要說左還是右。”趙甲第強硬的執行力一下子爆發出來,他蹲在低一級的階梯上,把後背讓給沐紅鯉。

  鬼使神差、陰差陽錯、無緣無故,沐紅鯉沒有拒絕,也許是因為她已經疼痛到近乎麻木,情況再不允許她矜持,或者是眼前這個不起眼的男生相貌太純良。她身體前傾,自然而然地靠上趙甲第的後背,沒有太多的感覺,半昏厥狀態下的她只依稀感覺這是一個略微寬闊和溫暖的後背。

  趙甲第二話不說奔跑起來,速度很快,但身體起伏卻很輕微,這需要體力支撐,也需要技巧輔助,像一隻深山老林裡的野貓。沐紅鯉病態蒼白的臉色上浮現一抹動人的嫣紅,就如雪茫茫大地上的一條紅鯉魚突然躍出了河流冰面,蹦蹦跳跳,不安而羞赧。有些孱弱女人的例假總會出現一些突如其來的陣痛,遠不會致命,舒緩程度也因人而異。沐紅鯉趴在趙甲第結實卻不生硬的後背上,也許是因為小腹有了一個溫暖的貼靠,痛楚很神奇地舒緩許多,給趙甲第指路的聲音也不再倉皇無力。她把頭枕在這個只見了兩次面的傢伙肩膀上,不去胡思亂想,只覺得活著真好,不痛不苦真好,至於被誰執子之手,是很遙遠的事情了。

  趙甲第只顧拚命跑步,這種情景對他來說並不陌生。在曹妃甸外面的學校讀了十來年的書,一個好學生該用功該得到果實的他都得到了,一個壞孩子輕狂浪蕩的惡果他也都嘗過,尤其在初中階段,為了膚淺的義氣和豪氣,經常和麻雀和豹子一夥人跟高年級甚至是社會上的痞子大打出手,甚至是真刀真槍地幹架。西瓜刀,標準的三十二公分,刀片厚,通過特殊渠道購得後清一色自己開鋒,一刀砍下去,撕裂肌膚並不需要多大的力氣。他背過麻雀去醫院,豹子也背過他去醫院,像幾條喪家犬。那是一段青澀卻猩紅的衝動歲月,只不過這一次背上換成了“遭報應”的沐紅鯉。

  到了醫務室,沐紅鯉並不需要轉診去學校外的大醫院,如釋重負的趙甲第坐在門外走廊上等消息,生怕萬一出狀況。他拿出煙,沒敢抽,怕被攆出去,就老老實實坐在椅子上發呆,今天這一幕讓他想起的並不是與麻雀、豹子他們一起的跋扈卻陽光燦爛的青春,而是當年那個大雪天晚上,一個不知死活的傢伙跟一群生活在皇城根下的小紈褲玩狠的,然後被一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姐姐哭著背著,走了差不多讓他以為是一輩子的時光,然後送進醫院急診室,那會兒昏昏迷迷,似乎還能聽到她在手術室外的號啕大哭,撕心裂肺啊!這都過去多少年了?那會兒扎兩個馬尾辮的她也由飛機場變得曲線玲瓏,如今都可以禍國殃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