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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孤單的小詩

  雄壯的茴香卑斯山脈如一條沉睡的巨龍,軀幹上既有白象城堡這樣的軍事堡壘,也有極樂鳥這樣旖旎討喜的森林別墅,前者屬於野蠻人格林斯潘,雙手鮮血的帝國新貴,而後者是老牌貴族康迪家族的產業。

  茴香卑斯山脈山腳寬闊道路上的豪華馬車絡繹不絕,一半是瑪索郡省內仰望康迪家族榮譽的中等家族,一半是帝都專程趕來祝賀的「康迪的夥伴」,康迪的夥伴,這是一個幾乎需要被寫進帝國百科全書來單獨詮釋的名詞,以此來證明康迪家族的人脈寬廣,康迪從未躋身帝國權力金字塔頂端,沒有出過帝國首相,甚至連一名將軍或者國務卿都沒有,它只盛產首席徵稅官、郡省行政長官,有可能再加上一個帝國甚至是整座大陸即將普及的嶄新職業——殖民地總督,所以康迪從未脫離過帝國核心圈。在瑪索郡,康迪就是影子長官,本土家族間的糾紛,第一時間不是去郡省行政署,而是找到康迪家族的老家主,坐下來一起喝一杯康迪私人酒莊出產的頂級白葡萄酒,矛盾往往能夠在一個陽光溫暖的下午茶時間輕鬆解決。難得的是以瑪索郡家長自居的康迪還不惹人厭,歷屆郡省行政首腦都與康迪保持良好的友誼。這也許就是一個古老家族的生存智慧。

  茴香卑斯山腳,一條寬闊道路通往極樂鳥別墅群,馬路上綿延不斷的馬車隊伍,無一例外都雕刻有一枚家族徽章,瑪索郡省中等以上的貴族家庭都趕來了。可惜沒有見到紅色獅子旗幟的托德家族,瑪索郡只依稀知道一位失去貴族頭銜的年輕聖事部巨頭前往雅詩莊園,在密西西競技場收取了一大堆懺悔書,但接下去便寂靜無聲,當初迫於形勢寫下懺悔書的競技場觀眾私下聚會,都鬆了一口氣,得出結論是那位不像教士也不像騎士的優雅惡棍不敢向整個小半瑪索郡省發出挑釁,更不敢與正義的獅子王較勁,黑天鵝湖附近幾個私人莊園可都清楚記得紅心獅子千人騎士團轟鳴而過的震撼場景,更多人甚至揣測小小的詩呢哥城堡是不是已經被獅子們的鐵蹄給碾碎了。

  綿長隊伍中藍色獅鷲徽章的馬車格外矚目,道路足夠容納兩輛並排的馬車前行,許多關係良好的家族都是如此,可這輛由大批扈從騎士隨從的馬車卻顯得孤單自負,不說並排,前後一百英尺內都沒有馬車靠近。這就是瑪索郡獨屬於格林斯潘的傲慢。馬車巨大寬敞,由一匹海澤純血馬和三匹茴香卑斯戰馬牽引,茴香卑斯山脈下的馬場盛產帝國一流的軍馬,雖然並不是最高壯的馬種,卻有著極佳的耐力,一場騎士戰爭,馬匹的韌性與它的爆發力同等重要。至於用海澤純血馬拉車,這恐怕也只有暴發戶野蠻人才能做出的事情,要知道這種當之無愧的馬匹女皇,朱庇特城大貴族尚且需要等上好幾年才能小心翼翼帶回家,許多金雀花王朝喜歡附庸風雅的一線貴族都以擁有一匹海澤純血馬為傲,只恨不得睡覺都在馬廄裡。

  馬車內,坐著一名身穿教袍的修士,一名穿戴華美並且有獨特風格的名媛,還有一名氣質比女主人還要優秀的女僕。

  「我們帝國的『福音』和卡妙的探索船隊同時發現了兩塊新大陸,這是今年史詩大陸上最轟動的消息,金雀花王朝和泰坦帝國第一時間要求舉辦首腦會議,商討相關事宜。」

  消息靈通的名媛輕聲道,「無疑是翻版的琴察島,一樣是一群躺在床上享福的傢伙向一個辛勤跋涉的可憐蟲索要蛋糕,唯一不同的是上次界定琴察群島因為發現者瓊斯公國的弱小,加上琴察群島只是一座面積不大的礦島,各個勢力都沒有在談判桌上翻臉,這一次不一樣,拿破侖大司祭率領的帝國『福音』發現了地域足以媲美整個帝國東部的新大陸,而卡妙方面幾乎在同一時間從另一個方向登上這片新大陸西側的島鏈,被命名為不列顛島鏈。金雀花王朝和白薔薇公國以及泰坦帝國為首的三大強國率先向我們帝國和卡妙提出資料分享,但卡妙女皇直接發出申明,不列顛屬於卡妙,而我們的皇帝陛下則保持一貫的沉默,現在連我們的死敵,泰坦帝國也派出使團前往朱庇特城,這使得帝國南部邊境上的十數支騎士團都不知所措。」

  「滑稽。」教士輕聲道,隨即感慨,「政客們動一動嘴,馬背上的將軍們就要頭疼了。」

  「奧古斯丁少爺,您不就是一名優秀的政客嗎?」身材很魔鬼的女僕微笑道,語氣中充滿了嘲諷。

  身為野蠻人最動人明珠的美麗名媛悄悄鬆了口氣,還好,昆丁阿姨看上去還是那個優雅中帶一點尖刻的金雀花貴族後裔,並沒有因為被一種屈辱方式帶進詩呢哥城堡就改變風格,白象城堡,至今仍有數十名工匠在老管家亞撒的主持下修復那幅大陸地圖,曾被無數大貴族驚歎為帝國最華美大廳的地面在眼前兩人的競技中破敗不堪。

  野蠻人的首腦,愛麗絲小姐的父親,道格拉斯格林斯潘聽聞他送給小愛麗絲的十歲生日禮物被幾近摧毀後勃然大怒,差點要率領水準媲美獅心王的騎士團去踏平詩呢哥,最終,野蠻人的公主輕輕撒嬌了一句「寬容的戰士父親,難道你忘了,剛發現了新大陸和不列顛島鏈,而我也即將20歲,你正好送我一幅嶄新的地圖呀,這一定是主父的旨意」。

  很難想像桀驁的野蠻人領袖是一位最虔誠的教徒,堅持禱告,宗教日絕不參加宴會,終身只忠誠於一位妻子,從未傳出過情人和私生子的緋聞,這一點,帝國內部大貴族寥寥無幾,唯有奧格斯歌城的奧狄斯親王,羅桐柴爾德的詩人公爵這幾位,可惜,親王的頭顱被掛上了聖約翰大教堂的雕像,公爵最終走向了廣場絞架,在帝都數萬人的視線中安靜赴死,甚至沒有吟誦那首膾炙人口的《鮮花不死》,與氣質陰暗的奧狄斯親王不同,不得人心的親王殿下被送進拷問廳,甚至割下頭顱,帝國上流社會並不惋惜,但當詩人公爵走向絞架,帝都無數暗戀這位詩人、藝術家、雕塑家和「溫和貴族」男人的名媛貴婦們,都當著未婚夫或者丈夫的面,哭紅了眼睛,而男人們也都適度表現出足夠的度量,畢竟除去羅桐柴爾德的古老仇人,沒有一名貴族不願意與學識淵博的公爵談笑風生。

  小範圍內甚至有首席國務卿歌謝爾曾替公爵向皇帝陛下求情的流言。

  「新大陸還沒有命名?」奧古斯丁皺了皺眉頭,他並沒有在意昆丁夫人的諷刺,也許在私下,他只需要一位不影響【聖徒】信仰質量的小貓咪,但在詩呢哥城堡之外,秩序需要一名風度不差的外交官,短時間內,只能由昆丁夫人扮演這個角色。沙龍寵物菲奧娜夫人其實更有手段和眼力,可惜名聲實在糟糕,奧古斯丁還是希望詩呢哥和秩序能有一個相對正常的口碑。

  「還沒有,暫定名有『聖徒』『福音』兩個,不過教廷方面很燥熱,皇帝陛下卻一直不肯表態。」愛麗絲輕柔道,今天的她在確定奧古斯丁願意與她一起出席宴會後,讓私人管家老亞撒從另外一座城堡帶來了最鍾情的晚禮服,精緻卻不奢華,與他站在一起,並不用擔心出現因為貧富懸殊而顯得不倫不類的尷尬畫面。

  「這就是皇帝陛下的智慧了。」奧古斯丁解釋道,「他是一個耐心和毅力都很好的政治家。所以在塵埃落定前,他就會繼續沉默,每沉默一天,帝國贏得的籌碼就增加一點。」

  「所謂的塵埃落定是指?」昆丁夫人貌似開始習慣充當詢問者,只是不曾意識到而已。

  「以往,史詩大陸集體朝向卡妙的矛頭豎起,主要是因為道德層面,礙於拜占奧教廷的權威,但誰都不願意真正去招惹一個與蠻荒大陸血戰了近千年的冰血國度,這一次不同,神聖帝國加上她探索出來的不列顛島鏈,幾乎是一座小型的史詩大陸,誰都不願意落後這場盛宴,而且卡妙鐵騎總不可能憑空出現在那片遙遠的處*女地上,沒有了史詩大陸上最彪悍的鐵騎,卡妙帝國就像失去牙齒的猛虎,是不太能讓國王們心懷敬意的。我們的皇帝陛下在等固執的北方獨狼吸收全部火力,在等拜占奧教廷跟梵特蘭蒂岡地下戰爭結束,在等那個他總是缺席的十人圓桌會議落幕,在等低調的『福音』,或者說帝國寵兒拿破侖大司祭在新大陸上站穩腳跟。」奧古斯丁平靜道。

  「帝國不是象徵性在大陸和不列顛島鏈間建立了一座監獄嗎,帝國官方說是用來關押叛國者、瀆神者等犯下不被饒恕之罪的罪民,而今天的宴會,就是康迪家族慶祝他們的繼承人,羅馬伯爵獲得帝國和教廷聯合授予的殖民地總督頭銜。」精通帕雅戰棋的愛麗絲顯然不是一位稱職的政客。

  「這是必要的手段,神聖帝國保持沉默,不代表可以像弱小的瓊斯公國那樣被任意盤剝,這就是皇帝陛下最鮮明的態度,不過激,但同時保證適度的強硬。瓊斯的境遇說明了弱國無外交,而神聖帝國的外交官們證明強國愈是強大,就越需要靈活的政策。」奧古斯丁笑道。

  「是歌謝爾國務卿在親自處理這項事務。」愛麗絲輕聲道,小心望了一眼奧古斯丁。

  「怪不得教務院只是派遣了一隻規格不高的審判團來訪黑天鵝湖,看來我還是那個不被首席國務卿大人重視的小人物啊。」奧古斯丁喃喃道。

  這次連昆丁夫人都閉上嘴巴,不敢輕易發表論點。

  羅桐柴爾德公爵寫了一首《鮮花不死》。

  梵特蘭蒂岡最大的機構教務院第一號人物,昔日的皇室文學老師歌謝爾女王便有了封面是「每一朵鮮花都會死亡,每一位老兵都會老去」的文集。

  與兩位作者都有莫大關係的奧古斯丁身邊只有一本《教誨》隨身攜帶。

  並沒有外人猜測的《鮮花不死》。更沒人聽奧古斯丁少爺完整朗誦過這首小詩,伊麗莎白小薩滿都不曾。

  有人說這是因為羅桐柴爾德的繼承人喪失了詩人氣質。

  有人說是這位可憐懦弱修士選擇效忠帝國來換取叛國者子孫原本應該死亡的生命。

  羅桐柴爾德的故鄉,奧格斯歌城,在奧古斯丁少爺小時候的時候津津有味散播他調戲女僕玩弄修女的流言,在他去脈代奧拉神學院修習的階段,孜孜不倦訴說這位貴族少年在梅塔廊平原禍害貴婦的精彩故事,在羅桐柴爾德灰暗後,更是不遺餘力斥責唾棄奧古斯丁的懦夫行徑。

  這樣一個小丑的年輕人,這樣一個乏味的灰色故事。

  放在吟遊詩人的作品集中,一定會被貴婦調侃為二流詩人所寫的三流故事吧?

  似乎所有人都遺忘了那首佈滿塵埃的小詩。

  在訴說著什麼。

  《鮮花不死》:

  我是一朵鮮花,拒絕凋零

  狂風,暴雨,大雪,貧瘠的土壤

  無人欣賞,我都會綻放

  我是一名老兵,拒絕離開戰場

  長槍折斷,盔甲破敗,騎著瘸馬

  我都要堅持挺起胸膛

  春天問我

  為什麼不在最絢爛的秋季枯萎

  榮譽問我

  為什麼不戴著勳章離場

  同伴問我

  為什麼不一起在大地長眠

  戰爭問我

  為什麼不願意低下頭顱

  我是一朵鮮花,拒絕凋零

  因為我在等待見到冬天

  冬天來了

  爛漫還會遠嗎

  我會替夥伴親眼目睹這份風景

  我是一名老兵,拒絕離開戰場

  因為我身後就是我的妻子

  我的孩子

  我的家園

  鮮花不謝

  老兵不死

  「謹獻給我的兒子,未來紫曜花的主人,我和愛葛莉絲的寶貝,小奧古斯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