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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返校

  趙甲第坐起身,從深思中拔出來,才發現的確有些冷,這棟充滿小資文青腔調的公寓還不至於闊綽到鋪上地熱,但空調功率顯然滿足不了整座客廳,裹緊被子,趙甲第打開手機通訊錄,與年前相比,多了二十幾個新號碼,這些各路神仙,都是趙甲第確定打了電話後不會置之不理的人,也不至於玩虛與委蛇那一套,不說發改委政治明星陳靖和幾位不是中宣部高幹就是國土局副總督察的紅二三代大叔,還有一些個當年跟隨趙三金一起打天下的草莽人士,當然還有武夫這位據說馬上學而優則仕的年輕教授,這些個號碼就是原金海太子爺在金海風波中的所有收穫了,心中自嘲好悲情的趙甲第一個一個翻過去,翻完號碼,拿手機敲打額頭,意識到光線略微增強,睜開眼睛,看到佟冬悄悄擰開了一盞做工精美的落地檯燈,坐在側面沙發上,捧著咖啡杯,柔聲問道:「睡不著?要不要喝點水?」

  趙甲第歉意道:「給我杯茶,濃一點。http://gaishu」

  佟冬微微皺眉道:「容易傷胃。」

  趙甲第笑道:「提神就好,今天十有**是睡不著了,那就乾脆點。」

  佟冬歎了口氣,給趙甲第泡了一杯大宗炒青茶,是天台的雲霧茶,談不上任何稀罕,一眼看去,杯底覆滿茶葉,趙甲第喝了一口,滿嘴的苦澀,看到佟冬促狹的眼神,趙甲第笑道:「這也太乾脆了。」

  佟冬笑了笑,沒有酒窩,所以她確實是姐姐,姐妹倆實在貌似神似到了匪夷所思的境界,雖說性格有所差別,但佟夏這妮子很喜歡惡作劇,扮演起姐姐那般溫婉的小家碧玉是信手拈來,最終導致趙甲第只能通過這個小細節來判別。趙甲第捧著白瓷茶杯,喝著濃茶,視線望著捧著繪有梵高《星夜》咖啡杯的佟冬,她婉約溫柔,像一株地被月季,在院落中可以開得很漂亮,但即便生長在野外,也一樣不會輕易枯萎,她到底和妹妹佟夏是不一樣的,後者是常青籐,需要依附,才能展現出旺盛的生命力,這讓趙甲第沒來由想起一種忘了是有關野鯽還是黃鱔的生物現象,當缺乏雄性時,就會出現性逆轉,必須有一條雌魚擔當重任變成雄性,這並不是一件如何溫馨的事情,在趙甲第胡思亂想的時候,佟冬猶豫問道:「你的腳?」

  趙甲第提了提那條瘸腿,笑道:「沒事,瘸個小半年就能恢復,希望到時候別瘸習慣了,就真成了個瘸子,人長得本來就不帥,火上澆油,到時候媳婦都跑光了。」

  佟冬眼神有些哀傷,經過極力掩飾了,卻很真誠,正因為如此,才讓趙甲第吃驚,他一直覺得她在有距離有底線地排斥自己,趙甲第作為一個也會看床戰片也會右手在忙也會yy制服啊御姐啊的正常男人,當然很希望有將姐妹花左擁右抱的一天,但這種念頭,也就是想一想樂呵樂呵一下,不會真的不知死活地去作為一個目標導向實施行動,這就像寢室長李峰會在床頭書櫃貼滿某位女星的海報,但李峰沒天真到某天和她一起鬧洞房。再者,趙甲第從小就生活在王半斤和童養媳姐姐的戰火陰影中,實在是沒養成雙飛燕的思維定勢,趙甲第最大的奢望就是帶著佟冬佟夏出去逛街的時候,能一手挽著一位,丟一個大面積殺傷的群嘲術,嫉妒死一大群一大群的旁觀者,那就很愜意滿足。趙甲第喝了大半杯濃茶,佟冬主動接過茶杯,拿起就放在腳邊的開水壺,倒上水,遞還給趙甲第,氣氛遠比這個季節要溫暖。

  趙甲第問道:「有很多人喜歡西西吧?」

  佟冬有些緊張,沒有立即回答這個敏感話題。

  趙甲第呵呵一笑,「我不是說那些有了點錢就耐不住寂寞的大叔,是說那些同齡的好孩子。」

  佟冬鬆了口氣,點點頭。

  趙甲第笑了笑,有句話終究沒有說出口,對女人來說,如果有男人發自真心地對她很好很好,就應該不要隨意對待,那些個自己受傷時很難過很灰暗的女孩子,往往忘記了她自己曾經或者正在傷害一些個好男人。趙甲第想了想,這話太矯情,而且多說無益,自己的女人對別的男人殘忍,總比給自己戴綠帽來得慶幸,就別求什麼狗屁的善良圓滿了。佟冬果然有超乎水準的女性直覺,問道:「你白天在書吧原本想說什麼?」

  趙甲第開誠佈公道:「我打算辦個私募,一開始準備讓你負責檔案管理那一塊,但有些強人所難,這種事情沒什麼技術含量,上升空間和附加值幾乎是零,以後轉業,也不是多光彩的履歷,更不符合你的口味愛好,所以想想還是算了。」

  佟冬沒有拒絕也沒有承諾,沉默地喝著微涼的咖啡。趙甲第不打算在這個煞風景的話題上糾纏,問道:「有沒有紙筆,我有個小方案要做。」

  佟冬跑去書房給趙甲第拿來紙筆,好奇問道:「是什麼?」

  趙甲第嘿嘿笑道:「我做了兩個假想,如果標準普爾分別降低美國和中國的指數評估,會帶來什麼樣的後果。純粹自娛自樂,找點事做。」

  不是專業人員的佟冬沒深思,只是隨口道:「標普?我知道一點,美國不一直是3a嗎,會降低?」

  還裹在棉被裡的趙甲第低頭寫寫畫畫,漫不經心道:「誰知道呢。」

  這一年,是10年初。直到11年年中,等佟冬看到報紙上鋪天蓋地有關標普將美國信用評為aa+引發驚濤駭浪,才恍然趙甲第這個理科天才的大局觀是何等變態,簡直就是畸形。而那個時候,此時某人正翹著一隻瘸腿,喝著濃茶,寫在她遞出去紙張的方案雛形當時已經層層上遞給了國內最頂尖的智囊機構,經過可有可無的大致潤色後,更是上交數位主管經濟的政治大佬親自批閱。唯一可惜的在於這份初衷僅僅出於某人惡趣味的方案日後主署名並非趙甲第,在一大串名字中趙甲第位列最後,O與前排署名人士的潤色一樣看似可有可無。

  那一年,趙甲第去密雲探監的時候,趙三金聽聞這小插曲的時候暴跳如雷,揚言要出獄後非要讓陳靖這個護犢子都不會的王八蛋吃不了兜著走,趙甲第只是淡然一句便打消了趙太祖的怒氣,「當初金海風波還未徹底平息,我只能瘸著離開北京,就想明白了一個道理:很多事情不管你再如何不甘心,你都只能做到那一步,這就夠了。」

  這一年這一天,離十八大還有些時日,還遠未風雪漫京城,趙甲第只是沒啥野望地做一份小評估,而佟冬則默默陪他通宵了一晚,負責端茶倒水,並不覺得枯燥乏味。

  趙甲第和姐妹兩個吃過早餐,去李檀小區提車,沒見到那位私下聊天對趙甲第自嘲要與七位副秘書長和三位辦公室副主任鬥法的李大秘書,倒是碰到了晨跑的李晴,分別的時候小妮子惋惜著說忘了給《將進酒》拍dv,趙甲第笑著說幸好幸好,她瞪了一眼不英俊不高大關鍵是還不識趣的傢伙,趙甲第還得寸進尺倚老賣老,特語重心長教育小妮子要多體諒李檀,李晴瞧著不怎麼買賬,一臉不耐煩地讓趙甲第趕緊上車滾蛋,趙甲第上了車,搖下車窗,揮手告別,所幸小妮子還有點良心,擠出個鬼臉,等趙甲第上了高速,才收到李晴的短信,提醒說她爸已經把三橋會議紀要放在後座一個文件夾裡,趙甲第直到開車進了中途加油站,才抽出時間回復說下次放假回國記得短信通知,要請她吃飯。不過這條短信發出去後就石沉大海杳無音信了,這讓趙甲第有點小受傷,心想以後有孩子了,不管男孩女孩,都得像媽才行啊。

  到了**,趙甲第才知道馬尾辮已經破釜沉舟地從復旦退學,對他來了次先斬後奏,這讓趙甲第無可奈何,退就退吧,難不成還怕養不起這朵校花嗎?最大的遺憾就是再不能去復旦膈應那幫眼紅他癩蛤蟆吃著了天鵝肉的高材生了。再就是去跟老校長辦公室檢討自己無組織無紀律不是一位合格候補黨員的時候,老人有意無意透露出蔣談樂轉去北京人大教學了,最後則是老校長試探性詢問趙甲第有沒有興趣參與**市zhengfǔ牽頭的一個財經研究工作組,蔣世民沒細說,只是打趣趙甲第想不想去跑腿,趙甲第二話不說沒興趣,大牌得很,老人氣得不行,一老一小總不能捲袖管打架,就在象棋棋盤上殺了幾通,用趙甲第的話說就是老校長啊您也太屢敗屢戰了,那些個觀戰的校領導看著一邊倒的戰局,都很機靈地退出辦公室,不敢去看臉色奇臭的老校長,生怕被殃及池魚。

  有李峰打理的寢室還是那樣一塵不染,能讓所有女生寢室自慚形穢。有馬小跳的103還是永遠不缺整條整條的大中華。有沈漢的寢室則只要找一找他那只櫃子,永遠能偷出兩瓶隱藏並不巧妙的兩瓶燒酒,一瓶廉價,一瓶稍貴。當然,有了趙甲第,就不缺讓人暴殄天物的茶葉了。

  一晃眼的功夫,感覺都沒看幾部精彩的床戰片,更沒來得及怎麼拱學校裡的水靈白菜,就竟然他媽大四了,連大一新生裡的某些學妹都tmd是九零後了,這讓已經不喜歡文藝青年的沈大元帥都有些忍不住悲春傷秋,沒事就拉著鬥嘴了三年的寢室長去陽台上唏噓感慨,他和那棵迎新晚會上被他驚為天人的小清新白菜如今還藕斷絲連著,但估計前途渺茫,用標準的沈氏腔調那就是難免付與一江春水而已,而他也在奮鬥於考研,是103考驗寢室裡唯一打算考研的有志青年,桌上堆滿了考研書籍,白天泡圖書館,晚上挑燈夜戰,桌底下的籃球和足球都太久沒打氣,加上質量本來就不好,癟了許多。

  趙甲第在室友眼中一直有條不紊,除了桌上百年不變放了些誰都會當做天書卻被他翻爛了的專業書籍,多了些文學類作品,再就是讓李峰馬小跳極其自卑地做公務員歷年真題,作為寢室長,李峰自然而然關心趙甲第腿瘸的事情,趙甲第痛心疾首說是被人捉姦在床跳樓的時候跳瘸了,馬小跳還真信了,輕聲問是不是杭州那個姓裴的少婦,跟妲己一樣妖嬈的那位。趙甲第信誓旦旦說不是,但有了寶貴經驗,下次應該不會跳瘸了。

  趙甲第把那套畫稿集送給了周小蠻當生日禮物,看得出來她很開心,趙甲第解釋說腿是過年摔的,她信了,白天趙甲第除了上課,基本上都和她一起呆在圖書館,她也要考公務員,但與目標明確、功利心極強的趙甲第不同,她只是純粹抱著好玩的心態,既然沒的戀愛,閒著也是閒著嘛。這個月中旬就有市公務員考試,趙甲第雖然完全可以將高考視作探囊取物,但公考的行測和申論都沒那麼簡單,對趙甲第來說並不輕鬆,判斷推理和數理能力還好,但涉及言語理解與表達能力和背景鏈接下的綜合分析,都是不容小覷的難關,尤其是演練行測第一部分,都能讓不得不去捧一本成語詞典臨時抱佛腳的趙甲第時不時低聲咒罵出卷人的神經病,周小蠻則會適時小小幸災樂禍一下,誰讓他的數理那麼強悍。

  大四課程本就稀稀拉拉,又被趙甲第過濾掉幾門,就更有大把大把自主掌控的時間去衝刺年底的國考,但趙甲第會旁聽一門與專業不搭界的課程,屬於公共管理範疇,是個很有意思的講師,大一大二的時候趙甲第翹課很多,但越到後面,越喜歡這門課,導師是個風趣的年輕男人,三十來歲,姓許名強,最初以研究生學歷來學校執教,期間自考了復旦博士學位,講課天馬行空,給學生最大的感覺就是容易跑題,能從最早的一個嚴肅命題扯到風馬牛不相及的十萬八千里之外,當然還有就是期末考始終是通過率最高的一門課。

  一開始趙甲第當然不喜歡這類聽上去亂七八糟的擴散性授課,什麼技術官僚和政治智慧,啥隱性契約和顯性契約,還有**重建意識形態這種宏大到沒個邊際的命題以及類似70年代末到九十年代經歷過的「爭論」和「不爭論」,都讓學生聽著雲遮霧籠,趙甲第當然更沒好感,但跟陳靖李檀這些大叔熟悉以後,就越來越回過味,稍稍琢磨,就聽出這個講師的不一樣,加上他的課程有益於申論,趙甲第就比一般學生還要到課率更高。

  今天,那個導師無疑又離題萬里了。

  「大家都在爭搶政治改革的話語權,爭搶道德制高點,涇渭分明的兩邊精英都有意無意將政改提升到了意識形態層面,或者說道德層面,這種爭論跟前二十年的爭論不一樣,可以說是『反行動取向』的,把對方置於道德語境的死地,自己不想變改,也不允許對方進行不合己意的變革,這種遊戲很危險,往往流於空談,甚至很有可能同歸於盡。」

  「90年代的『不爭論』大體上是正確的,因為過多爭吵市場經濟是資本主義還是社會主義,只會停步不前,市場經濟不應該覆蓋上太多的意識形態色彩。」

  「但強人政治下的『不爭論」成了慣性後,就有個巨大缺陷,那就是精英政治學者的集體失語,偶爾發聲,也是貢獻不大的應聲蟲,喪失原有的存在意義。到了今天,精英可不是一個值得炫耀的詞彙了,我要被人說成是精英,一定會反駁一句你全家才是精英。」

  ……

  一大串的「高談闊論」,兩節課,書本上的知識講了不到二十分鐘,剩下全是此類語調,所幸他的形而上論點,都會有數個有趣的實例去支撐,加上舉例時充滿諧趣腹黑的妙語連珠,還是很能讓學生精神一振會心一笑,這才使得他的課堂即便沒有人滿為患,也不至於僅有瞌睡小貓兩三隻。趙甲第會對這位導師的講述進行快速筆記採摘,最讓他震驚的一點在於事後上網查詢,才發現所有一切大膽論點一切荒誕論據,都是那傢伙的個人心得。無疑,在趙甲第看來這是一個博采眾長的學者,而且他不執拗,圓滑,披著一件風趣而且帶點腹黑大叔的可愛外衣,與學生能夠打成一片,據說跟很多校領導也都關係不錯。

  下課後,可能是好奇趙甲第這張半生不熟的面孔,姓許的講師沒有立即離開教室,而是來到趙甲第座位邊上一屁股坐下,屁股上墊著一本帶來課堂卻絕不會翻一次的課本,笑問道:「趙甲第,你這是想要補回來大一大二兩年你的逃課次數嗎?」

  趙甲第嘿嘿笑道:「許老師多厚道,我翹了那麼多,還給了七十多分,良心上過不去。」

  沒什麼架子的許強哈哈笑著直接道:「當時是教務處的領導跟我打了招呼,我為了拍馬屁,才給了你七十多分,要不是怕馬屁太明顯,給你**十分都沒問題,再說了,七十幾分在我批閱的卷子上也不高。」

  趙甲第汗顏道:「許老師你別這麼實誠,我扛不住。」

  許強望向窗外,有些許失神,自言自語道:「學校到底還是好的,出去以後,想實誠都難。」

  不給相互間尷尬冷場的機會,許強起身道:「走,請你去茶風暴喝杯奶茶,那裡的奶茶美眉很清純,我每天都要去捧場,就是沒好意思要號碼。」

  一路上,趙甲第見縫插針問了幾個地方zhengfǔ績效評估的問題,許強的回答圓轉周到,沒有半點生硬含糊,顯然是下過功夫的。許強果然排長隊請了一杯熱奶茶,那裡的美眉果然清純漂亮,兩人都有點戀戀不捨地離開奶茶店,相視一笑,許強問道準備考公務員?趙甲第點頭道試試看。許強挑了張石凳坐下,遞給趙甲第一根煙,自己叼上一根,感觸道:「我聽說過你的一些事,例如喜歡翹課,喜歡早晚跑二十圈,喜歡泡圖書館,專業課成績很好,可能你自己不知道,其實你在學校還是很有名氣的,連我都聽說了復旦有位校花是你女朋友,只是學生都不太清楚而已,我們這些個做老師的,誰不知道有個學生去校長辦公室就跟跑食堂一樣平常,我當年就沒你這麼牛,也幸好我已經是老師,否則別指望請你喝奶茶,一杯六塊五,都能吃上一葷二素了。」

  趙甲第還真沒想到自己在學校裡有啥知名度,尤其是在教師當中。

  許強抽完一根煙,轉頭道:「公務員考試我熟悉,幫你開開小灶?」

  趙甲第不客氣道:「就等許老師這句話了。」

  許強報了個手機號碼給趙甲第,率先離開。

  趙甲第去寢室樓拿自行車,他租了個離復旦和自己學校都不遠的房子,原本是陰險打算有機會跟袁樹恩恩愛愛的,現在看樣子是黃了,騎上兩把鎖的破坐騎,到了校門口那邊差點摔下來。

  一個馬小跳嘴裡跟妲己一個級數的禍水娘們拉著一隻拉桿箱,望穿秋水終於等到了騎著破自行車的某人,猛招手,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她跟那人有一腿。

  這一天,趙甲第迎來了與少婦裴的同居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