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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夜色

王宗景身子一頓,目光閃爍了一下,隨後緩緩轉過身來,看著身後走廊上,那個胖和尚站在他的身後,雖然面上還帶著一絲微笑,但不知怎麼,王宗景覺得他看著自己的目光中,隱隱多了一份審視。

「大師,有事?」王宗景靜靜地看著他,問道。

走廊裡一下子變得很安靜,那些街道上樓下邊傳來的喧囂聲,似乎突然就遠離了這裡,在四間雅室的外頭,不大的走廊中,兩個人就這樣面對面地站立著。

沒有風。

衣袍微微飄動。

那和尚深深看了王宗景一眼,合十道:「小僧白水,乃是天音寺門下僧人,見過施主。」

王宗景眉頭微皺,心道果然便是天音寺出來的和尚,臉上神色不變,仍是看著這位白水和尚,道:「大師,有事?」

白水微微抬眼,目光在這年輕人身上掠過,停頓了一下後,似乎他自己也有那片刻猶豫,但隨後還是合掌道:「小僧失禮了,施主見諒。敢問施主身上,可是有一二凶煞之物?」

王宗景目光一冷,看著這白胖和尚,沒有說話,兩個人周圍的空氣,似乎頓時便冷了下來,只是那白水和尚似乎渾然不覺,只是面露慈悲之色,合十淡淡道:「施主,時間凶煞之氣無不傷身,縱有功法克制,也不過是飲鴆止渴罷了。不如還是惜身才好。」

王宗景面色更冷,心中警惕之心大盛,冷冷道:「與你無關,我身上也並沒有什麼凶煞之物。」

白水默然片刻,重新抬眼,雙眼之中卻似乎像是點亮了什麼一般,目光竟是明亮了起來。王宗景心中一緊,還不等他作何反應,那白水左手的僧袍袖管似乎微微一動,一股無形柔和的佛力,忽然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瞬間充斥了整個走廊,如柔和之水面流淌而來,卻是要將這走廊盡數淹沒。

王宗景面色一寒,身子卻是不退反進,直接掠向白水的身前,右手並起雙指,更是直接插向白水雙目,出手狠辣之極,充滿了這涼州邊陲的剛烈血腥之氣。

白水臉色微變,似乎對王宗景殺氣如此之重有些吃驚,但也並未如何驚慌失措,芒鞋後退半步,卻已讓過了王宗景的攻擊,同時月白僧袍「護」的一聲整個漂浮起來,一股堂堂正正的溫和佛力,化作一座大山般壓了過來。

王宗景一觸即飛,身子倒飛起來,如蜻蜓點水般在走廊地面、欄杆、牆壁甚至天花板上連續點了七下,身子如飛絮一般浮在半空,整個人硬生生在空中如風車一般轉了一個大圈,卻是將這股佛門力道消了下去。

白水「咦」了一聲,似乎有些詫異,這時走廊上已經到處漫溢奇異的佛力,洶湧鼓蕩,他向前踏出兩步,已經飄到走廊盡頭的王宗景登時便覺得壓力大盛,心中也是一陣駭然。這白水和尚看著也是年輕,但道行之高,實在出乎他意料,幾乎令人頓生無可抵禦之感。

只是這些年來王宗景在生死關頭早就不知翻滾了多少次,心性堅韌無比,雖然知道對方道行奇高,鬥志卻是絲毫未減,一個翻滾騰身而起,手腕處白光微動,卻是那柄蒼白骨劍已然現於手中。

「嘶!」

如毒蛇吐信,破空之聲忽然傳來,層層佛力,竟是在忽然之間悉數洞穿,那蒼白色的一縷光芒從這條走廊盡頭飛馳而來,冰寒陰冷之氣頓時大盛,冥冥之中,竟似有陰靈長嘯鬼哭之聲,如九幽冥府仰望陽世,冷眼看來。

白水面色一沉,目光疾掃過那柄蒼白骨劍,但隨後眼中掠過一絲疑惑之色,似乎有些出乎意料,又像是認錯什麼愕然無語,片刻之後,連退兩步,又回到了之前的位置,同時目視撲來的王宗景,右手握住檀木念珠,發出一道柔和白光抵住王宗景的劍勢。

而左手處,卻是忽然完全縮進了袖袍之中。

**

溫和的佛力緩緩收了回去,王宗景默然片刻,手腕一翻,蒼白骨劍又消失在手腕之間。

鼓動的風不知何時已經消失,那些街頭樓下的喧囂吵鬧聲,又一次迴響在兩人耳邊,就像是重新回到了凡俗人間。白水看著王宗景,忽然微笑道:「好身手,好神通。」

王宗景沉默了片刻,深吸了一口氣,道:「大師手下留情了。」

白水搖了搖頭,道:「是小僧失禮在先,本意雖是想解施主煩憂,但終究還是執念太過。」說著卻是苦笑一聲,似有自嘲之意,合十低聲道:「師父令我下山行走抹著心意,明心見性,白水白水,你執念太深,莫要負了師父深意。」

「阿彌陀佛??」他口誦佛號,面有歉意,之前的敵對之態卻是蕩然無存,向王宗景施了一禮,轉身下樓去了。王宗景看著他的背影,眉頭緩緩皺了起來,過了好半晌,這才轉身回到丙字房門外,推門走了進去。

房內,徐夢紅等三人仍是安坐於此,看到王宗景推門進來,也沒起身,只有西門英睿問了一句,道:「找打你那熟人了嗎?」

王宗景怔了一下,隨即醒悟,搖頭道:「沒有,是我看錯了。」

西門英睿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王宗景走到茶桌邊坐了下來,剛想拿起茶碗,忽然旁邊一隻白皙的手掌伸過來壓住了碗沿,只聽徐夢紅淡淡道:「茶涼了,我給你換一碗。」

王宗景默不作聲,點了點頭,然後看著徐夢紅將殘茶倒去,又泡了新茶放在自己面前,橙黃色的茶水微微顫抖著,冒氣絲絲縷縷的白氣。

「敖奎。」他忽然叫了一聲。

「嗯?」敖奎轉過頭來。

王宗景仍是看著面前的茶碗,道:「剛才你在這裡的時候,有沒有聽到什麼動靜?」

「動靜?」敖奎怔了一下,搖頭道,「沒什麼動靜啊,我們仨就一直都坐在這裡,樓上樓下也都和平時一樣,咋咋呼呼吵吵鬧鬧的,有什麼動靜嗎?」他還掉轉過頭,看向西門英睿和徐夢紅。

徐夢紅緩緩搖頭,示意自己也沒感覺,西門英睿也是如此,王宗景臉色淡淡,「哦」了一聲,道:「那就好了,我還怕剛才離開一下,漏聽了什麼消息呢。」

敖奎大笑,用力一怕他的肩膀,笑道:「這有什麼好怕的,難道有消息了我們會不告訴你?」

王宗景笑了笑,對著他點點頭,敖奎嘿嘿笑著,渾不在意。王宗景回過頭來,目光掃過已經關上的房門後,有那麼一瞬間,瞳孔卻是微微收縮了一下。

***

一日光陰,悄然而過,發生在走廊間那不過片刻的事,便如浮光掠影一般,在塵世裡輕點些許又轉眼不見,除了那兩個人外,便再也沒人知道。

涼州城裡,仍是那樣熱鬧喧囂,繁華之下的人們,依舊繼續著自己的生活,只不過對於大多數心懷目的的人來說,那滿城無形的風雨,漫天的流言,卻似乎越發猛烈了

涼州城巴家究竟有沒有秘捲碎片,漸漸成了街頭巷尾所有人都必然談到的話題,甚至就連他們坐在丙字房裡的時候,也能不時從街頭樓下聽到這樣的議論,話裡行間,更多人的意思卻是漸漸都談到了晚上。

今晚,又會是怎樣的一個夜晚呢?

王宗景轉眼看向窗外的時候,當日頭下山最後的光芒消失在遠山背後的時候,當夜色終於來臨茶館開始打烊眾人漸漸散場夜色漸漸淒涼的時候,他默默地想著,凝望向這座城市的另一頭,那個家族佇立的地方。

忽然間,毫無來由地,他又想起了塵封記憶裡,他自己都以為已經忘記的那個人,在青雲別館住在隔壁,曾在自己病重時看顧自己的人。

徐夢紅站起身,淡淡道:「走吧,去巴家看看。」

敖奎伸了個大大的懶腰,連帶著活動一下脖子,看去枯坐一天便已經讓這個雄壯的大漢有些生銹的模樣,在他的臉上,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了幾分興奮,嘴角甚至還露出了一絲帶著猙獰的笑意。

西門英睿經過他身旁時,沒好氣地看了這個大個子一眼,冷哼了一聲,道:「今晚聽紅姐的,你別亂來。」

敖奎嘿嘿一笑,雙眼微瞇,跟了上去。

王宗景默然無語,跟在他們身後一起走下了樓梯,當走到走了上時,他眼角餘光向著旁邊的茶室看了一眼,只見房門洞開,裡面空無一人,似乎是客人已經早就走了。

一行人下樓,老蔣頭正站在門口笑臉送客,看到徐夢紅他們下來,連忙也走了過來,笑著將這最後一撥客人送出去,目視他們走到街上,漸漸沒入了黑暗之中。

然後,他站在茶館門口,聽著身後夥計乒乒乓乓關閉門窗整理清掃的聲音,遠遠向外頭望去,只見夜色漸漸籠罩了這座城池,黑暗從四面八方湧來,街道上漸漸冷清,卻似乎還有無數的黑影, 在那些街頭巷尾僻靜的角落裡搖晃閃動著,如夜之幽靈,悄然而出,冷冷地窺探著人間。

片刻之後,那些陰冷的影子在黑暗裡緩緩移動起來,每一處每一條的街道,似乎都有陰影籠罩而來,夜色像是一隻猙獰的妖獸活了過來,在黑暗中發出無聲的嘶吼,然後在一旁淒涼的夜色中,慢慢向城池的南面,向著那一處世家府邸,如黑潮一般湧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