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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細察

微風輕拂,柳枝擺動,廿三院中此刻看上去又恢復了平靜,諸人大都已經回到了自己屋中,只有小鼎依舊無憂無慮地待在院中青草地上,摟著大黃的脖頸在草地上滾來滾去,玩得不亦樂乎,小灰則不知何時攀爬到柳樹枝頭上,手裡也多了兩顆不知名的野果,坐在樹枝上津津有味地吃著。

金字房如往常一樣,仇雕泗回房之後便門窗緊閉,水字房則是門扉輕掩,蘇文清的窈窕身影倚在窗前,手中拿著一本書卷正在讀著。只是今天的她明顯有些心不在焉,目光不時從書卷上移開,看向窗外院子對面,原本空著的土字房裡如今已經有了新的主人,除此之外,王宗景的身影也在土字房曱中隱約可見。

院門口處,傳來一陣腳步聲,卻是蘇文清的五哥蘇文康走了進來,他看了一眼在院中玩耍的小鼎,也沒在意,逕直走到了水字房外,看到蘇文清後面上露出一絲笑容,道:「清妹。」

蘇文清放下手中書卷,微笑道:「五哥,你來了,進來坐吧。」

蘇文康走了進去,在窗前拉了把椅子坐下,笑道:「今日怎麼好好地想起叫我過來了?」

蘇文清微微搖頭,目光飄向窗外,向土字房那裡看了一眼,道:「有點事,我想跟你說說。」

蘇文康順著她的目光看去,隨即眉頭一皺,道:「咦,原來住在土字房裡那個胖子不是死了嗎,怎麼還會有人住了進去,是誰啊?」

蘇文清淡淡道:「青雲門新收進來參加青雲試的新人弟子,名叫南山,身份是幽州龍湖王家總管南石侯的獨子。」

蘇文康頓時一驚,愕然道:「什麼?」

蘇文清目光淡淡,凝視著土字房窗內隱約晃動的兩個人影,似乎在思索什麼,沉默片刻後道:「我覺得龍湖王家那裡,只怕是有事發生了。」

蘇文康沉吟了一會兒,他出身廬陽蘇家,對幽州地界幾大修真世家的情況自然是多少知道一些的,當下皺眉道:「如果我記得沒錯的話,南石侯多年來都是王家前任家主王瑞武的心腹,如今王瑞武暴斃而亡,王瑞征坐上家主之位,只怕他日子是不好過的。該不會是他自知大勢已去,必有禍端,所以才把兒子送出來避禍的吧?畢竟青雲門與龍湖王家的幾分交情,也是在王瑞武活著的時候結下的,他身為王家總管手握大權,想必與青雲門也有幾分熟稔。」

蘇文清面上神色不變,微微一笑的同時又看了蘇文康一眼,蘇文康向來對這個聰慧機敏的妹妹都有幾分敬畏,登時便是窒了一下,苦笑道:「怎麼,我還說錯了不成?」

蘇文清淡淡地道:「莫非你以為,參加青雲試的機會是那麼好得來的?那我們兩個算什麼?」

蘇文康一怔。

蘇文清把手中書卷往書桌上一放,目光轉向窗外,道:「能參加青雲試的,往往都是各大世家中最優秀的子弟,更何況那南山是在過了兩月之後才進入青雲別院,這絕對是青雲門給了龍湖王家天大的面子。所以南山這一次到青雲山來,絕非喪家之犬,只怕反而是風光無比的,要知道,龍湖王家本家多少子弟,都沒有這個機會呢。」她笑了笑,臉上露出一絲略帶譏諷的笑意,看向蘇文康,「五哥,你說呢?」

蘇文康自然知道這個妹妹的譏笑並非是針對自己,沉思了片刻後,忽然眉頭皺起,帶了一份驚訝道:「莫非你的意思是說,王瑞武死了之後,南石侯並沒有大禍臨頭,喪失權勢?」

窗外,小鼎咯咯的笑聲傳了過來,中間夾雜著大黃低沉的吠叫聲與小灰的吱吱聲,一切都顯得那麼安寧祥和。蘇文清倚在窗扉前,沉默了片刻,才開口道:「以我看來,能有這樣一份破天荒的好處恩寵,在龍湖王家中,南石侯非但沒有失去權勢,只怕是在舊主暴斃新主上曱位後,此人反而權柄更重,甚至可以說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也就是因為如此,新家主王瑞征甚至不惜向青雲門求到了這樣一份恩典來賞賜他。只是…」她冷冷一笑,面上譏諷之意更重,隱隱帶了一絲不屑,道,「卻不知那南石侯究竟為新家主立下了怎樣的天大功勞,才能坐上如今這般地位,得到了如此獎賞?」

蘇文康雙眉一揚,面上變色,他性子或許不如這妹妹機敏靈活,但決然不是傻曱子,出身世家也有幾分見識,只這麼略一思索之下,頓時便明白了蘇文清話中之意。不過他雖然看著有些吃驚,卻並無絲毫難過震撼之色,看去反而有些高興起來,哈哈一笑,卻是帶了幾分欣喜,道:「原來如此,居然是個卑鄙小人。不過幹得好,王瑞武那老頭這幾十年來一直與我們蘇家作對,死了真是再好不過,哈哈哈哈…」

蘇文清沒去理會心情忽然大好的哥哥,目光飄忽,卻是又向土字房那裡看了一眼,在南山安頓下來之後,王宗景便去了那屋中,隔了老遠還有門牆阻擋,看不清他們的動作也聽不到他們的話語,只是隱約看見那兩個人正在對坐說話。

她望向那邊,有些怔怔出神,心裡轉過了好些念頭,那一刻她心中忽然有種奇怪的想法:「那王公子看起來,與新來的這個南山卻是熟悉的,年歲又差不多大,搞不好便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夥伴。只是不知道,若是王公子他想透了這其中關節後,心裡又會是怎麼想的呢…」

土字房曱中,一些日常用品已經送了進來,倒下的桌椅被重新擺好,落下的灰塵被輕輕擦去,王宗景坐在椅子上,默默地看著南山安靜而熟練地收拾著屋子,看著這個不久前還死氣沉沉的房間就這樣逐漸變得乾淨起來,重新露出了生機。

這一刻,他心中實是有無數疑問湧上心頭,卻又不知該從何問起,而南山在最初見面的驚喜過後,這時也不知為何沉默了下來,一直都是安靜地擦拭打掃著房間,幾乎都不說話。

到了最後,終於還是王宗景開了口,叫了一聲:「小山。」

南山這時正在擦拭窗台,額頭上微見汗滴,聽到這聲呼喚動作頓了一下,隨後轉過身來,道:「什麼,景少爺?」

王宗景有些遲疑,猶豫了片刻後才道:「小山,你怎麼會來青雲山的,而且還能進到這裡?」

南山默然片刻,道:「景少爺,我也不大清楚,前些日子還是在王家堡時,突然有一天我爹就跟我說,讓我收拾行李來這青雲山,說是得了青雲門仙長們的恩典,我有幸可以參加青雲試了。」

王宗景沉默了下來,目光看著地面微微閃爍,也不知他心中在想些什麼。過了一會兒,只聽他聲音忽然變得低沉了些,道:「家裡邊一切都還好嗎?」

南山的嘴角微微抽曱動了一下,手中的抹布擦去了窗台上最後一塊污漬,留下了光潔如新的檯面。他看著面前的乾淨窗台,默然片刻道:「家裡有點變故了,王老家主因為突然得了重病,不幸仙逝,如今是十六爺坐了家主位置,其他的就沒什麼了。」

王宗景身子微微一震,臉上掠過一絲異色,盯著南山站在窗前的背影,欲言又止,過了片刻才道:「知道是生了什麼病症嗎?從龍湖出來的時候,我記得大伯身子還算康健,又是修道有成的人物,平日裡等閒不會有病魔邪氣沾身,怎麼會突然就重病而死了?」

南山轉過身來,臉上帶了一絲迷惘之色,看去也是一片茫然,道:「景少爺,這些事我就不知道了,只曉得當日內宅中突然傳出大老爺生了重病,結果第二天夜裡就走了。」

王宗景看著他臉上的神情,沒有再說什麼,南山則是沉默了片刻後,又繼續開始清掃整理這間屋子。在略帶沉悶的氣氛中,兩個兒時一起長大的朋友,不知怎麼在久別重逢的高興之後,隱約中卻有了一分淡淡的隔閡與陌生。

王宗景坐在位置上,看著南山在屋裡忙碌著,也沒有上去幫把手的意思,臉色在聽到那個消息最初的驚愕過後,也變得淡淡的,只是看著南山的目光中,偶爾間會流露出一分複雜的神色。

當南山打掃完最後一個角落,直起身子的時候,蒙塵多日的土字房曱中已是煥然一新,空氣中帶著淡淡的新鮮水氣,就連地面上的青磚都彷彿明亮了許多。南山滿意地點點頭,轉過身來,忽然「啊」了一聲,卻是一拍腦門,笑道:「我怎麼忘記給你倒水了,景少爺,你等等,我這就去…」

  王宗景搖了搖頭,卻是站了起來,道:「不用了,小山,你長途而來,又打掃了這麼久,先休息一下吧。我就住在隔壁的火字房,你有空就去我那兒坐坐。」

南山怔了一下,「哦」地答應了一聲。王宗景向門外走了兩步,又回頭看了他一眼,道:「小山,從今天開始,以後就不要再叫我景少爺了。」

「啊?」南山看著有些茫然道,「怎麼了?」

王宗景看著他道:「這裡是青雲門,再不是龍湖王家了。而且你現在既然進了青雲別院,便和我一樣是參加青雲試的弟子,從今以後,你便叫我的名字宗景吧。」

南山遲疑了一下,看王宗景臉上神情堅決,並無他意,這才低聲答應了下來。王宗景點了點頭,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觸手處只覺得那衣衫下的皮肉結實渾厚,看來南山體形雖然稍胖,卻並非是普通的虛胖之人。在心中掠過這麼一個念頭後,他對南山道:「小山,青雲試機會難得,我在這裡數月,所見所聞,這青雲門中的確有許多德高望重、神通廣大的仙師前輩,若果然能拜入山門,便是我們一生受用不盡的好處。所以,你既然遲來了兩個月,便更要加緊修煉,爭取一年後能留在青雲山上。」

南山身子微動,隨後重重點頭,看著王宗景道:「我知道了,景少…宗景,到時候我們兩個人一起留在這裡,一起拜師學道,學成之後,我們還可以一起去雲曱游天下。」

王宗景看著他那張略帶興奮而憧憬的臉,微微一笑道:「好啊。」

然後他轉過身子,走了出去。

南山站在屋子中間,看著王宗景高大的身子出了門,又從屋外抄手遊廊上走了過去,路過窗口,一路聽著腳步聲,那是回火字房去了。南山臉上的笑意慢慢退去,怔怔地看著那個目光所不及的方向,就這樣獨自一人一直站了很久很久。

關上房門,門框處發出一聲「吱呀」的低沉聲音,加上窗扉也是關著的,所以火字房裡的光亮一下子就暗了不少。不過因為是白日,屋中還算亮堂。王宗景站在門口處,目光掃過眼前這一間他這些日子以來早已熟悉無比的屋子,緩緩地吐出了胸間的一口悶氣。

然後,他走到桌邊,坐了下來,眉頭微皺著,似乎在思索著什麼,過了一會兒,他目光轉動處,看到桌上有筆墨紙張,卻是拿起毛筆,在紙上緩緩落筆,寫下了「南山」二字。

他的字並不如何飄逸灑脫,透著一股平凡樸實,這幾年來他在渺無人煙的原始森林裡度過,還能記得寫字都是靠著小時候的記憶了,更不用說能寫得好看到哪兒去。王宗景盯著那南山二字看了一會兒,眉頭仍是皺著,思索了一陣後又緩緩提筆寫下了另外兩個名字,卻是王瑞武與王瑞征二人的名諱。

這一次,他的臉色看著有些陰沉,紙上的那兩個相近的名字,一個死人一個活人,同族叔伯,先後接掌了龍湖王家的權柄。忽然,他伸出手去一抓白紙,卻是將這張寫了三個名字的白紙揉成一團,丟到一旁,隨即坐在桌前椅上,沉默了好一會兒後,又是默默提筆在新的一張白紙上開始寫字。

南石侯。

他慢慢寫出了這三個字,手很穩,但動作很慢,從他的臉上看不出有什麼情緒變化波動,並且在寫出這三個字之後,王宗景便再也沒有動筆寫其他的字跡,而是默默凝視著這個名字。

屋內的光線緩慢而悄無聲息地變幻著,似乎預示著屋外天氣的變幻,漸漸地當光亮黯淡下來,黑暗從無聲處悄然出現的時候,已是過了一日,到了晚上。王宗景的身影在黑暗中,似乎已經與周圍的陰影融為了一體。

良久,他的身子忽然動了一下,似乎從沉思中驚醒過來,站起身子,走到窗戶旁邊,將窗扉略打開了一條縫隙,向外看了一眼,果然只見屋外夜色已深,不知不覺間這一日已經過去。他微微皺眉,關上窗子走回屋中,目光在桌面上那張白紙上瞄了一眼,隨手伸過去,卻是將這張紙也揉成了一團,然後和之前那個紙團一樣,丟在了一旁。

站在桌前,他深吸了一口氣,嘴角邊卻是露出一絲略帶苦澀的笑容,搖了搖頭,隨後輕聲地道:「算了,和我又有什麼干係呢?」

他不無自嘲地笑了一下,將那兩個紙團都掃到地上,片刻之後略一凝神,卻是第一次帶了幾分猶豫之色,然後再度提筆,卻是在紙上再度寫下了兩個字:

黑雲。

這沒頭沒腦的兩字,在紙上看去平凡無奇,無論是筆意還是筆跡,都算不上有什麼出眾之處,王宗景卻不知為何,看著這兩個字怔怔出神,只是此刻他的目光神情,卻與之前截然不同。望著這黑雲二字,他臉上頗多神情變幻,複雜難明,似警懼擔憂,又有幾分憧憬嚮往,更有幾分說不出道不盡的味道,頗堪玩味。

夜色漸深,屋中黑暗也深了許多,就連紙上的字跡都已看不清楚了。王宗景走到一旁,到燭台邊點燃了蠟燭,昏黃的燭火在最初的幾下搖曳晃動後,便安定了下來,照亮了桌子邊的一圈地方。王宗景這時的神色已經恢復了平靜,只見他又看了一會兒那黑雲二字的筆跡,隨後面無表情地拿過白紙,卻是遞到了燭芯邊,火焰很快纏了上來,點燃了這紙張,不消片刻,便將這白紙燒成了黑色的灰燼。

王宗景淡淡地看著這一幕,鬆開了手,讓捲成一團的殘燼落於腳下,他一腳踏上,黑灰碎散,終究是化為虛無。他抬頭,挺胸,邁步,一口吹滅了屋中蠟燭,然後大步走出了這間屋子,再無絲毫猶豫。

夜色深沉,樹影幽幽,萬籟俱靜的時候,青雲別院內外處處都是一片寂靜。趁著這片清冷夜色,王宗景一路去了後花園,輕鬆地爬上石壁,再次走入那片巨樹森林中。

哪怕是在白天光亮時候,這片森林裡因為枝葉茂密的關係,也會顯得很是幽暗,此刻正值夜深時候,更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人走在其中,往往便覺得四週一片黑暗茫茫,山風吹樹,鬼影幢幢,很是陰森可怕。只是王宗景走在這樣的地方,卻並沒有絲毫畏懼之色,相反,他似乎對這樣的環境頗為熟悉,非常適應,在一片黑暗中悄無聲息地行進著,同時不時向四周張望,像是在尋找什麼。

一縷幽光,忽然從前頭深邃的幽暗處亮了起來,帶了幾分蒼白的光線,在樹影裡閃爍著。王宗景幾乎同時便看見了那點光亮,因為在一片黑暗中,這一點亮光雖然微弱,卻仍是極醒目的存在。他的精神頓時為之一振,也沒怎麼猶豫,便向那光亮處大步走了過去。

原本細微的呼吸聲音,在此刻這片寂靜的森林中顯得突然粗重起來,腳步踏在林間枯枝上的聲響,也讓人覺得會飄去很遠的地方,只有那點幽光仍是靜靜地亮在遠處。走近了才發現,那是一顆白色拇指大小的夜明珠,鑲嵌在一枚尖細的長針上,倒插入一棵樹木體內,照亮了周圍一小片空地,同時映出了一個負手而立的男子,在這片幽暗森林裡安靜而耐心地等待著。

王宗景加快了腳步,走了過去,在那男人身後不遠處停了下來,下意識地整理了一下曱身上衣衫,然後低聲道:「蕭真人,我來了。」

那男子一個轉身看了過來,正是當今青雲門的掌教真人蕭逸才,只見他上下打量了一下王宗景,微微點頭,道:「既然你今晚到了此處,想必是心中已經決定了吧。」

王宗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迎著蕭逸才的目光,道:「是,我願意。」

蕭逸才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面上神色不變,但眼中仍是掠過一絲欣慰之色,輕聲道:「很好。」

他邁開腳步,走到倒插著夜明珠的那棵大樹下,也不顧忌地面骯髒,隨便一掠衣襟便坐了下去,隨後向王宗景招了招手,示意王宗景在他身邊坐下。

「現在我念一篇法訣,你自己默背下來,回去之後便專修這篇功法,從今日開始每隔三日夜深之時,你便來此一次,我看看你修行進境,你有什麼修行上迷惑不通的問題,也盡可問我。除此之外,此事須嚴加保密,不可讓外人知曉,哪怕是你親生姐姐也不行,知道嗎?」

王宗景緩緩點頭,顯然對此早有心理準備,只是片刻之後他像是又想到了什麼,忍不住問道:「那清風訣呢?」

蕭逸才臉上露出一絲帶了淡淡不屑的笑意,淡然道:「丟了吧,不必學了。」

王宗景窒了一下,一時間心中感覺頗有幾分複雜,想當日初進青雲別院的時候,那九百餘人的傑出弟子,無一不是將那清風訣看得極重,視為踏入青雲門的重要台階,可如今在蕭逸才眼前口中,卻彷彿如一份無關緊要的廢紙一般,說丟就丟了。

蕭逸才不再多言,盤膝坐著,開始誦讀一篇修煉功法口訣,王宗景不敢再分心,凝神細聽,生怕錯漏了一個字。這篇功法口訣也不算有多冗長,但字裡行間言辭質樸大氣,哪怕是王宗景這樣沒有修煉過的普通人,也隱隱感覺到更勝過那清風訣一籌。一遍讀完,蕭逸才停頓了一會兒,讓王宗景在心中記憶了片刻,隨後又讀了一遍,王宗景便差不多背了下來。蕭逸才讓他自己背誦了一遍,又挑了幾處小錯,確定王宗景果然已經盡數無誤地記住後,他這才緩緩點頭,道:「你記性還算不錯。」

王宗景在心中默念了一回這篇功訣,忍不住問道:「這法門是什麼名字?」

蕭逸才微微一笑,道:「太極玄清道。」

王宗景身子一震,眼中露出驚愕之色,道:「難道就是…」

蕭逸才接道:「不錯,便是我們青雲門的無上根本大曱法『太極玄清道』了。我剛才教你的,便是太極玄清道第一層境界的法訣,從今日起,你須得日日修行不輟,等到你修成之後,我再傳你第二層功法法訣。」

王宗景低下了頭,沉默了好一會兒之後,才低聲道:「多謝真人厚愛。」

蕭逸才淡淡道:「厚愛不厚愛的,如今言之太早,你不必說了。此中種種情由,當日在玉清殿上,我都已與你一一細說清楚,將來我想要你走的路、做的事,你都還記得吧?」

王宗景抬起了頭,看著蕭逸才明亮的目光,臉色一片平靜,道:「弟子記得的。」

蕭逸才凝視著他,臉色中慢慢流露出一分肅然,輕聲道:「好。只是你千萬謹記,這太極玄清道不可輕易外露於人前,但你定要日日苦修,因為這門無上真法乃是道家最高玄密,在鎮定心神堅定道心,特別在抵禦心魔上,便是你最後的根基所在。日後你所要學的那些道法異術,都是旁門左道妖邪一途,最易侵蝕道心,一旦放縱只怕便就此墜入心魔深淵,再難回頭了,切記切記。」

王宗景臉上也多了幾分凜色,緩緩點頭,同時抬眼道:「真人,關於魔教的那些東西,什麼時候我才能知道?」

蕭逸才沉默片刻,道:「現在就能開始慢慢說與你聽了,不過不是我來教你。」

王宗景一驚,愕然道:「什麼?」

蕭逸才臉上浮起一絲異樣的神色,淡淡道:「整個青雲山上,人人都是正人君子,真正知曉這些旁門左道的,也只有兩人而已。我算是一個,但比起另一人來,卻是差了許多,只有那人,才是真正於各種邪曱法異道殺人之術上集大成者,於魔教過往淵源內裡脈絡雜學,更是知之甚深。所以,為將來事,我便請了另一個人來教你。」

王宗景抬眼看了看蕭逸才的神情,不知為何心中忽地一寒,沒有再說什麼,只是輕輕把頭低下,答應了一聲。蕭逸才看了他一眼,放緩了語氣聲調,道:「你一定要記住我剛才所說,以太極玄清道緊守心防。這門真法亦有無上神通,乃我們青雲門無數神通妙法的根基所在,只要細細參悟,必定受益匪淺。」

王宗景道:「是。」

蕭逸才站起身來,道:「你身世閱歷,在青雲別院芸芸弟子中與眾不同,性子氣度也好,只是我還要送你六字,你且在心中記好。」

王宗景連忙也跟著站起,道:「真人請說。」

蕭逸才凝視著他道:「慎言,多思,細察。」

王宗景在心中將這六字反覆念了一遍,點了點頭,道:「多謝真人教誨。」

蕭逸才轉過身子,道:「今晚便如此了吧,三日之後你再過來,我看看你修煉得如何,若無事你也回去吧。」

只是等了片刻,卻沒有聽到王宗景走動的腳步聲,蕭逸才略感詫異,轉頭看去,只見王宗景依然站在原地,正抬眼向他看來,蕭逸才皺了皺眉,道:「還有何事?」

王宗景深吸了一口氣,面上肌肉微微抽曱動了一下,卻是道:「真人,請容我先去殺了孫積善。」

蕭逸才眉頭一挑,卻只見王宗景面上有倔強之色,竟似不願後退,他凝視這少年片刻工夫,卻是斷然搖頭,道:「不許。」

王宗景臉上一下子有些漲紅,當日在孫家莊裡他所受到的刺曱激極大,直到今日也不能忘卻,一時間竟有些忘記面前蕭逸才的威嚴,踏上一步,澀聲道:「為什麼?」

蕭逸才淡淡道:「你心志未堅,修行未成,縱然讓你過去,也不過是逞一時血勇之氣罷了。何況那孫積善富甲一方,家中也有供奉一二修習道術的方士,所以才能整日作威作福。雖然那些方士也未見得厲害到哪去,但對上你,只怕還是綽綽有餘。」

王宗景一時啞然。

蕭逸才目光冷了幾分,看著他冷冷道:「你想要報仇,想要殺人雪恨,莫非便是只靠這一股血勇莽撞嗎?若果然如此,還不如趁早死了,也免得我浪費心血在你身上。」

王宗景默然而立,過了許久,只聽蕭逸才的聲音再度響起,道:「將來你若行曱事,最重要便是一個『忍』字,此事若對你有錐心之痛,大可強忍於心,磨礪心性,忍常人所不可忍之事,方可行大事。」

他轉身離去,但聲音仍是輕飄飄地傳了過來:「五年,五年之內,不許妄動。」

站在原地的王宗景整個身子猛烈顫抖了一下,下意識地握緊了拳頭,站在樹影陰暗處,訥訥而帶了幾分痛苦失望之意,低聲道:

「五年…」

月沉星落,這一夜就這麼悄無聲息地過去,當天際的第一縷微光展露出來時,籠罩在神州浩土上的黑暗也在紛紛消退。

青雲山下,別院之外,那一條小徑通過的幽謐森林裡,一道黃色光芒飛馳而來,在這清晨時分飛到跟前,停在了半空中,隨著光環略退,露出了曾書書的身影與他身下那柄豪光流轉的軒轅仙劍。

望著身下那片漫無邊際蔥綠的密林,曾書書的神情顯得有些迷惑,兩日之前他在準備送小鼎回大竹峰時,偶然經過此處他甚少來到的密林,卻是意外地心生警兆,似乎感覺到那密林深處有什麼異樣,並且那股莫名的危機感還讓他有些心神不寧,為此他自然要查個究竟,畢竟這可就在青雲山腳下。

只是連續兩日他對這片密林的搜索,都是無功而返,雖然以他這等道行精深的人物來說,只要認真搜索過了,往往便能找到哪怕是再微小的一星半點蹤跡,除非對方道行並不在他之下。然而天底下要找一個道行不弱於青雲長老卻鬼鬼祟祟隱藏在青雲山腳下森林裡的人物,卻也是難得很的。

本來搜了兩日,一無所獲的曾書書應該就此放棄,但是不知為何,曾書書總覺得自己有些心緒不寧,所以這一日大清早,便又來到了這處神秘的森林之外,只是看著山風徐來,樹枝輕擺,一切都很安寧靜謐,哪裡能看出一絲一毫的異樣?

曾書書沉吟片刻,還是落了下去,穿過枝葉的同時將軒轅仙劍收了起來,同時目光警惕地在這片靜謐的林間掃了一眼,隨後開始向密林深處走去。

清晨的晨霧潔白縹緲如輕煙,徐徐飄蕩在這片森林中。在距離曾書書很遠的地方,密林幽深處,一道黑氣纏身的人影緊貼在一棵大樹旁,目光炯炯,緊密地注視著還在遙遠處但正在緩緩走來的曾書書的一舉一動。

那目光冷冷,帶著幾分冷冽與森森殺意。

曾書書卻是對這潛伏在陰暗處的森冷殺意全然不知,事實上,他此刻在林間搜索的,反而也正是當日心中對這林中潛伏的怪人所突然產生的警兆,若非這異兆太不靠譜,而他自己搜了兩天也沒找到什麼,曾書書大可直接開口叫上一堆青雲門弟子過來幫忙,如果真是那樣自然簡單,群策群力之下,這森林雖大,也是藏不住人的。只是若這麼做了,萬一這森林中並沒有什麼古怪,曾書書曾長老的面子不免就要丟得一乾二淨,成為青雲門上下的笑話了。

曾書書在密林中走著走著,嘴裡唸唸有詞,聽著像是在自言自語,好像正在抱怨什麼,同時,隨著曾書書身子的不斷前行,密林深處那個神秘的黑色人影也在悄然無聲地轉換自己的位置,這也是前兩日曾書書雖然仔細搜尋,卻仍一無所獲的原因。

只是今日這一次,那黑衣人眼中的殺意卻比前兩日濃烈了許多,在不停轉換隱身的位置時,他同時也在一點點地向前靠近,距離曾書書越來越近了。

只是曾書書似乎根本沒有感覺到危險的接近,仍是皺著眉頭在密林中前行著,同時口中輕聲道:「怪了,怎麼會真的什麼都沒有呢,難道果然是我那天錯了嗎?」

這問題自然是無人過來回答他的,神秘的黑色身影,已經慢慢地從曾書書的前方在悄無聲息的變幻位置中,移到了曾書書的側後方,然後小心翼翼緩慢地向曾書書靠近著。

曾書書在林中又走了幾步,忽然間只見他身子猛然一頓,卻是瞬間雙眼猛地一亮,「啊」了一聲,像是發現了什麼重要東西一般,忍不住叫了出來。聲音傳來,那神秘的黑影頓時身形一滯,立刻往旁邊一棵大樹後一靠,隱藏了起來。過了片刻,卻是發覺並未有什麼異樣,這才悄悄再度探出頭去,只見前方遠處曾書書不知何時,已經蹲在了地上,背對著他,手撫地面,像是在枯枝落葉間翻找著什麼。而從這個角度看去,他的背部一覽無遺,等若是空門大開,那黑影微微一動,似欲有所行動,但是不知為何,突然又強忍了下來。

幾乎是在同時,原本似乎全部精神都放在面前地下的曾書書忽然猛地站起,一道耀眼的黃色劍芒猛地蕩起,卻是瞬間籠罩住了全身,

仙劍森森光芒下,曾書書臉上再無笑意,目光冷峻,卻是一點一點向周圍的密林看了過去,只是樹木林立,晨霧如紗,除此之外,卻是再也沒有絲毫可疑之處。曾書書眼中掠過一絲疑惑之色,手中的軒轅仙劍光芒也緩緩低落下來,喃喃自語了一聲,道:「難道真是我感覺錯了?」

他遲疑了一下,再度環顧這片看上去無害而安靜的密林,然後終於像是放棄了一樣,收起仙劍,回頭向來路走去。隔了十餘丈外,神秘的黑影依舊隱藏在曾書書視線不及的陰暗處,緊貼樹幹,但看得出來,他似乎緩緩鬆了一口氣。在曾書書走遠之後,黑影這才慢慢走了出來,向著他離去的方向冷笑兩聲,忽地身形倒飛而起,卻是沒入了茂密森林的更深處,轉眼便不見了。

曾書書一路沉默地走出了密林,回到那條小徑道路上時,臉色如常,但額角細微處,卻隱約有一層極微細的細汗。

「有殺氣,錯不了的。」他緩緩閉上了眼睛,握緊了右手拳頭,片刻之後,當雙眼再度睜開時,他的目光已經多了幾分冰冷,同時低下頭去,看向自己的右手,那拳頭緩緩攤開,只見他手掌中心,此時此刻,卻是躺著一顆滾曱圓的丹藥,乳白顏色,指頭大小,正是在青雲別院中眾多弟子分配到的那種最普通的「辟榖丹」。

曾書書冷冷地看著手中的辟榖丹,然後緩緩抬頭,這一次,卻是看向遠處青雲別院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