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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靈丹

等到王宗景走出房門時,小鼎已經帶了大黃小灰蹦蹦跳跳地跑出了庭院,王宗景看著那個遠去的小小背影,沒好氣地嘟嚷了一句:「臭小鬼!」隨後沉吟片刻,還是向自己的火字房走去,昨晚那一場修煉真可謂是精疲力盡,也就是他這一身氣血壯健異於常人,還能勉強起身行走說話,換了一個普通人,只怕已是臥床不起了。

不過雖然修煉對肉身造成的負擔如此巨大,但王宗景在今早起來後,仍然感覺到了險死還生所換來的回報,體內經絡氣脈中的靈力明顯充沛了許多,較之過去用正常清風訣循序漸進地用那一絲絲靈氣行走周天的修煉方法,效果至少強了數倍。

只是他走過庭院中柳樹下時,心中想著這些事,仍然還有兩個疑問始終纏繞在心頭,揮之不去:其一,這種修煉法門明顯不合道家規矩,用「勇猛精進」這四字來形容都嫌不夠,簡直就是「狂亂無忌,不顧一切」到令人頭皮發麻的詭異功法,若是事先知道這種法門是如此情況,王宗景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還有勇氣去修煉;

其二,也是一直困擾王宗景的一個古怪問題,便是在小鼎身上。這小男孩分明也是修煉了同一種功法,怎地自己靠著異於常人的強健身軀,包括被蛇血強化過的經絡氣脈才勉強承受住了這種古怪功法的反噬,那小鼎小小年紀,卻如何像是沒事人一般?

難道那小男孩的身體經絡,卻是比王宗景還要強大許多不成?

王宗景不知不覺在院子中停下腳步,站在柳樹之下皺眉苦思,沉吟許久,還是不得其解,最後還是搖頭苦笑,只是將之歸到自己見識太少的原因上去了。青雲門千年名門,門中藏龍臥虎,或許小鼎的父母也是什麼厲害的高人也說不定了。

只是,這種詭異的功法,自己還要不要繼續修煉下去呢?王宗景腦海中很快浮現出這個念頭,一想到昨日修煉時的「慘狀」,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畢竟那種凌遲般的苦楚幾乎並非是常人所能忍受。若非他這些年磨練出了堅忍強韌的性子,加上昔年浸泡蛇血時曾受過類似的苦痛,勉強算是有了經驗,這才強忍下來,最終將這種詭異的法門堅持修煉了一個周天。

然而這種修煉法門對身體造成的負擔如此巨大,縱然能夠為了拜入青雲強忍痛苦堅持修煉,但是一次兩次還好,天長日久堅持下去,就算是他也有點擔心自己的身體或許會承受不住。

如此思來想去,種種念頭在心中翻騰不休,讓王宗景頗有幾分心亂如麻,到了最後搖頭苦笑一聲,還是走回了屋子往床上一躺,蒙頭大睡去了。

翌日,他起床之後感覺己身,果然這幅身軀恢復能力強大猶如妖獸,昨日那般疲憊,到了今天便已是恢復大半。在屋中猶豫了很久,最後他還是沒敢再輕易嘗試那種詭異的修煉法門,便用清風訣原來的功法修煉了一次。

這一次的修煉非常順利,甚至他自己都覺得順利到有些出人意料的地步:比平常更快地感覺到了天地靈氣,吸納入體內也很順利,控制那一絲絲的靈力遊走於體內,也比平日感覺更容易了些。縱有那麼一種古怪感覺,似乎經歷了一次刻骨銘心死去活來般的修煉後,如今這樣普通的修煉法門對王宗景自己來說,居然一切都顯得特別簡單了。

只是感覺簡單歸簡單,清風訣的效果依然還是一樣的,細若游絲般的靈氣在體內運行一周天後,功效也差不多是細若游絲,與那種古怪偏門的法門修煉後的感覺差別太大了。

放鬆了身子,王宗景隨意地向松木床上一躺,閉目休息著,腦子卻仍是轉個不停,同時心中也是糾結不已,在兩種修煉法門中始終無法取捨。就這般過了一會,忽然門外傳來一聲敲門的聲音,同時一個聲音傳來:

「小弟,你在不?」

王宗景翻身跳起,快步走過去打開房門,只見門外果然是站著巧笑嫣然的王細雨,不由得笑道:「姐,你來了啊。」

王細雨頷首微笑,走了進來,向屋子裡張望一下,隨即埋怨王宗景道:「這麼熱的天,你又沒什麼道行在身上,就算不開門也得開窗透透氣麼,不然還不悶壞了?」

說著,王細雨走到窗邊,將窗扉推開,頓時一股微風吹送進屋中,同時也讓原本有些陰暗的屋子裡頓時明亮了許多。

王宗景跟在她的後面,笑道:「姐,今天是輪到你休息不當值的日子麼?」

王細雨點了點頭,道:「是。」自從王宗景進去青雲別院開始青雲試後,王細雨一般有了閒暇都會過來看看,對這個唯一的親弟弟,她確是從心底裡心疼的。其實以青雲門的規矩,這許許多多參加青雲試的弟子進入青雲別院後,特別是青雲試開始後,便不再允許旁人隨意探望了,也就是王細雨自己本就是青雲弟子,師尊又是青雲門位高權重的長老,凡認識她的人無不給她幾分面子,這才能時常過來探望弟弟。

眼下,王細雨一回頭看了王宗景一眼,本來進門時還未發現,此刻卻是忽地眉頭一皺,像是感覺到了什麼,又仔細盯著王宗景看了兩眼,「咦」了一聲,道:「小弟,你的臉色怎麼有些難看?」

王宗景略感尷尬,沒想到都過了兩天姐姐居然還能看出一些端倪來,本想照實說來著,可是話到嘴邊,看著王細雨臉上關懷的神情,他情不自禁地頓了一下,下意識地改口道:「姐,我沒事,也就是這兩天沒睡好的緣故。」

王細雨皺著秀氣的眉,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隨後輕歎了一口氣,拉著弟弟走到桌邊坐下了,道:「小弟,我知道你從小性子要強,也曉得你真心想要在青雲試中脫穎而出拜入青雲,不過有些事是急不得的,修煉中切忌急功躁進,莫要走了邪道,知道麼?」

王宗景心中忽地一凜,臉上都微微變色,只是看著王細雨一臉都是關懷之色,殷殷囑咐,又不像是真的發現了什麼秘密,遲疑了片刻後,他還是點了點頭,道:「我明白了,姐,你放心吧。」

王細雨微微一笑,道:「你明白就最好了,不過算你命好,今天我下山時正好碰到師父,他老人家心情好,我又哄了他兩句,這才得了一個好東西,帶下山來給你。」

說著抿嘴一笑,卻是從懷中拿出一物,王宗景定眼一看,卻是一怔,只見王細雨伸手拿出擺放在桌子上的乃是一個黃色葫蘆,從外觀上看去自己每日服食的辟榖丹的葫蘆一模一樣,不由得有些愕然,道:「姐,不用給我辟榖丹了,我這裡每月都有按時派發的…」

話音未落,便看到王細雨白了他一眼,王宗景也自覺有些會錯意了,想了一下,頓時笑了出來,道:「姐,莫非這裡面裝了什麼好東西麼?」

王細雨把那葫蘆向他這裡一推,嗔道:「傻樣,自己看吧。」

王宗景接過葫蘆,先是在手上摸索觀察了片刻,發現單是這葫蘆上來說,的確與自己裝辟榖丹的葫蘆一模一樣,隨後便伸手拔開葫蘆塞子,還未湊近鼻端細聞,便只覺得一股藥香氣息濃烈地飄了出來,與辟榖丹那種帶了些清淡的味道,果然是截然不同的。

「這是…」王宗景握著葫蘆,抬頭向王細雨看去,眼中帶了幾分詢問之意。

王細雨略帶得意,笑了一笑,道:「這葫蘆中裝的,乃是我師傅煉成的另一種丹藥,名喚『養元丹』,內有九種靈藥,以青雲門秘法煉製,最是養氣固元,功效遠勝辟榖丹,你可收好了。」頓了一下,她又繼續道,「這種丹藥不比辟榖丹,藥效靈驗,已算是仙家靈丹,不宜給外人看見,所以我才取了這黃葫蘆裝了拿來給你。你莫要聲張,不然給別人知道了,平白多事。」

王宗景心中一暖,看向王細雨的目光中又多了幾分感激之色,王細雨微微一笑,卻是微嗔佯罵道:「你那樣看我做什麼?」

王宗景沒說什麼,只對著她笑了一下,低頭又看了看這手中葫蘆,將塞子塞了回去,沉吟了片刻,笑道:「姐,你放心,我自是不會讓外人知道的。幸好有你在,我這也算是沾光了。」

王細雨微微一笑,道:「這種事姐姐做了,又有什麼好計較的,如今這青雲別院中,真正有家世有助力的人,不知還有多少,你以為他們真的是天天就吃那辟榖丹麼?」

王宗景怔了一下,一時沉默下來。

王細雨看著他,道:「怎麼了,小弟,看不開麼?」

王宗景又沉默了片刻,隨後抬頭笑了笑,淡淡地道:「沒什麼看不開的。」

王細雨看著他好一會,方才點頭道:「平日裡這養元丹你每日服食一粒,最好是在修煉之前吃下,如此功效最高,同時亦能有效減輕修煉之後的疲乏睏倦,補充元氣精神。」說到此處,她頓了一下,又問道,「現在那清風訣功法,你每日能修煉幾次?」

王宗景遲疑了一下,道:「兩次,那書卷上說的,也是最好一日兩個周天。」

王細雨沉吟了片刻,點了點頭,道:「你開始服食這『養元丹』後,每日的修煉次數,便增加到三次罷。」

王宗景愕然抬頭,卻只見姐姐臉上帶著淡淡笑意,但那神情間卻分明是毫無遲疑信心滿滿之狀,王宗景自然是不會懷疑姐姐有害他之心,只是在這個時候他心中忽然想到前日巴熊所說的那幾個修行境界奇快的天才,又看了看眼前這一葫蘆的養元丹,一時間只覺得心中百感交集,嘴角也有些微微發苦。

「我明白了,姐,你放心吧。」他深吸了一口氣後,抬起頭來,露出笑容,對著王細雨重重點了點頭。

王細雨眼中掠過一絲疼愛之色,隨後站了起來,道:「好吧,時候不早,我也差不多該回山上去了。再過幾日,東海之濱雲州地界,會有一個『昊天劍派』前來青雲山拜訪本門,所以這些日子還要做些準備,後面一段時日可能就來不了了。」

王宗景笑道:「無妨,我也是個這麼大的人了,姐姐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王細雨橫了他一眼,眼波流動,目光盈盈,滿是溺愛之色,想了一下又道:「那一葫蘆中龘共有六十粒『養元丹』,足夠你修煉兩月了。到那時候,我自然還有法子幫你要來新的丹藥,你只管安心修煉就是了。」

王宗景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了。」

姐弟二人走出屋子,又穿過抄手遊廊出了院門,王細雨站在台階上擋住了王宗景,道:「你別送了,我自己走出去就行。對了,若是在這別院中呆得氣悶心煩了,再過幾日便是八月初十,離此地不遠的河陽城中有一年一度的『河神祭』,挺熱鬧的,你也可以過去看看。」

王宗景笑道:「行啊,不過按青雲試的規矩,我們這些弟子是不能離開青雲別院太遠的。」

王細雨笑了一下,道:「說得也是,不過那河神祭的確是熱鬧非常,並且因為河陽城就在青雲山下不遠處,常年都信奉三清道教,那城中父老也常常會奉請門中長老過去主持祭祀的。所以青雲門中,每到這一天,往往都有許多弟子前去河陽城中觀禮,依著往年規矩,就是參加青雲試的弟子,也會允許過去湊湊熱鬧的。」

王宗景「哦」了一聲,道:「原來如此。」

王細雨微笑道:「好了,不多說了,我先走了啊。」說著轉身下了台階,向青雲別院大門的方向走去。

王宗景看著她的背影,忽然心中一動又想起一事,忍不住緊走幾步叫住了王細雨,笑道:「姐,我一直有件事不明白,今天正好問問你。」

王細雨略帶奇怪之色,看了他一眼,道:「怎麼了?」

王宗景一本正經地道:「姐,你明明能夠馭劍飛行回山的,就算你走到青雲別院門口也一樣是要馭劍回去,為什麼偏偏都要走到別院外頭才運功施法,馭劍起身呢?就在這裡直接馭劍不行麼?」

王細雨白了他一眼,沒好氣地道:「是這事啊,傻瓜,本門早就定下了規矩,不許門內弟子在青雲別院上方二十丈內馭劍飛行的。其實禁飛之地也並非只有此處,本門大多重要所在門閥重地,如今都添了規矩,不許弟子隨意馭劍靠近,一般都得步行而去。別的不說,那日你見過雲海邊上的虹橋了罷?」

王宗景點頭道:「記得啊,那虹橋是青雲六景,實在是壯麗雄偉。」

王細雨道:「虹橋那頭,便是本門鎮山靈獸『水麒麟』所居的碧水寒潭,還有最重要的玉清殿,都在那邊,所有那邊整座山頭,都是不允許任何人馭劍靠近的。」說到此處,她看了一眼左右,靠近了王宗景壓低聲音,道:「你別以為那只是空口白話的門規而已啊,真要有人犯禁過去了,只怕立刻就有性命之虞。」

王宗景悚然一驚,卻是下意識地抬頭看了一眼,直接頭頂青天空空蕩蕩,藍天白雲,清風徐來,除此之外卻是什麼也沒發現。旁邊王細雨卻是拍了一下他的腦袋,啐道:「好了,別看了,青雲門名垂天下數千年,傳承至今,有什麼厲害人物或是厲害的法寶道術禁制,都是不足為奇的。你只記住這些規矩,莫要輕易以身犯險,更不能觸犯門規,知道了麼?」

王宗景又向天上看了一眼,長出了一口氣,點頭道:「我知道了。」

王細雨微微一笑,這才轉身離去。

看著王細雨的背影逐漸遠去,消失在遠處,王宗景這才走回庭院,在走回自己屋子的路上,眼角餘光掠過,卻是發現水字房的窗子不知何時打開了,那個溫婉美麗的女子如往日一樣,倚窗讀書,恬淡清靜。

聽到王宗景的腳步聲,蘇文清抬頭看來,隨後露出一絲笑容,對著他微微頷首,算是打了個招呼。王宗景停下腳步,深深看了她一眼,原先看著這美麗的女子只覺得她容顏秀美性子溫和,此刻細看之下,卻彷彿多了一絲不可言喻的神秘,王宗景心中念頭轉動,嘴上開口笑問道:「蘇姑娘,常見你在這裡看書,莫非一直都是在看清風訣麼?」

蘇文清把原本落回書本的視線又抬起向王宗景看去,明眸之中目光閃動,卻是微笑道:「王公子說笑了,我看得並非是清風訣,不過是小女子生平喜愛讀書,所以隨便取了本前人雜記看看的。」

王宗景「哦」了一聲,忽然又道:「不知蘇姑娘最近在修煉上可還順利麼?」

蘇文清望了他一眼,目光盈盈,清澈如水,卻像是又隱隱多了一絲奇怪的玩味之意,微笑道:「還成,王公子你呢?」

王宗景眉頭揚了揚,道:「唔,我也過得去。」

蘇文清微微一笑,沒有說什麼。王宗景也沒有繼續攀談下去的意思,道:「那我先回屋了。」

蘇文清微微欠身,道:「公子慢走。」

王宗景點了點頭,轉身走回了自己的火字房中,蘇文清在他身後看著他的背影,目光裡光芒微微閃動,也不知在想些什麼,過了片刻,她淡淡笑了一下,收回了視線,重新落到自己手上的書卷中,靜靜地看書去了。

與此同時,青雲別院中的另一處地方,偏僻而平凡的一個院子裡,門窗緊閉的火字房內,光線一如往常的陰暗,就算是在這白日之間,似乎也不能照射進這個地方。

屋子深處,平坦的松木床上,蜷縮著一個苗條的身影,面目有些模糊著,只能隱約看見她閉著眼,呼吸均勻而悠長,卻是正在夢鄉之中。

若有若無之間,幽暗深邃之處,一道淡淡紅光在那沉睡的少女背部閃爍了一下,儘管隔著衣裳,似乎也能依稀看見她背上的紅芒轉動,少女的臉上似乎掠過了一絲痛楚,不過幾乎是在同時,另一道深沉的光芒從少女的胸口處緩緩升騰而起,卻是一面緊貼著少女肌膚的龍形玉玦,像是突然之間有了生命一般,紅芒吞吐,龍睛亮起,無聲無息地將那些詭異的紅光都吸入了玉玦之中,而少女的神情也緩緩平靜下來,臉色恢復了安寧,同時週身軀體像是受到了什麼滋潤一般,隱隱泛出了淡淡微光,但很快也消散開去,不復再見。

那隱匿在少女背部的奇異紅光,每過一陣都是甦醒一次,不過每次都會被那塊龍形玉玦所消弭,在這期間,少女仍然安靜地睡著,只是偶爾夢迴處,她嘴角彷彿也抿了抿,幽幽而不能聽聞地低聲夢囈了幾個聲音,如晨露幽然滴落,落入茫茫黑暗之中,終究不能使人聽聞得見。

這一夢,依稀還在幽幽陰暗處,靜靜地繼續著,未曾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