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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回家

斬龍劍幽幽低鳴,在這片夜色中碧芒吞吐,耀眼奪目,那縷縷幽光,甚至連站在林驚羽前頭的蒼松臉上都被照綠了幾分。

蒼松淡然地看著林驚羽,隨即目光落到斬龍劍上流連片刻,又緩緩看向這個曾經的弟子,然後,他笑了一下,話語聲中似有幾分惆悵的欣慰,道:「你果然沒有讓我失望。」

林驚羽的目光一刻也未離開過他的臉,腮幫子上的肌肉,彷彿抽搐了一下。

王宗景退到一旁,但那兩人的話語卻是清清楚楚地聽到耳中,一時間忍不住怔住了,睜大了眼睛,有些發呆似的看著場中的兩個人。

林驚羽沉默片刻,吸了一口氣,深深地看了蒼松一眼,道:「你跟我回青雲。」

蒼松嘴角扯動了一下,面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只是那看似諷刺的容色中,彷彿也有片刻的黯然,隨後,他淡淡地道:「回去做什麼?」

斬龍劍忽地發出一聲清脆低嘯,碧芒陡然升起又徐徐落下,似一隻怒龍偶爾回顧,睥睨四方,只有那只握劍的手,在幽光中依然穩定。林驚羽抬眼看著他,仔細地看著,看著他那張臉上橫生的皺紋,看著兩鬢不知何時已出現的斑白。

「跟我回青雲。」他一字一字地重複說了一次,咬著牙,彷彿每個字都因為太過用力而顯得很辛苦。

蒼松看著他的目光中多了一份憐憫,但隨即煙消雲散,冷笑了一聲,道:「若是道玄老兒還活著,壓我一頭還沒話說,你如今叫我回去,卻是要我向蕭逸才那小兒低頭求饒不成?」

林驚羽臉上神情變幻,似激動,又帶著幾分痛苦,蒼松搖了搖頭,道:「算了罷,從當年我反出青雲的時候開始,就再也沒想過能回去了。」

林驚羽默然無語,臉上的神情漸漸平靜下來,片刻後,他忽然道:「宗景,你上去那座祭壇裡避一下。」

王宗景吃了一驚,雖然心中仍然對這兩人的關係有些驚疑不定,但眼看這裡的氣氛忽有僵冷之勢,也不敢在這兩人附近多呆,當下連忙答應了一聲,邁開大步幾下跨上了台階,跑進了那座高台上的大屋。

蒼松向王宗景的背影瞄了一眼,隨後淡然一笑,道:「你也發現了麼?」

林驚羽哼了一聲,神色間漸漸變得冷峻,手中斬龍劍緩緩舉起,碧綠的劍芒如同覺醒的怪獸一般,一分一分地緩緩向外開始膨脹起來。

夜風忽起,漸漸呼嘯加快,化作無形的漩渦,吹拂塵土,將兩個人團團圍住,發出低沉的怒吼聲。

蒼松的雙眼微微瞇了起來,髮絲鬍鬚都隨風飄動,看著林驚羽沐浴在奪目的碧綠劍芒中,衣襟飛舞,猶如一隻怒龍正緩緩醒來,瀟灑中帶著些許睥睨世間的桀驁,隱約間竟和記憶深處的某個身影重合了起來。

「真像啊。」他用無人能夠聽見的聲音,像是對著只存在於自己深心中某個早已虛幻的身影,這般輕輕地說了一句。然後,他抬頭,揮劍,清光舞動,劍氣萬道,堂皇而大氣,甚至襯得他的身影也是如此高大,更無絲毫鬼魅氣息,卻正是千年之下名動世間的青雲門真法。

林驚羽的瞳孔在碧綠劍芒中縮了一下,冷哼了一聲。

兩邊的青碧劍光,都是越來越盛,照亮了這片黑暗中的遺跡,開始慢慢接近。

風,越來越大了。

王宗景踏入那座蓋在石台上的大屋後,頓時便覺得周圍猛然安靜下來,同時眼前一黑,入夜之後,這大屋中竟是伸手不見五指,他不曉得這屋中情況,一時便不敢亂走。雖然林驚羽叫他進入這裡躲一下,想來是查看過不會有什麼危險,只是這個地方能夠和昔年魔教扯上關係,想來也不會是什麼善地。

想到此處,王宗景便乾脆就呆在門口處,不再向裡面走去,如此過了片刻,目光稍稍適應了這屋中黑暗,似乎隱約能看到這屋中深處的黑暗裡也有一些桌台雕像模樣的東西,但是視野中實在太過模糊,王宗景也沒意思過去認真查看。

此刻他的心思自然還是更多地放在屋外那兩個人身上,神秘人自然是不用說了,那位青雲門的林驚羽看來也是個極厲害的修士,只是剛才聽他們的言談話語中,似乎這兩人竟然還曾經有過一段師徒關係麼?

王宗景一時腦袋中有些混亂起來,正有些迷茫處,忽然只覺得腳下堅硬厚重的石頭地面,突然狠狠搖晃了一下,同時一聲極銳利的嘯聲,猛然在屋外響起,猶如一支利箭奮然離弓,一往無回。

猝不及防之下,王宗景一個踉蹌險些跌倒,幸好伸手敏捷,很快穩住了身子,趕忙便跑向大門處,抓住門牆偷偷伸出半個腦袋,向外看去。

這一探身子,也就是腦袋剛剛伸出大門些許之際,突然間猶如一股洪水轟然衝來,鋪天蓋地的尖銳嘯聲與無數道劍氣縱橫割裂虛空的銳響,一起衝入了他的耳朵,差點就將他震的耳鼓破裂。同時目光所及之處,赫然只見那兩個身影俱已不見,狂風舞動,光芒耀眼,茫茫蒼穹夜幕之下,兩團無比耀眼的光團已漂浮在夜空之上,一青一碧,一淺一深,在天上疾速飛旋,劍芒絢爛,照亮八方,各種匪夷所思威力奇大的道法真訣,奪天地之威,如雷鳴似電閃一般,無情地彼此攻擊著。

王宗景看得眼睛發直,目瞪口呆,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見到真正的道法高人的決戰,種種精深妙法,威力無匹,直令人為之屏息,目眩神迷。激戰中,不時有幾道明銳劍芒道法餘威不受控制地落下,落到那周邊密林與遺跡之中,也就是在王宗景的注視下,那些彷彿經歷了千百年風霜歲月的古樹石屋,突然間便像是土崩瓦解一般,在這等無上真法的威力下,紛紛傾頹倒下,沒有絲毫的抵抗之力。

不過他很快便發現了一件異樣處,便是天空中那一場激戰裡,每有一道真法餘威波及到他藏身的這處大屋時,無一例外的大屋都會劇烈顫動,但是不知為何,也就僅僅是猛烈搖晃一下而已,除此之外,這模樣古老破敗的祭壇大屋竟是頗為牢固,絲毫沒有類似外邊其他屋子那樣崩散的跡象。

看來,林驚羽特地叫自己躲到這裡,還真的是有所發現的。

此刻,天地之間,一片肅殺,夜幕之下的激戰已然到了最激烈的時候,林驚羽猶如化身戰神,進退之間威猛雄烈,彷彿每一擊都有雷霆之威,令人側目;相比之下蒼松的清光雖然稍顯黯淡,但那一片清澈光輝,如明月,似秋水,綿綿不絕,在林驚羽威力強橫的剛猛攻勢下挪移騰轉,竟也未落下風,如此局面,看來雙方都無法很快壓倒對手。

人間俗話有剛不可久之說,只是那林驚羽如此剛猛,直到此刻,竟未曾稍退其勢,反而似有愈發狂野的模樣,但見得漫天碧芒,遮天蔽日,縱橫天地蒼穹間,如長江大河滔滔而來,簡直就讓人懷疑之前他那等兇猛之態,反而不過只是醞釀之時,如今氣勢日益增強,便在最激烈處,只聽那光彩奪目的碧芒深處,忽地響起一聲震耳欲聾的清嘯聲,漫天碧綠劍氣,陡然都如長鯨吸水般收了回去,露出林驚羽的身影,還有他手中那柄劍氣蒸騰,碧芒如電的斬龍劍。

那一刻,林驚羽滿面冷峻,踏出一步,深深凝望了一眼前方的那個身影,光陰靜止,天地屏息,就彷彿一眼望斷了過往滄桑。

片刻之後,他深深呼吸,口中頌咒,左手並指如劍,直刺蒼穹,斬龍劍回轉己身,橫於身前,雙目之中精芒大盛,甚至連面孔之上都有一絲異紅掠過。

斬龍劍瞬間顫抖起來,似乎感覺到了什麼,碧芒如電,在劍刃之身狂躁不安地閃動著。

天地之間,狂風忽止,須臾又是如滔天巨浪一般,瘋狂湧來。

一片異樣的黑暗,突然從林驚羽身後出現,那彷彿是最深沉的幽暗,再無任何光影流動,瞬間將周圍染上了重重的肅殺之意。前方的蒼松眉頭一皺,面上有一絲驚疑掠過,飛身撲了過來,一道清光劈下,直取林驚羽的頭顱。

然而那黑氣只在轉眼之間便蔓延而至,將林驚羽的身影完全吞沒,一絲冰涼從天際散發出來,明明蒼穹如墨,黑暗無邊,卻在一瞬間只讓人覺得天際似有一輪黑月無聲升起,散出可怖而不可思議的無形黑光,如置身於九幽冥府,天地俱寂,彷彿只聽見那沉沉心跳聲。

就在下一刻,忽地一聲龍吟長嘯,聲動九天,無邊黑暗之中但見得碧光閃耀,如無數個太陽瞬間迸發,光芒萬丈,將所有的黑暗頃刻間驅除殆盡。一個身影,如震懾九天之神靈,無匹無敵,只在雲霄之上,霍然出現。

林驚羽手持斬龍神劍,碧光從他身上發出,無窮無盡耀目之極,但見他雙目神光炯炯,人劍合一,赫然化作了一道百餘丈之巨大光柱,似開天巨劍,轟然而下,衝向蒼松。

斬龍劍夾帶萬道霞光,發出轟然巨嘯,氣勢萬千,還遠在高空,地面上已是塵土飛揚,沙石飛走。而隨著林驚羽身子如電般射下,他週身之側甚至因為速度太快氣勢太猛,火星四濺,進而燃起了熊熊火焰。

天地之間,一時竟全是這無上真法的威勢,無盡群山,蒼茫大地,盡數匍匐。

而光影之下,蒼松的那張臉忽地蒼白如紙,露出似乎完全不能置信的神情,瞪大了眼睛,嘶聲喊道:「這是什麼,不,不可能的…」

「轟!」

巨大的轟鳴聲轉眼傳來,這股神奇可怖的真法威力所化成的開天巨劍,直接擊中了蒼松,一股浩瀚無匹的偉力轟然而開,然而就算在這等恐怖的絕世真法中,那一抹清光竟也始終未散。

一道身影,飛了出去,另一道身影則是悶哼了一聲,搖搖晃晃從空中落了下來。光彩於極盛處迸發,光耀天地,好一會兒之後才徐徐黯淡,在光芒邊緣,黑暗緩緩湧來,就像是天地群山,也在慢慢恢復呼吸一樣。遠處,那一道身影落向遠方,被一團清光裹起飛馳,但依稀可以聽到在清冷的夜風中,傳來了那個突然變得淒厲的吼聲,一字一字如對天咆哮,嘶吼著:

「斬、鬼、神…」

石台大屋之上,王宗景將這一場大戰看在眼中,當真是為之目眩神迷,尤其是最後林驚羽那驚天動地的「斬鬼神」真訣一出,更是天地俱寂唯我獨尊,將修道之人逆天偉力發揮的淋漓盡致,遠遠超出了這個十四歲少年最大的想像。

只是斬鬼神威力實在太強,雖然是在天上施法,地面卻也受到了波及,僅僅是一道餘威,便讓這座森林中央的遺跡盡數崩滅化作了廢墟,連帶著周圍一大片森林樹木和荒草荊棘都被剛猛無匹的偉力整個掀翻,塵土飛揚,硬生生在這片森林中造出了一片真正的空地。

在此等真法威力下,原先還算,勉強穩得住的祭壇大屋,一下子也變得危險起來,除了劇烈搖晃不止外,屋子四壁和腳下堅硬的石台全部都出現了龜裂,「嘎嘎嘎嘎」的異響從屋子各處角落爭先恐後地冒了出來,大塊大塊的碎片碎石開始從屋頂落下。

王宗景在最初的劇烈震盪中一個身子不穩,整個人被向後拋去,在地上咕嚕咕嚕滾了好幾圈,還沒翻身,便覺得頭上身上一起劇痛,無數不知道是碎石還是垃圾的大大小小雜物如落雨一般砸落下來,一時間也不知道身上被砸了多少下。他心中實在是驚駭,外頭那等可怖的場景,他甚至懷疑自己只要走出這間屋子立刻就會在那種可怖的威力下化為飛灰,所以出去是不可能的;但是在這間屋子裡情況好像也是越來越糟糕,無奈之下,他只得乾脆把心一橫,伸手抱住腦袋,任憑那些雜物砸在身上,咬牙苦忍。

這一場碎石雨下得猛烈,但幸好時間不算太長,隨著身下石台的震動緩緩平息,那些掉落的東西也越來越少,終於在最後一塊砸到背上之後,王宗景等待了一段時間,再也沒有東西掉落下來了。

他這才緩慢而小心翼翼地把頭從雙臂保護中探了出來,身後背上有好些地方傳來疼痛的感覺,但周圍似乎亮堂了許多。他下意識地抬頭一看,只見原本漆黑的屋頂上,此刻已經破了七八個大洞出來,同時自己身邊到處都是碎石硬木,有些塊頭還頗大,幾乎快接近一人之大之高,讓他看了都覺得有些頭皮發麻。

這要不是他的身軀肉體強健非常,就這麼被碎石砸上一陣,只怕也是凶多吉少了。

心有餘悸地爬了起來,他定了定神,剛想往外走,忽然眼角餘光看到那片小山也似的碎石瓦礫中,在一片陰影裡閃過了一道略帶暗紅色的光芒,王宗景「咦」了一聲,仔細向那邊看了看,然後走過去在瓦礫中摸索翻弄了一陣,最後從碎石塊堆底下挖出了一個大部分被掩埋的紅色玉玦。

藉著微光,他仔細端詳了一下掌心中這塊玉玦,只見這塊玉玦顏色偏於暗紅,色澤紅潤,形狀古拙,似為龍形,張口舞爪,玦身雕刻有奇異花紋,也不知有何含義。最奇怪處便是這塊龍形玉玦的龍睛處向內凹陷,雖是小洞,但配著龍玦形態,竟有股勃然生機隱隱散發而出,幾乎像是要活過來一般,鬼斧神工,乃至於斯。

王宗景看了片刻,忽地驚醒,連忙將這塊玉玦收起,向外跑去。跳出同樣被碎石掩蓋的大門,王宗景舉目四望,一時也被周圍的慘烈景象所震住。片刻之後,他便看到林驚羽坐在石階之下,斬龍劍倒插於石階邊,他一手扶著幽光轉動的斬龍劍,臉色蒼白,胸口衣衫處紅了一片,整個人怔怔望著遠處,似乎在想些什麼。

「前輩,呃。」王宗景跑了過去,在他身旁蹲下身子,不知不覺改了口,道,「你沒事罷?」

林驚羽的臉色看起來非常疲倦,臉上沒有多少血色,表情複雜,還有些微微的氣喘。王宗景隨即看了看周圍,遲疑了一下,道:「那人已經走了嗎?」

「他被斬鬼神劍氣所傷,侵入經脈內腑,只怕是元氣大傷了。」林驚羽淡淡地說著,臉上卻看不到有什麼喜悅之色,沉默了片刻,緩緩又道,「沒了太極玄清道作為根基,他體內另有諸般異法隱傷,只怕是鎮壓不住了。」

王宗景聽了有些迷糊,想了想也沒想得明白,乾脆也懶得想了,反正那神秘人被打跑了他是高興的,便趕忙問林驚羽自己傷勢如何。

林驚羽這一次卻沒有回答他了,一雙眼睛仍是有些出神地望著蒼松遠遁而去的遙遠夜空,王宗景想了想,又拿出了剛才在碎石堆裡挖出的龍形玉玦,遞給林驚羽觀看,口中道:「前輩,你看,我剛才在那屋子裡還找到了這個,看來挺不錯的。」

只是他在旁邊說著話,林驚羽似乎都沒聽到耳中,也沒有向他手上玉玦看上一眼的意思,他只是怔怔出神,好半晌之後,他眼中忽地掠過一絲黯然,嘴角似也微微抽搐了一下,低沉著聲音,像是自言自語一般,道:

「剛才那一戰,從頭到尾,他用的,都只有青雲門道法…」

擊敗強敵,接下來本該就是帶著王宗景離開這片森林,返回他盼望許久的龍湖城中。只是林驚羽和王宗景兩個人卻還是在這片森林裡多呆了一天一夜,原因是這一戰後,林驚羽也負傷了,並且傷勢不輕。

蒼松道人的一身道行神通絕對是非同小可,就算是鬥法中只用青雲門道法也是如此,何況青雲道法本就是世間頂尖的精妙道術,威力奇大,不然何以名動天下?林驚羽昔日少年時被蒼松道人收入門下,悉心教導,再加上自身天賦超人,日後更有所奇遇,這才造就了他今日一身極高深的道行;然而蒼松道人修行多年,兩人之中單論道行高低的話,林驚羽只怕還未必便勝過了這位前任師尊。

這一戰蒼松道人敗走,「斬鬼神」一式真訣居功至偉,然而對方敗而反噬,同樣也傷到了林驚羽,這一日夜間,王宗景便看到林驚羽於調息吐納間三次吐血,不過在此之後,他的臉色便漸漸好看起來了。

如此,到了第三日清晨陽光初初升起時,林驚羽便站了起來,雖然臉色看去仍有些疲憊蒼白,但神情中已沒有痛楚之色,對坐在一旁期待的王宗景微微一笑,道:「走罷,我送你回去。」

王宗景一躍而起。

馭劍而起,御空而行,斬龍劍碧芒閃爍中,王宗景緊緊抱住了林驚羽的身子,跟著他,直衝向藍天深處!

狂風如刀,撲面而來,王宗景瞪大了眼睛,看著腳下的那片廣大森林漸漸變小,終於化作一塊綠色的土壤,巍巍群山,茫茫大地,都在腳下綿延無邊。他心跳的很快,噗通噗通撞擊著胸口,有些緊張有些害怕,然而更多是無窮盡的興奮。天際之上,白雲朵朵,雲層如棉,又似白色波濤,緩緩起伏。

「呼…」伴隨著一聲銳嘯,他們衝入白雲深處,王宗景只覺得身邊頓時一片白色茫茫,風勢愈急,雲氣飛閃,只向自己身後飛馳而去,也不知這一飛又是多久,在又一聲清嘯破空而出後,他只覺得眼前陡然一亮,已是衝破雲層,高飛至九天雲霄之上。

天高地闊,雲海茫茫,一縷雲氣跟隨在他們劍芒之後,如一泓波濤隨風而起,劃過無盡天空,徐徐落下。天際蒼穹,蔚藍澄澈,宛如最奪目的清澈藍寶石,映入眼簾,更有遠方遙遠的地平線上,一輪紅日光芒萬丈,照耀天地,緩緩升起。

天地造化,雄偉美景,便在此刻,盡收眼底。

王宗景心中一陣熱血沸騰,只覺得心中狂喜,激動難抑,忍不住對著這蒼茫天地,大聲呼喊:

「啊…」

聲音嘹亮,遠遠傳出,在這天地之間,悠揚飄蕩。林驚羽面帶微笑,微微頷首,只是催持咒力,馭劍而行。

這一飛,居然便飛了整整三天,中間林驚羽數次落地休息,倒不是他自身靈力不夠,而是要照顧王宗景的身子體力。雖說王宗景的身體在那金花古蟒的蛇血中浸泡過,強健無比,但他本身是一點道行都沒有的,而九天雲霄之上,罡風強冽,比在地面上寒冷許多,常人若是呆得久了,不免會有血脈凍傷之虞。

而通過這幾日相處,王宗景也終於是從林驚羽口中得知,自己昔日被掠至的這個絕谷森林,竟是在十萬大山的深處,從龍湖城到此處,就算是仙家道士馭劍飛行,也至少需要三日的時間,可想而知這其中究竟有多麼遙遠,也難怪昔日王家雖然大肆搜尋也只落得個一無所獲。

說起來也是王宗景有幾分幸運,這三年來林驚羽於空閒時,便馭劍往十萬大山深處尋找,當然他的目的,更多的只怕還是在尋找蒼松,至於當初被掠走的王宗景,任是誰都已當他不幸夭折了,只是沒想到天無絕人之路罷了。林驚羽三年來一無所獲,但他性子堅韌,心中對蒼松這位昔日師尊又實在是感情複雜,這才堅持了下來,緩緩擴大搜索範圍,十萬大山何等遼闊,他能找到王宗景,也當真只能說是老天開眼。

如此一路飛行,過了三日,終於是飛出了這神秘莫測浩瀚廣袤的十萬大山,當遠遠地看到那一方熟悉的山水城郭時,王宗景只覺得心中猛地一酸,雖是少年,但是這三年來他日夜盼望這一天,真的是想過了無數次了。

碧芒如電,飛馳而過,很快飛到龍湖城上空,這才減緩速度,緩緩落下。此處的龍湖王家也是修真世家,城中百姓對這等修道之士的神通行為也不算陌生,並沒有群起圍觀或是驚慌失措等異態,但城中街巷裡,也有不少的大人小孩跑出來對著天空中指指點點,笑看熱鬧。

王家堡三年不見,也未見有何變化,林驚羽帶著王宗景落在王府之前,不管怎樣,直接飛入王家堡中也是有些失禮的。這時王家裡面早就得了消息,加上斬龍劍碧芒光耀,更是極醒目的標誌,非但有王家人迎了出來,就是青雲門派駐此地的明陽道人,也是一併走出來迎接林驚羽。

斬龍劍落至離地三尺處,微微顫動一下,便靜止下來,林驚羽示意王宗景先行跳下,然後自己隨手一招收起了仙劍。這時明陽道人和身邊另一個王府的管事迎了過來,面帶笑容,都是先向林驚羽行了一禮,隨後目光略帶詫異地在形如野人一般的王宗景身上打量了一番。

「林師兄,這次可是去的時日不短,辛苦了,來,先進來歇息一下罷。」

首先開口的是明陽道人,站在他身旁的是王家的一個老管事,林驚羽倒也認得,算是王家的一個旁支出身,王姓之外單名一個洪字,在這王家堡中也做了十幾年。此刻,那看去約莫五十多歲的王洪也是隨著明陽道人的話語微笑點頭,一疊聲向裡謙讓著,這幾年來王家堡上上下下都知道家主對這幾位青雲門仙師可是尊重的很,特別是這位林仙師,據說更是諸位仙師中最厲害的一人,那是斷然不能得罪的。

林驚羽點了點頭,跟著明陽道人向王家堡裡面走去,也沒有即刻說明王宗景的身份,只是轉頭對站在一旁的明陽道人和王洪說道:「王家主今日可在家中?」

王洪點了點頭,笑道:「在的。仙師可是有事要和家主商議麼?」

林驚羽腳下未停,沉吟片刻,道:「也好,麻煩通報家主一聲,請他出來說話,也見一個人。」

明陽道人與王洪的目光同時都向跟在林驚羽身後的王宗景看了一眼,只見此人身軀強壯,然而全身上下猶如野人,只腰間繫著一塊獸皮,一頭亂髮黑糟糟的,看不出多大歲數,若是在街頭路邊看到這幅模樣,只怕就是一個窮困潦倒的乞丐了。

只是林驚羽既然如此說了,兩人自也不會多嘴,這幾年在青雲門助力之下,王家的勢力可是愈加興旺,如今已是幽州最大的修真世家之一,王瑞武對這幾位青雲修士那也是尊重得很。

當下明陽道人不動,王洪則是先告罪了一聲,快步走開想來是先去通報王瑞武了。不過在離開的時候,王洪目光再次掠過王宗景的臉龐時,心頭也是有一絲迷惑,總覺得這人看起來有些眼熟,卻又始終無法想起在哪兒曾經見過了。

他這裡快步走開不提,林驚羽與明陽道人帶著王宗景,則是一路走去,一般來說,他們與王瑞武會面議事的所在都是在王家大堂之內,眾人也早就熟悉了。

一路這麼走著,王宗景跟在他們身後,臉上神情變幻,似笑非笑,似喜似憂,不斷地四下觀望著,手中不知不覺已緊緊握拳。這周圍的一切,如今看起來仍舊是如此熟悉,多年之前,他便是在這裡出生、長大,在這裡玩耍、嬉鬧,這裡的一花一草一樹一木,似乎都留著他童年時殘存的記憶。

曾幾何時,在那片深山老林中,在每日危機四伏時刻都要警惕可怕妖獸出沒的森林裡,他也曾渴盼過回歸故里,也曾幾番夢迴,然而到了後來他終究也是漸漸絕望,以為那不過是一個不可實現的幻夢。

而如今,他卻已經再度站在此處。

不知不覺間,他的眼眶中已有幾分濕潤。

大堂在前方兩進處,三人走過了幾道迴廊門牆,路不算遠,但一路上遇到的王家下人卻不少,見了林驚羽和明陽道人,王家人大都神態恭敬,讓到一旁,特別是看到王宗景的古怪模樣後,有幾個好奇但膽子不大的丫鬟更是離得遠了些,待他們走得遠了,這才聚在一起望著背影,低聲議論著什麼,不時發出嬉笑的悅耳聲音。

又走了片刻,三人穿過一道拱門,前頭乃是一條磚石小徑穿過庭院,往前便是大堂所在,兩邊更有分岔路徑,通向鄰院。漫步走去,院子中種滿鮮花碧草,迎風綻放,中間有幾隻蝴蝶蹁躚起舞,更增幾分美麗景色。

堪堪走到那分岔路口時,前頭王洪已站在那兒,迎了上來,笑道:「家主聽聞林仙師回城,很是高興,已在大堂裡等候兩位了。」說完,他目光不期然又偷偷看了一眼王宗景,眼中疑惑之色仍未散開。

林驚羽點了點頭,對明陽和王宗景示意一下,往前走去,王宗景心中有些激動起來,這叫來家主,自然是林驚羽要向他親自說明自己身份了,當下趕忙跟上。

只是三人還未走出幾步,從右邊那條小路盡頭,一牆之隔的隔壁院落裡,突然傳來一陣呼喝罵聲及有些壓抑的悶哼聲,中間還夾雜著聽起來像是拳打腳踢的聲音。

林驚羽皺了皺眉,身形微微一頓,明陽道人面上也有一絲不快之色,看了王洪一眼,王洪的臉上登時也露出幾分尷尬之意,側耳聽了一下,乾笑了一聲道:「好像是家中一些子侄正在嬉鬧著,兩位仙師請先去大堂,小的立刻就去喝止他們。」

說著,他便邁開大步向那個院子小跑而去,林驚羽微微搖頭,不過這畢竟是人家家中瑣事,輪不到他管,他也根本就懶得管,正要繼續前行,不料就在這時,卻看到一直跟在自己身後的王宗景面上突然露出幾分異樣神色,似乎有些詫異,又有些疑惑,向那隔壁院子走了過去。

林驚羽口唇微張,剛想叫他回來,但心中一動,想到此處本就是王宗景的故居,一時便沒有開口,站在他身邊的明陽道人則是看了林驚羽一眼,眼中有幾分疑惑之色,低聲道:「師兄,這是…」

林驚羽沉默片刻,道:「過去看看,詳情稍後我跟你說。」

王宗景慢慢走到院落拱門前,向裡看去,只見一處闊大的院子中,擺著幾座假山盆景,又有十餘根修竹種在院落另一側,顯得清新淡雅。只是此刻院子中圍著一群少年,約莫有七八人,都是男孩,都圍成一個半圈,其中一個少年正拿腳猛踹趴在地上的另一個少年,口中罵罵咧咧地道:「狗奴才,叫你幹點活你還推三阻四的,想死你就說話啊,死胖子!」

地上那個少年身體肥胖,看來很是害怕這個動手的少年,匍匐於地也不敢反抗,只用手抱著腦袋,在被腳踹到身上時不時發出被痛揍的慘叫聲。另一邊王洪則已經走了過去,但是看他的神色對這個動手的少年顯然也是有些忌憚,正低眉順眼地勸道:

「六少爺,算了罷,何必和南山這小傢伙一般見識。再說此處距離大堂頗近,待會家主和南管家還要在那裡與青雲門仙師見面說事,你這番若是被人看到了,只怕於南管家面上須不好看。」

被叫做六少爺的少年嗤笑一聲,面帶不屑之色,但腳上的動作還是停了下來,向跪伏在地上的那個胖少年看了一眼,冷笑道:「死胖子,以後本少爺叫你幹活,機靈點知道不?不然打死你。」

聽到這位六少爺語氣鬆動,趴在地上的那個胖少年連忙爬了起來,面帶幾分諂媚之色,連身上的塵土也顧不上拍,對著六少爺點頭哈腰賠笑道:「是,是,小的知道了。」

六少爺瞪了他一眼,口氣仍有幾分不善,道:「還有,別怪我沒提醒你,要是你把今天這事告訴了你爹,那就…」

胖少年連連搖頭,就連臉腮上的兩塊白胖肥肉都抖動起來,低頭笑道:「不會,不會,今天是我做了錯事,沒把德少爺你吩咐的事做好,哪能還去告狀呢,您放心就是了。」

六少爺哼了一聲,臉上神色這才鬆弛下來,隨即一揮手,看來是這一群少年中的領頭人物,滿不在乎地道:「走吧,咱們出去耍耍,這家裡整天都是人的,沒意思的很。」

一群少年都是答應,胖少年南山答應的聲音最大,一邊拍著身上灰塵,一邊笑著當先引路,就像剛才挨打的不是自己,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只是眾少年才走出幾步,忽然都不約而同地停住了腳步,只見前方拱門之下,不知何時站著了一個怪人,黑髮長亂披肩,身子高大,一身肌肉虯結強壯,卻形同野人般沒穿衣服,只在腰間繫了一塊獸皮。

此刻,但見那怪人面上神情異樣,眼神複雜,目光一一掠過這一眾少年,中間在六少爺的臉上停留了片刻,最後落到了站在最前面的那個胖少年南山身上,臉上的神情更是有些說不出的味道,像是驚喜,又有幾分驚訝。

看到這個突然出現的怪人,眾少年都是一陣驚愕,站在最前頭的南山也是一副詫異表情,只是很快的他的小眼睛突然瞪大,仔細端詳過這個形容古怪但那副輪廓卻依稀有些熟悉的臉龐,眼中閃過一絲不可思議的神情,情不自禁地踏上一步,伸出一隻手指指著王宗景,用一種難以置信的語調,顫聲道:

「你、你、你難道是景少爺嗎?」

瞬間,院落之中一片寂靜,所有人都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