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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蛇禍

「我要活!」

王宗景盯著那個男人,咬著牙慢慢地說了這句話,話說出口卻發現自己的聲音不知何時已經變得嘶啞,這三個說得是艱澀無比。或許是因為連番多次地面臨生死關頭的折磨,此時此刻,面對這樣一個強大可怕的人物,雖然心中仍是畏懼害怕,但他臉上的表情卻已平靜下來,只是他緊握的雙手與瞪大的眼睛,似乎還說明他仍然不過還是一個脆弱的孩子。

壓抑下的勉強平靜,與顯而易見的複雜眼神,都被神秘的男子看在眼中,看著那張滿是血漬少年的臉,這個男人卻是視若無睹,只是淡淡道:「好,想活的話,那就跟我走。」

他沒有絲毫停留的意思,轉身便向密林深處走去,沒有回頭看王宗景一眼,王宗景起初有些猶豫,然而轉眼看了看周圍這片茂密而幽深的森林,那些幽暗陰影裡似乎隨時會衝出妖獸,終於還是咬牙跟了上去。

林間的薄霧漸漸散去,周圍的樹林似乎變得清晰起來,然而視野的更遠處除了樹木依然還是樹木,望不見這片森林的盡頭。一路之上的地勢並不平坦,時有高低起伏,時有巨石落木,甚至他們兩個人還趟過了一條林間小溪。一路上那個神秘男人如履平地,輕輕鬆鬆地走著,相比之下,王宗景便吃了極大的苦頭。

他身子尚未長大,前頭又連番遇險,體力實已消耗許多,這一路上攀高爬低,實在是苦不堪言。只是走到現在,他似乎在心裡也明白了什麼,知道前頭那男人並非是會顧及他身體的人,加上心中一點少年男兒的狠勁,竟然是一句向那神秘男人求饒哀懇的話也沒說,只是跌跌撞撞咬著牙,大口喘息著,穿行在這原始森林之中。

幽幽鳥鳴,似在頭頂上方的某處叫喚著,光線變幻地從樹梢枝頭的縫隙中照下,讓王宗景腳下的路變得光影交錯,黑白搖曳。古籐老樹,青苔綠草,層層疊疊似無邊際,悄無聲息,落葉徐徐,枝梢輕擺,這林間之景便如同一副幽美的畫卷。

如此走了許久,王宗景跳下一塊大石,感覺到身子已是非常疲累,然而前頭的那個神秘男人仍是不疾不徐地向前走著,絲毫沒有停下休息的跡象。靠在石塊上喘息了片刻,王宗景還是咬著牙站起,繼續向前走著,沒走幾步,他忽然眼角餘光看到了什麼,皺了皺眉,撥開旁邊一處茂密樹枝,果然發現在這個地方也有一座破損的巨大石像倒在地上,無論外形模樣還是石像上的殘破,看起來都和之前見到的那一個石像差不多。

一樣的猙獰兇惡,一樣的栩栩如生,只不過似乎這個石像看起來破損的更厲害些,有一部分的手腳都已經從石像上掉落了。

就這麼一愣神的工夫,前頭那個神秘男子似乎已走得遠了,身影快要消失在密林樹後,王宗景猛然驚醒,趕忙追了上去。就這樣,兩個人在林間穿梭行走著,那神秘人一直保持了不緊不慢的速度,似乎還是照顧到王宗景的體力速度,然而一路上他仍然沒有停下歇息的意思,所以當再走了約莫一炷香後,王宗景便真的覺得自己快要支撐不住了。

汗出如漿,甚至把臉上的那些妖獸血漬都沖掉了許多,他隱隱覺得自己的眼前有些小小金星開始閃爍飛舞,兩隻腳也跟灌鉛似的沉重無比,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前頭那個男人的身子忽然一頓,終於是停下了腳步。

王宗景迫不及待地隨便找了棵大樹靠著坐了下來,大口喘息著,好一會兒才緩過勁來,隨即便覺得自己口乾舌燥,抬頭看去,只見那神秘男人此刻卻是站在了一座雕像前方,不出意外的,也是這一路上看到的那種,事實上,除了最初看到的兩座兇惡雕像外,這一路上傾倒在林間被王宗景看到的雕像還有三座,都是差不多的模樣,讓他在疲累之餘也是疑惑,究竟這裡是什麼地方,又會是什麼人在久遠的年代之前,在這種原始之地雕出了這許多奇怪的石像。

不過此刻在那神秘人面前的石像,明顯的與之前那些傾倒在樹林中的石像有些不同,首先,這石像比之前的那些兇惡石像要小許多,其次,這座石像是站立的,並沒有倒在地上。不過說它小也是相對而言,那個身材高大的神秘人在這座石像前,仍然還要矮了不少,至於石像的模樣,倒是和之前一模一樣,都是兇惡猙獰狀。

王宗景的目光掠過那個神秘人臉龐時,忽地一怔,只見那神秘人雖然頂著這座石像看,但眼中卻有絲毫不加掩飾地厭惡之色。在石像的右側,仔細看去,居然有一條隱約的小徑通向密林深處,只是順著道路的盡頭看去,只見前方樹林幽深寂靜,不知怎麼有一處很遠的地方居然隱約升騰起淡淡的略帶粉紅顏色的氣體,有點像早上所見的林間薄霧,只是看去更加神秘一些。

王宗景先是楞了一下,隨即臉色一變,眼睛看著那片粉紅色迷霧便有些移不開了,沒有驚喜之色,倒有幾分驚惶。那東西如果他沒有猜錯的話,只怕便是幽州地界上人人談之色變的劇毒瘴氣了,傳說在十萬大山中到處都有這種劇毒瘴氣,無論鳥獸人族,甚至強悍的妖獸,一旦遇見這種粉紅色的氣體,往往都是全身潰爛痛苦死去,幾乎無藥可解。

該不會是要走那一邊吧?王宗景嘴角微微抽搐地想著。

神秘人盯著那站立著的石像看了一會,也沒有回頭,只是冷冷說了一句:「走罷。」說著抬腳邊走,只是看他走的方向,卻是向石像的左側而行。

王宗景鬆了一口氣,搖了搖頭,振作一下自己已經疲憊的精神,還是跟了上去。

這一路走來,不知為何,再也沒有看到那些傾倒在林間的石像了,同樣的,一直讓王宗景心驚肉跳心神不寧的妖獸,也沒有再出現過,倒是腳下的路越發難走了。樹木荊棘都是越來越多,有些地方根本就難以通過,幸好前頭那神秘人神通頗為厲害,常人難以通過的地方,他三下兩下便清出了一條路,讓王宗景省了不少勁,否則的話,這少年怕是就要累死在這路上了。

就這麼又走了半柱香工夫,兩人的眼前忽然一亮,地勢平坦展開,出現了一處約莫十餘丈的林間空地,前頭乃是一座小山,山下有一個洞口至少有五丈餘寬的大山洞,以那山洞為中心,周圍七八丈方圓的地界上,只有雜草,卻是一根樹木也無。

一絲腥臭的氣息,似乎隱隱約約地從那個巨大山洞中飄了出來。

王宗景的心中若有所覺,像是想到了什麼,看了那神秘人一眼,又死死地盯著那個山洞。

「就在這裡了。」神秘人並沒有裝神弄鬼的意思,直截了當地對著王宗景道:「這洞中有一隻厲害的妖獸,我要殺了它,只是其生性狡猾,輕易不肯出洞,我要你幫我。」

他轉過頭,面色冷淡地看著王宗景,冷冷道:「你想活的話,就按我說的去做。」

王宗景喘息著,看著那個山洞,咬牙道:「洞裡面是什麼?」

「一隻『金花古蟒』,」神秘人臉色淡然,像是說著一件無關緊要的事,「這妖獸修行多年,已通人性,雖然貪吃嗜血,然而近日已接近它修持關口,再進一步便可蛻皮重生道行大進,是以輕易不肯出洞。此洞乃是它的老巢,此妖獸又是一身蛇鱗堅硬無比,入洞太過凶險,只有將它引誘出來,先傷其七寸蛇心,散去妖獸道行,則全身妖鱗失去妖力,潰散如常,如此方能殺之。」

他看了一眼王宗景,道:「你,便是那個誘餌了。」

王宗景只覺得耳中嗡的一聲,一顆心幾乎要跳了出來,心中的第一個反應便是瘋狂大叫一聲,要和這個男人拚命,然而到了最後,終究他也只能無比忿恨地盯著那個神秘人,口中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在這個男人面前,他就算真的拚命,又和螻蟻有什麼區別?

神秘男人對這個少年仇恨的目光根本無動於衷,轉手從身上拿出了一塊銅盤,上面銀絲鑲嵌,雕出了些奇異的符紋,扔給王宗景。王宗景茫然接過,只覺得入手頗為沉重,耳邊聽到那男人說道:「這東西你拿在手上,待會妖獸衝出來時,你便將它舉在頭頂,自然能夠頂住一時半刻。記住,只能站在原地,不許跑開,否則金花古蟒動作快如閃電,若是發覺不妙,轉眼便縮回巢穴去了。只有趁著它發怒咬你,身子露出洞穴時,我方能從旁一擊而中,取它性命。你明白了麼?」

王宗景艱難地點了點頭,那神秘男子冷笑一聲,道:「若是你敢跑,誤我大事,回頭我便抓了你,綁了再扔進這個洞穴裡喂蛇,知道了罷?」

王宗景的身子抖了一下,眼中的憤怒怨恨之色更重,忍不住大聲道:「既然是誘餌,為什麼你不隨便抓些妖獸過來,偏偏要抓我?」

那神秘男子頓了一下,似乎也沒有想到這少年突然開口,不由得多看了王宗景一眼,只見這少年背靠大樹,臉上帶著些絕望,眼中卻是凶狠憤怒,看去簡直就像這片原始森林中被追逐將死的一隻孱弱小獸,雖然已是絕境,骨子裡仍然有幾分野性桀驁。

「因為,除了號稱南疆第一美味的那只『龍湖青鯉』外,」神秘男人看著憤怒的少年,嘴角浮現出一絲殘忍的譏笑,配著他那張可怖的陰陽臉,更加的令人觸目驚心,「金花古蟒最喜歡的,就是吃人,尤其是…十歲多的小孩子。」

王宗景臉上的最後一絲血色,終於也消失不見了。

手中緊緊抓著那塊銅盤,王宗景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向這片林間空地的中央。按照身後已然隱身藏起的那個神秘人的吩咐,他應該要走到距離洞口約莫四丈外的距離,然後就這樣站在原地不動,一旦金花古蟒衝出來吃他,便將手中銅盤舉過頭頂,便能暫時護住身子。

想到此處,王宗景忍不住向手中的銅盤看了一眼,只見這面銅盤雖然上面刻畫的符文頗為精妙細緻,然而拿在手上卻是平平無奇,絲毫也看不出有何神奇之處,更不用說能夠抵擋那絕對是窮凶極惡的金花古蟒了。

只是如今箭在弦上,勉強行事或許還有一線生機,掉頭逃跑卻是絕對死無葬身之地,王宗景只能心中不停地咒罵著那神秘男人的十八代祖宗,然後仍是無可奈何地向前走去。

慢慢接近洞口,空氣中那股腥臭的氣息便漸漸濃烈起來,王宗景的腳步越來越慢,呼吸也是越來越急促,他至今不過仍只是一個十一歲的少年罷了,哪怕是出身於王氏家族,又何嘗經歷過這數日來天翻地覆驚心動魄的一系列生死折磨?

他甚至都能感覺到自己手心滲出了汗水,浸濕了這塊銅盤的邊緣。

終於,他走到了那個山洞的正前方,在距離洞口四丈外的地方,站住了身子,鼓起自己所有的勇氣,向那個黑暗的山洞裡看去。

「轟!」似是一聲無聲卻炸響在他耳邊的驚雷,王宗景身不由己地退後一步,臉色慘白,那洞窟深處,一片黑暗之中,亮起了兩個巨大幽綠的眼眸,那瞳孔似刀,細長而冰冷,看去只那眼睛,竟似乎就有他半人多高。

空氣中的腥臭氣息,陡然濃烈起來,一聲詭異的輕嘯,從那黑暗的洞穴中發出。

王宗景的身子忍不住開始微微顫抖,死死地抓住了手中的銅盤。

只是那只盤踞在山洞裡的恐怖妖獸不知為何,並沒有立刻衝出來獵殺這送上門來的美食,那兩只可怕巨大的冰冷蛇眼,只是在洞穴裡的黑暗中,冷冷地盯著洞外的這個少年。

周圍,一片寂靜,不知道是否因為這裡有金花古蟒存在的原因,除了茂密的樹林外,別說妖獸,就連飛鳥也沒有一隻。洞內洞外,就在這片異樣的寂靜中對峙著。

就這樣站著,也不知道等待了多久,好像過了很漫長的一段時間,又似乎根本只是須臾片刻。王宗景冷汗涔涔而下,腦海裡不停地冒出一些自己從未想過的可怕場景或是畫面,他覺得自己腦袋裡似乎有那麼一根弦,從頭到尾就這樣緊緊繃著,從自己醒來後無時無刻都面對著死亡的威脅,而這一次,雖然沒有之前數次那樣直接粗暴,但是那黑暗中的蛇目,殘忍而無情的眼光,還有周圍越來越濃烈的腥臭氣息,卻彷彿給了他更大的壓力。他真的感覺到,自己腦海裡的那根弦,眼看就要在這片詭異卻令人瘋狂的靜默對峙中霍然崩斷了。

斷了之後,自己會是什麼樣子?

有那麼一刻,他心中掠過這樣的念頭,是無法自控地瘋狂大叫奪路而逃,還是真的就這樣徹底崩潰喪失理智地變成一個真正的瘋子…

要死了,還是要瘋了?

他的身子,慢慢地開始發抖起來,慘白的臉上開始不由自主地抽搐著。空地之外,隱身於某棵大樹陰影下的神秘男人,很快發覺到空地上站著的那個少年似乎有些不對勁,慢慢皺起了眉頭。

就在這個時候,突然那個山洞裡腥風大作,一聲與之前截然不同的尖嘯聲傳了出來,幾乎是在同時,一道體型巨大的金白相雜的蛇影飛撲而出,逕直衝向那個孤獨站在洞外的少年身影。

蛇影迅疾,轉眼間已撲到王宗景的身前,王宗景甚至都沒看清楚這隻金花古蟒的模樣,於電光火石間,他只能下意識地做出了唯一一個動作,將那塊銅盤高舉過頂。數丈之外的密林邊緣,傳出了一聲輕細的叱喝聲:

「疾!」

銅盤一顫,緊接著一道豪光從銅盤中心亮起,迅速壯大變作一個白色光罩,將王宗景護在中間,片刻之後,一個巨大的蛇頭轟然咬下,撞在了這個白色光罩上。

光罩護體,彷彿有一層淡淡的溫暖傳遞進來,只是王宗景甚至還來不及感覺到些許的安心,一股巨大可怖的力量如排山倒海一般,從頭頂上方衝了下來,這力道是如此之大,讓他的雙腳都是一軟,無法再支撐自己的身體,逕直坐了下去。隨著一陣令人心驚肉跳的咯咯聲音,夾雜了低沉的破裂聲,王宗景悚然抬頭,赫然只見這塊銅盤的白色光罩搖搖欲墜,銅盤本身竟已是開裂出了數道裂縫。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他第一次看清了自己面對的這只龐然大物,可怖妖獸。

這是一隻體型巨大的白蛇,超過一半的身子都還在山洞裡面,衝出來擇人而噬的只是前半身而已,但是儘管如此,那幾乎是比一個人身子還大些的蛇頭便足以將人嚇死,長而強壯的蛇軀上,青白色的鱗片整齊地排列著,看去像是一幅巨大的鎧甲,同時鱗片上還有金色花紋,特別是在巨大的蛇頭部位,金色花紋更是密集,看去讓這隻金花古蟒越發的詭異。

此刻,金花古蟒已經一口咬住了王宗景的身子,然而那塊被王宗景抓在手上的銅盤發出了光罩,雖然被這隻巨獸要得開裂起來,光罩也搖搖欲墜,但是至少目前還是抵住了金花古蟒那可怕的一咬之力。

陰冷無情的蛇眼中,因為意料中的美食發生了意外的波折,掠過了一絲怒火,金花古蟒發出一聲古怪的尖嘯聲,蛇軀陡然而起,大口張開,兩只可怕的獠牙從口中顯露出來,對站在下方的王宗景來說,此刻那張嘴巴,黑洞洞的那個深處,實是這世間最恐怖的事物。

如果可能,他絕對是什麼都不管撒腿就跑的,哪裡還顧得上那個神秘人的威脅?只是此刻金花古蟒已然撲到跟前,自己被打到地上,卻是想跑都不行的了。無可奈何之下,就像溺水的人垂死掙扎一般,他也只有緊緊地抓著那面破裂的銅盤,不顧一切地拚命舉高著。

周圍的密林一片寂靜,那個神秘人也不知道藏到哪兒去了,直到此刻也沒有動手。

巨蛇的蛇頭再次轟然咬下,白色的光罩連連顫抖,令人牙酸與心驚肉跳的開裂聲再度響起,王宗景有些絕望地望著頭頂上的這面銅盤就像脆弱的豆腐般顫抖著,撕裂著,然後隨著一聲脆響而四分五裂。蛇頭掠過,白光散去,可怕的巨大獠牙瞬間刺入了王宗景的右肩,鮮血噴湧而出,劇痛如潮水般湧來讓這個少年全身亂顫,然而下一刻,他更加驚慌地發現,只在轉眼之間,自己這個巨大的右肩傷口處,開始迅速地發黑。

那是一種帶著深紫般的陰沉黑色,瞬間麻痺了他整個右肩傷口,那麼大的傷處,王宗景在最初的劇痛過後,此刻竟然已經無法得到任何感覺。他甚至能夠看到那可怕的黑色就像水流一樣快速漫延開去,在肌膚之下,黑色從肩頭的傷處湧向所有的地方,每到一處,那個地方便瞬間麻木,再無知覺。

這是何等可怕的一種劇毒…

他就像一根僵硬的木頭,頹然倒下,只一會工夫,黑暗的顏色便竄上了他的臉龐,王宗景甚至失去了對自己身體的控制,連眼皮都無法眨一下,只能目瞪口呆地僵硬倒著,看著自己上方那只可怕的巨蟒再次揚起了頭,露出了噬人的大口。

這一次,金花古蟒的蛇眼中終於流露出貪婪而得意的神色,長嘯一聲,再度仰首,就要將這到口的美味吞吃下去。便在此刻,趁著金花古蟒眼中已然只有倒在地上的獵物的時候,密林邊緣一棵大樹後,青光乍起,如風馳電騁般破空而來,在金花古蟒反應過來之前,一劍刺入了它蛇頭下七寸之處。

金花古蟒陡然發出了一聲驚天動地般的厲嘯,巨大的蛇軀整個捲曲起來,嘯聲中蘊含了無比怨毒,然而轉眼之間,血花綻放,那最緊要的七寸之處從內部被生生捅出了一個血洞,裡面劍氣縱橫,這短短時間內,竟不知道被那柄仙劍在蛇軀之內切割了多少下,血漿四射,狀極淒慘。

與此同時,一道黑影從空中掠了過來,正是那個神秘人,面色冷峻,只撲古蟒。金花古蟒似乎也知道大事不妙,意圖有所反應縮回洞穴,然而那蛇身上最緊要的七寸處傷口實在受創太重,整個巨大蛇軀都是搖搖欲墜,就在不久前還威風凜凜凶威赫赫至不可一世的恐怖妖獸,此刻卻彷彿也和倒地的王宗景一樣,在垂死掙扎而已。

神秘人一掠而至,用手一招,隨著金花古蟒一聲痛苦長嘶,血肉綻開,青色仙劍刺破脊背飛回了神秘人手中,而他也未給妖獸任何喘息之機,一絲殺意從他可怖的陰陽臉上掠過,青光陡然暴漲,化作開天巨劍,逕直劈下。

「嗚」的一聲,風聲過處,天地森林,似都凝固了片刻,巨大的金花古蟒蛇軀陡然僵硬,然後只見巨大的蛇頭與蛇軀斷裂開去,就像一塊巨石,頹然飛了出去。

無邊無際的殷紅蛇血,從蛇頸處如洪水一般噴了出來,瞬間將倒在地上的王宗景從頭到腳再度澆成了一個鮮紅的血人,粘稠而帶著強烈刺鼻腥味的蛇血,將他整個人都吞沒了,王宗景只覺得眼前一黑,幾乎已經完全麻木的身子上某些個還殘存幾分知覺的地方,突然又有一陣極劇烈的痛楚,猶如火燒般傳來,下一刻,他便腦袋一歪,失去了全部知覺,昏過去了。

半空之中的那個神秘人看了一眼下方兀自還微微顫抖似乎還未死絕的蛇軀,還有那個被噴湧而出的蛇血所吞沒的少年,冷笑一聲,毫無回顧之意,身形掠起,卻是直追向那個飛出的蛇頭。

巨大的蛇頭直接撞進了森林,巨大的力道之下,連續撞到了四五棵大樹,這才頹然滾到到地上,抽搐兩下之後,終於不再動彈。神秘人隨即飛至,略一端詳,便手持青色仙劍再度劈下,只不過這一次他明顯看得出來小心了許多,力道也是控制住了,就這樣連續斬下數次,金花古蟒的蛇頭便幾乎四分五裂,可謂是死無全屍了。

神秘人緊緊地盯著這個散裂的蛇頭,也不顧這滿地腥臭的血水,目光炯炯,在蛇頭的血肉白骨間一陣翻找,好一會兒之後,他面上忽地掠過一絲喜色,手掌一翻,人向後退了一步,只見那手掌之上,已然多了一顆半個巴掌大小的純白蛇珠,看去晶瑩潤白,微光閃爍,縱然是在這血氣沖天的所在,竟也散發出一絲淡淡清香。

神秘人盯著手中這顆寶珠,心中大喜,再也不管地上的蛇頭,身形拔起,目光轉動,隨意地在附近直接找了顆粗大的樹枝落下,背靠著樹幹,將這顆蛇珠細細撫摸良久,片刻後自言自語道:「有了這凝聚金花古蟒三千年道行菁華的『玉蛇珠』,或許就能壓住修羅之力了罷!」

言罷,他深吸了一口氣,左手拿起晶瑩白潤的玉蛇珠,緩緩靠在了自己那半面暗紅色的臉部肌膚上。

「嘶…」

一聲倒吸涼氣般的輕哼,從這個神秘人口中發了出來,他雙眼緊閉,臉上的肌肉開始不停地抽搐起來,而與此同時,玉蛇珠上的光芒卻緩緩亮起,從神秘人的臉上,那些噁心可怖的暗紅色肌膚內,似乎有隱隱一絲詭異的紅絲,從體內深處被緩緩抽了出來,吸進了玉蛇珠內。

神秘人的身子微微一顫,看著神情模樣,似乎頗為痛苦,然而他顯然也是個性子堅忍的人物,除此之外便再無更多表示,縱然手上青筋暴露,也再不肯多哼一聲。

如此持續了許久,神秘人忽然發出一聲低哼,將玉蛇珠從自己臉上拿開,微光一陣閃爍,玉蛇珠上的光芒緩緩低落下去,仔細一看,便會發現原本白潤無暇的珠體內部,似乎多了一些細若游絲般的紅色細線。反觀神秘人,卻是氣色頓時好了許多,非但如此,那一張原本是陰陽臉的臉上,暗紅色的色斑僅僅經過這一下,便已明顯消褪了一些。

神秘人額頭上汗水淋淋,但神色間卻是非常高興,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滿意地笑了笑,將這顆珍貴的玉蛇珠珍而重之地收進懷裡,然後便一招仙劍,御劍而起,直向遠方破空而去,再不回頭。

密林深處,緩緩恢復了原本的寂靜,只是空氣中血氣縱橫,腥氣瀰漫,特別是在那一個小小的林間空地上,死去的巨大蛇軀頹然倒地,鮮血泉噴,在一塊略顯低凹的小坑處,匯聚成了一個鮮紅的血窪,而就在這處蛇血坑旁,那個從頭到腳鮮血淋淋的少年,孤獨地躺在地上,沒有一點點的聲息。

他做夢了。

是一個奇怪的夢,夢中他不知犯下了什麼樣的錯,被打下了傳說中的冥府,要受那最慘烈的烈火焚身之苦。他在烈火中呼號喊叫,但是所有的親人、朋友無一回應,似乎天地之間,只剩下了一個孤獨的自己,還有的,便是可怖的熊熊漫天的火焰。

為什麼不死呢?

或者說,死了不是就不該有痛苦了嗎?

十一歲的少年在人生之中,第一次在心頭浮起了這樣的念頭。

然後,他便從這個可怕的噩夢中,驚醒過來。

天色已黃昏。

森林中已經暗了下來,那些密林深處因為茂密的枝葉,黑暗來的更快些,此刻看去,許多地方已經變得漆黑,也只有這一塊小小的林間空地上還光亮些。

許是因為剛剛驚醒,腦袋裡仍有些迷糊,王宗景木然地向周圍看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自己原本中了蛇毒全身麻木,但現在卻好像能動了?

下意識地,他低頭向自己身子看去,這一看又是身子一顫,鮮紅的血液遍佈全身,原本穿在身上的衣服不知為什麼,竟然大部分都消失了,只有極少數殘存的小塊衣料,還在散發著濃烈腥氣的蛇血中掙扎著,其中的一小塊就在他目光看到的時候,輕輕顫抖了幾下,掉入鮮紅的血泊中,然後詭異地散開,沉沒化作烏有。

王宗景身子猛然顫抖了一下,像是深心某處陡然掠過一陣奇異的戰慄,一個極其可怕的念頭浮了出來:這蛇血竟能夠腐蝕衣物布料,那全身都被這蛇血淹沒的自己的身體,又會是怎樣的下場?

他臉色慘白地看著滿地血泊,腦海中掠過了那個可怕的噩夢,那個在九幽冥府裡被熊熊烈火焚燒身軀,那種痛苦直入骨髓的可怕噩夢!

他搖著頭,喘著氣,身子不由自主地想站起跑開,跑離這個可怕的充滿了詭異蛇血的地方,只是他剛剛支撐起身子,軟弱無力的手臂便是一歪,整個身子便向旁邊倒去。

低沉的一個「噗咚」聲,在幽暗的林間突然響起。

他好像掉進了一個水坑…

王宗景似乎有些迷惑,甩了甩頭,身體周圍似乎是一片粘稠的液體,然後,他藉著微光,看清了自己的處境。

這是一個血坑,被斬去頭顱的金花古蟒流出的無數鮮血,匯聚到這樣一個低窪之處形成了血坑,將他的整個身子淹沒了。

他全身猛地顫了一下。

就在這個時候,一股奇怪的感覺從他的身體各處傳了過來,先是微微灼痛,然後似火苗遇油,轟然而起,瞬間化作滔天烈焰,如狂野火海,鋪天蓋地,將這個小小身軀完全吞沒。那是戰慄的火焰,在每一寸肌膚上都熊熊燃燒,猶如無數把鋒銳的刀刃,切進了每一寸肌膚,反覆的割裂撕扯,勝過了天下所有最可怕的傷痛刑罰。

「啊!」

一聲撕心裂肺般的慘叫,在這片幽暗的林間喊了出來,王宗景像是發瘋一般想要離開這個血坑,然而那股鮮血中詭異的猶如火焰般熾熱殘忍的力量,轉眼間便摧毀了這個少年殘存的所有力氣,他無力站起,無力躲開,只能全身發抖著戰慄著,被困在這片可怕的血泊中,任憑那片猶如烈焰般的鮮血,灼燒著自己的每一寸肌膚。

燃燒,燃燒,燃燒!

燒盡了所有肌膚皮肉,燒進了五臟六腑,燒光了所有血液經脈,燒掉了所有的意志卻依然無法死去,只能無助地在這片血泊中顫抖著,慘叫著,嘶吼著…

「啊…啊…啊…」

慘烈的嘶嚎聲,在這片逐漸沉淪於黑暗的森林裡,不停地迴盪著,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