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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田不易看了妻子一眼,收住了話頭,住口不說,但臉上神色卻更是多了幾分憤慨,忽地一跺腳,重重「哎」了一聲,大步走進了守靜堂後面。

蘇茹默然看著丈夫背影,隨即悄悄歎息,轉過身子,向外看去。

從守靜堂大門看出去,和煦的陽光暖洋洋地照在大竹峰上,遠處,隱約便是地處僻靜的廚房,在樹影背後露出了一角屋簷。

屋仍在,人卻已經不見了。

蘇茹默默看了一會,搖了搖頭,轉身也走進了守靜堂後堂。

夜色漸臨,天空裡烏雲層層,壓的很低,看著有些讓人喘不過氣來。

在這種情況下,無星無月,荒蕪的山腳下,只有背風的一處山坡上,生著一堆篝火。

週一仙一行三人,帶著新加入的鬼厲和猴子小灰,順著古道行走,這一日來到了空桑山下,天色已晚,便在這背風地方生了一堆火,準備在野外露宿了。

雖說常年在外,早已習慣這些事情,週一仙一旦坐了下來,卻仍是大聲呼痛,不停用手捶打腰背,倒似快累斷了腰一般。無奈其他人都不去理會他,叫了一會,不免無趣,也慢慢停了下來。

小環蹲在火堆旁,將手放在火上考暖,而野狗道人則將背著的鬼厲和眾多包裹一起放下,走到火堆旁邊,這才是真正的大口喘氣。一行之中,倒算是猴子小灰最為精神,一落到地上,便四處張望,跳過來跳過去。

從小環決定將鬼厲帶走之後,很長時間中鬼厲都這麼迷醉不醒,偶爾醒來一次,看了看周圍眾人,竟然也視若無睹,召過小灰,將它背上的酒袋打開不停喝酒,不到一會,便居然又醉了過去,當真是醉生夢死。

一路之上,野狗道人便除了包裹之外,又多了一個背著鬼厲的任務,而且多半猴子小灰還會跳到鬼厲身上,令他百上加斤,若不是他修煉道法有些時日,常人還真無法支撐下來。

此番野狗道人喘息許久,向四周看去,只見週一仙嘴裡咕噥了半天,此番大概也倦了,躺在一旁和衣睡了下去;小環則是躺在離火堆不遠的地方。

至於昏睡著的鬼厲,因為剛才野狗道人有意無意間將他放在較遠的地方,這時火光遠遠的照不到那個地方,只能映出一個模糊的影子,而他身邊那只三眼猴子,這時卻又不知跑到哪裡去了,多半是又跑開找什麼野果吃的了,一路之上,小灰時常如此。

野狗在火堆前面沉默地坐著,周圍漸漸安靜下來,週一仙睡著的大呼聲慢慢響起,小環身體微微起伏,看來也已經睡著了。

火光倒映在野狗臉龐之上,將他的神情照的陰晴不定,也映襯著他眼中奇怪流轉的光芒。

半晌,他忽然抬頭,望向在黑夜中那高大險峻,岩石突兀如黑夜惡鬼張牙舞爪的空桑山,那裡,本是他煉血堂一系的聖地。而此時,煉血堂卻早已灰飛煙滅,只殘留一個他孤魂野鬼一般。

他慢慢回頭,那個昏睡醉倒在夜色陰影中的男子,一動不動地躺在遠處。

野狗道人深深呼吸,手下意識地伸向腰間,握住了他的獸牙法寶。

然後,他緩緩起身,向鬼厲走去,火光照著他的背影,將他的影子拉的越來越長,漸漸將躺在地上鬼厲籠罩其中。

下一刻,他站在了鬼厲身前。

第十四集第八章迷惘

灰色的光芒從冰冷的獸牙邊緣輕輕散發出來,掠過野狗道人的臉龐。躺在他身前的這個男人,就是親手毀去了煉血堂的兇手。

他眼中光芒閃爍,似有什麼念頭交戰,只是這機會實在是千載難逢,平素裡鬼厲乃是何等人物,野狗道人想也不敢想到自己能夠殺了這個男子,但此番他竟然如失喪心志一般,正是個得抱大仇的良機。

野狗道人目中凶光一閃,獸牙法寶劈了下去。

風聲蕭蕭,突然發出的輕微破空銳響撕破了這深夜的寧靜。

法寶還未及身,風力已經吹到了那個頹廢的男子身上,他凌亂散落在額頭的發被一下吹開,露出了閉著眼睛的容顏。

臉色有些蒼白吧,野狗道人心中忽地這麼轉過一個念頭,他一聲之中,從未見過如鬼厲一般奇怪的男子,他也搞不清楚,到底是什麼東西,能讓這個本來看去堅強之極的人心喪若死。

只是,他也不想知道,在他心中,煉血堂一直都是一個很重要的存在,這份重要甚至遠遠超過了原來執掌煉血堂大權的年老大等人。所以在被鬼厲率眾逼入絕境之後,年老大等人紛紛而降,卻只有野狗道人竟意外的堅持。

而現在,就是報仇的大好機會!

野狗道人已經開始想像鮮血噴灑而出,濺到自己臉上的情景了,就在那電光火石的時刻,他忽然又想到:如果殺了這個男人,身後的小環,她會不會傷心難過呢,也許,她就會從此不理我了罷…

畢竟,小環與鬼厲之間,有著野狗道人不知道的過去,但只看小環堅持要帶上鬼厲照顧他,就知道他們之間的關係了。

野狗道人不知道怎麼,頭腦中亂糟糟的,就在那片刻時間,腦海中竟轉過了無數念頭。可是,手中的那枚獸牙,卻終究還是,破空刺下!

眼看著,就到了那個頹廢男子的咽喉,就要穿透進去。

一隻巨大的手臂,忽然從黑暗之中伸了出來。

悄無聲息的,就這般如鬼魅一般突然出現在野狗道人眼前,那只巨大的手掌還不等野狗道人反應過來,竟赫然硬生生地將野狗道人的獸牙法寶抓在了手中。

獸牙強力的衝勢仍然將這只巨手向下帶了一分,但也就是這一分距離而已,此後,整只獸牙便如鐵鑄一般,被巨手抓在手中,動彈不得,停留在鬼厲喉口,就差一點點便刺穿了脖頸,但任憑野狗道人如何使力施法,竟然都無法再下去分毫。

野狗道人大驚失色,抬頭望去,片刻間卻只覺得渾身的血都冷了下來,只見在自己上方的黑暗之中,赫然出現三團燃燒的火焰,呈現三角形狀,尤其是最上面的那團火焰,其中更隱隱有莊嚴的金色和詭異凶厲的血紅。

野狗道人打破腦袋也不知道,為什麼代表了降魔異能的金色和噬血之紅竟然能混在一起,但此刻他能知道的就是,這黑暗中的怪物僅憑一隻手就能將他的獸牙抓住,這份道行絕非他能力敵。

而周圍無形的黑暗中,忽地也似無聲咆哮一般,像是什麼怪獸嘶吼一聲,轉眼間黑暗衝上,眼看要將他吞沒。

野狗道人再也不敢停留,幾乎是下意識地就放開手中獸牙法寶,一個轉身倒飛了出去,就在那飛出的瞬間,一股凜冽勁風從上而下,將他原來站立的地方砸開了一個大坑,發出了轟隆一聲巨響,整個小山頭都似震動起來。

遠處,週一仙和小環同時被這陣異動驚醒,轉眼看來,卻只見野狗道人的身子倒飛回來,落在火堆附近,落地之後竟然還站不穩,一陣踉蹌,兀自向後退了幾步。

而在他面上,亦有驚恐神色,口中澀聲道:「怪物、怪物…」

週一仙與小環同時向後看去,片刻之後也為之色變。

那片黑暗之中,就在鬼厲躺著的那個地方,黑暗之中,緩緩現出一個巨大身影,雙足著地,雙臂過膝,一望之下至少有四、五丈之高,遠遠高過在場眾人,眾人看著慢慢抬頭,最終只能仰望。

就在那最高處,三團燃燒的火焰原來是這怪物的眼睛,巨大而鋒利的獠牙出現在它的口中,肌肉賁起的身軀,處處都似充滿著殺意。

週一仙倒吸了一口涼氣,口中低聲道:「三眼靈…不對,是三眼凶猴了。」

小環一怔,訝道:「爺爺,你說什麼?難道它是小灰?」

週一仙哼了一聲,一把拉住小環向後退去,口中卻對野狗道人怒道:「你幹了什麼,要觸怒這隻怪物?」

野狗道人默然無聲。

週一仙看他這副模樣,更是惱怒,正要破口大罵,忽只聽前方一聲怒吼,卻是三眼凶猴目光如血,巨大的身軀忽地騰空而起,片刻間風聲大作,一片陰影籠罩過來。

週一仙等三人面無人色,四散而逃,而此刻化做巨猿的小灰似乎已被野狗道人意圖暗害自己主人的行為觸動真火,眼中凶芒大盛,下手不留絲毫情面。

他們三人方險險避開,小灰巨手已然砸到,砰的一聲,又是一個大坑在厚實的地面上出現,就連在一旁的篝火都頓時被這大力打的四散而開,余火灰燼漫天飛舞,照得小灰巨大的身軀如傳說中的惡魔一般。

「嗚啊!…」

憤怒的巨獸咆哮著,右手一揮,一道灰光閃過,如風馳電掣般向野狗道人衝去,轉眼已到了野狗面前。

野狗道人但覺勁風撲面,未及身但破空之勢幾乎就欲撕破肌膚,大駭之下,拚命向旁邊閃去,身子甫一動盪,只覺得背後一疼,卻是那灰光從他後背擦過,野狗身子大震,只覺得一股大力從身後排山倒海一般湧來,喉嚨一甜,一口鮮血已是噴了出來。

眼角餘光閃處,他卻看見那道灰光,正是自己的獸牙法寶。

也不等他苦笑出聲,巨猿龐大的身軀赫然出現在他上方,轟然而下,野狗道人還想躲避,但身子一酸,竟是移動不了了,只得長歎一聲,閉目待死。

眼看小灰就要將野狗撕做碎片,巨大的身軀從半空轟然而下,週一仙和小環愕然站在一旁,不知所措。忽地,小灰的身子突然發生了一個詭異的變化,他巨大的身軀竟然向後面忽然歪了過去,然後以一個十分詭異和滑稽的姿勢,撲通一聲,屁股朝下,坐在了地上。

「砰!」

這一坐居然還坐的氣勢十足,聲威赫赫。小灰口中「嗚」的叫了一聲,顯然也十分迷惑不解,巨手往腦袋上抓了抓,轉頭看去。

週一仙和小環,還有僥倖逃生的野狗道人,也同時望去。

不知什麼時候清醒過來的鬼厲,突然出現在小灰身後,一臉落寞的神情,右手卻抓住了小灰的尾巴,想來剛才也是他在那千鈞一髮之際,將小灰從半空中拉了下來,從而救了野狗道人一命。

小灰三隻眼睛眨了眨,忽地對只有自己小半身高的這個男子咆哮了幾聲,鬼厲卻輕輕搖了搖頭。

小灰的身子忽地一陣搖晃,片刻之後只聽骨骼卡卡之聲亂響,就在週一仙等人目瞪口呆的眼神中,巨大的怪猿突然縮小,不多一會,原本龐大的身軀又變做了原來那只可愛的三眼猴子,在地上向四周張望了片刻,嗖的一聲又竄到了鬼厲肩上。

鬼厲緩緩伸出手去,摸了摸猴子的腦袋,小灰三隻眼睛怪眼一翻,看來頗有些不甘願的樣子,「吱吱」叫了兩聲,同時向野狗道人伸手指了一下。

野狗道人心中一驚,卻發現鬼厲也向他望了過來,然後便聽到他說:「你要殺我麼?」

野狗道人面上神色變幻,陰晴不定,而且感覺到旁邊小環詫異的目光,但不知怎麼,在那目光之下,他心中卻一陣說不出的傷懷,口中竟是不由自主的大聲道:

「不錯,我就是要殺你!你滅了我煉血堂一門,殺了我多少同門子弟,我今日向你報仇,不應當麼?」

鬼厲沒有說話,只是冷冷的望著他,倒是他肩頭的小灰此刻安靜了下來,口中「吱」的叫了一聲,像似在嘲笑野狗一般。

野狗被鬼厲看的全身不自在,而身旁小環的默不做聲卻又更令他心神不寧,煎熬之下,他一咬牙,怒道:「你要殺就殺,看什麼看?」

鬼厲慢慢的,從前方那個色厲內荏的野狗身上收回了目光,面上神情,也漸漸起了變化。

幾分蕭索、幾分落寞,幾分傷心、幾分痛楚…

「我殺你做什麼,若是殺人能救她,便是要殺天下人,我也早去殺了…」他低聲自語,聲音輕輕而飄忽,「十年了,我除了殺人還做了什麼?我到底為了什麼還活著?…」

他面色蒼涼,身子緩緩轉動,竟然再不理會其他人,獨自行去。

野狗道人愕然,站在他身旁的小環卻突然面色變化,竟是拔腿追了上去。週一仙大吃一驚,連忙伸手去抓,不料卻抓了一個空。

只見小環一陣小跑追上鬼厲,一把抓住鬼厲的手,道:「你怎麼了,你要去哪?」

鬼厲被她這般一問,一時間卻只覺得整個天地忽地一震,只有那四個字轟然作響!

「你要去哪?…你要去哪?…你要去哪?…」

「我…能去哪?」

這個男子,忽地抬頭,仰望蒼穹!

那漆黑天幕,黑色深沉,深邃無盡,竟沒有一絲光亮,漫天席地的黑暗,鋪天蓋地一般的衝了下來,將他的身影淹沒而去了…

我,該往何處去…

黑暗中,有輕輕細語,低低地問著。

南疆邊陲,七里峒。

悲涼的氣氛籠罩了整個山谷,無數的苗人從四面八方湧來,站在通往半山祭壇的那條道路兩旁,有老人,有孩童,有壯漢,有婦人。所有人的眼中,都有不盡的悲傷,有的婦人開始慢慢哭泣,很快的,哽咽聲從人群中四處響起。

青龍跟隨在苗人族長圖麻骨的身後,手上鄭重地捧著裝著去世的大巫師骨灰的青花小甕,緩步向祭壇步去。

一雙雙的眼睛,都望在那個青花小甕之上,年輕人握緊了拳頭,婦人們正在哭泣,而老人們的臉色,卻只有蒼涼。

族長圖麻骨也一直沉默著,面色黯淡,但是他顯然比其他的苗人更能接受這個事實。

穿過夾道的人群,穿過悲哀的目光,山風輕輕吹來,拂過小甕,彷彿有輕響,似歌聲,似欣慰。

這本是故鄉的土地!

青龍早已是見過無數大場面的人物,但此時此刻,他卻是一臉的肅穆,一步步跟在圖麻骨族長身後,走到了半山祭壇前方。

祭壇前方的平台之上,早已站著一圈的巫師,年紀大的已然頭髮班白,年紀輕的卻還是一頭黑髮,只是他們眼中,卻有著相同的敬仰。

看上去年齡最大的那個巫師慢慢走了上來,向著青龍深深彎腰行了一禮,口中用苗語說了幾句話。青龍不敢怠慢,回禮恭聽,只是他並不懂得南疆苗語,於是轉頭向族長圖麻骨看去。

圖麻骨低聲道:「這位是白羊巫師,如今是祭壇裡的巫師領袖。他向你問好,並十分感謝你將尊敬的大巫師遺骨送了回來。」

青龍肅穆道:「大巫師德高望重,而且為了我們鬼王宗而竭盡全力,在下做的乃是分內之事。」

圖麻骨將他的話低聲翻譯給白羊巫師,白羊巫師點了點頭,走上一步,來到青龍面前,伸出雙手。

青龍鄭重地將手中青花小甕交給了他。

白羊巫師珍而重之地接過,就在他接過的那一刻,周圍所有的巫師突然一起打破沉默,開始用苗語頌念起一種奇怪的經文,聲音渺渺,虛幻不實,似幽魂低語,似冷月輕寒。

這咒文聲音漸漸變大,遠遠傳盪開去,迴盪在七里峒的群山之間,從遠處山下,人群之中,又傳出了一片哭泣聲音。

白羊巫師向青龍和圖麻骨行了一禮,轉身捧著青花小甕向祭壇裡面走去,其他的巫師也隨即跟上。青龍望著這一切,耳中還迴盪著遠處哽咽哭聲,不由得一聲長歎。

圖麻骨面色黯然,低聲道:「苗族上下,多謝尊使將大巫師送回故鄉。」

青龍肅容道:「族長太客氣了,大巫師對我鬼王宗有大恩,我們敬仰前輩之心,亦不遜於諸位。本宗鬼王本來實欲親自護送大師回來,無奈他實在有事在身,分身不得,特地托我向諸位致歉。」

圖麻骨點了點頭,道:「鬼王大人太客氣了,不敢當。尊使這邊請。」

說罷,手一伸,卻是請青龍向祭壇裡面走去。

青龍心下一怔,暗自奇怪,本以為這祭壇重地,並非外人可以隨意進出,難不成這族長還有什麼事要和自己說麼?

只是他這般想著,腳下還是向那邊走去,果然,只有圖麻骨一人陪著青龍走進祭壇,在他身後陪著的其他苗族武士都沒有跟來,而剛才的那群巫師此刻也不見了人影,想來是走入了祭壇深處。

見四周無人,圖麻骨停下腳步,青龍隨即也停了下來,望向面前這個面色複雜的苗族族長,低聲道:「怎麼,族長,莫非還有什麼事麼?」

圖麻骨遲疑片刻,道:「我的確還有一件事,要請問尊使。」

青龍道:「請說。」

圖麻骨道:「前番來到我苗族七里峒中,將大巫師請去的那位年輕人,不知道現在如何了?」

青龍一怔,心頭掠過鬼厲的身影,沉吟片刻,道:「不瞞族長,那位年輕人乃是我們鬼王宗的副宗主,但此時他傷心過度,少有人知道他的去向。」

圖麻骨臉上露出失望神色,但隨即肅容,沉默許久,道:「那就麻煩尊使待有機會見到他,轉達老夫的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