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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鬼王緩緩轉過身子,此刻,在他面前站著的人,除了鬼厲之外,還有他身後一個異樣嫵媚的女子。至於猴子小灰,則睜著三隻眼睛滴溜溜亂轉,打量著前方眾人。

鬼王的目光在小灰身上停了一下,又向鬼厲身後的小白望了一眼,最後,還是回到了面前這個年輕人身上。

「你受傷了?」鬼王慢慢地道。

鬼厲默然,只是點了點頭。

場中突然安靜了下來,這兩個男人面對面的站著,氣氛有些怪異。十年了,十年來鬼王悉心教導鬼厲,可是他們兩個人之間,卻似乎總是有一道看不見的深深溝痕。

鬼王的身後,站著青龍、幽姬,還有其他的許多弟子。

鬼厲目光緩緩掃過,有許多面孔他都認得,因為其間有許多就是他滅了魔教小派,將這些勢力收到了鬼王宗旗下。此刻,原先煉血堂一系的年老大等人,也站在人群之中。

只有那個野狗道人卻不在其中,不知道是不是依然和那個算命的週一仙爺孫二人浪跡天涯?

鬼王宗的勢力,似乎越發的壯大了。

山風吹過,不知掠起了誰的衣衫,呼呼作響。山腹深處,彷彿還有個黑色影子,隱約晃動。

鬼厲收回了目光,雖然看不清楚,但他知道那個黑暗處的人是誰──鬼先生!

這個神秘人物,似乎永遠隱藏在黑暗中,躲在鬼王的身後。

「這位姑娘,是你的朋友麼?你帶了回來?」鬼王淡淡地問道,面上看不出一絲異樣的神色。

鬼厲遲疑了一下,道:「她說是你的老朋友,要回來看望你。」

鬼王一怔,這個回答倒是大出他意料之外,忍不住向小白多看了幾眼,卻記不清自己什麼時候認識這麼一個女子了,當下訝道:「這位姑娘,我們往昔曾相識嗎?」

小白踏上一步,歎息一聲,隨即微笑道:「小癡她還好麼?是不是還是和從前一樣,不時的發呆,看著一朵花也會看到癡癡傻傻的?」

鬼王身子大震,臉上出現了少有的驚愕神色。不止是他,就連在他身後,跟著他時日已久的青龍、幽姬等人,同時臉色大變,臉上浮現出了不能置信的表情。

鬼王盯著小白,半晌道:「你究竟是什麼人,怎麼會知道小…小癡的?」

小白目光飄忽,越過了這片人群,向上悠悠望去,只見黃昏之中,狐岐山的影子荒涼高大,格外有一股淒涼景象。

多少時光,在指縫間悄悄如沙滑落…

「你還記得,」她幽幽地道:「這座山名字的由來嗎?」

鬼王雙眼一亮,目光炯炯,但面上訝色卻是更重,愕然道:「你是白…」

小白淡淡道:「我是白狐!」

山風「嗚」的一聲吹過,捲起了地上輕薄的塵土,向著遠方無聲飛去。

僻靜的石室裡,擺設很是簡單,桌椅床鋪,簡樸家俱,這就是鬼王宗宗主的臥房。

唯一有些顯眼的,該算是那一張靠著石壁擺放的紫檀書桌了,上面整齊地放著厚厚三疊書,桌面放著白玉筆架,擱著一枝狼毫小筆,旁邊硯台上墨跡猶未乾透。而稍遠地方,還有個青花筆洗,光亮剔透,裡面盛放著半盆清水。

如此種種,莫不給人以儒雅風範,絕無一絲一毫世間人想像中魔教大派閥之主的模樣。

鬼王和小白,此刻便站在這屋子之中,除他們之外,再無第三人在場。

在房間的另一側石壁上,懸掛著一幅工筆描金圖,畫中一位美貌女子,正細細端詳一朵綻放鮮花,花邊還有一對蝴蝶飛舞。只是那畫中女子看的如此仔細專注,全部精神都在那花兒之上,沒有絲毫注意到旁邊蝴蝶的模樣。

這幅畫筆法細膩,工筆畫風特有的細緻慢描,都被畫者發揮的淋漓盡致,那畫中女子,幾乎便如活過來一般,她那股癡心於花的神情,更是呼之欲出。

小白默默地望著這畫中女子,許久之後,低低歎息,道:「你的畫功當真了不起,將小癡畫的這般逼真,見了畫,便如見人一般。」

站在小白身後的鬼王,此時的目光也正望著這幅畫,眼中浮現出了從未在外人面前表露出來的柔情。他默默搖頭,片刻後低聲道:「我只恨救不了她!」

小白的眼光沒有離開那幅畫,幽幽道:「我一直不知道,原來鬼厲一心想救的那個人,就是你和小癡的女兒。」

鬼王慘然一笑,道:「小癡去的時候,我趕不上見她最後一面,這些年來,每念及此事,我都心如刀割。如今她什麼都未留下,只有碧瑤…可是她竟然也…」

小白淡淡道:「她沒有看錯人,選了你,是她的福氣。我想她臨死之前,一定也沒有後悔的。」

鬼王默然。

小白踏上一步,伸出輕柔的手指,指尖輕輕撫過畫中女子細緻美麗的臉龐,眼中漸漸泛起淡淡晶瑩亮光,帶著幾分悲傷,幾分憐愛。

猴子小灰「吱」的一聲怪叫,跳到了床鋪上面。回到了許久不見的狐岐山鬼厲臥室,它似乎一點都沒有陌生的感覺,在上面蹦蹦跳跳幾下,忽又記起了什麼,一伸手從身後挪過酒袋,拔開塞子,又喝了一大口的烈酒。

停了一會之後,猴子「呼」的一聲出了一口長氣,瞇起眼睛,一臉幸福滿足的表情。

鬼厲站在床前看著猴子這副表情,默然無語,慢慢搖了搖頭,歎了口氣,轉身走到門邊,拉開門走了出去,隨即反手將門關上。

甬道深深,向前延伸。他慢步走在這山腹中的地道裡,一路之上,有見到他的人都低頭致意。只是他臉色漠然,眼光只望著前方,彷彿有個地方正召喚著他。

走過了拐角,走過了通道,鬼王宗弟子的身影漸漸消失不見。當他來到那座熟悉的寒冰石室之前的時候,只望見了一個彷彿幽靈般沉默的身影。

幽姬面上的黑紗動了動,轉過身來,望著鬼厲。

鬼厲的目光從她黑紗上掃了過去,落在她身後的石門上。下一刻,他沒有絲毫猶豫的走了過去,推開石門進去了。

石門,在他的身後緩緩合上,幽姬的身影一動不動,在門口孤單佇立著。

石室之中,寒冰石台上,升騰的絲絲白氣輕煙中,那一個美麗女子,正安詳地躺在那裡,嘴角,彷彿還有一絲淡淡笑意。

鬼厲背靠著石門,突然,他的冷漠與堅強,像是忽然鬆弛下來一般,一點點的鬆動,一點點的剝落。剩下的,只有一個蕭索的身影,緩緩走上,在她的身邊坐下。

「我回來了,碧瑤…」

輕煙裊裊飄起,從寒冰石台向上飄起,使碧瑤的身體看去,彷彿有一些不真實的感覺。她的容貌那般的美,她的笑意那般溫馨,是不是,她也知道了這個男子的歸來?

「你有救了,碧瑤。」他的聲音,低沉而微微有些顫抖,「十年了,整整十年了。」

「我竟然讓你這般躺了十年,我真沒用,你一定會怪我吧…不,不會的,你又怎麼會怪我呢!你最多也只是對我笑笑而已,對嗎?」

沒有回答,只有絲絲輕煙,在他眼前緩緩聚合又分開。

「我一定會救你,碧瑤,你一定會醒的。」他低低地說著,「我們會在一起的,碧瑤,一生一世,我們都在一起!」

低沉的話語隨著輕煙,幽幽散開,飄蕩在這個石室之中,然後輕輕飄散,不留下一點痕跡。

注一:《山海經.山經第三卷.北山經》狐岐山:縣雍山又北二百里,曰狐岐之山,無草木,多青碧。勝水出焉,而東北流注與汾水,其中多蒼玉。

第十四集第二章異術

焚香谷,密室。

古樸的屏風隔開了石室的空間,一身灰衣的上官策安靜地站在原地,耐心地等待著。

過了許久,焚香谷谷主雲易嵐蒼老的聲音才從屏風後頭傳了過來:「我聽說,師弟你這次追查九尾天狐,行蹤古怪,而且最後關頭,卻突然命令眾弟子都撤了回來,可有此事麼?」

上官策嘴角露出淡淡一絲冷笑,他自己猜得到雲易嵐口中那句「聽說」,究竟是聽誰說的。整個焚香谷中,此刻除了自己,也只有雲易嵐最心愛的弟子李洵可以在這裡同他說話了。

只是上官策也不分辨什麼,只緩緩道:「不錯。」

雲易嵐沉默了片刻,道:「如此,做師兄的就十分不解了,請師弟教我可好?」

上官策對著屏風,微微欠身,道:「不敢。我是在追蹤九尾天狐的路上,遇見了一個人,所以才命令諸弟子立刻回轉,並馬上回谷向師兄稟報的。」

雲易嵐的聲音明顯一怔,道:「是什麼人,居然讓師弟你如此重視?」

上官策緩緩吐出二字,道:「巫妖。」

屏風後頭,突然沉默下來了,許久都沒有聲音。

上官策耐心地站在那裡,雲易嵐的這個反應,本就在他預想之中。當日他見到巫妖的時候,心中震駭,也是非同小可。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屏風後頭,才傳來雲易嵐平緩的聲音:「他們,終於還是忍不住了。」

上官策從雲易嵐的聲音中,一點都聽不出這位師兄心裡究竟想著什麼。是焦灼,是震驚,他完全都聽不出來。他盯著那座屏風,接著道:「還有一點…」

雲易嵐「嗯」了一聲,這次卻有些意外了。

上官策深深吸了口氣,道:「巫妖手中,奪到了五族聖器中的兩件:黑杖和骨玉。」

「什麼?」雲易嵐終於無法再保持冷靜,在屏風後頭脫口而出。

上官策心頭掠過一絲冷笑,但面上表情卻沒有絲毫變化,道:「應該是獸妖不知從哪裡找來了一個黎族巫師,然後傳了他『黑火』妖術,進而利用其挑動苗、黎二族爭鬥,從而將黑杖骨玉從苗族祭壇大巫師手中搶了過來。之後那黎族巫師本想反叛獸妖,但獸妖早有準備,讓巫妖用『黑火精珠』殺了此人,將兩件聖器奪回去了。」

雲易嵐冷冷哼了一聲,道:「居然還有這等不知死活的傢伙!」頓了一下,他聲音隱隱透出了幾分嚴厲,道,「這幾件聖器關係重大,你怎麼不動手?」

上官策面色漠然,道:「我趕到時候,黑杖骨玉已然落在巫妖之手,而且他身邊還有惡龍。」

雲易嵐沉默了下去,半晌才緩緩歎息一聲,道:「天意,天意啊!我們百年大計,就這般毀於一旦!」

上官策默然不語。

青雲山,通天峰。

白雲飄飄,仙氣縈繞,這如人間仙境一般的地方,鶴鳴聲聲,清潤悅耳,迴盪在天際。

十年前一場激戰毀去的「玉清殿」,此時早已經重修完畢,而且看去氣象萬千,規模宏大,比之當年尤有過之而無不及。數十根巨大紅色石柱撐著棟樑,殿頂做黃色琉璃,陽光照下,耀人眼目,一片輝煌。

殿頂中央,高聳如塔尖,碧玉圓環做寶塔形狀,從大到小,從下往上連行三十六層,尖端黃石,晶瑩通透。

簷向八方,飛越而出,東、南、西、北四面雕金龍戲珠,東南、西南、西北、東北四面雕綵鳳飛舞,金龍綵鳳口中俱銜琉璃風鈴,隨風飄蕩,發出清脆聲音,更加增添了幾分仙意。

在這鶴鳴風鈴聲中,一身白衣的陸雪琪在玉清殿前石階上緩緩而上。

旁邊不時有幾個正在打掃石階的青雲弟子,見到陸雪琪,都點頭見禮,其中有一二年輕剛入門、道行尚輕的少年,被陸雪琪容貌所攝,竟在一望之後,不敢再看,臉色微紅而低下頭去。

陸雪琪一一回禮,臉色一如往常般的毫無表情,向著石階盡頭那座高聳巍峨的殿宇走去。

身後,忽然傳來「嘩啦」一聲大響,一聲龍吟一般的聲音打破了這裡的寂靜,陸雪琪沒有回頭,那是碧水寒潭中的青雲門鎮山靈獸水麒麟,又爬出了水面到潭邊岸上曬太陽睡懶覺了。

這裡的一切,都這般寧靜而和諧,又有誰知道,曾經有一個少年從這裡憤然而出,投身於另一個骯髒血腥的世界呢?

陸雪琪走完了這長長石階,默默看了一眼高大的玉清殿,走了進去。

宏大的殿堂內,光亮從四面八方開著的窗子照了進來,顯得特別透亮,絲毫也無陰暗感覺。青雲門掌門、方今天下正道第一人道玄真人,面含微笑,端坐在主殿大位之上。在他右下首,還坐了另一人,卻是陸雪琪的恩師、青雲門小竹峰首座水月大師。

陸雪琪為之一怔,她此番從南疆歸來,因為是道玄真人派遣,所以先回長門通天峰向道玄真人稟告,然後才打算回山見師父水月大師的,倒是沒有想到,水月大師竟然也在通天峰。而且看這玉清殿上,除了道玄真人和水月大師之外,再無其他人在座,倒似他們二人專為等她回來一般。

見到陸雪琪進入大殿,道玄真人首先和藹地微笑出來,他旁邊的水月大師雖然一向冷漠,但對著自己這最心愛的弟子,自然與旁人不同,眼中也有幾分疼愛神色露了出來。

陸雪琪走了上去,先向道玄真人行了一禮,道:「見過掌門真人。」

然後轉頭向水月大師也行了一禮,但對這情同母女的恩師,她說話就隨便多了,道:「師父,你怎麼也來了這裡?」

道玄真人笑道:「我昨日接到消息,知你今日回山,便將這消息派人知會了你師父。而且正好有些瑣事,要與你師父說說,乾脆便請她過來了。」

陸雪琪應了一聲,水月大師坐在一旁,看著自己這美貌弟子,只見陸雪琪欺霜勝雪的容貌上,還是一如往日般的美麗而沒有什麼表情,只是不知怎麼,看著卻覺得她臉色隱隱有幾分蒼白。

水月大師心中暗自一動,兩道秀眉也不未人知地輕輕皺了皺。

道玄真人可沒有水月大師與陸雪琪一起相處了多年的經歷,當下也不覺得陸雪琪有什麼不妥,只微笑著繼續道:「雪琪,這次前去南疆,探望焚香谷谷主雲老先生的事情,辦的如何了?」

陸雪琪沉默了片刻,當下將自己在南疆的經歷一一說了一遍,只是中間將在天水寨與鬼厲深夜訣別的一幕,隱匿不談。

道玄真人與水月大師一言不發地坐在那裡,慢慢聽著陸雪琪一路說來。聽到此番焚香谷中谷主雲易嵐仍然沒有露面,只有上官策和李洵等人出來解釋的時候,他們二人對望了一眼,眼中都有奇怪神色,但也沒有說話。

到了後來,聽著陸雪琪面無表情地說到南疆苗族七里峒中一戰時候,鬼厲出現,眾人激戰時刻,道玄真人面色頓時冷了下來,而水月大師卻似想的更多,同時也知道自己徒弟心思,不由得多看了陸雪琪幾眼,只見陸雪琪在說到鬼厲被李洵偷襲,又為她所施展的「神劍御雷真訣」所傷時刻,說話語調雖未有變,但眼中黯然神色卻一閃而過。

水月大師在心中輕輕歎息一聲,合起了雙眼。

道玄真人等到陸雪琪說完之後,退到了水月大師身旁站著,向水月大師望了一眼,冷哼了一聲,道:「張小凡那個孽障,十年前沒有除了他,如今果然已經養虎為患。」

水月大師睜開雙眼,有意無意向身旁陸雪琪看了一眼,淡淡道:「這都是命數使然,強求不得的。」

陸雪琪的臉色,似乎又白了幾分。

道玄真人沉吟片刻,道:「從雪琪剛才所說來看,這十年來,此人道行似已大進。」

水月大師緩緩點頭,道:「張小凡能在瞬間以噬血珠妖力將十幾個黎族戰士吸噬精血而亡,在被李洵所傷後又立刻反挫於他,連焚香谷有名的純陽玉尺都抵擋不住,這份道行,已不在…」她看了看陸雪琪,道,「已不在琪兒和你門下的蕭逸才之下了。」

陸雪琪面無表情。

道玄真人卻緩緩搖頭,水月大師怔了一下,道:「怎麼,師兄莫非以為我看錯了麼?」

道玄真人歎了口氣,道:「那妖孽被李洵偷襲在前,又被神劍御雷真訣所傷,非但沒有命喪當場,反而還能飛起反擊。我料其抵擋神劍真訣之威的必是天音寺真法『大梵般若』,繼而用本門太極玄清道破開神劍真訣法力陣勢,衝近雪琪之後,雪琪說此人雙目如血,噬血珠魔棒紅芒大盛,則必然乃是用噬血妖力制住雪琪。從這些來說,他融會三家真法,道行之高,多半已勝過我等門下弟子了。」

他看了一眼陸雪琪,道:「只是那時多半他已精疲力盡,強弩之末,所以無法再下手傷害雪琪,否則雪琪神劍御雷真訣被破,等如毫無還手之力,實在危險至極。雪琪,此人看來已將佛、道、魔三家大法融於一身,道行詭異難測,日後若遇上此人,千萬小心。」

陸雪琪嘴角動了動,握著天琊神劍的手指,悄悄握緊又鬆開,低聲道:「是。」

水月大師看著她的模樣,在心中歎息一聲,忽然道:「琪兒,你一路辛苦了,就先回去歇息罷。我還有事與你掌門師伯商談,待會便也回去了。」

陸雪琪應了一聲,向道玄真人望去,道玄真人搖頭一笑,微笑道:「你看我這記性,真是老糊塗了。雪琪,這裡沒什麼事了,你先回小竹峰好好休息吧。」

陸雪琪這才走了出來,先向道玄真人行了一禮,然後對水月大師道:「師父,那我先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