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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這聲音震動四野,天地變色,唯獨那誅仙奇劍卻彷彿是誅滅滿天神佛的無情之物一般,依舊毫不容情地向他擊來,眼看著張小凡就要成為劍下亡魂,粉身碎骨。

忽地,天地間突然安靜下來,甚至連誅仙劍陣的驚天動地之勢也瞬間屏息…

那在歲月中曾經熟悉的溫柔而白皙的手,出現在張小凡的身邊,有幽幽的、清脆的鈴鐺聲音,將他推到一邊。

彷彿沉眠了千年萬年的聲音,在此刻悄然響起,為了心愛的愛人,輕聲而頌:

九幽陰靈,諸天神魔,以我血軀,奉為犧牲…

她站在狂烈風中,微微泛紅的眼睛望著張小凡,白皙的臉上卻彷彿有淡淡笑容。

那風吹起了她水綠衣裳,獵獵而舞,像人世間最淒美的景色。

張小凡的心沉了下去。

突然,他張開了口狂呼,卻被狂風逼了回來;他瘋了一般躍起撲向碧瑤,卻被神秘氣息彈開,血紅的雙眼中流出了紅色的淚,淌過他的臉頰。

那個風中的女子,張開雙臂,向著滿天劍雨,向著奪盡天地之威的巨劍。

…三生七世,永墮閻羅,只為情故,雖死不悔…

劇烈的狂風突然轉了方向,變成了圍繞在碧瑤身邊的巨大漩渦,那個婉約而美麗的女子被狂風推上半空,迎著那七彩流轉的巨劍。

她是那一刻,天地間唯一的光彩!

片刻…

無數的血色霧氣從她的體內瞬間噴出,在她身前凝做晶瑩如紅玉的血牆,同時白皙面容之上,飄出九道若隱若現的輕煙,融入血牆之中。

那血牆瞬間沸騰,如熾熱的癡情之火燃燒不止,帶著所有的熱情絕望焚燒,爆發出無與倫比的燦爛光輝,逆天而上!

與那誅仙主劍,轟然相撞!

燦爛的光輝如此耀眼,沒有人可以睜開眼睛。

無法用言語形容的巨響,震動了整個天際蒼穹,勢不可擋的誅仙劍倒飛而回,滿天的氣劍一陣紊亂。而在通天峰上,山峰巨震,亂石橫飛,山體之上如割裂一般出現了無數巨大裂痕,彷彿末日到臨。

隱約中,一個苗條而淒婉的身影,從半空中緩緩落下。

天地間,忽然全部安靜下來,只有一個聲音,撕心裂肺一般的狂吼著。

「不啊…」

無盡的黑暗,籠罩著整個世界,他在黑暗中發抖,不敢動彈,不敢面對,不敢醒來!

可是,他終究還是醒了!

顫抖的手,慢慢的握緊,再放開,慢慢的,睜開眼睛,彷彿這樣,也需要他全部的勇氣。

一間普通的石室,裝飾簡單而樸素。他慢慢的下了床,什麼都不敢想,甚至連放在手邊的燒火棍,也沒有再看一眼,彷彿受到什麼指引一般,他走向門口,慢慢走了出去。

外面是長長的通道,有不少人安靜地忙碌穿梭,但是不管是誰,一看到他,都立刻退到一旁,低下頭去。

他茫然走著,彷彿有個聲音在召喚他一般。很快的,他走到了一個拐角,那裡有間大的石室,門口虛掩著,拐角的另一頭,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似乎是記憶中一個叫青龍的人的語氣。

「鬼先生,您是天下第一奇人,求你看在聖母明王面上,救…」

伴著一聲歎息,黑暗中有個低沉的聲音道:「鬼王宗對我有恩,並非我不盡力,只是碧瑤小姐用的乃是我聖教中最慘烈的『厲血毒咒』,也就是我們自古相傳的癡情咒。這毒咒將人一身所有精華血肉以咒力生生激發,再攝取本身三魂七魄熔煉,如此不顧一切,所以才有逆天之力,但用這毒咒之人,必定魂飛魄散,永不超生,我也實在沒有辦法!」

青龍澀聲道:「鬼先生,可是…」

那聲音截道:「我明白你要說什麼。不錯,碧瑤小姐身上的奇寶『合歡鈴』的確在那一刻,硬生生將她逼出的三魂七魂強行攝了殘餘一魂下來,守在鈴身之中,所以小姐肉身才得以不滅。但、但這等回魂之術,早已失傳千年,只有千年前南疆惡地,一支曇花一現的黑巫族聽說有此奇術,但也早已滅絕。這、這恕我實在無能為力!」

青龍啞然,半晌才道:「但、但宗主他這般不吃不喝數日,現在又已經…鬼先生,他一向敬重於你,你勸勸他吧!」

那聲音緩緩道:「鬼王宗主傷心過度,待時日一長,自然會好起來的…」

青龍還想說些什麼,忽然身子一震,像是發現了什麼,轉頭向那裡看去,只見那個虛弱而蒼白的身影,一步一步地走到門口,然後彷彿鼓起了最大的勇氣,終於走了進去。

再無聲息。

青龍低頭默然,黑暗中,彷彿也有個人傳來低沉的歎息聲。

石室中,白玉石台之上,美麗的女子安靜地躺在那裡,彷彿靜靜沉眠一般。她的父親,坐在她的身邊,握著她的手,就這般癡癡地望著女兒。

張小凡怔怔地望著,無聲地流下淚來,雙腿一軟,終於是再也堅持不住,坐倒在碧瑤身邊。

那一張溫柔而恬靜的臉龐,從此成了他一生記憶之中,不可磨滅的印記!

寂靜的石室中,隱隱有悲泣之聲,輕聲哽咽:

「你為什麼這麼傻…我還沒有對你說,我在那口古井之中,看到的人是你啊…」

青雲山。

小竹峰。

夜已深。

陸雪琪默默站在山峰上,向著遠方眺望,但見夜色冰涼,滿天星光閃耀,彷彿譏笑世間俗人掙扎於紅塵之中。

腳步聲響起,她熟悉而尊敬的師父聲音,在她背後響了起來:「琪兒,你怎麼又站在這裡?」

陸雪琪沒有說話。

水月望著她,忽地歎了口氣,走到她的身邊,低聲道:「你又想起了那個人?」

陸雪琪沉默著,面上忽有痛苦之色,道:「師父,本來不應該是這個樣子的,本來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啊!」

水月彷彿也沉默了下去,半晌才柔聲道:「這都是命,琪兒。日後你與他再見時候,便是不共戴天的仇敵了,你自己要記得清楚。」

說罷,她歎息一聲,轉身走了開去。

只剩下陸雪琪一人站在原地,山風吹來,她只覺得身上一陣冰涼,默默望著遠方,用只有自己聽得到的聲音,低低地道:「再和他相見的時候…」

夜涼如水,照著她孤單身影。

第九集第一章十年

黑色的烏雲盤旋在夜空,天幕陰暗的彷彿壓向地面,從蒼穹上飄落的雨絲,在凜冽呼嘯的風聲中,捲過蒼茫的大地。

荒野之地,前不見村後不見地,四下莽莽,只有一條古道從遠方延伸而來,又孤單地向遠處延伸而去。

夜空黑雲裡,有低沉雷聲響過,天地間的雨勢,也漸漸大了起來。

大地肅穆,荒野上除了風聲雨聲,四下漆黑,只有在古道邊上,孤零零地點燃著一點燈火,透露著些許光亮。

這是個荒野小屋,老闆姓何,四十出頭的中年男子,是距離此地一日路程的小池鎮出身,在這個荒僻之地,古道之旁,自己辛苦建起了一個簡陋屋子,為南來北往的旅人提供個歇腳喝茶的處所,以此賺幾個辛苦錢。

此刻何老闆正坐在自己店舖裡的櫃檯之後,耳邊凝神聽著屋外淒厲呼嘯的風雨聲,眉頭微微皺起,輕輕歎了口氣,這樣壞的天氣,想來多半是不會再有客人來了。

他的這間小屋位在小池鎮和西方一座大山空桑山之間,門外的那條古道,自古便是商旅之道,也是通往更東方的大城——東海昌合城的必經要路,所以不時有旅人經過。

眼下,在這風雨之夜,這間荒野小店裡,卻居然還有著幾位客人,默默地坐在陰暗昏黃的小屋裡,躲避著屋外的淒風苦雨。

「辟啪。」

何老闆面前的油燈燈心發出了輕微的爆裂聲,把這個老實的中年人從昏昏欲睡中喚醒。屋外的風雨聲一陣緊過一陣,「嗚嗚」地彷彿哽咽一般,看來這一夜,這裡的客人是走不了了。

他這般想著,抬頭向自己店裡的客人們望去。簡陋的小屋裡只擺著五張桌子,此刻有三張桌子旁邊坐著客人,最邊角處的一張坐著一位單身男子,那裡是燈火難以照亮的陰暗處,那個男子孤獨地坐在那裡,連面容也模模糊糊。

而靠近些的兩桌,一桌邊上坐著一個氣度不凡的老人和一位正是青春年少的少女,老人的手邊還有個竹竿靠在桌子上,上邊有塊布條,寫著「仙人指路」四字,看來是個江湖相士。

至於最後一桌,卻是人最多的一路商旅,共有四人,在他們身後的角落堆滿了貨物,此刻彷彿中間還有個年輕人輕聲咒罵著這個鬼天氣。

「好了,別說了。」四人中另一個看去年齡較大的老者喝了他一聲,轉過頭來,向著何老闆笑了笑,微帶歉意道:「何老闆,今天這風大雨大的,還連累你陪我們熬夜了。」

何老闆微笑搖頭,這一行商旅時常往來與這條古道之上,來他這小店歇腳也有許多次,所以也算是熟客了,當下道:「沒關係,我熬夜也是尋常的事,不過今日從白天開始就黑雲壓頂的樣子,怎麼先生你還要趕路來著?」

那老者聞言一怔,隨即與同行的其他人對望一眼,苦笑道:「其實我們又怎麼不知道今天天氣不好,但出門在外,實在是有難處啊。」

何老闆「啊」了一聲。

那老者端起面前的茶杯,將杯中茶水一飲而盡,道:「何老闆,如今這個世道,難啊!」

何老闆吃了一驚,道:「怎麼了?」

那老者苦笑了一聲,道:「從十年之前,本來已經消失許久的魔教,突然又重新出現,聽說還在青雲山和正道那些神仙們大大的打了一仗。從那以後,這十年來魔教非但沒有被正道消滅,反而日漸興盛,到處都聽說他們與正道爭來斗去的。」

何老闆默然,那老者歎息一聲,道:「他們鬥他們的,我們這些平民百姓也管不到,偏偏這爭鬥之下,天下大亂,如今盜賊橫行,搶家劫舍者不計其數,我們在外混口飯吃的,天天都提心吊膽,生怕就遇到了強人,這才匆匆趕路,不料卻被風雨阻在了這裡,麻煩何老闆了。」

何老闆搖頭道:「這沒什麼關係,你不必放在心上…」

他口裡正說著,忽然從遠處角落裡傳過一個聲音,淡淡地道:「這麼說來,這位先生可是以為,如今天下大亂,盜賊橫行,都是你口中魔教所為了?」

那老者一怔,還未說話,前邊做著相士和年輕少女那桌處,目光也向他們看來,那少女目光明亮,姿容秀麗,嘴角邊有淺淺酒窩,看去惹人憐愛。

此刻她忽然開口向那商旅老者微笑道:「這位老丈!」

那老者向她看來,道:「什麼事,姑娘?」

這年輕少女輕聲道:「老丈,你面瘦而紋多,但面形未破,主一生雖多波折但仍算平安。只是你天庭六分處有道小疤,橫在臉中,阻了命線、財線,主你老來之際,或有大劫。如今看你歲數,不如還是少說些話,也少些禍端。」

眾商旅一起變色,那老者更是站了起來,緊緊盯著這一老一少看來,但這二人卻都沒有什麼反應,泰然自若。半晌,那老者臉色陰晴不定,向周圍張望一眼,終於還是坐了回去,向那少女拱手道:「多謝姑娘指點。」

他這一番坐了回去,小店裡立刻沉靜了下來,剛剛在角落裡那個有些神秘的男子此刻似乎也安靜了下來,沒有再說話。

只是這長夜漫漫,委實難捱,過了許久,那邊商旅中人漸漸開始聊天,說來說去,卻是談起了十年之前在青雲山那一場正魔大戰。

這些行旅商人不過是些普通百姓,自然不曾到現場看過,不過傳聞這個東西,也就是為此而生的。而且那些正道修真的高人們向來都是神秘莫測,正是老百姓口中最好的談資。

說著說著,幾個年輕人的聲音漸漸大了些,其他人也都聽見,被吸引了過去。

「…總之,那時候青雲門的形勢已經危在旦夕,幸好道玄老神仙功參造化,用手指輕輕一點,頓時天上落下驚雷閃電,聽說方圓百里都聽得見那聲巨響,這才將魔教的人擊退!」

「放屁!」忽地一聲輕喝,卻是與那少女坐在同一桌的氣度不凡的老人發出,眾人都吃了一驚,向他看去,只聽那老人道:「若是道玄真的那麼厲害,怎麼青雲山一戰,青雲門會死了那麼多人,連七脈首座都死了兩個,其他的長老弟子更是死傷無數,你當魔教那些魔頭是吃白飯的啊?」

眾人啞然,他旁邊的少女眉頭大皺,低聲道:「爺爺,我剛才還叫人不要多話,怎麼你的話這麼多?」

那老人呵呵一笑,原本頗有鶴骨仙風的臉上突然變得有些得意,低聲道:「小環,你不要嚇我,我早就讓你看過我的命格,雖然一生飄蕩,但老來走運,主平安到老,有人送終,呵呵,不妨事,不妨事!」

那少女才喝了口茶,險些被他的話嗆到,咳嗽了兩聲,怒目向老者盯了一眼,那老者卻洋洋得意,絲毫不放在心上。

這一老一少,正是行走天下的江湖相士週一仙和他的孫女小環,如今距離上次青雲山正魔大戰已經過去十年,小環也已經發身長大,出落的秀麗漂亮,只是仍然跟隨著週一仙浪跡天涯。

此時週一仙似乎癮頭被勾了起來,也不顧與別人是第一次見面,把凳子一拉,居然就坐到了那些商旅中間,開始高談闊論起當年那場青雲之戰,小環在旁邊為之氣結,卻也無法可施。

週一仙口才極好,再說他行走天下,本也是靠一張嘴的本事,說起來生動活潑,栩栩如生,遠遠勝過了剛才那幾個年輕人,片刻後連何老闆也忍不住走了過來,眾人圍在一起,聽著週一仙縱橫睥睨,談笑間回首往事…

「啊!」

聽到精彩激烈處,那幾個年輕人同時發出驚歎聲,其中一人忍不住問道:「老丈你難道當時也在場麼,知道的這麼仔細?」

週一仙一怔,隨即用手輕拍衣衫,搖頭歎息道:「這些打打殺殺的事情,我向來都不願插手了,就讓那些青雲門小輩去做吧!」

眾人吃了一驚,登時有了肅然起敬的心情,不料這時旁邊卻聽的「噗」的一聲,卻是小環將剛剛喝的一口茶水噴了出來,咳嗽不止。

週一仙瞪了她一眼,隨即回過頭來,呵呵微笑,這時旁邊有個年輕人道:「老丈,那最後青雲門那個姓張的弟子,到底怎麼了,難道真的反出了青雲門?」

週一仙皺了皺眉,沉默了片刻,才搖頭道:「這個卻不清楚了,當日場中一片混亂,似乎連那個張小凡也昏迷過去,最後被魔教的人給搶上,從此就不知所蹤了。」

周圍的人一陣唏噓,其實張小凡身世之密,實乃青雲門、天音寺的重大秘密,絕不會外傳,但當日揭開秘密之時在場人數頗多,特別又有魔教中人在場,所以這時日一久,天下竟也慢慢傳開了。只不過週一仙此刻說的,卻彷彿自己當日就在青雲山通天峰玉清殿上親眼目睹一般。

何老闆歎息一聲,道:「也不知道那少年現在怎麼樣了?」

「他現在怎麼樣了…」忽地,又是那個坐在角落的神秘男子的聲音響了起來,帶著一絲隱約的滄桑。

週一仙轉過頭去,看著那個坐在陰影中的男子,道:「怎麼,這位兄台,莫非你知道麼?」

那男子沉默了片刻,慢慢地道:「我自然是知道的,只不過,就算你們是曾經見過他的人,如今也想必認不出來了…」

小環皺了皺眉,道:「他怎麼了?」

那男子卻沒有再說話了,只把自己的身影,隱沒在黑暗之中。

屋外風雨,漫天席地,彷彿又淒厲了幾分…

空桑山,萬蝠古窟。

八百年前,魔教前輩黑心老人在此開創了煉血堂一系的鼎盛時代,號令魔教,震懾天下。但如今後輩弟子不肖,此地荒涼凋落,很是淒涼。

而隱藏在萬蝠古窟深處地下的那個死靈淵旁,此刻卻已經被無數突如其來的外敵佔據。

以古篆龍飛鳳舞刻著「死靈淵」三個大字的巨石邊上,煉血堂一系最後的門人都聚集在此處,背靠著巨石,而再退後幾步,就是深不可測黑暗的死靈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