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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毒神看了他一眼,忽然歎道:「若是你那幾個不成器的師兄能有你這份資質,我何必苦忍這許多年?」

秦無炎受了毒神的誇獎,面上也沒有什麼得意之色,淡淡道:「幾位師兄都是盡心盡力為您辦事的,師父。」

毒神哼了一聲,忽然伸手把蓋在腿上的毛毯掀開,居然下了椅子站了起來,這一下才見他身材居然頗為高大,脊背挺直,哪裡有半點生病的樣子?看來剛才那種種舉動,都是為了欺騙鬼王和青龍的。

毒神在屋子中間來回踱步,秦無炎卻似乎比他師父安靜許多,房間裡只迴盪著毒神的腳步聲。

就在這個時候,忽然,從秦無炎身邊響起了一種奇怪的聲音,似乎是夏日裡夏蟬鳴叫的那種刺耳聲音。

毒神臉色一變,轉頭看去。

秦無炎從椅子下面拿出了一個黃色小箱子,一尺見方,這個怪聲便是從這裡頭傳出來的。

毒神走了過去,伸手輕輕打開了蓋子,赫然,在他們二人面前,在箱子裡黃色柔軟絲綢上面,赫然趴著一條色彩絢麗的蜈蚣,但最奇異處,卻是這蜈蚣的尾部有七條分岔。

此刻若是張小凡看到此物,必定驚愕莫名,因為這東西他小時候曾經見過,正是天下絕毒之一的「七尾蜈蚣」。

秦無炎皺了皺眉,道:「自從我們來到這青雲山附近之後,小七似乎就不大安分,似乎被什麼刺激了一般。」

毒神仔細看了看這條七尾蜈蚣,然後從懷裡拿出一枚淡紫色的小藥丸,放入箱子之內,隨即把箱子蓋上。很快的,從箱子裡發出的那種奇異聲音,漸漸低了下去,隨即消失不聞。

待秦無炎把這裝有七尾蜈蚣的箱子慎重地收好之後,毒神淡淡道:「這七尾蜈蚣乃是天下奇珍之物,世間僅存一對,從來相伴到死,若是分開,但在百里之內,必有感應。小七這些日子不安,必定是因為此事。」

秦無炎看了毒神一眼,忽然道:「這麼說,如今那個人,就在青雲山上?」

毒神笑了笑,道:「不錯,七尾蜈蚣乃是天下絕無僅有的異種,不會搞錯的。」

說著,他轉過頭去,緩緩地向遠處凝望。遠方,河陽城外那座高聳巍峨的青雲山,直插雲霄,威武得幾乎不可一世,白雲環繞,仙氣飄飄。

「一百年了,一轉眼,又是百年了啊!」這個老人,低聲地自言自語道。

第八集第二章

青雲山大竹峰上。

張小凡呆呆地坐在自己的房間裡,怔怔出神。

這是個陽光明媚的下午,柔和的光線從房間的窗口處照了進來,灑在裡面的青石地板上。也許是因為空氣中也帶了些慵懶的氣息,在這個房間裡的大黃、小灰,此刻也顯得有些懶洋洋的。

大黃趴在張小凡的腳邊,把頭埋在自己的兩隻前腳上,眼睛半閉著,耳朵也耷拉了下來,全身上下,只有皮毛光鮮的尾巴時不時的擺動一下。

而平時一向好動的猴子小灰,此刻也靠在大黃身上,把大黃的肚子當作枕頭,閉著眼睛睡得正香,而它的身子,此刻也隨著大黃肚子的呼吸而微微上下起伏。

這個寧靜的午後,彷彿一切都和從前一模一樣。

張小凡的眼光,茫然望著不知名處,這已是他回到青雲山的第三天。

突然,彷彿感覺到了什麼,一直睏倦迷糊的大黃突然抬起頭來,雙眼睜開,連耳朵也豎了起來。

張小凡皺了皺眉,隨即聽到門外響起了緩慢的腳步聲,片刻之後,吱呀一聲,門被人推開了。

陽光灑了進來,一時有些刺眼,張小凡只看到門口處站著一個身影,沐浴在陽光中。

待到眼睛稍微適應了陽光之後,他的臉色頓時白了一白,只見田不易陰沉著臉,站在門口。

這是三天來,田不易第一次前來看他,也是除了日常給他送飯的大師兄宋大仁外,他第一個見到的人,想必其他的人,都因為田不易下了嚴令,不能前來探望。

這時大黃早就跑了過去,尾巴大搖特搖,在田不易腳邊蹭來蹭去,很是歡喜的樣子。但另一隻動物小灰就沒那麼有好感了,反倒是被人打擾了好夢,頗為惱怒的樣子,「吱吱」叫了兩聲,不過終究知道田不易不是它可以惹的起的人物,所以也沒敢上去怎麼放肆。

在叫了幾聲之後,小灰便搖搖晃晃跳回了張小凡的床上,往被子上一靠,又睡了過去。

田不易低下身子,看了腳邊的大黃一眼,伸出手來,摸了摸它的腦袋,大黃低低地吠叫了兩聲,用腦袋去蹭他的手心。

田不易拍了拍大黃的頭,站直了身子,向張小凡看來。

張小凡不敢和他的目光相對,低聲叫道:「師父。」

田不易看了他半晌,也沒有應他,慢慢走近,張小凡下意識地退後了一步。

但田不易卻沒有什麼動作,只緩緩在椅子上坐了下來,張小凡心中有些害怕,但更多的卻是茫然而不知所措。其實他自從回山之後,自己也早料到要面對這樣的局面,甚至更厲害的,要面對其他更多人的審問訓斥,他也早就有了心理準備。

可是,在這個溫暖而安靜的午後,當這些年來他一直敬如天神一般的田不易沉默地坐在他的身前時,他卻只有低低的垂下頭來,腦海中一片空白,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才聽到田不易緩緩地道:「老七。」

張小凡身子一震,幾乎如條件反射一般地應道:「是,師父。」

「你有沒有什麼話,想對我說的?」

張小凡慢慢地抬起頭,向田不易看去,田不易面無表情地看這他,根本看不出他在想著什麼。

許久的沉默之後,張小凡緩緩的搖了搖頭。

田不易盯著這個徒弟,縮在衣袖中的手慢慢地握緊了拳頭。

「剛才,」田不易慢慢地說著話,彷彿這樣才能隱藏他心裡的感情:「今早龍首峰的齊昊過來傳信,明日一早,掌門道玄真人要在通天峰玉清殿上見你。」

張小凡的身子抖了一下,這個時刻,終於還是到來了。

清涼的山風,從開著的門口外邊輕輕吹了進來,彷彿還帶著遠方那片竹林的竹濤聲,可是,在房間裡的人卻都沒有感覺。

小灰彷彿又睡著了,大黃也重新躺了下去,不再理會他們,只有田不易依然注視著這個弟子。

深深,深深地看著他。

「這幾日,你那幾個師兄們可有對你怠慢嗎?」

張小凡搖了搖頭,道:「沒有,師兄們都對我…對我不錯。」

田不易不說話了,房間裡又回復了沉默。

良久,田不易突然長出了一口氣,彷彿下了什麼決心一般,甩頭站起,頭也不回、一聲不吭地向門外走去。

張小凡望著那個熟悉的背影,茫然若失。

就在田不易馬上要走出這個房間的時候,他突然又停下了身子,但仍然沒有回頭,張小凡怔怔地叫了一聲:「師父…」

「老七!」田不易的聲音依然平穩,但在那背後,卻隱約流動著異樣的情緒。

「我最後問你一次,你真是別派派來,刺探我們青雲密法的臥底嗎?」

張小凡咬住了唇,慢慢的、慢慢的向他跪下:「師父,我不是,我沒有做對不起你的事!」

他低低地道,對著田不易,彷彿也同時對著自己的深心,這麼斬釘截鐵地說著。

陽光裡,彷彿有一聲輕輕的歎息,當張小凡再度抬頭的時候,那個熟悉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了。

張小凡怔怔地望著門口,保持著這個姿勢許久,才緩緩站起,走回到床邊坐了下去。

猴子小灰被他的動作驚醒,轉過頭來,看到是張小凡,裂著嘴笑了笑,彷彿經過睡眠之後,精神開始回復,又有些好動一般跳到了他的身上。

張小凡下意識地環過手來,把小灰摟在懷裡,但眼光卻依然望著門外。半晌,才用只有他自己,或者還包括小灰才能聽到的聲音,低低地道:「你知道的,我當初答應過那個人的,死也不說,死也不說…」

小灰也不知道是不是聽懂了,但它明顯不是很在意,伸出手去,親熱地去抓張小凡的頭髮。

張小凡沒有移動身子,任憑小灰動作,只在口中慢慢地道:「只有你了,小灰,現在只有你在我身邊陪我了…」

小灰「吱吱」叫了兩聲,呵呵笑了起來,也不知道到底聽懂了沒有。而在遠處,大黃彷彿又睡著了,在睡夢中,它的尾巴悄悄捲起,縮到了自己的身下。

陽光依舊柔和的照著,站在門外的杜必書忍不住張開口打了個哈欠,但片刻之後,原本淡淡的睏倦之意就消失不見了,只見田不易緩步從張小凡的住處走了出來。

「師父。」杜必書叫了一聲,一邊小心地看著田不易的臉色,希望能從他臉上看出些什麼,無奈田不易面無表情,只微微點了點頭,就這般走過他身邊,向著守靜堂走去。

杜必書恭身站在一旁,待田不易走遠了,望著他的背影,心裡想的卻是張小凡,忍不住就歎了口氣。在大竹峰上,任誰也料想不到,這個往日裡平凡的小師弟,居然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此時此刻,連他這個平日裡一向活潑好動的人,也不禁有些提不起精神來,心中更是為了張小凡隱隱擔憂著。

他這般出神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背後傳來一聲叫喚:「六師兄。」

杜必書嚇了一跳,轉頭看去,不禁一怔,只見張小凡不知什麼時候從房間裡走了出來,站在他的身後。猴子小灰趴在他的肩頭,正裂著嘴笑嘻嘻地看著他,倒是大黃沒有跟出來,多半還在睡覺。

「呃,小師弟!」杜必書皺了皺眉,道,「有什麼事嗎?」

張小凡看了他一眼,慢慢地道:「六師兄,我想去後山走走。」

杜必書聞言一呆,心下有些為難。自從回山之後,田不易雖然沒有直接下令要諸人監視張小凡,但師娘蘇茹已然暗中交代過眾人。

只是此刻看著往日裡老實的小師弟臉色憔悴,杜必書心中著實有些不忍,但卻無論如何不敢違背師門的意思,半晌才吶吶道:「小師弟,你、你知道現在…我,我…」

張小凡默默地低下頭去,輕聲道:「明天掌門道玄師伯就要讓我去通天峰了,我是想再看看以前的地方。」

杜必書身子一震,微微張大了嘴,忽然間莫名其妙覺得眼眶一熱,此刻站在眼前的少年,似乎又變成了多年前剛剛上山時那個平凡的孩子,在飯桌之上,自己和他打賭師父一家誰先進廚房的模樣…

可是師門之命,他卻無論如何不敢違逆,正自為難處,忽然聽到一陣腳步聲,二人轉頭看去,卻是田靈兒一臉複雜表情走了過來。

這是三天來張小凡第一次見到田靈兒,只見她臉色微白,彷彿也有些憔悴,想必這些天來,她也不是很安心,只是在這片陽光之中,卻依然如此美麗。

張小凡低下頭去。

田靈兒走到二人跟前,對著杜必書,但眼角餘光卻都在張小凡的身上,道:「六師兄,我爹說了,小凡他不會做什麼事的,由他去吧!」

杜必書一怔,張小凡身子也彷彿震動了一下,慢慢轉過身向守靜堂方向看去,卻只見堂口深深,哪有田不易的身影存在。

張小凡緩緩地向守靜堂方向鞠了一躬,低著聲音彷彿還帶著些哽咽,道:「謝謝師父。」

田靈兒站在一旁,似乎也想說些什麼,但終於還是什麼都沒有說出口,抿緊了嘴,轉身走了回去。

看著她走的遠了,杜必書忽然道:「難怪今天早上小師妹和龍首峰的齊昊師兄大吵了起來。」

張小凡怔了一下,道:「什麼?」

杜必書道:「早上齊昊師兄來了一趟,與師父師娘說完話之後,小師妹就把他拉到一邊,不料沒過多久,似乎是小師妹說了什麼,讓齊昊師兄很是為難,小師妹便發火了。」杜必書頓了一下,向張小凡望了一眼,接著道,「我猜她多半也是讓齊昊師兄為你向蒼松師伯求情,所以才大吵起來的。」

張小凡低低苦笑一聲,也不知該說什麼,搖了搖頭,向著後山走去。

杜必書從身後望著他的背影,但見猴子小灰趴在他的肩頭,不時就去抓著他的頭髮玩耍,樣子頗為滑稽,只是一想到明日之後等待著張小凡的命運,他便忍不住愁上眉頭,重重地歎息出來。

大竹峰通往後山的那條山道,張小凡已經許久沒有走過了,一路之上,但見路旁綠意盈然,鳥鳴陣陣,不時從遠處傳來。

迎面而來的山風,吹拂在他的臉上,帶來了一絲清涼,順著這彎彎曲曲的小路,彷彿又回到從前。

原來在這裡,真的是一切都沒有改變啊!就連飄蕩在遠處,大竹峰山腰中的白雲,也似乎和當年一模一樣。

猴子小灰很是歡喜,一下子從張小凡的肩頭跳了下來,「吱吱」叫著,竄到旁邊的草叢中,忽然又爬上一棵大樹,在上面蕩來蕩去。

張小凡看著它的模樣,忍不住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想起了當年與小灰相遇時的情景,彷彿心頭的重壓在此刻也稍減了幾分。

走著,走著,小灰就在他的頭頂,在大樹頂端興奮地竄來竄去,可是張小凡的眼神,卻漸漸只望向前方,那一片漸漸清晰的,翠綠的竹林。

有多少的回憶,凝固在這裡!

他在竹林前頭,停住腳步。

山風吹來,無數的黑節竹迎風舞動,嘩嘩作響,彷彿也在歡迎著老友的回歸。

張小凡深深呼吸著,這世間只屬於此地才有的,清新、甘甜而自由的空氣。

然後他走了進去。

翠綠的竹林,也和當初一樣的茂密,在那些高大青翠的竹子下邊的土壤中,更有無數的竹筍破土而出,在這裡自由的生長。

不知不覺,他又走到了從前在這裡做砍竹功課的地方,只見當初細細的黑節竹,如今似乎都粗了一圈了。

竹影婆娑,竹濤陣陣,彷彿也簇擁著他。

往事如潮,湧上心頭。

他怔怔地看著周圍的一切,彷彿有些癡了。

「張小凡!」

突然,一聲柔和而微帶驚喜的呼喚,從竹林的深處響了起來。

張小凡身子一震,這聲音如此熟悉,但卻是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會在這個地方聽到的。他立刻轉過身,向聲音處望去,頓時呼吸一窒,赫然只見在一片竹影之中,碧瑤一身與周圍環境交相輝映的水綠衣裳,笑意盈盈地站在那裡,幾許柔情,幾許癡迷地望著自己。

「你,你怎麼會來這裡?」在兩個人這般如傻瓜似的注視良久之後,張小凡吶吶地道。

碧瑤慢慢走了過來,連眼波都是溫柔的笑意,柔聲道:「我是來看你的啊!」

張小凡心中一陣激動,下意識咬緊了下唇,半晌才道:「可是,萬一被人發現,你就太危險了!」

碧瑤搖頭道:「我不管,我只想看看你。」

張小凡身子一震,這還是他頭一次聽到碧瑤把心意說的這般直接。彷彿注意到張小凡的驚訝,碧瑤臉上也是一紅,隨即又道:「你們青雲門這一百多年來都安穩如山,早就放鬆戒備了,我偷偷上山,也不見有人發覺。」

張小凡默默點了點頭,但隨即想到,如今正道中人無不知道碧瑤乃是魔教鬼王宗宗主的女兒,若是此刻被人發現自己居然又和她在一起說話,那後果不問可知。

碧瑤何等聰明,一眼看出張小凡臉上有猶豫神色,原本的笑意也漸漸被黯然之色代替,輕聲道:「如果你擔心什麼,那我走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