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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走出石室之前,她最後回頭看了一眼,只見這石室中依然雜亂,那堆垃圾被她翻過之後,更是亂了,各種兵器丟了一地,那把大斧頭也隨意地丟在牆角。

隨後,她走出了這間石室。

張小凡剛才進去的左手邊的隧道,比碧瑤進的右手邊那條路要長得多了,碧瑤走了好一會兒才看到了光線亮起,但裡面情況卻還是看不清楚,但不知為何裡面什麼動靜也沒有,她心裡有了一絲隱隱的擔憂,這魔敦中古怪殘忍的東西極多,詭異難測,會不會…

她下意識地加快了腳步,走入了那間石室之中,仔細一看,這才放下心來,只見張小凡正站在石室之中,看著石壁之上,怔怔出神。

碧瑤鬆了一口氣,這才仔細觀察這間石室,只見這石室比剛才她到的那個石室大了不少,但卻是空空如也,什麼也沒有。但在石室堅硬的石壁之上,卻刻著密密麻麻的石刻文字,張小凡此刻緊皺眉頭看著的,便正是這些東西了。

碧瑤皺了皺眉,走了前去,看了看,登時臉上露出喜色,只見在這通篇石刻開頭,只刻著兩大字。

天書!

「天書,這是天書啊!」碧瑤竟忍不住歡呼起來。

張小凡身子一震,這才發覺碧瑤來到身邊,但他的注意力卻似乎只在她的話上:「天書?你知道這天書是什麼東西嗎?」

碧瑤瞪了他一眼,道:「我怎麼會不知道,這『天書』是我們聖教經典,從古相傳至今,所有聖教弟子的神通大法,都是從這天書中領悟而出的。」

張小凡身子又是一震,臉上大有迷惘之意,轉過頭去盯著牆上石刻,過了半晌,卻低聲道:「不會的,不可能的!」

碧瑤臉色一沉,道:「這是我們聖教經典,乃是我道絕密,你不是說我們是邪魔外道嗎?怎麼還偷看?」

張小凡卻似乎聽若不聞,眼中只有那些刻在牆上的文字。

「天書?第一卷」

夫天地造化,蓋謂混沌之時,蒙昧未分,日月含其輝,天地混其體,廓然既變,清濁乃陳。

天地所以能長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長久。然天地萬物,皆有其相,眾生沉迷,惑於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以為眾相故,心生三毒三懼三恐怖,不可久矣。

天象無刑,道褒無名,是故說無我、無人、無眾生、無壽者,即達光明。持一正道,內體自性,天地以本為心者也。

故動息地中,乃天地之心見也。

故無實無虛也。

故天地任自然,無為無造也。

故物不具存,則不足以備哉!

…(注一)

碧瑤哼了一聲,本想發怒,但轉念一想,卻又沒說什麼,也往牆上看去,只看了幾句,便只覺得頭腦發昏,倒也有些佩服起張小凡來,這麼枯澀的文字他居然也看得進去。

但轉頭一看張小凡,卻是微吃一驚,只見他臉上滿是痛苦迷惘之色,整個人竟是微微顫抖,說不出的詭異之情。

其實換了世間任何一人,只怕也沒有張小凡此時的心境激動。這號稱魔教經典的「天書」,這段號稱總綱的文字,看在張小凡的眼中,卻幾乎字字如刀,直刺入了他的心底,甚至比他小時候,發現青雲門道家修真法門與普智傳於他的佛門「大梵般若」修習法門截然相反時,帶給他的衝擊還要大上百倍。

從這段文字之中,他竟赫然發現,他從小暗地裡以為的道、佛兩家根本回異的修真道法,在這裡竟隱隱有殊途同歸的趨勢。即便這樣,他縱然吃驚,但也還能接受,但接著看下去,他臉色卻已漸漸蒼白,只因在這號稱魔教經典的「天書」之中,他發現了一個大秘密。

這魔教之中諸般神通異法,偏激特異,但根源之上,便在這「天書」之中。道家講究身御自然造化,佛門注重體悟自性,而天書之中,卻似乎面面俱到,既有道家思想,也涉及佛門的大法。

換了另一個人比如碧瑤,看了這些文字自然沒什麼想法,總以為是自己祖師留下的大神通,但在這世間唯一通曉道、佛兩家真法的張小凡看來,這事卻大是可怖。

一個從未有過的念頭,揮之不去地纏繞著他。

究竟什麼才是對的?

他不由自主地看了下去,臉色蒼白,心神激盪,帶著狂熱與奇異的好奇飢渴,隱隱只覺得一個大秘密就在自己眼前,卻始終摸不到,看不著,卻又更加地吸引著自己,往那個目的奔去。

只是,在他心裡,也有了幾分恐懼,這是不是應該的呢?

碧瑤看了張小凡半晌,見他依然全神貫注地看著牆上石刻,表情古怪,似乎完全忘了自己就站在他的旁邊,心中沒來由地一陣惱火,冷哼一聲,不料張小凡充耳不聞,什麼動靜也沒有。

碧瑤嘴角一抿,大是惱怒,但不知怎麼就是不想出手教訓這個人,恨恨一轉身走了出去,臨走時還大力踩出腳步聲,可惜那傻小子還是沒有一點反應。

碧瑤怒氣沖沖地走出石室,回到鐘乳石洞裡,對著那具骷髏生起了悶氣,本來想想也沒什麼的,但看那小子卻怎麼也不順眼,越想越怒,再一看手邊那朵原本漂亮的「傷心花」現在一片烏黑,登時把怒氣遷到黑心老人頭上。

她指著那具骷髏怒道:「你這個死老鬼,死了八百年還要害人害我,害得我的玉花變得…變得…」

一句話接不下去,碧瑤肝火越來越大,更不多說,袖袍一揮,「傷心花」飛出去在那骷髏上轉了一圈回來,片刻之後,只聽得剌耳的骨裂之聲響起,「喀喀」響處,那具骷髏竟是四分五裂地倒了下來。

出手之後,碧瑤的氣才緩了些,心中不由得也有些後悔,不知道自己哪來的那麼大的氣,但轉眼一看,卻是吃了一驚,原來剛才被骷髏遮住的石壁之上,居然還有幾行字在那兒,連忙走過去細看,只見牆上寫著四行字。

鈴鐺咽,百花凋,

人影漸瘦鬢如霜。

深情苦,一生苦,

癡情只為無情苦。

注一:此段總綱文字參考書目:「道德經」、「金剛經」、「壇經」、「晉書?紀瞻傳」、「周易復卦彖傳注」等。

第四十四章金鈴

碧瑤怔了一下,又仔細看了一遍,只見這四行字筆勢勁道都較為細緻,與剛才石室中的天書石刻大不相同,看來是另外一人的所為。

而看這話裡意思,倒像是一位癡情女子幽怨的話語,只是卻又怎會在這魔教重地「滴血洞」裡出現,當真奇怪。

她尋思許久,卻依然沒有想出什麼結果,當下搖了搖頭,正欲放棄不想,不料一轉過身,赫然卻見到張小凡不知什麼時候,竟然無聲無息地從那石室中走了出來,站在自己背後,而且臉上表情古怪,似沉痛又似驚訝,好像還有幾分迷惘,看去眉頭緊皺,肌肉微微扭曲,幾乎有些猙獰了。

碧瑤嚇了一大跳,忍不住發出「呀」的一聲呼喊,向頭退了一步。那個精巧的小鈴鐺在她腰間輕輕震動,發出清脆悅耳的「叮噹」聲,迴盪在這個山洞裡。

張小凡聽到了鈴鐺的聲音,身子一震,彷彿突然驚醒一般,臉色也漸漸平靜了下來,但取而代之的卻是困惑之意。

剛才他正在石室中對著天書石刻苦思不已,突然間手邊那根燒火棍如驚醒一般,亮了起來不說,那冰涼感覺幾乎是在瞬間就佈滿他的全身,然後,他就像是下意識般走了出來,直到看見了那堆碎裂的骷髏。

張小凡向著綁在自己左手邊的燒火棍看了過去,只見它依然亮著,泛起淡淡青光,正對著那具已碎裂倒下的骷髏,就像是對著故人哀悼一般。

張小凡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突然有這個想法,但看著這具骷髏,深心處他竟也有些傷感,雖然明明知道在這裡死去的這個人,必定就是魔教煉血堂中的重要人物,說不定正如碧瑤所說的就是黑心老人本人,但不知怎麼,他就是對這具骷髏有幾分親近之意。

燒火棍的光彩漸漸暗淡了下去,回復到難看的黑色,一動不動,張小凡卻依然注視著骷髏,然後在碧瑤的注視下,緩緩地走了上去。

碧瑤哼了一聲,閃身擋在了他的身前,冷笑道:「雖然我對黑心老鬼沒什麼好感,而且派系不同,但我們都是聖教弟子,都在幽明聖母天煞明王座前立過重誓,你若想對他法身無禮,我可不答應。」

張小凡看了他一眼,忍不住應道:「他現在粉身碎骨,只怕是拜你所賜吧!」

碧瑤臉上一紅,但詞鋒絲毫不讓,決然道:「我自然會對聖母明王懺悔,但絕不容你也來無禮!」

張小凡看了他一眼,忽然道:「我沒有那個意思。」

碧瑤一呆,見他神情平和,並無仇恨之色,只覺得這青雲門的少年似乎與以往見到的那些滿嘴仁義道德的正道人士大不一樣,猶豫之間,卻被張小凡從身旁走了過去。她遲疑了片刻,轉過身向他看去。

張小凡走到那堆骷髏的面前,只見年歲久遠,慘白的骨骼上都已泛起了幽幽的微綠光彩,剛才碧瑤那一下重擊,胸部以下的骨骼都已散了去,只有頭骨還完好,落在所有骨骼的最上方,空洞的兩眼,正對著張小凡。

張小凡打了個寒顫,隱隱覺得,這眼中竟彷彿還有魂魄存在一般,注視著他。但他終究還是走了上去,慢慢伸手把這些散亂的骨骼攏好一堆,冰涼的感覺從骨骼上傳了過來,卻沒有了恐怖畏懼的感覺。

彷彿是多年的老友一般!

張小凡深心中,像是鬆了口氣的感覺,一種做了該做的事解脫的心情,雖然奇怪,但他卻真得有這種感覺,心下卻暗自想到:這燒火棍實在太過古怪了,若這次有命回去,看來一定要問問師父才是。

他把這事做完,正欲直身站起,便在這時,他眼角餘光卻瞄到在剛才那具骷髏所坐之地,竟也因他把骨骼掃開,隱隱露出了些字跡出來,忍不住「咦」了一聲。

站在一側的碧瑤本來冷冷地看著張小凡做著這些古怪之事,突然聽到張小凡似有什麼發現的一聲低呼,好奇心起,也走了過去,向那處看去,只見那裡竟也刻著幾行字。

芳心苦,忍回顧,

悔不及,難相處。

金鈴清脆噬血誤,

一生總…

到了第四句話,筆勢越來越是無力,尤其是到了第三個「總」字,更是潦草,幾乎已分辨不出,最後更是一筆帶過,就此斷了,看來到此處,所寫之人也無力再寫下去了。

山洞之中,張小凡與碧瑤都是一陣沉默,兩人都隱隱感覺到,在這兩段字裡行間,只怕有著一段傷心情事,女子傷了心,未了男子也追悔不已。

張小凡有些出神,雖然從未見過這不知名的情侶,但不知怎麼,千百年後見到這不知算不算絕筆的遺跡,卻仍然有些難過。

而站在一旁的碧瑤卻是緊皺眉頭,眼睛直看著那幾行字,嘴裡念叨著:「金鈴清脆噬血誤,金鈴清脆噬血誤…金鈴?啊!對了,金鈴!」

她似是想到了什麼,歡叫一聲,喜形於色。張小凡被她嚇了一跳,訝道:「金鈴怎麼了?」

碧瑤似極為興奮,滿面喜色,道:「就是『金鈴夫人』啊!你不知道嗎?」

張小凡茫然搖頭,碧瑤哼了一聲,瞪她一眼,隨即喜滋滋地道:「金鈴夫人可是我們聖教在千年前的大人物呢!傳說她聰慧絕頂,道行精深,對聖教經典天書更是有大悟於心,獨自在聖教中創下了『合歡派』一系,是我教中女子一等一的人物呢!」

張小凡登時沒了興趣,聽她說著就知道這金鈴夫人乃是魔教中千年前一個人物,好像很厲害的樣子,但聽她創下的派系名字就叫「合歡」,便知這老女人不是什麼好人,看碧瑤倒是很是崇拜這個什麼金鈴夫人的樣子。

張小凡哼了一聲,不去接她的話,轉身把為了看字而弄得亂了的那堆骨骼重新整理好,心中卻冒出一個古怪念頭:看來你也是個癡情人,說不定也是為了個女人而死的吧!

死人自然沒有理他,但張小凡自己胡思亂想,居然對著這骷髏又多了幾分親近之意。

碧瑤在旁邊樂了半天,自言自語道:「想不到金鈴夫人居然和這該死的黑心老鬼有了情意,哼,一定就是黑心老鬼負了心,無情人,活該被雷劈!死了最好!」

「你胡說!」張小凡突然在旁邊喝道。

碧瑤呆了一下,一時說不出話來,半晌才反應過來,瞪著他看了半天,奇道:「你說什麼?」

張小凡話一出口,登時就知不對,他一個正道中人,居然莫名其妙地為一個八百年前窮凶極惡的魔教凶人開口辯護,這若是傳到青雲門師長耳中,立刻就是一頓重罰。但當時也不知怎麼,心裡一激動就是脫口而出,這時被碧瑤反問一句,卻是訕訕說不出話來。

碧瑤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忽然間想起一事,登時把張小凡給忘到腦後,一把抓起腰間那個金鈴,激動不已,大聲笑道:「啊!那這豈不就是金鈴夫人的『合歡鈴』嗎!」說話間連忙把這金鈴倒轉過來,仔細查看,果然在金鈴內側的鈴壁之上,看到了三個小字。

合歡鈴!

張小凡見碧瑤一臉歡喜,只差沒笑得背過氣去,看來這是個極為厲害的法寶,被她無意間得到了,心裡一陣不舒服,冷冷地道:「你找到出路了嗎?」

碧瑤眼中滿是面前這個小小鈴鐺,隨口應道:「沒有啊!」

張小凡把頭轉過,淡淡道:「那你就抱著這個金鈴死在這個山洞裡好了。」

碧瑤一呆,一想果然如此,如今最重要的可是要先找出路逃出這裡才是,連忙問道:「你找到了嗎?」

張小凡默默搖頭,二人對望一眼,碧瑤收起笑容,正色道:「那我們先找路吧!」

生死當前,張小凡默默點頭。當下二人在這隧道山洞中合力尋找,仔仔細細地查看過每一面牆壁,每一道縫隙,張小凡甚至不顧碧瑤的強烈反對,連那兩尊幽明聖母、天煞明王的神像也查了一遍,但還是沒有什麼發現。

當他們重新在那堆骷髏碎骨前碰頭時,看到對方一臉沮喪表情,臉色都暗淡了下來。

碧瑤澀聲道:「難道我們就要死在這裡了?」

張小凡低下了頭,看不清楚他的表情,碧瑤也沉默了下去,突然之間,死亡的陰影罩住了他們這兩個還年輕的生命。

許久,在一片寂靜中,在兩人相對無語之下,張小凡忽然一躍而起,轉身走開,碧瑤吃了一驚,道:「你做什麼?」

張小凡咬緊牙關,道:「我再去找一遍,一定會有出路的,我們一定不會死在這裡的!」

而在他心裡,卻還有一句依然沒有說出口的話,在久久迴盪:我一定還要再見靈兒師姐的,就算死,也要埋到大竹峰上!

碧瑤卻沒有動作,只坐在平台之上,看著張小凡板著臉,在這生死時刻突然迸發出強烈的求生慾望,不停地搜索著。

一遍。

二遍。

三遍。

四遍。

碧瑤記不清張小凡究竟在這石室山洞裡進出了幾次了,每一次他都是無功而返,但他竟然仍不灰心,也不知道他的性子為什麼竟這般倔強,或是他的求生慾望競如此強烈,他一直不停地尋找著出路,一直,一直…

直到,他的腳步開始搖晃,直到他沒有了力氣,直到他走過碧瑤身邊,身子搖了一搖,倒了下來,重重地摔在地上,昏了過去。

碧瑤怔怔地看著,遲疑了一下,才走了過去,把他的身子翻了過來,查探一下,知無大礙,只是勞累過度,加上飢渴,所以才會昏了過去,這才放下心來。

可是她忽然一呆,對著自己,在深心處問了一句:「我為什麼要放心,他沒事我為什麼會鬆了一口氣?」

這個念頭如電光火石一般,在她的心頭掠過。

她深深地向他看去,這少年如今還年輕的臉龐上,因受傷和飢渴而有些憔悴,連嘴唇都有些乾裂了。

碧瑤輕輕地把他放下,凝視半晌,輕輕道:「既然我們注定要一起死在這裡,我可不想太早就剩下一個人,至少有個人陪,也是好的。」

她走了出去,到了洞口處那個小水潭裡取了些水回來,又取出些乾糧,和著水想餵給張小凡吃。

不料張小凡許是昏迷的原因,乾糧一點都吃不下,只是在碧瑤的水袋裡迷迷糊糊地暍了些水,卻一直沒有清醒。

忙了半天,碧瑤自己也累了,在看著張小凡似乎情況穩定了之後,她也漸漸闔上了眼,沉沉地睡了過去。

這一睡也不知睡了多久,碧瑤才醒了過來,第一個反應卻是立刻向剛才張小凡處看去,只見張小凡還是安穩地躺在那兒,一動不動,正自酣睡,這才放下心來,口中卻忍不住低聲罵了一句:「怎地和死豬一般!」

說著,自己也微笑起來,彷彿看著這個少年,自己的心情也好了一般,就連在前方不遠即將到來的死亡,她也暫時淡忘了。

只是她突然覺得張小凡雖然還在酣睡,但臉色卻是潮紅,有些不大對勁,連忙把手伸過去查看,一觸之下,竟是火熱燙手,登時嚇了一跳,沒想到張小凡竟是遲不病、早不病,在這個關頭發起高燒來了。

一般來說,修真道中的人士,身體自然強健,尋常時百病不生,但張小凡幾日來連受重創,心力交瘁不說,身子也受損極大,最後在這滴血洞中又不顧身體拚命搜索出路,體力透支,這昏迷過去之後,竟是發起高燒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