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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4章

城池中心處,依舊站在那座小亭中石板上的天瀾真君,已經將手從懷中抽了出來,一片碧綠光芒灑落,竟有幾分耀眼刺目。

眾人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去,便只見在這位光頭真君的手間,此刻又多了一件東西,那看起來好像是一根樹枝。同樣擁有翠綠的光澤、充沛無比的生機,幾乎是讓人第一時間就能感覺到,和之前的那片葉子是同源之物。

只不過不知為何,雖然外表看起來生機盎然,但在那層綠光生機深處,似乎總有幾分莫名的虛浮,好像少了一些什麼東西一樣。

那是神樹碎片中的一根樹枝。

陸塵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只是雙手略微握緊了一下,在他心口處的那顆種子,在這時又是跳動了一下,同時有一股暖意,似乎正從他心臟中散發出來。

這份精華的氣息,本該屬於這根樹枝,但是在過去的某個時候,卻是在機緣巧合中被陸塵心裡的那顆種子給吸走了。

能達到化神真君這個層次的人物,哪裡有眼光短淺的人,鐵壺真君與廣博真君的臉色都是同時沉了下來,包括隱身在外圍至今都未現身的那位古月真君,都傳來了一聲低沉飄忽的驚咦聲。

天瀾真君對他們的反應視若無睹,只是手指彈動,那根神樹樹枝也飄上半空,正好落在那片漂浮的葉子旁邊。

綠色的光芒熠熠生輝,樹枝和葉子同時開始閃亮發光,兩種同源同根的氣息迅速而猛烈地融合在了一起,隨後葉子就像是被吸引過去一半,飛向那根樹枝,然後落在樹枝上的一處枝椏上,天衣無縫般地結合在了一起。

就好像原本就是這樣,就彷彿它似乎從未離開過。

不管經歷了多少風霜雨雪歲月磨礪,從上古到今日,這片葉子又再次回到了最開始的地方,在那根樹枝上,安然落下,融為一體,變成了一根生長著一片綠葉的樹枝。

當這兩件傳說中的神物竟然融合在一起的時候,遙遠的天際蒼穹,比那個血月以及漫天烏雲血海都更加高高在上的天穹深處,突然響起了一聲奇怪的聲音,像是一聲古老的梵唱,又如同一聲長吟,彷彿古老沉睡的神明從夢中甦醒,緩緩睜眼,正回頭眺望著,尋覓著,那個不知過了多少歲月才再次出現的呼喚聲。

神樹葉子與樹根結合後,場上瞬間一片綠芒,那股強烈的生機氣息竟是比之前彷彿濃烈了數倍有餘。

與此同時,藉著這股強大的趨勢,天瀾真君所催動的那股力量陡然暴漲,原本被阻隔在外、遲滯不前的那一束血晶月光,再一次突破了阻礙,繼續向他們所站立的地方垂落下來。

這個變化讓鐵壺真君與廣博真君都變了臉色,廣博真君怒喝一聲,看上去十分憤怒,對天瀾真君呵斥道:「混賬天瀾,你真是喪心病狂了不成,到底暗中偷了多少件魔教邪物?如此倒行逆施,天地不容!」

天瀾真君和陸塵,對廣博真君這一番正氣凜然的怒吼都聽若不聞,完全沒放在心上。

陸塵只是仔細地看著半空中那支樹枝,面色微妙,得到那片葉子之後,兩寶合二為一的神樹樹枝看起來已經在力量氣息上超過了他體內的種子,與此同時,他心中的不安感也越來越是強烈。

他再一次抬頭望天,果然,在血月之上,原本那漸漸形成的漩渦此刻已經霍然成形,並且在漩渦的最中心處,出現了一個巨大而深邃的黑洞,裡面深沉無邊,彷彿無邊無際只有黑暗的存在。

一切,似乎都即將重演。

陸塵的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低下頭來,但是他沒有任何動手的意思,反而是迅速地向周圍左右看了看,面上露出了幾分疑惑憂慮之色。

此刻,和那根新生的神樹樹枝發生反應的,一定就是昔年魔教的那個降神咒大法,即使不是,那差別也有限,肯定就是能夠藉著神樹碎片的力量,直接打開上屆通道,引來古老魔神的神通大法。

但是,當年的降神咒他好歹看得清清楚楚,有一個法陣和魔教諸位長老是如何操作的,但是現在,天瀾真君就站在他的面前,陸塵卻發現自己竟然完全不知道,那個本該存在的降神咒法陣在哪兒?

那個東西一定是存在的,但是天瀾真君身上分明並沒有任何施法的跡象,所以這個神秘的新的降神咒,究竟是在哪兒?

陸塵目光如電芒閃動,忽地回頭,卻是望向了外面那些光芒搖動、現在忽然間變得已經無人在乎的城池法陣中。

第六百九十三章 吞沒仙城的月光

仙城的天空變得越發慘淡了,本就是陰沉沉壓抑昏暗的天色,此刻又憑空多出來一個巨大的黑暗漩渦,而且那一輪血月正好就懸掛在漩渦之中。在黑暗陰沉的背景裡,血月顯得更加淒厲。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這股突如其來的力量刺激,血月的光芒也迅速明亮起來,隨後就看到一波波一層層的暗紅光線從天空灑落,籠罩了整座仙城,遍及每個角落,甚至連之前有意無意中受影響最小的天龍山,這一次也終於沒有躲過去,被血月光芒完全籠罩了進去。

暗紅的光芒鋪天蓋地,吞沒了一切。

天龍山,浮雲司大殿上,老馬收回了目光,轉頭向血鶯望去。

血鶯也正凝視眺望著大殿外的天空,看著那淒厲的一輪血月後,又望向天空中突然出現的大漩渦以及那其中深邃無邊的黑暗。那裡猶如一個倒懸於天空的無底深淵,似乎多凝視片刻,都會讓人有一種墜落其中的錯覺。

片刻之後,血鶯也收回了目光,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

老馬對她問道:「這個…算不算天象異變?」

這個顯然是應該算的,如此劇烈的、巨大的天象變化,明顯得不能再明顯,除非是瞎子才看不到。

血鶯也是微微苦笑了一下,然後點了點頭,聲音聽起來似乎有些低沉,道:「應該就是了。」

老馬沒有說話,只是站起身向血鶯這邊走了幾步,來到血鶯的身前。血鶯向他看了一眼,面上的那一絲疲倦之色似乎更深了,她伸出自己白皙的手指揉了揉眉心,沉默了片刻後,道:「傳令吧。」

老馬站在原地沒有動作,血鶯等待了片刻,隨即有些驚訝地抬起頭來,看著老馬,隨後皺了皺眉,道:「怎麼了?」

老馬面上掠過一絲遲疑之色,心中似乎有什麼念頭在掙扎,過了一會後,他忽然壓低了聲音,看向血鶯,低聲說道:「堂主,我心裡有句話想說。」

血鶯凝視了他一眼,道:「你說。」

老馬深吸了一口氣,道:「此番決戰,我們浮雲司即將要以一敵三,雖然我們實力強大,無所畏懼,但局面也不能完全說是優勢。但這一次真仙盟內戰,不用我說,就是生死存亡的決戰,我不明白的是…」

說到這裡,老馬明顯地頓了一下,抬眼向血鶯看了一眼。只見血鶯那張嫵媚的臉上雖有幾分蒼白,卻並未有太多其他神色,只是靜靜地看著他。

老馬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鼓起勇氣說道:「堂主,我不明白,如此重要的時候,為何真君大人他不在我們這裡坐鎮指揮大局?再有,就算他老人家另有謀算脫不開身,但交代我們發動總攻的信號,這是何等重要的大事,難道不應該將信號情形說得清清楚楚?怎麼會就這麼模稜兩可地說一句天象大變,這…」

血鶯的臉色慢慢變了,但並沒有生氣發怒的跡象,只是她的臉色看上去越發蒼白,冷得有些像冰,讓老馬看了心中發寒,一時間話都說不下去了。

過了片刻,血鶯輕聲說道:「然後呢,繼續說。」

老馬深吸了一口氣,咬了咬牙,繼續說道:「這聽起來,似乎讓人覺得,今天山上這邊的事,其實…其實真君他老人家好像並不是特別在乎的。」

浮雲司大殿中突然安靜了下來,有好一陣子都無人言語,因為太過安靜,以至於在某一刻,這個大殿中的兩個人都隱約有一種聽到心跳的感覺。

「咚咚、咚咚、咚咚…」

那是心臟強烈搏動,壓出血漿的聲音,帶著奇異的節奏,血鶯與老馬突然同時抬起了頭,向對方看去。

老馬下意識地開口說道:「不是我。」

血鶯猛地站起,臉色變幻,忽地急道:「不管怎樣,先傳令再說…」

話音未落,便聽外頭猛然有一個尖銳嘯聲傳來,緊接著,一股醒目黑煙直衝上天,正是浮雲司中緊急警報的火箭。

與此同時,從遠方多個方向傳來了廝殺聲,有人怒喝,有人尖嘯,如一個巨大浪潮,正從四面八方滾滾衝來。

血鶯冷哼了一聲,老馬也是略有意外之色,皺眉道:「這些傢伙,居然找得這麼準的時機,先發制人了?」

血鶯不再多說什麼,快步走到大殿門口,從懷中掏出一件東西,隨後施法猛地向天空跑去。

只聽一聲尖銳呼嘯聲,一股金色光芒沖天而起,飛上高空,然後在高處猛然爆炸,散出漫天金色,如滿天繁星,星星點點鑲嵌在這陰沉的天空裡。

這好像是一個絢麗多姿的煙火,為這個黑暗壓抑陰沉的世界帶來了難得的一絲光亮和美麗,讓人看了精神一振。然而在絢爛過後,卻是一陣山呼海嘯的喊殺聲,從浮雲司所有的地盤上響起,早已準備好的強悍精銳們,從埋伏的角落裡衝了出去,迎著突然發動攻擊的其他三大勢力的敵人,開始了一場血腥的殺戮。

遠方已經是喊殺聲一片,但是浮雲司大殿裡卻還是很安靜,老馬站在血鶯的背後,面色有些複雜,過了一會後,低聲道:「既然開始了,我們也去前面…」

話音未落,他看到血鶯忽然向後退了幾步,卻是躲進了這座大殿的深處一片陰影中,與此同時,只聽這個女人低聲說道:「過來,不要被那片月光照到。」

老馬一怔,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她這句話裡是什麼意思,下意識地抬頭望去,便看到天空中的那一輪血月忽然變得一片血紅,然後灑落下來的月光,也突然濃郁似血,正從山下的仙城,快速無比地向天龍山上灑了過來。

那濃郁如血的月光,橫掃一切,沒多久就到了浮雲司大殿附近,老馬心中陡然一寒,身子立刻向後飛掠而去,在月光掃過這座大殿的前一刻,他躲到了血鶯的身旁。

那一片陰影裡,有些寒涼。

巍峨的殿宇屋頂,擋住了那片如血月光。

血色光芒在大殿前一掃而過,然後向著遠方掠去,更遠的那個方向,正是廝殺聲最強烈的地方,不知有多少人,正在那裡捨生忘死地廝殺。

也不知道,他們到底是為了什麼?

老馬有些艱難地轉過頭,看向血鶯,只見這個女人的臉上毫無血色,似乎透明了一樣,卻是緊咬著牙關,一言不發。

第六百九十四章 第三件碎片

陸塵有片刻的恍惚,好像自己又回到了十多年前,在那個荒涼的山谷中目睹了那一場天地驚變。雖然已經時隔多年,但是那個時候天空中曾經出現過的那個詭異而巨大的眼瞳,至今仍清晰地浮現在他的眼前,從來沒有淡忘過。

他知道與那個眼瞳所代表的主人或是某種力量比起來,自己似乎渺小得猶如螻蟻,他也知道在那一天,也許那隻眼瞳根本就沒有注意到他,但是在那一場喧囂異變的最後,卻是他最後出人意料的出手,終結了一切。

他用黑劍刺殺了雲守陽,進而擾亂了降神咒大陣,然後令正在接受那股猶如神明般力量的幾位魔教長老和蠻族的火之薩滿,全部都在因為混亂變得失控狂暴的力量中粉身碎骨。

儘管在臨死前,他們這幾個人都已經奇跡般地突破人族的極限,從普通的元嬰境修為強行提升到了化神真君的境界,甚至還有過之而無不及。

如此強大而匪夷所思的力量,絕非人力所能及,陸塵對此有著清晰的認識,並且作為當日在那一場天地異變和崩潰的降神咒中唯一活下來的人,他對這種力量始終守口如瓶,從未對旁人提起過。哪怕是與他關係非同一般的天瀾真君,又或是陪伴他多年的老友老馬,他也隻字未提。

這個事情對老馬說,是給他招災;而如果將這種恐怖的力量對天瀾真君說出來,陸塵知道那個死光頭一定會去追索這種東西。

像天瀾真君這樣已然站在人族修道巔峰的人物,比起當年那幾位魔教長老和火之薩滿都更加強大的人,是不可能忍受這種誘惑的。

就像是一個人走了很遠很遠,超過了拋下了世間所有的人,眼前是一片黑暗迷茫,剩下的只有孤獨寂寞。如果這個時候突然出現了一條小路,一片光亮,那結果是不言而喻的。

只是…陸塵抬著頭望著天空中的那個巨大漩渦,面上露出一絲苦笑。這麼多年以後,一切卻似乎又回到了原點,自己保守的那個秘密本該消失於人間,現在卻又再度重現,而且正好是在天瀾真君的手上。

他悄悄向後退了兩步,這樣就完全地將自己的身子隱藏到了天瀾真君的身後。

對面的那兩位化神真君,雖然注意力都放在天瀾真君的身上,但是那種化神真君之間全神貫注氣勢全開的氣息,仍然還是對道行沒有達到這個層次的陸塵造成了很大的壓力。

相比之下,天瀾真君那魁梧的身體就好像一堵牆一樣,當陸塵站在他的背後,頓時就鬆了一口氣,那股沉重的壓力一下子就被擋掉了大半。他的目光掃過天瀾真君那寬厚的背,再一次覺得這情景好像十分的眼熟。

半空中,那根與神樹葉子結合的樹枝大放光芒,氣勢萬千,散發出洋溢無限生機的氣息,並在此將天空中血月的一束特別濃郁的光芒吸引了下來,也造成了天象異變,出現了那個巨大的漩渦。

這一切都像極了當年的降神咒大陣,但是陸塵又觀察了片刻後,漸漸的發現似乎還有一點不對,或者說,是還不夠。

天空中的漩渦氣勢萬千、恐怖巨大,但直到現在為止,仍然只是旋轉不停,卻始終沒有像當年一樣直接打開了一道天穹縫隙,露出那個神秘莫測的眼瞳。

陸塵甚至可以清楚地感覺到天際上隱隱有一股恐怖的力量在流動,在嚎叫,在撕扯著,但就是無法打破那道無形的界限。

他用手輕輕按了一下心口,面無表情地看著半空中那根樹枝,心想,看來到了最後,這樹枝葉子終究還是比不上那顆種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