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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6章

在那個家裡,在那座山上,在那宗門派閥中,她始終沒有機會去嘗試,直到今天,她好像是真的第一次有一種自由的感覺。

蘇青珺停下腳步,看到了前方街頭一側,那間燈火明亮的酒館。

前方那裡,有溫暖的燈火從門扉窗戶裡照射出來,有歡聲笑語,有人影閃動。

她想了一會,然後走了過去。

「你們來了啊。」

天龍山上某個安靜的殿堂裡,身軀魁梧龐大、腦殼光亮,目光深邃的天瀾真君正微笑著對身前的幾個人說道。

在他身前擺放著數把大椅,坐著四個人,全部都是崑崙派出身道行精深實力強大的元嬰真人,而且都可以算是他的心腹人馬。

五位真人中,以明珠真人為首,其餘的還有蘇青珺的師父木原真人,東方濤真人以及光陽真人。

明珠真人笑著答應一聲,說道:「千燈師兄托我向您帶句話,在接到師叔您的手信後,他當時便想親身前來仙城。無奈宗門之中瑣事甚多,師兄他如今又身為一派掌門,實在是脫不開身,只得讓我向您說句對不住了。」

天瀾真君微笑道:「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不必在意。其實只要你們幾個人能來,我心甚慰了。對了,其他那些年輕弟子呢?」

旁邊的木原真人道:「回稟師叔,為了避人耳目免生事端,所以門下此番過來的弟子們都是分散前來,不過算算時間,差不多也就是這幾日都該到了。」

天瀾真君點點頭,道:「好啊,來了好啊。你們來了之後,我也才能真正放手做事。」

那四位元嬰真人彼此對視一眼,道:「師叔有何吩咐,但說無妨。」

陸塵在酒館裡的櫃檯上買了兩壺酒,中間很隨意地向廚房那邊看了一眼,只見那裡面也一如平日的模樣,幾個廚子隨即談笑著準備著吃食,老闆忙碌著算賬,屋子裡裡外外,彷彿都是人間最平凡的畫面。

他看到了那個廚子,卻看不出他有任何值得懷疑的地方。

也許,這次是錯了嗎?

他低下頭,接過笑容滿面的酒館老闆遞過來的兩壺美酒,付了賬,向外走去。長夜漫漫,這酒可以打發一整晚的寂寞時光了。

路過酒館裡其他客人身邊的時候,可以看到那些人泛紅的臉洋溢著酒意,連他們的說話聲也大了起來。但是在這裡明亮的燈火下,他們看起來卻更有生氣,比外頭街上的那些影子更像是一個人。

那熱鬧歡快的氣息就在他的身邊,但好像總是離他很遠,無法觸摸,也無法融入進去。

陸塵提著酒,推開酒館的門扉,走了出去,黑暗在酒館外漂浮著,灑落下來,很快圍到了他的身上。

他離開了這家酒館。

離開的時候,門口有個人走進來,在那光影交錯的瞬間,他們擦身而過。

第四百三十二章 刺心

門扉打開,光亮從酒館中灑出,與街頭的黑暗在那個瞬間交錯。人聲笑談如潮起潮落,來往的人影如鬼魅幽然,懷抱心思而忘了多看一眼,就那樣擦身而過。

隱隱約約,似有一縷清香,幽幽暗暗,如人生曲折難平。

他拎著酒壺,目視前方,看著黑夜深沉,獨自前行,卻不曾看一眼身邊人,那苗條影子,推門而入時,門扉搖晃擺動,光影顫抖交織。片刻的光陰瞬間,她的身影在門口停住腳步後,印入眼簾的是明亮燈火中那一屋熱鬧景象。

她若有所思,燈火照射在她的臉頰邊,反射出令人炫目的光澤,就像是一場陷入往事的回憶。

她微微皺著眉頭,好像思索著什麼,片刻之後,她突然轉身,再一次推門而出。

長街漫漫,昏暗中人潮湧動,夜色中如有鬼魅行走,她舉目眺望,尋找著在剛才那個擦身而過的瞬間讓自己突然心頭一跳的身影。

那身影有些陌生,卻又好像格外熟悉。

陸塵拎著酒壺走在昏暗的街道上,手臂輕擺著,手中的酒壺也在搖晃,美酒在酒壺中不時發出輕細低微的嘩嘩聲。他走過了幾條街道,遠遠的已經看到那座洗馬橋時,卻又忽然停下了腳步。

他抬頭看了一眼夜空,陰雲密佈沒有星光,讓大地在夜色中一片黑暗。也唯有仙城這座獨一無二的城市,才會在這樣的夜晚仍然像一顆寶石般閃閃發光。

他拿起一壺酒仰頭喝了一口,美酒順著喉嚨滾下,有一股灼燒般的快意。

夜風徐徐吹來,他站在原地沉吟片刻,忽然轉過身,向著另一個方向走去。

在他身後,黑暗浮蕩搖曳,偶有人影走過,彷彿有一雙眼睛正在黑暗中凝視著他的背影,而一會之後,一個黑暗的影子從昏暗的街道上走出,站到了陸塵剛才站立的地方。

昏暗中看不清那人的臉龐,只見她轉身望著陸塵離去的方向眺望著,不經意回頭間,又看了一眼不遠處的那座洗馬橋。

在這個晚上,陸塵有點像是居無定所的孤魂野鬼,在這燈火輝煌的城市中孤獨前行,走的是最昏暗的街頭,一路走到了前些日子他曾經來過的那間肉鋪外。

那個叫做芮小天的屠夫早已逃走,不知去向,他還記得那個屋子裡有一株盛開的桃樹,當然,還有那樹下黑暗神秘但實際上空無一物的密道。

他繞到這間已然成了「凶宅」的屋子背後,翻牆跳了進去,落地時悄無聲息,夜色裡這宅子裡也是清冷如昔,地上仍舊一片凌亂,數日不見,彷彿有一股更加落魄頹敗的氣息瀰漫在這周圍了。

也只有在庭院中的那一株桃樹,哪怕是在這夜深時候也仍然盛開著,展現著勃勃生機,在夜風中飄來淡淡清香。

陸塵向周圍看了一眼,然後徑直走向那株桃樹,樹下的密道入口還打開著,黑漆漆的,彷彿一張惡魔的大口。

一道黑影從夜色中飛起,掠上高牆,向著下方這個庭院凝望片刻,只見目光所及處一片沉寂,庭院寂寂,桃花盛開,除此之外並沒有一個人影。

那人影頓了一下,隨即從牆上落了下來,猶如一片飄落的葉子悄然無聲,和黑暗水乳交融,只有一雙清澈明亮的眼眸在黑暗中閃亮如同寶石一般。

沒人打理的庭院裡,青草野花像是失去了控制般野蠻生長著,有些地方甚至都快沒過了腳踝,空氣中漂浮著比往日濃烈不少的青草香氣。黑暗裡有風掠過,草叢微微起伏,發出沙沙聲響。

她微皺了一下眉頭,下意識地覺得有些古怪,於是越發警惕地看著周圍,最後目光也落在了庭院中那最顯眼也最美麗的桃樹上。

那一樹盛開的桃花,如黑暗中閃閃發光飄落的雪。

她慢慢走了過去,四周依舊悄無聲息,沒有半個人影,沒有半點動靜。

樹下是平地,再過去一點地方,便是地面上突然出現的那個深邃黑暗的密道入口。這個後來者頓住了身子,看著那密道,似乎正在猶豫要不要進去時,又有一陣夜風吹了過來。

桃樹顫抖了一下,滿樹桃花搖曳,繽紛美麗似一場盛大的雪,她忍不住抬起頭看去,一片從半空飄落的花瓣倒映在她晶瑩剔透的瞳孔中,熠熠生輝。

然後,風聲驟然劇烈,一片黑影霍然撲出,如狂吼的魔獸瞬間捲走所有美麗,將那片花瓣震碎,一束黑色的火焰冷漠無情地從黑暗中噴湧而出,向她當頭劈下。

她一聲輕叱,向後退了一步,也不見她如何動作,只見一道燦爛炫目的光華憑空在她手中出現。這一晚本是無星無月的陰霾晚上,但在她抽出長劍的那一刻,似有一輪明月突然升起,照進這荒涼頹敗的庭院。

月光如水,劍意似秋涼,一劍斬破這黑暗清冷,彷彿瞬間照亮四周黑暗,直破陰風,直面黑火,挾帶著漫天光輝勢不可擋地衝來。

劍光照亮了那個男人的臉,有些冷漠,有些滄桑,還有幾分突如其來的驚訝。劍光中黑火搖曳,雖凌亂卻不熄滅,那一柄黑色的短劍於漫天光華炫目的劍影中準確地找到了目標,擊中了那一柄亮如秋水般長劍的劍尖。

「鐺…」

清脆的聲音迴響在這院落中,兩個身影交織在一起,兇猛暴烈的力量如同猛獸般嘶吼著,就像脫韁的野馬要擇人而噬,渴望著鮮血的味道。

劍光倒映出他們兩個人的臉。

劍刃交錯而過,一個刺向胸膛,一個刺向喉嚨。

風聲淒烈,卻又驟然而收,光明瞬間大盛又隨即沉寂,黑暗捲土重來。

桃樹兀自搖晃,花瓣飄落無數,如一場最後的清冷的雪。

然後,兩個身影都停住了。

黑暗中有靜靜的呼吸聲,有在胸膛中輕輕搏動的心跳聲,還有熟悉的目光熟悉的容顏,以及陌生而冰冷的劍刃抵在胸膛喉嚨處。

陸塵看著安靜地站在自己身前,在黑暗中卻彷彿越發美麗的蘇青珺,輕輕歎了口氣,道:「原來是你。」

話音才落,他低下頭看了一眼,只覺得胸前一涼,那柄冰冷的劍鋒穿過他的衣服,刺進了他的胸口。

第四百三十三章 桃樹之下

冰冷的劍鋒上有刺骨的寒意,像是籠罩住了整顆心臟,讓陸塵的身子猛地僵了一下。

夜色中,他們兩個人相對而立,鋒利雪亮的長劍看上去彷彿就像是他們之間的橋樑。她手中的那柄古劍不知經歷了多少歲月風雨,此刻看起來卻依然熠熠生輝,倒映出蘇青珺那張清冷而美麗的臉,在身畔紛紛飄落的桃花中,似這個夜晚裡最美的那片花瓣。

血還是熱的。

從傷口慢慢流淌出來,滑過劍尖,然後慢慢滴下。

鮮血染紅了他的衣衫,卻溫熱不了她的劍刃。

劍鋒如冰,刺在胸膛。

他應該後退、翻轉、伏地、高飛,他應該用暗器、使怪招、拼了命、搏一把,在這麼危險的境地中,這個男人本該有幾十種臨機應變的方法去掙扎去反擊去爭取那唯一一點生機,但是不知為何,陸塵的身子在僵住的那一瞬間後,還是停在了原地。

他的手垂了下來,那柄黑色的劍刃也隨之從蘇青珺的喉嚨上移開。

蘇青珺明亮而幽深的目光靜靜地看著他,她的手穩如磐石,她的劍亮若秋水。

她看著他的胸口,看著那血染衣襟,一點點一圈圈,緩緩地擴散開去。

他沒有後退逃跑,她也沒有再前進貫穿。

夜涼如水,他們就這樣沉默無言地站著,對峙著,相顧無言著…

這情形看上去有點淒涼,又有些好笑,就像是兩個曾經要好的孩子,吵了架,生了氣,還記得對方的好,卻還要憤怒,還要怒目而視。

因為有些事,終究還是難忘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