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古今文學網 > 天影 > 第120章 >

第120章

崑崙派中畢竟是有規矩的地方,容不得他亂來,真要是冤枉好人還害死了人,哪怕是他師父和掌門真人,也未必能保得住他。

解除了攝心術的蘇墨、陸塵兩人,陸塵看上去沒有太大變化,蘇墨則是氣色好了許多,至少那歪嘴斜眼的白癡模樣不見了,面上神情漸漸恢復了正常,只是臉色依然不太好看。

過了大約半個時辰後,何毅突然聽到義塚大門口處傳來了一聲叫喚,道:「何師兄!」

他回頭一看,只見蘇青珺一臉肅然地站在門檻便,正看著這邊,隨後目光落在了地上躺的那兩人身上,頓時露出驚詫擔憂之色。

何毅對她拱了拱手,道:「蘇師妹早。」

蘇青珺慢慢走了過來,似乎還在強壓著心情保持平靜,道:「他們這是怎麼了?」

何毅道:「剛放出來,透透氣。」

蘇青珺臉色一冷,道:「你對他們做了什麼?」

何毅搖了搖頭,道:「我什麼都沒做,不過該問的話我已經問完了,他們二位應該是和賀長生的死沒什麼關係,所以待會醒了之後,你就可以帶他們回去了。」

蘇青珺頓時一怔,隨即面上露出欣喜之色,也就在這時,地上忽然傳來呻吟聲,陸塵先醒了過來,然後沒過多久,蘇墨也跟著醒來了。

他有些茫然地看著周圍,目光仍有幾分散亂,過了好一會之後才好像突然發現了蘇青珺,頓時臉色一變,撲了過去一把抱住蘇青珺,大聲叫道:「姐姐,姐姐…」

蘇青珺面上露出心痛之色,伸手拍著他的後背低聲安慰著他,一邊看向陸塵,卻發現陸塵的神情雖然也有幾分異樣,但總的來說卻還能自控,在那邊搖搖晃晃地自己站了起來。

兩人的目光相接,陸塵咧嘴笑了笑,示意自己沒事。

蘇青珺深吸了一口氣,看向何毅,冷冷地道:「何師兄,既然無事,那我們可以走了吧?」

何毅點點頭,道:「恕不遠送了。」

蘇青珺攙扶著蘇墨,陸塵看起來也有些虛弱,但還是一個人走在旁邊。當他們走出義塚的大門時,忽然有一道黑影從前方一處角落裡走了出來。

黑狗阿土靜靜地站在路邊,目光裡並沒有蘇青珺和蘇墨,只是看著陸塵。

然後,它輕輕搖了搖尾巴,向陸塵走了過來。

陸塵在看到阿土的時候,臉色也微微變了一下,隨即他瞄了一眼蘇青珺,蘇青珺卻是搖頭道:「我沒帶它來,我也不知道阿土它怎麼自己跑到這裡來的。」

陸塵默然片刻,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了,你們先走吧,我隨後就回飛雁台。」

蘇青珺猶豫了一下,但眼下確實蘇墨情況更糟,而她也要盡快將他送回昆吾城蘇家父母的手上,現在也管不了陸塵了。所以她最後還是輕聲叮囑了一下,道:「我送蘇墨回去,安頓好他之後,就盡快回來看你。」

陸塵笑了笑,道:「我沒事了,不要擔心。」

蘇青珺應了一聲,便扶著蘇墨去了。義塚這裡黑暗的氣息似乎無所不在,縈繞在他和阿土的周圍。

陸塵在阿土的面前蹲了下來,看著阿土。

阿土唯一的那隻眼睛也看著他。

不知為何,他覺得阿土眼中的光芒似乎與以前又有些不同了。不過他並不在乎,他只是微微笑了一下,用手摸了摸阿土的頭,道:「變聰明了啊,笨狗。」

阿土沉默地搖晃了一下腦袋,陸塵站起身,對它說道:「走吧,我們回家。」

一人一狗向外走去,就在他們快要走出那片黑暗的時候,突然有一個急切的身影從遠處跑了過來,面帶驚怒焦急之色,一下子從他們身邊衝了過去,跑入了黑暗深處。

陸塵的腳步頓了頓,回頭看了一眼那人的背影,然後面無表情地轉過身,繼續向外走去,踏入了那片溫暖的光明之中。

第一百九十五章 臨死字跡

昆吾城熱鬧的街道上人來人往,一如平日,如太平盛世,似眾生安樂。遠處的崑崙山巍峨雄偉,飛雁台上陽光和煦,陸塵摸著阿土躺在木屋的床上,靜靜地看著窗外景色;遠離喧囂之外的城中,黑丘閣裡小院中,老馬坐在那裡,換了一身衣服,端了一盆清水,在仔細地洗手。

點點血痕,讓清水有些許的紅。

他看著紅色,臉色有些奇怪,伸出了一根手指在那水波中微紅的地方輕輕劃了幾下,好像是胡亂攪拌,又有點像是寫了一個字。

淡淡的血絲在他指尖輕輕環繞著,在水中浮起又散去,讓那個字總是不能成形,並很快連血色本身都消失了。老馬抬起頭,看了看天空,沉默了一會後,從旁邊扯過一塊布巾,將手掌仔細地擦乾淨了,不留半點痕跡。

早上的風吹過昆吾城,有些許寒意。

某一處宅院大門外,圍著一群人,空氣中有若隱若現的血腥氣,是從那戶人家裡飄出來的。圍觀的人群看去有些激動,像是平凡的日子過得太久好不容易有了個熱鬧可以看,但是從頭到尾都沒有人試圖進去這處院子。

這年頭誰是傻瓜呢?

明哲保身冷眼旁觀才是正理。

一直到了後來,有個人影突然從遠方飛馳而來,如離弦之箭般衝入了那處宅院,因為速度太快甚至有了破空的銳嘯聲,讓人都看不清他的身影和面容。

緊接著,又有幾道身影隨之趕來,卻是落在這處宅院門口,不同的是他們都清楚地現身人前。圍觀人群中頓時有一陣騷動,因為那幾個站在門前明顯戒備防衛的人都是身著崑崙派弟子服的修士。

衝在最前頭速度最快的人,是何毅;而他衝進的這個地方,以前他來過好幾次,是他弟弟何剛的住所。

當他接到報信匆忙趕來的時候,當他剛到此處聞到了那一絲若隱若現的血腥氣息時,他的心已經慢慢沉了下去,一直到他衝到了那一處庭院裡,看到了那一幕血腥。

何剛趴在院子中間的地上,已經死了。

在他身邊還有一道血染的痕跡,從他住的臥室一直延續到他此刻死的地方,看起來,他好像是從那邊一直掙扎著爬過來的。

他流了很多的血,所以看上去似乎皮膚都有些慘白,這讓他那張已經毀容的臉顯得更加可怕;何剛的眼睛還睜大著,彷彿死不瞑目,但是已經沒有人知道他臨死前看到了什麼。

何毅的身子僵直著站在那裡,怔怔地看著地上那具屍體,明明就在幾天前,他還和自己坐在一起,滿懷希望地憧憬著未來美好的日子,甚至還有些誇張地為哥哥盤算著未來應該找個多麼好的嫂子。

有的時候,何毅真的曾經以為,自己能和弟弟一直就這樣好好地活下去,自己會功成名就,自己會道業大成,自己會這樣好好地照顧他一輩子。

往事如一幕幕畫面在那瞬間從他的腦海中閃爍過去,從孤苦的孩童時相依為命的兄弟,到扶持走過的這麼多年,他從小到大一聲聲從稚嫩變得成熟唯一不變的就是他的笑容的「大哥」聲,此刻如同喪鐘般在他的耳邊一聲聲再次響起。

他只覺得自己的心瘋狂地跳動著,好像立刻就要爆裂開一般,他以為自己就要瘋了一樣大叫大吼大喊著,可是到了最後,他卻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他只是有些踉蹌地走上前,然後輕輕跪倒在弟弟的屍體旁邊。

血腥氣撲面而來。

他忽然有種想要嘔吐的感覺。

他的手有一點顫抖,慢慢地伸過去,輕輕地碰了碰何剛的頭顱。

弟弟的頭微微晃了一下,沒有任何的反應。觸手的地方,指尖有一絲冰寒彷彿滲入了骨頭,他咬緊了牙關,嘴巴無聲地扭曲了一下,然後低下頭,整個身子繃緊了顫慄著,將所有的憤怒痛苦,都硬生生吞了下去。

他死了,他死了,他死了…

他的臉上慘笑著,沒有眼淚,只有淒涼。然後,他輕輕地用手去抹弟弟的眼睛,想讓他至少安息,可是試了幾次,卻發現,那眼睛一直不能合眼。

何毅慢慢縮回了手。

「好吧,」他輕聲說道,「你就睜著眼,大哥答應你,會幫你報仇的。」

何剛的臉毫無變化,死後有靈這種事,彷彿終究只是傳說而已。

何毅低下頭,沉默了很久很久,然後開始默默地幫弟弟整理身體,抹平衣衫,放平身子,接著他發現何剛有一隻手一直壓在身下。

他試著去將他的手拉出來,可是當他翻過何剛的身子才一半的時候,突然他身子一震,動作猛然停頓了下來。

過了片刻,他放輕了動作,輕輕地將何剛的身子扳開放在一旁,露出了原來他壓住的那塊地面。何剛的一隻手掌還放在那兒,他的手指沾著殷紅的鮮血,在地上面用血寫出了一個歪歪扭扭的可怕的字跡。

「蘇!」

那個扭曲的字跡,如插入胸膛的利刃,那淋漓的鮮血,印在他眼中似燃燒的赤焰。

何毅盯著那個字,眼角的肌肉微微抽搐著,這個時候在他身後傳來了腳步聲,是他帶來的幾個師弟走了進來。

何毅似乎想要說些什麼,但很快又閉上了嘴,他的嘴角露出了一絲淒涼的笑容,然後又很快收起。

他的臉色變得慘淡又最後漠然,站起身一腳踏過,卻是踩在了那個字上。

旁邊的幾個崑崙弟子走了過來,看了一眼那血腥的場面,面上都有驚怒不忍之色,紛紛上來安慰何毅。

何毅緩緩點頭,也沒有再多說什麼,只輕聲道:「多謝諸位師弟幫我。」

說著,他慢慢地邁步走去,只是那提步之間,卻彷彿有無限沉重的壓力在他肩頭,當腳步向前邁去時,腳下扯出了一道刺眼的血痕,一片血跡模糊。

有人將他扶到一旁休息,另有人過來歎息著準備收拾殘局,中間看了一眼那地面上,鮮血淋淋中,卻是什麼都沒有了。

只有陽光灑落下來時,照出了那血腥而慘烈的影子。

距離下個月圓之夜,還有十三天了。

崑崙派中又有些動盪,是關於何毅的。他唯一的親人,嫡親的弟弟何剛,突然在昆吾城中被人殺死,棄屍庭院中。消息傳來,何毅悲傷過度,幾乎不能理事,所以那個鬧出了不少風波的賀長生命案,突然又沉寂了下去。

心痛愛惜弟子的獨空真人再次以閉關的名義召回了何毅,自己去掌門閒月真人那邊請罪,將這份責任都攬到了頭上。但閒月真人倒也開明,並沒有真的追究什麼,反正再怎麼說,大家也都是同門中人,怪只怪那魔教妖人太過奸險狡詐了罷。

只是在宗門裡,大家看起來都是對魔教恨之入骨憤憤不平,但在私底下卻暗自流傳著一些難以上檯面的竊竊私語。這何剛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在何毅大舉追查命案時死了,偏偏在何毅扣留了蘇家人之後死了?

這裡面水很深吶。

有許多人都這般說著,說的時候臉上帶著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容。

蘇家那邊則是始終保持著沉默,原本在接回蘇墨他們憤憤不平地要反抗要反擊要報復,但這個時候突然一夜之間,所有的蘇家人都被蘇天河直接關在了家裡,輕易不能出門。

崑崙派裡的氣氛有些古怪,但是無論如何,沒有公開說出來的事,大家都可以當做沒發生過。日子還是要過的。

當夜晚的那一輪月亮從最小的月牙又開始慢慢一天天變得豐滿時,陸塵也有好幾次在深夜中出去,希望能夠再次遇到那種詭異的三眼怪蟲,但是一直都沒有收穫。

那個晚上似乎真的就像是一場幻夢而已,一切似乎都還是跟以前一樣,什麼都沒改變。

直到這天晚上,他突然看到了趴在窗台上的阿土,猛地抬頭,向著黑色的天空嘶嚎的樣子,聽見了那一聲淒厲的長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