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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翼在天8

p>  風氏失蹤十四年的女兒回到了家族中,這成為驚動全族的大事。

  這個女孩清麗無比,卻只是不說話,不親近人,終日把自己關在屋中。

  知情的人都說,當年是傳說中的鶴雪名士將其帶走,欲傳其術,卻十數年一無所成,才將其送回。風凌雪的父親風邡是風氏那一輩第五子,夫婦倆辨其胎記,發現果然是失散多年的女兒,驚喜交加。可女孩卻不哭不笑不言,老夫婦倆覺得是受了苦造出的癡症,就越發憐愛,恨不得把十幾年的親情全補回來似的。

  可女孩卻從來不正視他們的眼睛,不和他們說話,後來索性面牆而坐。為此老人不知流了多少淚,歎了多少氣。他們許下重金,求治其女的孤僻之症。

  人皆歎息說,風氏世代公侯顯貴,此女又是如此玉砌雪雕般的容顏,如不是癔症,早晚也是王妃之選。風氏為第一王朝國姓,是歷代王族必聯姻的大氏族。風氏有女回歸的消息也驚動了王室,羽王菘這日下旨,召風邡夫婦攜女覲見,並由御醫國巫為其祈禮驅病。

  即將覲見的前夜,女孩獨坐房中,冷潔的月光照在白衣之上,她輕輕伸出手,望著掌心中一根晶瑩的羽毛,忽然發出一聲幽然的歎息。

  此時遙遠的某處,傳來了蕭索之音,低沉卻悠長,像是古塤之訴。女孩急忙起身,奔出門外,背後掙出雪白之翼,月下銀光一閃,影已向天空掠去。

  風凌雪來到郊外林邊,一位少年正坐在樹下,吹著一片樹葉。

  「我知道,你一定能聽見我的葉笛的。當初我想教你,可你卻怎麼也學不會,你箭術上有天縱之賦,可其他什麼事都是笨笨的。」風凌雪只是凝望著眼前這少年,不知道他為什麼能來到這裡。

  「你明天就要去覲見寧族的王了,是麼?」向異翅問。

  風凌雪不說話。

  「然後見到羽王時你就會殺了他。是麼?」風凌雪不說話。

  「然後你和你的父母、你們風氏全族都會被抄斬,是麼?」風凌雪不說話。

  「但是你還是要做,因為你不知道怎麼樣可以讓自己不去做。」風凌雪不說話。她不說話的時候可能代表很多意思,或者是默認,或者是不同意,或者是沒想好。但奇怪的是向異翅都能明白。

  「你不在乎自己的生命,因為你不知道生的快樂。你也不在乎別人的生命,明天你的父母、你的全族會因為你的行刺而死,你並不傷心,因為你不會理解他們有多麼渴望活著。是麼?」風凌雪仍然沉默。

  向異翅低下頭:「我服毒去行刺青陽王之前,我也不認為自己活著有什麼樂趣。我覺得自己一點也不怕死。可後來我知道完全不是那麼回事。我知道我想活下去,我想做什麼。我忘記了那些我活下去的理由是因為我根本不相信我能做到。風凌雪……」向異翅抬頭望著女孩,「不要去送死……好麼?」風凌雪偏過頭去,想避開他的目光。

  「北鶴雪裡有一個人叫路然真,她奉命於青陽王的盛宴上刺殺牧野部的王子,作為牧野氏幾年前入侵寧州的報復。她敢這樣做,是因為寧州羽族現已經做好開仗準備了。所以雖然我失敗了,但戰爭依然會開始,我以我惟一的生命想完成一次壯舉,證明我的勇敢,卻原來是這樣的無足輕重,無關大局。可是……」他看著女孩,眼中忽然有了一些閃動,「我不希望你是這樣。你不該就這樣消失在這個世界上!」他忽然轉頭,大步地跑了,就像當初他大步地從風凌雪帳前跑開一樣。

  這個人還是沒有變啊,風凌雪想。

  她抬頭望著月亮:「可是他卻想改變我呢……」第二天就這麼來了。

  北鶴雪衛士路然真帶箭站在宮殿的柱邊,今天北鶴雪在殿當值有十六人,十二人殿外,四人殿內。她就是在殿外門邊的那一個。

  殺死牧野王子的任務她完成得很好,當所有青陽衛士衝向青陽王的時候,甚至沒有人發現牧野部王子已經倒斃在地了。可她恨那些青陽武士向她發箭,於是她顯示了一下她的七箭連珠,在鶴雪中也沒有人能做到同時以七支箭射中七個敵人,她相信自己這一炫技,可以讓自己聞名天下。雖然她還不能保證被射中的人是不是必死。可是回來後的她並沒有得到想像中的盛名,還是要一樣站在宮門外站崗,這使她十分生氣。

  殿外傳來通報,風氏恆信公邡偕夫人葉、女凌雪覲見。

  路然真抬頭看看殿前大樹的枝葉,不明白為什麼今天沒有一絲風。

  風凌雪看見了羽王。

  那是羽族的王,蒼老但威嚴,可風凌雪覺得他和其他人沒什麼不同,倒是走入殿門時,那個殿邊持弓少女的目光,讓她感覺到一絲銳利。

  她沒有帶弓箭,入殿要更衣,沒有辦法夾帶兵器。但要殺死羽王仍然很容易。千百次的訓練,讓她幾乎可以不用思考地用各種方法殺人。但她不明白為什麼自己還在等。

  「果然是冰雕玉砌一般的女兒家啊,上前來讓我瞧瞧。」羽族之王和藹地笑著。

  人們為什麼這麼容易信任人呢,因為她是風氏的女兒?而她一出手,殺的就不僅僅是羽王,而是風氏全族。

  師父以前沒有講過遇見這種事該怎麼辦。但風凌雪知道,師父不會允許她有任何的猶豫。可她已經猶豫了,她很清楚,自己並不是在等待最好的時機,而是的的確確猶豫了。

  一個要成為神話的殺手,怎麼會出現這種事情?只因為那少年的一番話麼?「……我拯救不了任何人,也沒有人可以拯救我,我是一個死去的魂靈。但我不希望你也是……我失敗了,但戰爭依然會開始,我以我惟一的生命想完成一次壯舉,證明我的勇敢,卻原來是這樣的無足輕重,無關大局。風凌雪……我不希望你是這樣。你不該就這樣消失在這個世界上!」我做的這一切,有什麼意義?風凌雪想。

  以前她從不想這個問題,因為從小到大,師父沒有教過她殺人之前需要想得失,殺人是惟一的目的。但現在不同了,只因為另一個人對她說了一番話,所以就改變了她,改變了師父十幾年來每一分每一秒的努力。

  如果我不再刺殺,我就什麼也不是。風凌雪想,我將為了什麼而存在,一個不殺人的風凌雪,有什麼理由存在於這個世界上?可我為什麼要殺這些人?他們是誰?他們和我有什麼關係?風凌雪忽然發現,她活了十四歲,卻像是第一次來到這個世界上一樣。

  「孩子,你的手像冰一樣。」羽王握起她的手,「是什麼讓你心神不安卻又沉默不語?」不能再想了。風凌雪運力伸直了五指。

  忽然背後一聲喝:「王者小心。」緊接著就是箭的破空之聲。

  這支箭來得太快了,風凌雪一閃身,箭擦面而過,但緊接著又是兩支。風凌雪側身時餘光看見是殿門口那輕甲少女,搭弓連射,一支緊似一支,而羽王已經慌張地退出她所能觸及的距離,以那輕甲少女的箭法,絕不會讓她再靠近羽王了。衛士們也圍了上來。

  我需要一支箭,風凌雪想。

  風凌雪閃過四支箭後,第五箭扎入了她左肩,她身子一晃。門口的衛士路然真長出一口氣,手中一緩。

  可就這一緩的功夫,風凌雪已拔出肩上的箭,向羽王擲去。

  羽王此時已經退出十步開外,衛士們圍在四周,但這支箭仍直奔他的咽喉。

  可風邡撲上去,擋在了羽王面前,箭紮在了他的胸口。

  風邡倒在地上,口吐鮮血,向風凌雪伸出手去:「孩子……孩子……」風凌雪全身一震,忽然殺意全消。

  那是父親,陌生的父親,蒼老的父親。這幾天來風凌雪不看他,不和他說話,因為她覺得這些人和自己沒關係。父母、親人,對她是毫無意義的詞。她不知道這世上其他的人怎麼生活,也不想知道。

  但這個人喊她孩子。師父不會。當箭插入風邡的胸口時,風凌雪心間猛地一痛,於是她懂得了血脈的含義。

  風凌雪上前跪下身去,她忘記了自己是殺手,忘記了殺手如果停下來就意味著被殺。

  風邡忽然一把抓住她的手,抽出腰間暗劍刺入了風凌雪的前心。

  一切發生在一瞬間。風凌雪感到胸中的那股冰涼,她愣愣地看著這個剛才喊她孩子的人,她的父親。

  而風邡圓睜的眼睛充滿血絲,像咬住獵物的豺狼,他又一拳狠狠打在風凌雪的臉上,把她打倒在地,衛士們圍了過來。風凌雪在半眩暈中,看見父親掙扎著跪在羽王面前:「臣疏忽大意,竟不知這小孽畜是……有刺殺之心……臣罪該萬死,罪該萬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