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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雪山迷情

光芒迸爆,那人的臉容一閃即沒,英武的臉容扭曲變形,刀疤血紅,狂野暴戾,直如凶神惡煞,正是蚩尤!

黃帝一愣,似乎沒有想到刺客竟是這個曾經幫助姬遠玄,解救土族大難的東海少年;渾身陡脹的黃土真氣登時稍稍收斂。

蚩尤形如瘋魔,對晏紫蘇的喊聲充耳不聞。怒吼聲中,刀光洶洶,氣浪如海嘯驚濤,席捲迸飛,不給黃帝一絲喘息之機,每一刀都是「神木刀訣」中至為狂猛霸冽的式訣,只是其爆放出的真氣,陰寒詭異,雄渾凌亂,竟比一日之前強沛數倍!

晏紫蘇心中驚喜登消,陡然下沉,駭異憂懼。料想他必定是身中九冥屍蠱,成了行屍走肉,失心聽人叩於妖魔。但何以一日之間真元倍長至斯?就連黃帝在他的狂攻之下竟也節節敗退,無計可施。心中困惑,不得其解。

「轟!」

碧芒如電,黃光破碎。黃帝低喝一聲朝後疾退,面色蒼白,嘴角沁出細長的血絲。巨大的衝擊波倏地迸爆,將四面殘垣轟然炸裂,推飛出數十丈外。四沖而上的僵鬼被陡然震飛,怪叫著簌簌摔落。

月光雪亮,街上空空蕩蕩,橫七豎八地佈滿了屍體。無數僵鬼繼續嚎哭著從觀水河中衝出,上躍下竄,井然有序地排布調度,將四面圍湧而來的土族英豪阻隔在數條長街之外。數千金族精兵盡數調動,騎乘飛獸從南城橫掠俯衝,卻被河中凶狂鬼兵前仆後繼地狙擊,在觀水河上空團團激戰。

此時驛站二樓幾已夷成平地,蚩尤怒吼奔躍,青光電舞,竟將黃帝逼得狼狽萬分。諸族賓客遠遠地觀望,駭訝萬分,竊竊私語,不知這凶暴狂野的少年究竟是何方神聖。突然,有人大叫道:「蚩尤!他是蜃樓城的漏網之魚蚩尤!」眾人轟然。

這幾月以來,東海龍族太子拓拔野與蜃樓城少城主蚩尤縱橫大荒,叱吒風雲,實是大荒中風頭最健的少年人物,眾人耳中每日聽這兩個名字,幾已磨出繭來。此刻聽說這少年竟然就是蚩尤,無不駭然。心中均想:「這小子果然厲害,竟連姬少典也不是他的對手!他奶奶的,此子不除,他日必成後患。」

晏紫蘇忖道:「是了!這觀水城中,群雄畢集,千萬雙眼睛看得分分明明。那妖魔讓蚩尤在此時此地刺殺黃帝,必是為了陷害於他;無論成功與否,他都將是大荒各族畏懼仇視的眼中釘、肉中刺。」

一念及此,心中大寒,忽然又覺得此事極有可能是燭龍所為。一箭雙鵰,既殺了黃帝,又讓自己的大敵成為大荒中人人憎惡的妖魔,可謂毒辣之至。芳心大亂,思緒飛轉。但一時之間竟想不到一個法子,能讓蚩尤從這陷阱中全身而退。

當是時,蚩尤森然怒喝,雙目綻放狂野凶暴的青光,丹田處驀地爆漲碧光,沿著經脈迸射為萬千翠芒,如綠蛇亂舞,倏地貫沖苗刀之中。「呼」地一聲,苗刀氣芒猛然迸爆開來,眩光耀目。

「呼咻!」碧光沖天,一道難以想像的狂霸氣浪倏地迎面衝來,晏紫蘇眼前一花,腦中嗡然,心跳停頓,呼吸窒堵,就連週身的毛孔似乎也瞬間封閉。

週身冰寒,冰刀霜劍似的風芒從她臉頰側旁呼嘯衝過,耳邊風聲呼呼,隱隱聽到眾人驚叫狂呼,然後就覺得自己騰雲駕霧地飛了起來。

冷意徹骨,全身僵硬,但那森寒之意遠不如她心中的恐懼。驀地鼓舞真氣,奮力睜開眼睛,花容登時慘白。

黃帝當胸竟已被苗刀貫穿,幾已裂成兩半,鮮血猶在沖天噴射。紫紅色的臉龐變成醬黑,凝結了一層淡淡的冰霜,神情古怪,眼神渙散,彷彿在看著遙遠的夜幕。嘴角凝固著一絲淒涼的微笑,突然輕輕地吐了一口氣,闔上了雙眼。

晏紫蘇驀地發覺他的右手至死依舊緊緊地抓著自己的手腕,將她護在身後,似乎生怕這嬌蠻女盜被刀芒所傷。心中一酸,淚水不禁滾滾而落。

狂風呼號,城中死寂。眾人駭然上望,幾乎不敢相信這少年竟然殺了大荒五帝之一的姬少典!

蚩尤搠挺黃帝的屍體,御風急衝,哈哈狂笑。那張原本英挺的臉上沾滿血污,在月光下望去極是猙獰可怖。右胸被黃帝的真氣光錘砸得血肉模糊,幾隻九冥屍蠱探頭探腦,更顯詭異。晏紫蘇低聲叫道:「呆子……」見他狀如凶魔,心中淒苦,難過不已。

萬千殭屍震天怪吼,潮水似的湧向觀水河,簌簌躍入,轉瞬間消失得一乾二淨。

突地有人大喊道:「稀泥奶奶的!殺了他!殺了他!」登時如一聲暴雷驚醒眾人,土族英豪悲聲怒吼,箭石如雨,沖天蓬然,無數人影四面八方地沖躍而起,御風包圍。其他各族豪雄見黃帝已死,屍鬼盡退,紛紛精神大振,圍沖而來,混亂之中,誰可殺死這少年刺客,便可立時名揚天下,成為今年蟠桃會上的第一紅人。

蚩尤狂笑聲中,護體真氣鼓舞迸放,將密雨似的箭矢一一震飛。突然瞼色一變,大吼一聲,眼白翻動,雙手扼住咽喉,「赫赫」低吼,痛苦已極。護體光罩瞬間破碎,全身登時中了六、七箭,驀地平空摔落,昏迷不醒。

晏紫蘇大驚,將苗刀從黃帝體內奮力拔出,急衝而下,抓住蚩尤的手腕,陡然上掠,御風穿行。

「咻咻」激響,萬箭破空攢射。晏紫蘇咬牙揮刀格擋;那苗刀極重,以她真氣揮轉開來極是吃力,轉瞬間蚩尤又中了四、五箭。她心中大疼,轉身緊抱蚩尤,嬌軀護擋,揮刀撩撥;「吃吃」輕響,她的肩頭、腰背亦接連中了三箭,痛徹骨髓。

晏紫蘇肩頭一顫,蹙眉倒抽一口涼氣,心中反倒微微一寬,知道箭尖未塗劇毒。心下嗔怒,俏臉罩煞:「這些狗賊,先前縮著腦袋袖手旁觀,此刻倒來爭功撿便宜。現下若是有蠱毒,非讓他們個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挾抱蚩尤,吃力地揮舞苗刀,依仗著絕妙的御風術,在萬千箭雨之間閃電穿梭。身姿曼妙,飄飄欲仙,剎那之間竟搶在群雄的夾擊合圍之前逃逸而出,翩然穿飛到觀水河上空。

鼓聲突奏,吼聲如雷,數千金族飛騎從觀水南岸重重飛來,烏雲似的在上空盤旋飛舞,將晏紫蘇的四方去路盡數截住。

濤聲滾滾,巨浪澎湃,湍急的觀水河兩端,各有數百翼龍騎兵踏波拍浪,夾擊而來。西面錦旗飄揚,繡了「光之戰將」四個大字,為首一人白面銀甲,威風凜凜,彎弓喝道:「妖女哪裡走!」話音未落,「嗖」地一聲怒響,一道白光電也似的破空劈來。

晏紫蘇奮力揮刀格擋,「噹」地脆響,虎口震麻,苗刀幾乎脫手。肩窩一痛,箭矢貫穿,身子倏地被釘在蚩尤的身上,肩膀燒灼撕裂,疼得幾欲暈去。心中一動,咬牙抱緊蚩尤,驀地筆直衝入觀水之中。浪花四濺,急濤洶湧,瞬間無影無蹤。

「別讓那妖女跑了!」「抓住蚩尤小子,替黃帝報仇!」呼喝聲中,各族豪傑沿著觀水河奔走飛掠,眾多水族群雄紛紛操刀舞劍,從北城河岸衝落河中。

水花四濺,人影繽紛,燈火輝煌,呼喊震天,整條大河兩岸、上空、水底,都是漫漫人群,高舉火炬,持刀彎弓,等待著晏紫蘇從水中鑽出換氣。刀光與箭失在月色中、在火光下閃耀著千萬點寒光。

大河奔流,水浪滔滔,候守兩岸、上空的各族群雄屏息凝神,始終沒有見到蚩尤與晏紫蘇的身影。漣漪四起,如希望綻開旋即破滅,儘是水族群雄紛紛浮出水面換氣,而後又鑽入河底。河底近千名水族男兒,遍尋觀水,竟連他們的一絲影子也沒有尋著。他們自落入大河的那一剎那,就彷彿化為水珠泡沫,消散無形。

※※※

寒風呼嘯,大雪紛揚,天地白茫茫一片。

「啊——嗚,啊——嗚!」幾十隻雪鷲悲號著從遠處的雪山飛掠而來,在狂風大雪之中吃力地拍打著翅膀,搖搖晃晃,突然盤旋嗚叫,紛紛俯衝而下。巨翅煽動,雪沫紛飛,團團跳躍啄喙,從地底拋出一具凍死不久的雪羚羊的屍體,歡嗚著爭相搶奪起來。

怪叫刺耳,白羽簌簌,眾雪鷲激烈地爭搶片刻,紛紛跳了開來,那雪羚羊只剩下一具白骨。幾隻沒有搶著肉食的雪鷲,從周邊大步地衝了進來,哀嗚著在那白骨上「咄咄」啄擊,刮食殘餘的肉末。

一隻雄壯的雪鷲昂首闊步,在雪地中警覺地轉頭聆聽,突然歡嗚一聲,振翅飛起,閃電似的朝十餘丈的雪地衝去。其餘雪鷲紛紛怪叫著拍翼踏步,急迫而去。

「咄咄!」啄擊聲如密雨擊瓦,數十隻雪鷲團團圍集,爭先恐後地刨著雪地。

「喀嚓」一聲脆響,雪地上突然裂開一條隙縫。眾雪鷲歡嗚不已,急速啄擊。那裂縫越來越大,突然「蓬」地迸炸開來,一道碧綠色的水浪倏地沖天而起。眾雪鷲嚇了一跳,紛紛拍翅踏步,避讓開來。

「喀拉拉」一陣脆響,裂痕急速擴散,「蓬蓬」連聲,冰塊迸飛四射,水浪沖湧。突然銀光四閃,數十條巨大的飛魚嗚啼著破浪沖出,在漫漫大雪中展翼滑翔了十餘丈,紛紛跌落在冰地上,活蹦亂跳。

眾雪鷲歡嗚怪叫,「轟」地一齊炸飛開來,急電俯衝,各自抓住一條飛魚,貪婪啄食。雪地泉湧,飛魚接連不斷地飛沖而出,在白茫茫的冰地上無助地蹦甩翻跳著。此地連日大雪,飛禽走獸多已凍死,掩埋於深雪之下。雪鷲許久未曾吃到如此鮮活美食,激動歡悅,一面啄食,一面振翅高嗚。

突然「蓬」地一聲悶響,一條飛魚在半空中炸將開來,兩個人影從中摔落在地。眾雪鷲驚叫著沖天飛起,高高盤旋。

那兩人緊緊相擁,在雪地翻滾了片刻,不再動彈;大雪繽紛飄落,轉眼間便將他們銀裝素裡。眾雪鷲盤旋半晌,徐徐落地,繼續貪婪地啄食滿地蹦跳的飛魚。

那只雄壯的雪鷲歪著頭凝視兩人,低嗚著踏步上前,舒展翅膀,用翅尖輕輕地碰觸一人的肩膀。見始終沒有動靜,那雪鷲膽子似乎更壯了些,低頭啄擊。

突然碧光一閃,雪鷺頭顱沖天飛起,鮮血噴射,將雪地染得點點艷紅。眾雪鷲驚叫四飛,轟然四散,抓了飛魚逃逸到數十丈外,再也不敢上前。

那斷頭雪鷲東搖西晃,猛烈地拍打著翅膀。一人從雪地上跳了起來,拋落手上的青銅長刀,猛地抓住雪鷲的脖頸,大口大口地吞飲鮮血。那人臉色雪白,姿容俏麗,竟是個年輕女子。衣裳濕漉漉的,血跡斑斑,肩頭潰爛,烏血凝結。

那女子全身顫抖,閉著眼睛吞飲了片刻,兩靨方才逐漸恢復嫣紅。素手扣住雪鷲斷頸,喘了一口氣,將雪鷲拖到另外那少年身邊,小心翼翼地扶起少年,將那雪鷺的斷頸塞入他的口中。

那少年面色蒼白,昏迷不醒;臉上一道斜長的疤痕,緊蹙的眉宇之間凝罩著陰冷的煞氣,赫然正是蚩尤!那年輕女子自然便是九尾狐晏紫蘇了。

原來她抱著蚩尤摔落觀水河後,立即破入一條文鱔魚的腹中,以法術將其傷口癒合,隨著魚群一齊朝前游去。水族群雄只顧著搜尋兩人身影,對千百條翩然游過的飛魚無暇顧及。二人就此從萬千雙眼睛的凝視下,逃之夭夭。

晏紫蘇中了土族「光之戰將」白六兒的「銀光矢」,傷勢極重;咬牙拔下箭矢,藏在魚腹中調息許久,方才將傷口逐漸癒合。順流而下,到了崑崙山脈之內,暴風雪肆虐,冰河凍結。蚩尤昏迷不醒,晏紫蘇傷勢未癒,是以在河下飄徙許久,始終無力破冰而出。恰逢眾鳥鑿冰覓魚,他們方得以重見天日。

溫熱的鷲血沿著蚩尤的嘴角溢了出來,白氣絲絲蒸騰;過了片刻,蚩尤蒼白的臉色也稍轉紅潤,但週身仍然冰涼僵硬。晏紫蘇妙目凝視著蚩尤,微笑著低聲道:「呆子,終於又只剩下我們兩人啦!」一語未畢,眼眶突然紅了,淚水撲簌簌地掉落。

她又喝了幾口鷲血,將那雪鷲屍身拋了開來。拾來羚羊、文鱔魚的骨骸,製成骨車,小心翼翼地將蚩尤放在骨車上,又將雪鷲羽毛連皮剝落,披在蚩尤的身上。而後又揀了十幾條豐肥的文鱔魚,一齊丟在車上;再抽鳥羽為繩,將蚩尤與骨車牢牢捆縛。

她傷勢未癒,真氣不濟,無力帶著蚩尤御風飛翔,又不知解印太陽烏的法訣,更無力捕捉逃逸的雪鷲,唯有暫且借助這骨車在雪地上滑行了。

狂風鼓舞,雪下得越發緊了,鋪天蓋地,蒼一忙茫一片。晏紫蘇吃力地拉著骨車,朝遠處高峻綿延的雪山走去。

天昏地暗,狂風暴雪,晏紫蘇拖著骨車踉蹌而行,幾次三番險些被大風捲舞飆去。杏眼微瞇,呼吸窒堵,纖柔素手被繩索勒得皮開肉綻,鮮血長流。上空突然傳來屍鷲的叫聲,抬頭望去,白茫茫的翻飛雪片中,數十隻冰羽屍鷲在頭頂盤旋繞舞,也不知是否先前那群。

晏紫蘇心中一動,故意「哎喲」一聲,摔倒在地,動也不動。那群冰羽屍鷲怪叫了半晌,眼見她始終未曾起來,終於按捺不住,「呼呼」激響,振翅急衝而下,便欲爭啄掠食。

晏紫蘇眼角掃見兩隻冰羽屍鷲惡狠狠地撲來,驀地電掠而起,格格一笑,手中繩索倏地套住二鳥脖頸。

眾屍鷲大驚而逃,那兩隻冰羽屍鷲慌亂之下,哀嗚振翅,奮力沖天,登時將晏紫蘇、蚩尤連帶骨車一齊拉了起來,破空飛舞。

晏紫蘇翻身躍到骨車上,一隻手將蚩尤緊緊抱住,另一隻手抓拽繩索,駕御著冰羽屍鷲在狂風暴雪中搖擺穿行。

天旋地轉,刀風割面,雪花層層疊疊地撲面而來,涼絲絲地在臉靨上化開。晏紫蘇素手抵住蚩尤的胸膛,將真氣綿綿輸入,以免他凍僵;自己體內卻越來越加寒冷,每吸一口氣,便猶如冰刀穿喉而過,傷口又劇烈地抽痛起來。凝神聚氣,駕鳥飛行。

暴風雪越來越猛,眾屍鷲亦有些支撐不住,嗚啼聲中,紛紛朝著雪山峰頂的洞穴飛去。

那洞穴在峰頂峭壁上,黑漆漆地極是幽深。眾屍鷲穿入洞中,紛紛著地闊步,拍翼梳羽,怯生生地回望著晏紫蘇。

晏紫蘇念力探掃,微微一驚,這洞穴中竟棲息了兩百餘隻冰羽屍鷲,眼下自己傷勢未癒,若當真將這些惡鳥逼得急了,激鬥起來未必能佔得什麼便宜,當下秋波四掃,笑吟吟地瞥望眾屍鷲,突然揮刀急斬,將一隻冰羽屍鷲劈為兩半。

眾屍鷲怪叫著朝後退縮,驚恐憤怒,卻又畏縮不前。晏紫蘇從骨車上躍下,將那屍鷲屍體倒提起來,吸飲鮮血,妙目冷冷地凝視著眾鳥。冰羽屍鷲更為驚駭,一聲不發。

晏紫蘇見效果業已達到,當下嫣然一笑,將鳥屍拋開。拉著骨車往洞穴深處走去。眾屍鷲怪叫著層層後退。晏紫蘇在洞穴深處尋了一個乾淨所在,將蚩尤解縛,平放在地,爾後揮刀在四周劃了一道深坑,素手指了指那坑縫,驀地揮刀急斬,冷冷道:「你們若是敢過這條線,就將你們殺個精光!」

眾屍鷲似是聽懂她言中之意,低聲哀嗚,小心翼翼地朝後退去。

當夜,洞外風暴凶狂,洞內人鳥劃界而居,倒也相安無事。洞中雖然濁臭不堪,但比起洞外冰天雪地的惡寒,卻已如天堂了。那些屍鷲躲在洞穴深處,生怕惹惱了晏紫蘇,不敢嗚叫一聲,幾隻小鷲脆聲歡嗚,立時被大鷲巨翅掩擋。

晏紫蘇在洞角生了火,烤了些魚肉胡亂吃下;挑了稚嫩魚肉,口裡嚼爛了,喂到蚩尤嘴裡;但蚩尤昏迷不覺,吞嚥不得。晏紫蘇見狀,心下擔憂難過,吃了幾口魚肉,殊無胃口,當下索性將魚肉拋給眾屍鷲。屍鷲驚疑不前,過了半晌,見她正眼也不瞧上一眼,方才悄悄上前,叼了魚肉闊步後退。

晏紫蘇指尖搭在蚩尤的脈門,只覺脈象紊亂,真氣陰寒狂猛,洶洶岔走,極是詭異。念力及處,其元神亦是凌亂凶厲,直如洞外那狂亂的風暴一般,情形古怪,見所未見,心中驚疑不定。九冥屍蠱雖可吞噬、控制人獸元神,但不至有如此怪狀。

怔怔地瞧了蚩尤片刻,又是心疼,又是憂懼,淚水又撲簌簌地滾落;想起那些妖魔,更是恨得牙根癢癢。心道:「罷了,先將他體內的蠱蟲逼出來。」當下從魚骸中剔出些尖銳肋骨,捏成尖針,又將那屍鷲屍體燒著。

屍骨焦臭的氣味登時瀰漫整個山洞,眾屍鷲鷲驚懼怪嚎。過了片刻,蚩尤傷口迸裂,十幾隻九冥屍蠱電竄而出。晏紫蘇早有準備,骨針飛彈,將屍蠱牢牢釘在地上;撩火將幾隻屍蠱點著,惡臭更甚。蚩尤全身震動,轉瞬間又有數十隻屍蠱飛射而出,被晏紫蘇一一釘死。如此迴圈幾次,蚩尤體內的屍蠱成蟲已經盡數清除。

晏紫蘇傷勢未癒,今日帶著蚩尤逃了如許之遠,再經過這般折騰,早已困頓不堪。自行調息療傷了一陣,更是呵欠連連。

當下將鳥羽蓋在蚩尤身上,自己緊緊摟抱著他,助他御寒。迷迷糊糊中想到半個多月前,兩人也曾在西荒眾獸山脈的雪鷲洞穴中住宿;那時他身負重傷,形如廢人,情景彷彿,但是兩人之間的關係,卻已迥然兩異了。又想起蚩尤前日夜裡,離開她進入鬼界之前所說的那一句承諾,心中忽地一陣淒涼,一陣甜蜜。不知不覺中沉沉睡去。

※※※

翌日清晨,洞內陰寒,風雪更猛。晏紫蘇一夜歇息,傷勢好轉。見蚩尤昏迷依舊,心下焦慮,忖道:「他體內的屍蠱幼蟲極多,只怕不消二日,那些幼蟲便要長大!須得立時為他換血才是。」

心念一動,拿骨針在自己指尖上刺了一滴血,又在蚩尤的指尖刺出一滴血來,將兩滴血珠並在一處。凝神看了半晌,心下一陣失望。兩人的血液全然不同,縱使自己將血液輸入蚩尤體內,亦會遭到排斥。唯一的法子,便是盡快找到血液與蚩尤相融的人,以彼之血,解救蚩尤。

當是時,心中一震,突然想到乾坤袋中尚有冰封的段聿鎧,連忙將他從乾坤袋中拉了出來。見他只是昏睡,血液中的屍蠱幼蟲尚未化為成蟲,暫且無恙,心中方自舒了一口長氣。若是蚩尤知道她將段狂人怠忘得一乾二淨,非要氣得吹鬍子瞪眼睛不可。

冰天雪地,身困高山洞穴,去哪裡找足夠並且適合的人血,解救蚩尤與段狂人呢?

晏紫蘇思忖半晌,心如亂麻,倏地起身,提了苗刀便往洞外奔去。寒風呼號,大雪撲面,登時打了個寒噤。雖已是白晝,但洞外灰濛濛昏暗無光,暴風雪比昨日更要狂猛。晏紫蘇回眸望了蚩尤一眼,一咬牙,驀地朝外掠去。

大雪茫茫,四周朦朧暗淡,十步之外不可視物。晏紫蘇從雪山上急掠而下,沿著觀水河頂風冒雪,艱難飛舞,凝神察探。

朝西飛行了一個多時辰,殊不歇息。霜風獵獵抽打,冰雪覆蓋,週身簌簌顫抖,幾已麻痺,傷口又迸裂開來,劇痛攻心。晏紫蘇抵受不住,數次想要返回那溫暖的山洞中,但想到蚩尤模樣,心如刀割,遂又咬牙苦撐。

驀地看見那白茫茫的天地中,隱隱有幾處青灰色的石屋,像野獸般蹲踞著。她心中大喜,眼淚險些流了出來。御風飛掠到第一座石屋前,「乓唧」一聲,揮刀將石門劈開,倏地衝入。

屋內驚叫,人影紛亂。熊熊的爐火前,七個人訝然站立。

擋在最前的是一個大漢,手裡提了一根粗大的鐵棍,他的身後站了一個年輕女子,懷裡抱了一個嬰兒,長得頗為標緻,怯怯地望著晏紫蘇。女子身旁藏了兩個孩童,驚慌好奇的大眼睛滴溜溜直轉,極是可愛。爐火南邊,一個老頭和一個老太太戰戰兢兢地立著,瞇著眼睛打量不速之客。

狂風捲舞,雪花呼呼飄入,爐火劇烈地跳躍著。那大漢見破門而入的是一個年輕女子,臉上緊繃的神情登時鬆弛了下來,手上的鐵棍亦緩緩垂落,和善地笑道:「姑娘是路過此地,借避風雪嗎?那快快進來吧!」

西荒百姓極是熱情好客,眼見這般暴風雪的嚴寒天氣,一個姑娘家孤零零地在外頭飄蕩,心中都甚是過意不去。當下一家人一齊微笑起來,靦腆地招呼著,請晏紫蘇入座。兩個小男孩見晏紫蘇長得俏麗,心中登時生了親近之意,一顛一顛地跑了過來,笑嘻嘻地拉晏紫蘇的裙角。

晏紫蘇微微一怔,握著苗刀的手輕輕地顫抖起來。狂風怒號,背脊冰涼,而屋內卻是溫暖如春,其樂融融。她自小隨著母親輾轉漂泊,從未體驗過這樣的溫暖,鼻中一酸,那凜烈的殺氣登時消散。

冰雪飄入脖頸,涼意鑽心。腦海中忽地掠過蚩尤那形如妖魔的猙獰面目,心中「咯咚」一響,咬牙忖道:「我在想什麼呢!天底下有多少這樣的村野鄉民?這些蟻民的生死又與我何干?只要能救得小尤,就算毀滅整個世界,我也在所不惜!」

嬌叱一聲,手中黑光繚繞,冰霜凝結,倏地化為兩枝冰管,閃電似的插入那兩個男孩的胸膛……

悲風狂吼,怒雪飛舞,灰濛濛的極寒世界中,晏紫蘇御風急行,腰間乾坤袋不時地發出「叮噹」脆響,每一聲都讓她心中狂跳不已。袋中一百二十八根冰管,裝盛著那村子裡所有鄉民的鮮血。那些僵直的屍體,想來已經被掩埋於厚厚的冰雪之下。

倘若蚩尤知道,她以一百二十八條人命換取他的重生,他會不會原諒自己呢?就如當日在白石島上,她以蠱毒殺死了幾百漁民……

晏紫蘇心中苦澀,忐忑不安。眼前驀地閃過那兩個男孩驚懼的大眼,週身倏地一陣冰涼。這些年來,她親手所殺之人不計其數,但從未有如今日這般讓她震撼。雖則如此,但想到唯有如此方能救得蚩尤,她的心中便無絲毫後悔之意。

心緒紛亂,當下凝神聚意,御風飛行。

遠處忽地傳來「嗚嗚」的風聲巨響,穿透茫茫白雪,隱隱看見一大團淡黑色的螺旋颶風呼嘯衝來。銀光點點,數百隻雪鷲驚叫著倉皇飛逃,突然慘叫迭聲,齊齊被瞬息捲入,蹤影全無。

「轟隆!」震耳轟嗚,前方峭立的萬仞冰山被颶風掃過,崖裂石飛,滾滾雪崩。氣浪沖湧,彷彿雪濤海嘯,洶洶奔騰逸舞。轟隆震響,不絕於耳,轉瞬間又有數座突兀的山崖被狂猛的雪崩氣浪震飛崩塌。

晏紫蘇花容微變,凝神四顧,驀地看到右翼數百丈外有一處幽深的山壑,在茫茫雪花掩映下若隱若現,心中一動,決定先到那山壑中躲避颶風,等到狂風過後再全速趕回。當下再不遲疑,擰腰飛踏,翩翩起舞,眨眼間便衝入那山壑之中。

兩側雪峰突兀林立,冰丘磷峋,彷彿萬千銀牙尖刀交錯橫空。晏紫蘇穿行壑中,擔心颶風捲過之時,震動冰壑,使得雪丘冰川從兩側震落。乘風高飛,掠上西側冰山峰頂,翩然穿飛,往山壑更深處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