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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行屍走肉

圓月當空,照得山壑中一片雪亮。晏紫蘇伏在山崖的巖隙之間,透過橫斜的怪樹枝椏,眼睛眨也不眨地凝視著那滾滾飛瀑,心跳急速。

狂風從山崖石縫間吹過,嗚嗚怒吼。水花如細雨迷濛,濕漉漉地沾了晏紫蘇一臉。月光照在她的瞼上,水珠滑下。那冰涼的感覺令她的心中忽然一陣莫名的強烈悲慟,淚水滾滾而落。她強忍著不哭出聲來,簌簌顫抖著,咬唇凝視著飛瀑寒潭。

已經過去八個時辰了,蚩尤依舊沒有從這寒潭中出來。今天日落之後,這寒潭便寂靜如一汪死水,連一尾魚也未曾見著。山壑中一片死寂,除了風聲,除了水音,除了她急劇的心跳。

她咬了咬牙,下定決心,當月亮被西面山崖的獠牙巨石吞沒時,她便躍入這寒潭中,衝入鬼界,尋找那讓她牽腸掛肚的情郎……

當是時,寒潭突然冒出滾滾的氣泡,一大串一大串地在水面上破炸開來,漣漪四漾。晏紫蘇心中驀地一緊,呼吸停頓,又驚又喜又怕,緊張地凝視著。

「轟!」

寒潭迸炸開來,萬千水浪高竄怒舞,凶獸狂吼,三輛獸車沖天飛起。

晏紫蘇心中陡然下沉,閃過不祥預感;念力積聚,凝望眼前灑落的萬千水珠中的折射影像。

那三輛獸車都是六架巨翼蝠龍飛車,車形狹長圓滑,猶如黑梭。四對巨輪以混金製成,在月光下閃著青亮的光芒;當空飛轉,「呼呼」有聲。飛車駕席上,三個大漢頭戴黑笠,低斜遮臉,手中揮舞著蛇龍椎骨長鞭,「劈啪」怒響。

蝠龍怒吼盤旋,巨翼層疊舒張,登時遮天蔽月,山壑為之陡暗。「咄咄」連聲,飛車巨輪的輪軸齊齊朝外突出兩丈有餘,倏地開裂,延展為五尺來闊的翼板。

壑中狂風鼓舞,帶來潮濕而陰暗的地府氣息。晏紫蘇突然一震,心底裡跳出一個奇怪的念頭,蚩尤就在某輛獸車之中!

三輛獸車在空中高低盤旋了片刻,突然分散開來,閃電似的朝著東、西、南三個方向疾掠而去。獸吼如雷,車輪隱隱,轉瞬間便越過山崖峰頂。

晏紫蘇驚怒交集,一時間竟不知該尾追哪一輛獸車。念力四掃,直覺斷定蚩尤當在朝南而去的飛車之中。驀一咬牙,心道:「上蒼佑我!」倏地穿掠騰空,鬼魅似的沿著陡直的山崖疾衝而上,猛一頓足,御風翩翩飛行。

她的御風術在當世大荒之中可列入前十,尤其這短距離內的跟蹤追趕,更是她所擅。眨眼之間便已翻過山崖,無聲無息地在夜空中中飄飄飛翔,悄然緊隨六龍飛車。

晏紫蘇長於逃逸,自然也深諳追蹤之道。她左折右轉、御風飛翔的路線,選擇的都是六龍飛車駕御者的後視肓點,除非車後突然裂開一個窗子,否則車中之人決計不能發現她尾隨而來。

風聲怒號,晏紫蘇迎風凝神辨析,隱隱嗅聞到蚩尤特有的熾木松香般的陽剛氣息,心中大喜,突突亂跳。但諸多疑惑、憂懼與恚怒又立時竄將上來。不知那車中究竟還有何人?是不是那陰邪古怪的幽天鬼帝?他們帶著蚩尤將欲何往?不知那呆子在地府中可曾吃了什麼苦頭嗎?

心中一顫,驀地凝神聚立息,盡力微波不驚。真氣鼓舞,倏地疾掠,彷彿海豚破浪,在晴朗的夜空中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神不知鬼不覺地穿入那飛車底部。

她舒展身體,輕輕地勾纏在車輪之間的橫槓上,默念「龜息訣」,將心跳和呼吸都調整到淡不可聞,以免被車中之人察覺。

六隻巨翼蝠龍比翼齊飛,速度極快,晏紫蘇在車下只覺得冷風如刀,「颼颼」劈面,疼不可擋。但又不敢鼓舞真氣,生怕驚動上方,唯有扭過頭去,咬牙捱受。

一路南行,寂靜無聲,只有時而劈響的骨鞭脆聲,以及隨之而來的蝠龍嘶吼。晏紫蘇隔著那光滑堅硬的車底,凝神傾聽,卻始終聽不到車中有任何異響。想到蚩尤與她僅有一板之隔,心中稍稍安定。

她素來狡黠謹慎,不知車中之人是何方神聖之前,斷斷不敢貿然行動,以免救不得蚩尤,自己反被一併擒住。當下收斂心神,靜候時機。

大漠沙如雪,在月光下起伏連綿,彷彿沉睡的海。狂風吹來,沙浪洶湧,在下方層層疊疊地滾動推進,極是壯觀。偶爾瞧見無數西荒銀蛇在沙漠上蜿蜒迤邐,齊頭並進,漫漫白鱗閃耀著眩目光芒。

日出之後,氣溫迅速升高。烈日高照,酷熱難耐。萬里荒漠與夜間時的景象迥然兩異,金光跳爍,刺晃人眼。

迎面吹來的獵獵炎風中,似乎跳躍著無數的火星,只需輕輕碰撞就會燃燒起來。汗水剛一沁出,立即揮發蒸騰,只餘下顆顆細鹽,在肌膚上閃著淡淡的白光。所幸那飛車材質極是古怪,在這大漠烈日之下,依舊森森冰涼;晏紫蘇藏在這飛車下,比之車外那哀啼著交錯飛過的西荒群鳥,又舒服愜意得多了。

傍晚時分,飛車穿過荒無人煙的萬里沙漠,漸漸接近崑崙山脈。綠草斑駁,下方大地逐漸過渡為黃綠色的草原。湛藍的長河在夕陽照耀下,閃爍著刺眼的金光。牛羊如雲,隱隱可以聽見「咩咩」的叫聲。

飛車急速下衝低掠,貼著地面閃電穿行。「砰唧」震撒,巨輪觸地,晏紫蘇雖然早有防備,仍覺得週身骨骸被瞬間震散一般,酸痛難言。

「喀啦啦」一陣脆響,四對板翼緩緩收起,縮回輪軸之內。蝠龍貼地低飛,巨輪飛轉,朝著南邊風馳電掣而去。

晏紫蘇心中訝異,蹙眉忖想:「他們難道是要去崑崙山麼?」眼下蟠桃會之期將近,五族八荒的權貴英豪紛紛聚集崑崙。卻不知這從地府中衝出的神秘飛車,又是為何前往崑崙呢?心中隱隱覺得有些不妙。

※※※

入夜時分,飛車到了崑崙山系泰器山下。泰器山雄偉高峻,東西綿延,過了此山,再往西三百多里,便是崑崙山脈了。山下觀水城乃是方圓五百里第一大城,亦是歷年崑崙蟠桃會時,金族接待各族賓客的前哨驛站。

暮色昏暗,朝西眺望,泰器山峰線起伏,白雪皚皚。晚霞紅紫破天,天際色彩瑰麗變幻,幾座險峰被餘輝映照,如黃金燦燦。山中積雪化為澗水,從谷壑中奔流而出,沿著山腳朝西迤邐,浩浩蕩蕩,是為觀水河。

觀水城隔著觀水河分南北二城。南城依山而建,城牆高厚險峻,內駐五千精兵,西荒一大重鎮;北城城牆低矮,面積頗大,城中高樓林立,鱗次櫛比,多為大小驛站。距離尚有二十餘里,遠遠地便聽見人聲獸嘶,喧喧嚷嚷。

將近北城,飛車速度刻意放緩。行不過片刻,便有七、八批各族英豪談笑風生,叱喝揚鞭,從飛車兩側疾馳而過。眾人見那飛車形狀古怪,紛紛掉轉頭來,朝著駕車漢子微笑招呼,但那漢子泥塑似的紋絲不動,黑笠低垂,也不理會。

眾人無趣,驅獸自去。

晏紫蘇乘四下無人,嬌軀突然一沉,從車後飄然穿出,拭發彈衣,纖腰擰擺,不緊不慢地隨著飛車朝北城而去。

北城城門大開,徹夜不關,迎接四方賓客。城中燈火輝煌,人潮湧動,極是熱鬧。

飛車在城門內道停下,那駕車大漢起身打開艙門,晏紫蘇心中劇跳,走到一旁,若無其事地撥弄著金石攤鋪上的玉石,眼角凝神瞥望。

車門開處,兩個頭戴黑笠的大漢率先跳了下來,僵直地站在一旁;繼而一個頭戴黑笠的紫衣人翩然而下,最末出來的乃是一個青衣男子,身材高大魁梧,雖然臉容亦被斗笠遮住,但查看身型、辨聞氣息,當是蚩尤無疑!

晏紫蘇心中怦怦亂跳,指尖微微顫抖起來。再一細看,又微微犯疑。他行動僵硬,舉手投足之間渾無原來的桀驁狂野之氣,判若兩人。心下大駭:「難道他已經被妖魔所殺,變作殭屍了嗎?」念力探掃,發覺他心跳、呼吸都頗為正常,方才舒了一口大氣。

那攤主見她神色恍惚,春蔥玉指夾著那淡青色的玉石,簌簌顫動,隨時都要抖落似的,登時嚇了一跳,劈手奪過,低聲悻悻道:「姑娘,這可是方山三生石,罕見的寶貝,你要是摔壞了賠得起嗎?」

晏紫蘇心下著惱,殺氣登起,但身在集市,身上又無蠱毒,不敢奈何。心下一動,閃電似的從旁側那漢子的腰囊裡掏出數十顆完好的絢彩金螺,數也不數,丟在那攤主的面前,搶了玉石,轉身就走。攤主大喜,疊聲稱謝,連忙將金螺收起。

旁側的漢子「咦」了一聲,覺得金螺好生眼熟上摸腰囊,大呼糟糕。霍然四顧搜尋,哪裡還有晏紫蘇的人影?大怒之下,便要攤主將金螺交還。那攤主也不是善類,言不及三合,便吵作一團,登時「劈啪」大作,扭打一處。

晏紫蘇聽到身後遠遠地傳來喝罵打架的聲響,忍不住「噗哧」笑了起來,心情大佳,跟著蚩尤四人在人群裡穿梭,隨他們進了一家極大的驛站。

廳中人頭聳動,正是晚膳時分。那紫衣人在櫃前低聲說了幾句,幾個夥計登時綻開笑容,恭恭敬敬地搶身引著他們往樓上走去。

晏紫蘇到那櫃檯前,嫣然道:「我要一間客房,就在適才那幾位客人的隔壁。」那掌櫃瞧得目眩神迷,吃吃道:「可是……可是本店已經客滿,沒有空房了。」

晏紫蘇柳眉一蹙,笑吟吟地嬌嗔道:「那他們呢?偏生這麼巧,趕上最後幾間房了嗎?」

掌櫃吞了曰口水,失魂落魄地道:「姑娘有所不知,這幾日崑崙山突然下起百年少有的狂風暴雪,進山的路都被封住了,就連飛獸也難以穿行,所以大家都只好在城裡待著,城裡的驛站已經都住不下了!您說的這幾位客人早在十日前,便派人專門高價訂了兩間房,否則這幾日賓客眾多,哪能一氣空出兩間房來?」

掌櫃指了指門外街巷中,橫七豎八地躺著的眾人,苦笑道:「您瞧,那些都是找不著客房,累得不成了,不得已胡亂歇息的……」

晏紫蘇見廳中眾人紛紛扭頭望來,生怕其中有水族乃至青丘國人,認出自己身份;當下也不與他囉嗦,俏臉一沉,哼了一聲,擰身朝外走去。

到了街上,仰頭上望,見東南角的客房掌起燈光,猜測蚩尤等人定是住在其中。既知蚩尤暫時平安無事,心中大石登時落地。

當下也不著急,蓮步輕移,到了附近小店中,叫了一壺茶,幾個水果,定神將前因後果仔仔細細地想了一遍。那妖魔究竟是何方神聖?為何寄體喬羽,與白帝在通天河畔比樂鬥法?又為何在西荒收斂了那麼多的殭屍鬼兵?蚩尤到了地府之後,既已失手被擒,那妖魔又為何留他性命,將他千里迢迢帶到這觀水城中?

諸多疑問接二連三地閃過腦海,饒她機狡多變,一時之間也猜不透那妖魔的用心。但隱隱中,那不祥的預感卻越來越重,覺得在這些看似毫無關聯的事情之後,必定有一個重大的陰謀。

想了片刻,心中又煩亂起來,蹙眉忖道:「罷了!我才不管那妖魔有什麼陰謀,只需救了呆子逃離此地便是。至於那妖魔想要天崩還是地裂,與我又有何干?」

一念及此,心中登時澄明透徹,說不出的輕鬆。笑吟吟地喝了幾口茶,吃了兩個桃子,心裡已經有了一個主意。

當下趁著背後的幾個漢子高談闊論,口沫橫飛之際,閃電似的從他們腰囊中「借」了些金銀螺貝,丟了幾個在桌上,翩然而去。

晏紫蘇回到那驛站門口,嫣然招手叫了一個孩童,塞給他一個海螺,指著二樓東南角的房間,低聲吩咐了幾句。那孩童將海螺掖入懷裡,點點頭,歡天喜地地鑽入客棧,趁著眾夥計不備,一溜煙竄上了二樓。

過了片刻,那紫衣人與孩童一齊走了下來,孩童指著遠處的城門嘀嘀咕咕地說了幾句,樂滋滋地自行跑開。紫衣人凝立片刻,稍稍躊躇,終於還是朝城門緩步行去。

晏紫蘇心中暗喜。待他去得遠了,飄然到了街角暗處,驀地翩然穿掠,翻上二樓,閃電似的穿入那房間的窗口,低聲叫道:「呆子!」

房中空蕩,燈火搖曳,一個黃衣人背對著她,面牆而坐,影子在牆上飄忽不定,說不出的寂寥孤索。

那人聽到聲響,微微一笑,低聲道:「你終於來了。」徐徐轉過身來。

燈光跳躍,照在那人的臉上,歷歷分明。面如紫玉,長眉入鬢,細眼神光,絡腮長鬚輕輕飄動,竟是土族黃帝姬少典!

晏紫蘇花容微變,大吃一驚,想不到竟會在此處遇見土族黃帝。歷年的蟠桃會上,她均以不同的容貌身份與姬少典打過照面,所幸今日喬化的外貌不在其列。一念及此,心中稍定。

黃帝細眼微瞇,閃過一絲詫異的神色,微笑道:「姑娘走錯房間了嗎?」

她從街角破窗而入,非盜即凶,而屋中偏偏又是土族黃帝。此刻若轉身便逃,必被認定為刺客,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晏紫蘇思緒飛轉,閃過萬千應變之計。故作張皇失措,驀地一頓足,俏臉罩霜,凶霸霸地叱道:「罷啦!上了那小子的惡當,原來這屋裡還有人。老頭子,你若是識相,就快將金銀財寶乖乖地交出來,否則就休怪本姑娘不客氣了!」

以黃帝的念力真氣,眼下她想要破窗而走,實是難如登天!況且黃帝既在此處,驛站內外必定還有眾多土族高手,即便她能僥倖衝出此屋,也必不能逃出觀水城。當下索性胡言亂語,裝作冒失女盜,讓黃帝放鬆警惕,伺機再作打算。

黃帝愕然,目中疑慮稍減,莞爾道:「原來姑娘竟是西荒女飛賊嗎?」

晏紫蘇冷笑道:「想不到你老眼昏花,還有幾分目力。姑娘我就是西荒人人聞之喪膽的豹女唐花兒!」

黃帝哂然道:「原來是唐姑娘,久仰久仰!錢財乃身外之物,姑娘只管拿去。」左手一勾一彈,桌上的一個鏤金銅匣登時平空飛起,倏地朝晏紫蘇拋去。

晏紫蘇見那銅匣來勢極快,暗含諸般變化,知道黃帝必定是在試探自己虛實究竟;當下「啊」地一聲低叫,手忙腳亂,慌不迭地跳了開去。

「噹啷」脆響,銅匣撞地,匣蓋震翻,其中的金寶琳琅滿目,灑了一地。門外有幾人齊聲道:「陛下……」

黃帝道:「沒什麼事。」門外登時重歸寂然。

晏紫蘇臉色雪白,眼珠滴溜溜直轉,狐疑道:「你……你究竟是誰?」

黃帝微微一笑,緩緩地站了起來,嘿然道:「我是誰?寡……我只是一個行將朽木的老人罷了!」面色忽轉黯然,喃喃歎自一道:「嘿嘿,可是過了今夜,我又會是誰呢?」

晏紫蘇心中怦怦劇跳,聽他語氣蒼涼苦澀,竟似別有玄機。隱隱之中,那不祥的預感越發濃重。驀地記起自己此刻身份,凝神彎腰,手忙腳亂地將地上的珠寶塞入匣中,緊緊地將那銅匣挾在臂彎。

黃帝微微一笑道:「姑娘眉清目秀,當是良家少女!何以做了飛賊?」晏紫蘇神情舉止,活脫脫是個慌亂緊張的年輕女賊,以黃帝的眼力,竟也瞧不出一絲破綻,對這嬌蠻冒失的俏麗女盜,他竟似頗有好感。

晏紫蘇胡亂編道:「我……這些年天災人禍,父母全死啦!我一個女孩兒孤零零的,沒法子,只好跟著他們做這買買了。」

黃帝點點頭,悵然道:「是了,天災人禍,劫難重重!神帝登仙之後,老百姓的日子是越來越加難過了。聖人不出,安得治世!」其時亂世,許多百姓被迫流亡為盜,黃帝聞言更無疑忌。怔怔片刻,突然驚醒,轉頭望她,微笑道:「嘿嘿,老頭子囉嗦,姑娘莫怪。」

這時,忽地聽見窗外眾人歡呼,喧鬧鼎沸,有人大叫道:「文鱔飛天,天下大治。今年有好收成啦!」

兩人走到窗前,憑窗眺望。夜色迷濛,觀水河滾滾奔流,兩岸人影攢動,歡呼震天。

觀水河沿岸設了萬千浮木燈籠,隔江相對,彩光漫漫,隨著波濤起伏跳躍;與南北城的輝煌燈火相互映照,將寬廣的河面照得五光十色,頗為亮麗。

河水洶湧奔流,突然波濤澎湃,無數條巨大的飛魚破浪沖出,在夜空中劃過千萬道優美的銀白弧線,舒張透明的翅膀,在夜空中歡嗚擺尾,繽紛交錯地衝入碧浪之中,浪花朵朵開落。

兩岸爆雷似的歡呼著。過了片刻,波濤綻舞,萬千飛魚再次展翅橫空,滑翔破浪,在月光與燈火的照耀下,閃爍著美麗的光澤,彷彿流星飛雨。

晏紫蘇凝神細望,那些飛魚形似鯉魚,雙翼透明優雅,白頭紅唇,銀鱗上有著淡淡的黑色花紋,發出鸞鳳似的悅耳嗚啼,當是傳說中的西荒文鱔魚。文鱔魚每年春季從西海溯流而上,破浪滑翔萬里,回歸泰器山的山澗中產卵。到了夏季,魚群再一齊順流飛翔暢遊,前往西海。沿途可見,景象壯觀,實為西荒一大奇景。

文鱔魚號為「大荒十大吉祥魚」之一,一旦出現,則預示著當年風調雨順,秋季會有極好收成。這幾年大荒各族災荒不斷,是以眾人見了這些吉魚,無不歡呼雀躍。

黃帝面露微笑,輕拍窗沿,歎了口氣,悠然道:「那年我在岷江竹樓上釣魚,她也像你這般突然跳了進來。全身濕漉漉的,手裡還緊摟著我的魚鉤……一轉眼便是二十年,情景還歷歷如在眼前。嘿嘿,人生如夢,醒來還空。」

晏紫蘇心下一跳,不知他所說的「她」究竟是誰。但心中牽掛蚩尤,不及多想。不知那紫衣人被她騙到城門,現下回來了沒有?焦急難耐,恨不能立即衝到蚩尤房中,帶他離開此地。

「轟隆!」

狂風大作,觀水河突然洶湧迸炸開來,萬千道水浪沖天而起,彷彿銀柱交錯擎天。無數文鱔魚展翼破空,驚惶嗚叫,彷彿受了什麼極大的驚嚇。

怒浪飛揚,千百人影疾箭似的從河中竄出,「嗷嗷」怪吼著朝黃帝所在的房間爆射飛沖而來!

「咻咻!」箭石破空,密雨爆舞。

晏紫蘇大吃一驚,驀地閃過一個念頭:「有人要刺殺黃帝!」右腕一緊,猛地被黃帝扯到一旁,幾支玄冰鐵箭「噢」地從她眼前穿過,「咄咄咄」地定在北壁牆上。「呼」地一聲,整面牆壁突地化為鳥黑色。

兩岸大亂,眾人尖聲驚叫,人流亂湧。驛站內外許多人大叫道:「有刺客,護駕!護駕!」門外長廊腳步急促,似有眾多衛兵奔來守護。

黃帝口唇翕動,指尖一彈,五道黃光破舞激射,窗子倏地合上,金光閃耀。「僕僕」連上,百十箭簇穿過窗子半寸之後,便如被光網牽引,再不能突進分毫。

窗口人影閃動,「砰砰」悶響,南牆突然炸裂開來,幾個人怪嚎著閃電衝入,刀光閃耀。個個蒼白浮腫,竟然都是在鬼山所見的殭屍鬼兵!

晏紫蘇靈光一閃,驀地想到了什麼,還不待細忖,那幾個殭屍已經怒吼著猛攻而來。黃帝低喝一聲,隨意揮掌,金光爆射。「砰砰」連聲,那幾個殭屍重重地撞在牆上,壁裂石飛,炸開幾個大洞,破空摔落。

街上眾人驚走,喧嚷如沸。水族、火族、木族的賓客,大多與土族並不交好,眼見奇變陡生,暗中大有幸災樂禍之感,紛紛潮水似的退讓開來,藏匿入遠處的樓房驛站,坐山觀虎鬥。

狂風從牆洞中嗚嗚刮入,燈光斜照,人影閃爍。無數鬼兵怒吼破空,紛紛衝來,亂箭飛舞,「咄咄」連聲,射在牆壁上,猶如暴雨殘荷。幾十個殭屍方從牆洞破入,立時被黃帝的金光手刀劈得骨碎肉飛,烏血濺頂。

與此同時,眾多土族英豪亦從周圍包湧趕到,將驛站團團圍住。屋外狂風呼嘯,眾人呼喝怒吼,刀刃相加,激鬥一處。

聽那嚎叫之聲越來越響,似是殭屍鬼兵佔了上風,晏紫蘇心中驚疑不定,突然忖道:「這些鬼兵究竟是什麼人?難道竟是我水族派遣的嗎?」但轉念之間,又立即否斷。

她身為水族奇兵,執行眾多機密任務,深知燭龍行事風格極為穩健機變,素以挑撥內亂,借刀殺人為重;若無一錘定音的把握,極少親自動手,以免落人口實,成為眾矢之的。雖然當日水族支援姬修瀾,挑撥土族內亂的陰謀失敗,但土族並無明證。以燭龍性子,應當不會因此破釜沉舟,反倒極有可能故意與黃帝修好才是。

而這些鬼兵行事張揚,竟在這八荒英豪聚集的觀水城悍然行刺黃帝,難道竟不怕行動失敗,引來極大的麻煩嗎?以黃帝之威,區區千百僵鬼,又豈能偷襲刺殺成功?燭龍心計深沉,即便要與土族翻臉,亦決計不會這般冒失莽撞。晏紫蘇思緒飛轉,疑竇重重。

「轟!」

南牆崩塌,殭屍鬼兵紛亂衝來,殺氣凌厲縱橫,外面土族群雄的重重防衛已被攻破。

黃帝面不改色,微笑道:「唐姑娘,你來的不是時候。不過你放心,寡人定會讓你平安地離開此地。」談笑間,黃土真氣蓬然鼓舞,「轟」地一聲巨響,正面南牆平移炸飛,數十名殭屍層層疊疊撞在一處,肉泥似的簌簌摔落。

屋頂傳來密集而輕微的腳步聲,門外走廊亦響起嚎哭怒吼、兵刃相交的激響,殭屍鬼兵顯然已經攻入驛站,從四面八方包圍黃帝。

「蓬蓬」連響,屋頂、牆壁紛紛炸裂,僵鬼蜂擁而入。

黃帝將晏紫蘇護在身旁,單掌翻飛,僅以綿綿不絕的手刀氣芒,便將鬼兵打得東飛西撞。斜睨一眼晏紫蘇臂下緊挾的銅匣,微微一笑,溫言道:「姑娘,離開此地之後,你便拿了這些金寶,找一個安寧的地方、一個可靠的人家,好好地過日子吧!正值亂世,千萬別再做什麼飛賊女大王了。」

晏紫蘇聽他身處險境,竟依舊如此關心自己。語意真誠,由衷而發,像是自己的父輩和藹教誨一般;對這並不熟識的士族黃帝,剎那間竟有了一種奇異的親近感,她自小無父,此生以來,從未有過如此感覺。突然心中一酸,熱淚奪眶,心裡好生後悔這般欺騙於他。

黃帝微笑道:「傻丫頭,好端端地怎麼哭了?」拉著她的手,清嘯一聲,哈哈笑道:「走吧!」長袖飛捲,將沖湧而入的屍鬼們遠遠地拋飛。袖擺所及,黃光蓬舞,「呼」地形成巨大的光牆,鬼兵衝至,登時後撞飛彈,斷為碎塊。

當是時,「轟」地一聲巨響,房門炸飛,一道人影閃電似的衝入,碧光怒舞,朝著黃帝后心蓬然電射。

晏紫蘇心中一凜,待要驚呼,黃帝已經倏然轉身,一掌拍出。「砰!」金光青芒轟然撞擊,氣浪迸飛,三面牆壁登時迸裂。兩人身形微晃,各自噴出一口鮮血。

晏紫蘇心中駭然,不知此人是誰,竟能與黃帝分庭抗禮,不處下風。

那人怒吼一聲,退也不退,驀地欺身而進,又是一道狂猛無比的刀光碧芒,以開山裂地之勢當頭怒斬!

那道刀光氣勢磅礡,如萬壑松濤,一川天瀑。晏紫蘇心中忽然「咯咚」一響,覺得這刀勢狂野兇猛,好生熟悉,突然靈光霍閃,花容劇變,失聲叫道:「蚩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