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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人鬼殊途

蚩尤又怒又喜,半空穩住身形,循聲探察;只見一個嬰拳大小的渾圓白骨在五彩眩光中急速旋轉,閃耀幻化出鬼影形狀,忽長忽短,變化不定。那元神鬼影厲聲怒吼,狂亂驟變,顯是痛苦至極。

蚩尤心下訝然,靈光一閃,突然明白這廝必定是躲在這葫蘆中,借助鬼界五族妖靈,修練什麼陰毒的法術邪功。不想自己誤打誤撞,無意間正好打破葫蘆內的五屬元神的平衡狀態,破壞了這妖魔修練環境,使他走火入魔。想到此處忍不住哈哈狂笑,快慰已極。

又想:「他奶奶的紫菜魚皮,這妖魔修練的究竟是什麼妖法?在通天河畔與白帝相鬥時,他附在爹身上,現下又為何要脫體離魂,將我爹放在那小球中?」心中雖有許多疑竇,但身在鬼界險地,不敢多加盤桓,眼見那凶厲鬼帝正值走火入魔,打定主意乘此良機,帶著父親離開此地。

當下縱聲長嘯,踏空急掠,穿透飛湧而來的萬千鬼靈氣泡,朝著喬羽所在的碧綠小球衝去。

身形如電,瞬間衝入那碧綠的球體中。見父親端然寂坐,閉目低頭,形容頗為落拓憔悴,蚩尤悲從心來,熱淚登時奪眶而出。猛地伏身拜倒,哽咽道:「爹,孩兒不孝,累您受了這麼多折磨!」

他素來堅強冷傲,自小更以父輩英豪為楷模,不管受了多麼大的苦難和屈辱,也是流血不流淚。但此刻,在生離死別的四年之後,終於與父親在鬼界重逢,多年以來的風霜雪雨、悲愁困苦頓時如大河決堤,情難自抑,再也忍不住洶湧的淚水。

喬羽似乎被封閉了經脈,聽若罔聞,依舊如磐石坐地,紋絲不動。聽見四周震耳欲聾的鬼哭狼嚎,蚩尤微微一凜,強按澎湃的心潮,驀地抹去眼淚,跳將起來,恭聲道:「爹,孩兒這就帶你走!」

正要彎腰背負,喬羽陡然睜開雙眼,儘是眼白,寒光大閃。

蚩尤忽覺背後森寒殺氣如電劈來,心中大凜,立知不妙。真氣沖湧,待要竄掠而出,週身上下竟已被喬羽散發出的、極為陰寒的碧木真氣瞬間籠罩,絲毫動彈不得。

當是時,「嗖嗖」連聲,喬羽胸腹間的傷口驀然開裂,十幾隻七彩眩然的九冥屍蠱電射飛舞,倏地鑽入蚩尤的腰肋!

蚩尤腰間劇痛,大吼一聲,真氣迸爆,驀地掙脫喬羽的真氣繩縛,將幾隻屍蠱硬生生震出體外,但至少有六隻蠱蟲已經鑽入血脈,急速朝他心肺游去。

那幽天鬼帝厲聲大笑道:「既來之,則安之。你們父子就在鬼界好好團圓吧!」圓球白骨黑光大作,倏地從千絲萬縷的妖靈綺光中破舞而出,嗚嗚旋轉。低沉沙啞的聲音在玉壺中嗡嗡激盪,發出魔咒般的低語。

喬羽喉中赫赫低吼,眼白厲芒森冷,突然一躍而起,雙手化爪,凌空裂舞,朝著蚩尤發起疊串猛攻。

蚩尤吃驚叫道:「爹!」驀地明白喬羽定是中了九冥屍蠱,被那妖魔操縱,才身不由己,朝自己狂攻。他生怕誤傷父親,不敢以苗刀阻擋反擊,當下氣沖湧泉,閃電衝掠。一面全力閃避,一面尋思良策。

「哧哧」激響,十道碧綠色的極寒真氣破指飛揚,凌厲縱橫,喬羽如附骨之蛆,緊隨其後。蚩尤身上的破衣被他銳利的指風掃蕩,登時斷碎迸揚,皮膚亦烙出道道血痕。

與此同時,壺壁上的另外四個小球光芒閃耀,四道人影倏然衝出,轉瞬間便環繞在幽天鬼帝身側,盤膝繞舞。那四人頭上各戴了一個怪獸面具,只露出光芒閃耀的眸子。

赤紅、橙黃、銀白、烏黑的光芒從四人身上激爆而出,形成四道巨大的光弧,「呼呼」怒舞,將幽天鬼帝四周的萬千妖靈打得神魂迸散。光弧縱橫交錯,倏地化為四面光牆,將幽天鬼帝阻隔其中。

閃避片刻,蚩尤心中驚駭更盛。喬羽雖然是大荒東海著名的遊俠英雄,但他之所以名聞天下,乃是因為其豪爽正直、特立獨行,敢於領袖八荒俠士,獨立蜃樓城於五族之外,並非他的武功念力有什麼極為驚人之處。平心而論,他至多不過真人級而已。

但此刻的喬羽,真氣強沛,念力妖異,幾近仙級人物。招式凶奇詭異,似乎是本族的「龍爪槐」,但又似乎不盡相同;每一爪劈出,都有如雪山迸裂,冰河炸舞。蚩尤即便是全力相戰,也未必見得是他對手。

蚩尤暗暗心驚納悶,目光瞥見父親從頭頂洶湧灌入的萬千碧綠妖靈,突然一震,忖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定是爹體內的這些鬼靈作怪!」

他小時曾經聽說,大荒中有一種妖魔道,以吸納亡靈凶神來增強自己的元神念力。八百年前的水族大巫師羅姬貉便屬此列。但這種方法極是凶險,稍有不慎,便會被體內的凶靈反噬元神,神識殞滅;即便能控制體內凶靈,亦會有精神錯亂之虞。父親變成這般凶厲妖魔,必定是那幽天鬼帝蓄意所為。

心中驚怒交迸,朝著那幽天鬼帝怒吼道:「你奶奶的……」話音未落,體內的九冥屍蠱突然瘋狂咬噬,劇痛攻心,眼前一黑,幾欲暈去。

當是時,喬羽嚎叫撲閃,如鬼魅穿梭,「哧哧」連響,指風似電。

蚩尤痛吼一聲,沖天飛起,幾道綠光破體飛舞,血柱沖湧。剎那之間,他便已接連中了幾爪,腹部、肩膀被那陰寒歹毒的真氣倏地貫穿,燒灼疼痛,不可抑忍。念力所及,只覺似乎有萬千微小的蟲子蠕動奔流,從傷口鑽入血脈經絡,急速擴散,瞬間遍及全身。

幽天鬼帝啞聲道:「殺了他!」喬羽怪吼聲中,突然高高躍起,倏地衝到蚩尤頭頂,雙爪驀地壓在他的天靈蓋上。

蚩尤心中一涼,突地感到一陣恐懼,週身肌肉瞬間繃緊。驀地又想:「罷了!我的這條性命原就是爹給的,今日不過送還他而已。」一念及此,登時平靜下來。剎那間,腦海中閃過從前與父親一起時的萬千情景……

喬羽指爪按在他的頭頂時,突然頓住,歪著頭,眼白翻動,呆呆地凝視著蚩尤頭頂的疤痕。那是他七歲時,獨鬥兩隻海狼所留下的傷疤。喬羽全身劇震,驀地仰頭長嘯,「赫赫」怪叫道:「你是蚩尤!你是蚩尤!」

蚩尤大喜,叫道:「爹!是我,你認出我來了!」狂喜之下,淚水迷濛了雙眼。

幽天鬼帝喝道:「青木鬼王,殺了他!」

喬羽眼中凶光一閃,厲聲嚎叫,週身怒放出萬千道翠綠色的妖鬼靈光,扭曲震顫,彷彿無數鬼怪在同時吶喊一般。雙爪驀地往下插去,又突然硬生生頓住,「喀啦啦」一陣脆響,他猛地攥拳,將自己雙手骨骼陡然捏碎。

喬羽神色狂亂,哈哈怪笑著沖天而起,大叫道:「你是我兒蚩尤!」連喊幾聲,突然振臂大吼,週身經脈綠光閃現,突然「蓬蓬」連響,光芒迸爆,雄軀搖晃,無數血線破體飛射,他竟在剎那間將自己的經絡盡數震斷!

蚩尤大驚,叫道:「爹!」不顧體內劇痛,飛身衝起,將轟然翻倒的喬羽攔腰抱住。

喬羽眼自翻動,烏黑的眼珠慢慢地翻現出來,凶厲狂躁的神色逐漸褪去。凝視著蚩尤,費盡氣力,微笑著慢慢道:「小子,你……已經這麼大了。很好,很好。想不到……竟能……竟能在這見到你,爹心裡歡喜得很……」

蚩尤見他氣息渙散,經脈俱毀,多半已無生望;知道父親為了擺脫妖魔的控制,不傷害自己,寧可斷然自戕!心中駭怒悲苦,咽喉窒堵,哽咽得發不出聲來。

此時妖風怒吼,邪靈從壺口洶洶衝入。幽天鬼帝陰森地笑道:「喬城主,你以為這般一來,我便不能奈你們何嗎?」

喬羽眼光斜睨壺心,凝神聚氣,哈哈大笑道:「不錯!妖魔,我經脈盡斷,看你……看你……如何……」一口氣接不上來,登時昏迷。

蚩尤大驚,張大了嘴,身形搖晃,腦中一片空白,顫抖著將手指探到父親的鼻翼前,發現竟還有游絲氣息,心中登時一鬆,悲喜交集;不及多想,猛地將父親背起,抄身飛掠,朝玉壺壺口衝去。

壺中彩光流離,萬千妖靈邪魄呼號怪吼,絢麗繽紛地迎面飛撞而來。蚩尤體內劇痛,背上又背負了喬羽,行動比之先前,已經大不靈便。

突然「僕僕」急響,幾道妖靈猙獰怪笑著衝入蚩尤體內。蚩尤呼吸一窒,念力探覺那些妖靈方甫沒體,便被自己體內的九冥屍蠱陡然吞入,心中大駭!先前自己體內並無屍蠱,只需封堵經絡要穴,便可使衝入體內的妖靈無處逗留,輕易震出,但眼下身內有萬千屍蠱及其幼蟲,一旦被幽靈附體,則極難甩脫!

幽天鬼帝啞聲笑道:「嘿嘿,你們父子當鬼界是驛站嗎?說來就來,說走就走?小子,你爹不識抬舉,自斷經脈,寧做孤魂野鬼,也不做我鬼國青王,嘿嘿,就由你來頂替好了。」

話音甫落,喬羽突然劇烈震動,無數道碧光從他身上破體而出,彷彿三月風吹,春草曳擺。道道翠光陡然幻化為凶厲妖魔,怒吼著折轉電射,紛紛衝入蚩尤體內。

蚩尤大叫一聲,陡然一震!全身如彎弓滿月,在半空中繃得極緊,腦中轟然,神識混沌,恍惚中覺得眼前萬千妖魔張牙舞爪,撲面而來;他想要抵擋反抗,卻酸軟乏力,動彈不得。週身裂痛,體內萬千蠱蟲歡躍蠕動,將衝入身體的妖靈一一吞噬收納。

心中狂怒驚怖,嘶聲大吼,雙手朝上一托,將父親背緊,御風踉蹌衝掠。

幽天鬼帝森然笑道:「小子,好好歇歇吧!」突然一道巨大的黑光從他元神寄居的圓骨中迸爆衝出,四周彩光登時波蕩搖碎。

「轟」地一聲巨響,被他那黑光捲舞,玉壺內所有的妖靈倏地形成巨大的螺旋絢光,龍捲風似的朝著蚩尤怒嘯飛捲。

「轟隆!」

蚩尤眼前一黑,鮮血噴湧;耳中響徹厲鬼嚎哭,萬道彩光如醒醐灌頂,呼嘯入體。剎那間,全身如被山壓石撞、千刀萬剮,痛不可當。念力及處,無數木屬妖靈桀桀怪笑著在他體內沖捲飛竄,皮肉登時鼓舞變形,骨骼「格格」作響,「轟」地一聲,竟彷彿牛皮氣袋似的陡然吹脹而起。

彩光呼嘯,蚩尤全身鼓脹,簌簌亂震,所有的碧綠靈光都被他阻擋過濾,其他四道絢光轟然貫體衝過。

「砰」地一聲,喬羽登時被那巨大的螺旋彩光撞擊卷溺,從蚩尤背上衝天飛起,重重貫撞在壺壁上。

彩光游碎,邪靈嚎哭。喬羽陡然一震,依舊昏迷不醒,七竅流血,沿著壺壁緩緩向下滑去。

蚩尤驚駭悲怒,想要呼喊父親名字,喉嚨卻干灼燒痛,所發出的竟只是「赫赫」低響;想要轉身飛掠,週身經脈卻彷彿封堵凝固,就連四肢也僵化如石,不聽使喚。神識迷糊,耳中似乎聽到無數個聲音同時嘈雜呼喊、桀桀怪笑。

混沌中聽見幽天鬼帝啞聲笑道:「嘿嘿,小子,你還想得起來自己是誰嗎?現在你的體內有億萬元神,莫衷一是;就連你的身體也不知該聽誰的話了……」那低沉陰冷的聲音鑽入蚩尤的耳中,直如一桶冷水當頭澆下,登時將他喚醒。

蚩尤怒吼道:「我是東海喬家男兒蚩尤!」驀地一咬舌尖,神識登時清醒,默念「定神訣」,積聚念力,閃電似的衝到喬羽身側,俯身抄手,將他背起,咬牙朝外衝去。

那幽天鬼帝似乎頗為驚異,微微低「咦」一聲,啞聲笑道:「嘿嘿,有意思。」魔咒滔滔不絕,陡然響起。

蚩尤「啊」地一聲,神識混亂,天旋地轉。萬千聲音在他耳邊哭笑吶喊,眼前繽紛錯亂,無數情景飛閃而逝,似曾相識,又似乎從未見過。頭痛欲裂,猶如億萬毒蛇沖灌腦中,瘋狂咬噬一般。

迷迷糊糊中,看見四道人影挾帶著陰寒森冷的四色妖風,捲舞衝來;眼花繚亂,自己的四肢陡然被人緊緊抓住。背上有個人倏地滑落,朝下疾墜而去。

那人是誰?為何這般眼熟?蚩尤苦苦思忖,腦中彷彿要爆炸開來一般,萬千臉龐驚濤駭浪似的從他腦海中捲過,卻無一與那旋轉墜落的男子相似。

他睜大眼睛,四肢動彈不得,心中莫名地驚駭恐懼,極力地凝視著那男子,望著他重重地撞擊在壺壁上,血花四濺,骨骼清脆地碎裂,心中一震,突然記起了那張臉容,嘶聲大喊道:「爹!」

喬羽雙目緊閉,鳥黑的血液從七竅中緩緩湧出,胸腹傷口劇烈張合,兩隻七彩屍蠱急速地爬了出來。一道綠光倏地破體而出,飄飄忽忽地朝上而去。

蚩尤熱淚盈眶,嘶聲吶喊,無論他如何奮力掙扎,始終不能從那四人緊箍的手中掙脫。

幽天鬼帝啞聲笑道:「小子,你的元神倒強沛得很,這樣的念力桎梏,竟然也拿你不住,看來我太小瞧你了!嘿嘿,四大鬼王,將他抓牢了,讓他好好看看喬城主是怎麼灰飛湮滅!」

忽然妖風鼓舞,無數邪靈沖湧而來,咆哮著幻化為無數張開巨口的妖魔,瞬間席捲,將喬羽的魂魄撕扯粉碎。

蚩尤悲怒欲狂,突然之間大吼一聲,真氣迸炸,那四大鬼王竟然被他硬生生地震飛開來!怒吼聲中,筆直俯衝,雙手飛舞,碧光轟然捲掃,將那些妖靈陡然震飛。

但他父親的魂魄已經碎裂飄散,縱使天地裂,江海涸,再也不能復原了!

蚩尤週身顫抖,牙關亂撞,說不出的憤怒、悲苦、寒冷。眼前視線一片血紅,只覺那股熟悉的麻癢之意從心肺間陡然升起,螞蟻似的緩緩爬過咽喉,向上游移、游移……灌頂而去。他知道,當那麻癢感覺在頭頂炸將開來時,他的體內將爆發出不可遏止的狂暴殺意……

當是時,四周陰風怒號,殺氣交迸,那四大鬼王再次交錯衝來。

蚩尤突然振臂狂呼,週身碧光閃耀,猶如火焰竄舞。無數凶靈破體飛揚,又倏地鑽入體中。身如彎弓,驀地揉身飛捲,握刀雷霆怒斬,青光爆舞,轟然劈斫在左首衝來的第一個人影上。那鬼王「赫赫」低吼,紅光閃耀,與苗刀氣芒激爆出刺目紫光。

氣浪迸炸,那鬼王倏然後退。

蚩尤被那鬼王紅光阻擋,全身如被烈火焚燒,但這燒灼的劇痛比之心中的憤懣仇恨,卻是如此微不足道。不退反進,狂吼聲中,形如瘋魔,苗刀大開大合,碧光縱橫飛舞,竟然全都是兩敗俱傷的拚命招式。

他腦中狂亂,血液沸騰,心中只有一個烈火般熊熊燃燒的念頭:他要將這些妖魔斬盡殺絕!

玉壺中彩光流麗,邪靈飛舞。蚩尤刀芒暴烈兇猛,如閃電,如蛟龍,奔飛竄躍,所到之處,鬼靈魂飛魄散,淒叫號哭。

饒是那四大鬼王真氣陰寒強沛,念力超卓,一時之間竟也對他莫可奈何。

幽天鬼帝啞聲低笑,魔咒滔滔,如海潮洶湧圍聚。

蚩尤腦中轟然,體內的億萬妖靈驀地隨著魔咒的韻律呼號跳躍,喧囂鼓舞。他的神識又漸漸地迷糊起來,彷彿身陷寒冷黑暗的冰洋海底,萬千章魚將他團團包圍,無數觸角鑽入他的身體,撕裂著,牽扯著,讓他狂亂得不能呼吸,無法思考。

又彷彿自己成了一株灌木,倏然分裂,長出億萬枝條,每一條都如此枝繁葉茂,當風吹葉舞,枝條簌簌,讓他分不清究竟哪一個才是自己……

迷濛之中,聽到一個聲音在心底苦苦喊道:「我是誰?」話音未落,便有無數聲音同時嘈雜炸響,爭先恐後地吶喊應答。

化身三億,不識自己。蚩尤心識迷亂,腦中空茫一片,直欲發狂。苗刀風雷電斬,瘋也似的狂攻猛進,嘶聲怒吼道:「我是誰!」

突然,耳畔聽到一個低沉沙啞的聲音,陰惻惻地笑道:「你是青木鬼王!」心底的無數個聲音一齊叫將起來:「你是青木鬼王!你是青木鬼王!」

蚩尤頭暈目眩,喃喃道:「青木鬼王?」狂亂困惑,思維混淆。

當是時,眼前人影霍閃,洶洶森寒真氣迎面撲來。蚩尤陡地一驚,怒吼揮刀,右手手腕卻被一人從身後倏然扣住。

蚩尤心中狂暴已極,喝道:「放手!」真氣轟然鼓舞,轉身一掌劈出,迅疾如電。

這一記手刀青光怒舞,氣浪驚人;扣住他右腕的鬼王似乎沒想到他在幽天鬼帝魔咒的掌控之下,反應竟依舊如此神速,猝不及防,低叱一聲,一面揮掌格擋,一面擰身避讓,另一隻手卻依舊死死地扣住蚩尤的右腕。

「砰!」

黑光氣盾從那鬼王手掌爆放而出,還未完全形成光罩,便被蚩尤的碧光手刀轟然劈入。黑光破碎,氣浪倒沖,「哧」地一聲輕響,那鬼王低哼一聲,頭上戴的獅頭面具登時迸裂開來,露出一張欺霜勝雪的俊俏臉容,秋水明澈,白髮飛揚。

蚩尤微微一怔,覺得此人好生臉熟,皺起眉頭待要細想,卻覺得雙耳雷嗚鬼嚎,頭痛欲裂;大叫一聲,天昏地暗,幾欲暈厥。

四周寒氣鼓舞,蚩尤雙手雙腳陡然一緊,立時被那四大鬼王齊齊扣住。

幽天鬼帝滔滔不絕的魔咒聲如天河渲瀉,源源不斷地灌入他的耳中。蚩尤週身上下,碧光發狂閃爍,每一處皮膚都隨著咒語的韻律鼓舞跳動,體內萬千妖靈交纏著九冥屍蠱咬噬撕扯,劇痛欲死。

眼前絢光流舞,刺眼已極,幾張怪獸面具不住地晃動。迷迷濛濛之中,又看見那張冰雪般的臉容,彷彿波光般地搖蕩。

腦中靈光一閃,蚩尤突然想起此人是誰了。他是當日曾與自己、烏賊激戰的黃河水伯冰夷!

但是,但是自己又是誰?烏賊又是誰呢?蚩尤忽然又是一片迷亂混淆,重新沉淪於天旋地轉的黑暗中。

「你是青木鬼王!你是青木鬼王!」

腦中轟雷滾滾,聽到無數聲音不住地吶喊著。他的心神躁亂狂暴,幾至沸點。嘶聲怒吼,恨不能立時爆炸開來,碎裂為萬千粉未。

「你是青木鬼王!你是青木鬼王!」

蚩尤太陽穴急劇搏動,頭顱彷彿就要炸裂。耳中那狂亂的聲音越來越響,逐漸隔絕了一切。突然大叫一聲,噴出一口烏血,就此昏迷不醒。

他夢見他站在蒼茫的曠野中,四周籠罩著黑暗的大霧。一條大河無聲無息地在他面前奔流著。他俯身照看自己的倒影,在那蕩漾的波光裡,他看見一個男子沒有臉孔。

他彎下腰,捧起一掌水拚命地清洗自己的瞼容,突然覺得鑽心的疼痛。狂風吹來,他突然聽見「咯嚓」的脆響,彷彿瓷器碎裂於午夜。河水漣漪搖蕩,他看見自己蒼白的臉突然龜裂。

森冷的恐懼像黑霧般陡然撲下,潮濕、陰暗而令人窒息。他狂叫聲中抓著自己的臉,鮮血流淌,無數碎片從指間滑落水中,漂浮跌宕著,在暗淡的月光中閃耀銀光,彷彿萬千眼睛在河中邪惡地眨眼。

他驚狂、恐懼、憤怒,驀地站起身來,在曠野上茫然地狂奔。陰風怒吼,黑霧的背後似乎有無數妖魔在桀桀狂笑。

突然「哧哧」脆響,他的額頭迸裂開來,鑽出一個妖魔的腦袋,對著他森然獰笑。他怒吼著想要揮手將他擊落,但肩膀、手臂與雙掌驀地裂開,鑽出幾十個妖鬼的頭顱。他看見自己的身上忽然裂開無數細紋,繼而紛紛迸散,鑽出萬千鬼怪。

他抱著頭,在無垠的曠野中嘶聲慘叫,那萬千妖魔也隨他一起慘叫著。

心突然抽緊,一個念頭彷彿春草,從巨石的巖隙間艱難地鑽了出來……

「我是誰?我在哪裡?……」他絕望而憤怒地朝著漆黑的天幕嘶喊著。

眼前突然亮起一片刺目的絢光,頭痛欲裂,耳邊轟雷炸響,似乎有無數妖魔同時恣肆地桀桀怪笑。

腦海中突然響起一個陰惻惻的怪笑聲:「你是青木鬼王!」頃刻間,天地萬籟轟然回應。

無數刺耳的聲音在他耳邊、腦海、心田,一齊嘈雜地咆哮著:「你是青木鬼王!你是青木鬼王!」噪音如尖刀,令他的神識陡地迸炸開來。

他驀地嘶聲狂吼,寒風刀般的劈過他的咽喉,火辣辣地劇痛。奮力睜開雙眼,約麗的光芒瘋狂閃耀,刺得他雙眼一陣酸疼,眼角肌肉驀地收縮,將奪眶而出的淚水硬生生地收了回去。

他四轉仰望,頭昏目眩,無數蟲子在他體內瘋狂地撕咬,週身鑽心刺痛。他猶如一株被蛀空的秋天的樹,簌簌顫慄於冷風中,徹骨冰寒。身體被萬千利齒撕絞成碎塊,張大嘴,想要怒吼,卻發不出一絲聲音,任憑劇痛像黑暗的海浪一般層層怒吼抽打,任憑冷汗在肌膚上結成顆顆寒冰。

他瞇起雙眼,眼眸青光閃爍,迎著刺目的絢光,吃力地四處打量。周圍漂浮著億萬顆顏色各異的水泡,水泡中抱膝蜷縮著胚胎似的物體,五光十色,密集交錯。

下方突然響起震耳欲聾的雷嗚。他迷迷糊糊地低頭俯瞰,只見一個黑黝黝的圓洞彷彿鯊魚巨口,森然幽暗。那雷嗚聲便來自這黑洞之中。

雷嗚轟隆,黑洞突然爆鼓起一團巨大的五彩絢光,驀地炸裂,雲層似的滾滾衝將上來。陰冷狂風隨著那彩光轟然鼓舞。

凝神望去,那些彩光也是由萬千的氣泡組成,團團攢集,呼號怪叫著自下而上衝卷奔騰,將他身旁的萬千氣泡擠了開去。

當是時,四周遠處忽地亮起滾滾白光,倏地炸舞飛揚,彷彿萬千銀箭離弦,爆射而來。

「轟隆隆!」

四周氣泡迸碎飛舞,氣浪震盪,絢麗繽紛,目不暇給。

萬千道彩光流離飛舞,倏地聚合化為一道巨大的絢風長虹,嗚嗚旋轉,呼嘯著撲面衝來。

「僕僕僕僕!」絢光狂風貫體衝過,將他撞得漫空踉蹌後退。眼花繚亂,突然又出現了群魔亂舞的幻象,迷濛中只覺得億萬妖魔獰笑著紛紛穿入他的身體,在他週身經脈、五臟六腑之間橫衝直撞。

「啊!」

他怒吼著強忍劇痛,雙掌轟然飛舞,兩道狂猛的碧青光芒迸爆怒射,交錯縱橫。鬼哭淒徹,彩光倏地碎裂,波蕩離散。

耳旁轟雷震響,每隔片刻,下方的黑洞中便會衝起萬千絢光,四周隨之便會亮起漫漫白光,然後便是驚天動地的爆炸,席捲一切的兇猛氣浪,以及那龍捲風似的洶洶絢光……

他在虛空中東搖西晃,飄搖如狂風中的落葉,如海嘯時的沙鷗,如山洪裡的一顆迸碎石子……

每一次絢光衝撞貫體,便有萬千妖靈凶煞咆哮著衝入他的體內,亂流洶湧,恣意地撕裂他的身體和神識。

那碎裂的劇痛讓他的意識迸散飛揚,漸轉迷糊。恍惚中似乎化作了蒲公英,化作了柳絮,化作了楊花,輕飄飄地不知將欲何往。

他似乎碎裂為萬千粉末,又似乎被不斷地糅合成新的自我。迷迷濛濛中,他忽然有一個奇怪的感覺:從今往後,他將不再是他自己了……

當一道狂猛的妖靈彩光以開山裂地之勢,再次當胸擊中他時,他眼前一黑,「咯咚」一響,感覺心臟彷彿菊花似的在秋風中盛開怒放,腥甜的鮮血彷彿滾滾怒河從自己的口鼻中噴了出去。意識驀地炸裂,再次昏迷於無窮無盡的寒冷與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