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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柳暗花明

蠻蠻鳥歡悅地鳴叫著,火光跳躍,兩人的身影在冰壁上迷離變幻。喘息聲、呻吟聲、衣帛撕裂聲……交纏著巨骨燃燒時「劈噗」的脆響。

拓拔野貪婪地吸吮她的唇瓣、脖頸,沿著那弧線不斷下滑,粗暴地扯開她凌亂的衣襟,在她雪白渾圓的香肩上流連輾轉。

姑射仙子弓起身子,仰起頭,聲聲嬌喘,星眼迷離。當他將頭深深地埋入雪丘玉溝,舌尖掃過那嫣紅的雞頭軟肉,姑射仙子突然縮緊身子,緊緊交纏,顫慄著發出哭泣似的呻吟……

拓拔野呼吸濁重,喉嚨火燒火燎,大口吮吸著巍巍雪丘上翹立的櫻桃,滾燙的雙手摩挲著她的腰肢與大腿,緊緊地抵住她柔軟的小腹;那灼燒的溫度穿透薄薄的衣帛,在她體內瞬息引爆痙攣的狂潮。

姑射仙子顫聲嬌喘,綿軟無力地癱倒在他的身下,任由他將週身白衣粗暴剝離,任由他飢渴而狂熱地吸吮她的身體,任由他的指尖挑撥她生命的琴弦,彈奏甜蜜而痛楚的旋律……

他狂野迷亂的眼神,貪婪的舌尖,火熱的手掌、堅硬的身體……每一次的接觸都帶來如許恣肆的顫慄。她的身體崩爆了,融化了,又燃燒為熊熊的烈火,只想和這陌生而又熟悉的少年男子一起進入那赤紅狂野的煉獄……

「蠻蠻!蠻蠻!」突然聽見幾聲清脆的怪叫聲,幾滴冰冷的雪水接連不斷地滴落在拓拔野的脖頸上;拓拔野微微一震,頓時清醒,剎那之間竟不知自己身在何處。忽然瞥見身下姑射仙子寸縷不著,玉體橫陳,那對瑩白雪丘與纖細的脖頸上佈滿了紫紅的吻痕……所幸雪臂之上,那顆守宮砂依舊鮮紅奪目。突然悔疚羞慚,無以復加,猛地抽身後退,重重地抽了自己一個耳光。週身慾火登時消減,赧然低聲道:「仙女姐姐,我……」

頭頂冰涼,又是一串的雪水接連滴落。拓拔野抬頭望去,只見比翼鳥盤旋飛舞,不斷啄擊著頂壁的一角,蠻蠻怪叫,極是興奮。它們啄擊之處,冰雪消融,斷線珍珠般滴灑飄落。

拓拔野心中一動,驀地大喜,脫口叫道:「仙女姐姐,我們可以出去了!」

姑射仙子膩聲低吟道:「為什麼要出去?你……你進來吧!」聲音嬌媚入骨,素手一拉,將他扯得壓落在自己身上。

拓拔野此時已經大為清醒,但被她滾燙柔軟的肢體緊緊交纏,仍不禁心馳神蕩。竭力收斂心神,歉然道:「仙女姐姐!對不住了。」重新將她經脈封住。

這時,比翼鳥尖叫歡啼,突然低飛繚繞。「轟」地一聲,冰雪簌簌崩落,登時將拓拔野二人埋在雪堆之中。頂壁上露出一個三尺餘寬的黑漆漆洞口。

原來拓拔野先前仔細查尋四壁,卻獨獨忘了頂壁。那頂壁上的洞口被兩尺餘厚的冰層封堵,獸骨火焰燃燒了這麼久,冰窟內溫度逐漸升高;拓拔野與姑射仙子纏綿之時,燥熱情火與逸散真氣不住升騰,使得那洞口冰層漸漸融化。被比翼鳥這般輪番猛啄,登時迸裂開來,連帶著頂壁上的冰雪一齊掉落。

拓拔野抱著姑射仙子跳將起來,大喜笑道:「鳥兄鳥嫂,多謝兩位了!」見那比翼鳥啄擊頂壁之時,便已猜到其後必有出口,豈料還不必自己動手,蠻蠻鳥便已經代勞開出一條路來。驚喜之餘,心中突然覺得,這兩隻怪鳥果然是冥冥上蒼派來相助的神鳥。

比翼鳥傲然鳴叫,繞飛一圈,落在拓拔野的肩膀上。相互啄擊,梳理羽毛,一副怡然自得、恩愛歡好之狀。

雖不知那洞口究竟通往何處,但縱有凶險,也遠勝於在此束手待斃。拓拔野低聲道:「仙女姐姐,再忍上一忍,只要出了這山腹,定然有法子可解你體內之毒。」默念凝冰訣,姑射仙子身上登時凝結一層三寸餘厚的寒冰。她體內熱血奔沸,這般凍結之後雖然仍會湧動,但流速甚緩,支撐個兩、三日當無問題。

當下拓拔野再不遲疑,抱緊姑射仙子輕飄飄地躍入那黑洞之中。四面漆黑,寒氣森冷,拓拔野左手指尖以真氣燃光,指引在前,凝神戒備,一步步往前走去。

狹窄的甬洞傾陡上斜,迤邐曲折;四壁光滑,儘是寒冰;頂壁冰柱如犬牙交錯,在火光映射下變幻著幽冷而眩目的光澤。

洞窟之中,飄浮著森森白氣,如大霧一般瀰散聚合;越往上行越是寒冷,拓拔野頭髮皮膚之上,逐漸凝結了一層薄薄的冰霜。比翼鳥凍得簌簌發抖,不住地煽動翅膀,抖落冰屑,蠻蠻叫聲也開始顫抖起來;再過了片刻,索性振翅飛舞,在拓拔野身前身後盤旋繚繞。

忽然一陣陰風吹來,冷霧離散,拓拔野打了個寒噤,心中卻是一陣驚喜:既有冷風,則必有出口。精神大振,聚氣湧泉,朝上急速滑行。

半個時辰之後,甬道越來越寬,但那白氣冷霧也越來越重,五步之外便是一片蒼茫,雖有真氣燃光,亦不能遠視。拓拔野飛速滑行,突然腳下一絆,險些摔倒!心下微凜,凝神望去,竟是森森白骨。以那骨架結構來看,當是魚龍之類的巨型海獸。心下大奇,不知何以在這山腹冰窟之中竟能遇見海獸屍骨。

再往上行,所遇的屍骨越來越多,無一不是海中巨魚怪獸。屍骨盡皆完好無損,有些竟連皮肉猶自尚存。拓拔野心中驚異更甚,不知自己究竟身在何處。當下轉動記事珠,思緒飛轉,查找《大荒經》中相關記述。

突然一凜,當是這裡了:「鍾山東南四百二十里,曰密山。其間盡澤也。是多奇鳥、怪獸、奇魚,皆異物焉。密山千仞,冰雪其覆。中空浩蕩,狀如玉壺,故又名玉壺山。傳此山通西海,水蕩蕩而出,如自天上來。故昔年寒荒諸族備受水患之苦,寒荒大神昊天氏以魂煉石,歸化於此,水乃止焉……」

拓拔野心下大震,洞窟中多海獸屍骨,難道這密山當年果真通達西海嗎?此山去西海尚有遙遙數千里,倘若當真如此,那也太匪夷所思。又想,此山既名玉壺山,又有大水出處,想必山上必有出口。振作精神,繼續前行。

這般上行許久,森冷益甚,以拓拔野之浩然真氣,亦覺得刻骨侵寒。氣溫越低,途中橫陳的魚獸屍骨保存得越加完好,待到後來,竟是皮肉鱗介絲毫無損,栩栩如生。霧氣茫茫,甬道逐漸轉小,蓋因水氣附著四壁,長年累月冰壁雪柱越積越厚之故。某些轉折之處猶為狹窄,拓拔野不得不蓄氣揮掌,硬生生劈出一條道路來。

洞中愈冷,拓拔野反倒愈加放心。蓋因姑射仙子體內躁熱洶洶的春毒邪氣,在這冰寒森冷之中逐漸鎮定,流速甚緩,彷彿進入冬眠一般。

不知走了多久,腹中飢腸轆轆,咕咕的叫聲在這空空蕩蕩的冰洞中聽來更覺格外清晰刺耳。拓拔野自從當年遇見神帝之後,已沒有嘗過這般饑寒交加的滋味,此刻頗有重溫舊夢之感,自覺有趣,莞爾而笑。比翼鳥蠻蠻尖叫,有氣沒力地撲翔,停落在他的肩膀上,再也不願挪動。

低頭望去,姑射仙子凝結於冰柱之中,長睫閉攏,臉頰嫣紅,嬌媚動人,彷彿在作著慵懶甜蜜的美夢。拓拔野神魂震盪,目光不能移轉,想道:「倘若能與仙女姐姐終生廝守,就算出不得這密山,又有什麼打緊?」回想今日與她兩次纏綿歡好的情景,雖然最終都咬牙苦苦忍住,但那肌膚相接,唇齒相依的銷魂滋味,已足以令他神魂顛倒。心中怦怦亂跳,喉嚨麻癢難當,驀地一陣衝動,直想將她冰霜解開,親上一親。但心下明瞭,自己能自控一次、兩次,第三次卻絕無把握了。當下連忙轉移念頭,強迫自己不再多想。

比翼鳥在他耳旁不住地叫喚,他心中一動,想起纖纖。這丫頭此刻只怕還站在那懸崖頂上,迎風等待吧?想到她纏著要這怪鳥的臉容姿態,嘴角不由露出一絲微笑。笑容忽然凝結,驀地明白了當時她索要這比翼鳥的緣由和那癡情心意。心中黯然,暗自歎息。心想:「倘若……倘若這丫頭喜歡的是魷魚,那便兩全其美了。」但心中卻明白,以纖纖的性子,要改而喜歡他人,是斷無可能之事。

纖纖極是頑固,從前在古浪嶼上,他為她抓了一隻極為可愛的珊瑚綠毛龜。纖纖喜歡之極,偷偷在它殼上刻了一個「野」字,養在水晶櫃裡,每日親自抓了蝦米餵它。空暇之時,常常拉了他一道在沙灘上逗弄珊瑚龜,一玩便是一個下午。某日,那珊瑚龜不知何以竟從水晶櫃中逃逸,拓拔野翻山倒海也尋它不回,纖纖傷心欲絕,賭氣幾日不吃東西。無奈之下,拓拔野又尋了一隻大小形狀差不多的珊瑚龜,哄騙纖纖。豈料纖纖見那龜殼上沒有「野」字,立時將它拋到窗外。哭著說,她要的只是那只逃走的烏龜,即便是金龜玉龜,也是無法替代。

拓拔野一面向上滑行,一面胡思亂想,腹中倒不覺得有那麼飢餓了。頸上的淚珠墜冰冷地貼著皮膚,令他突然想起雨師妾來。心中砰然,驀地一陣甜蜜酸苦,忖道:「不知雨師姐姐現下究竟怎樣了?」轉念想到雨師妾生死不知,自己竟然與姑射仙子恣意纏綿,並將她忘得一乾二淨,登時大為愧疚羞慚,面紅耳赤。

心中驀地閃過一個念頭:「雨師妾與姑射仙子之中,自己喜歡的究竟是哪個呢?」登時一陣迷惘。

當是時,比翼鳥忽然拍翅尖叫,極為興奮。拓拔野猛地回過神來,驀地聞到一股淡淡的清甜果香,登時勾起轆轆飢腸。拓拔野大喜,難道這山洞即將到頭,其外便有蔬果麼?

比翼鳥尖叫著撲翼騰空,在冷霧中笨拙地飛舞,急不可待地朝著前上方飛去。拓拔野緊緊相隨。

滑行片刻,卻見比翼鳥歡啼著撲落,在甬洞邊側的地上不住啄擊。拓拔野搶身上前,陣陣異香撲鼻而來。凝神望去,卻見一道兩尺來寬、三寸餘厚的黑色膏石沿著洞壁迤邐蜿蜒,彷彿一條巨大的冬眠玄蛇。

比翼鳥跳躍其上,歡聲啄食,仰頸吞嚥。拓拔野心中驚奇,難道這膏石竟可以吞食麼?彎腰掰下一塊,放到鼻前輕輕嗅了嗅,一股清甜甘香鑽入鼻息,如醍醐灌頂,神清氣爽;又驚又喜,放入口中咀嚼。「卡嚓」脆響,那膏石堅硬無匹,極是難嚼。

拓拔野心中一動,真氣聚集掌心,碧光流轉旋舞,那膏石登時融化開來,彷彿黑色豆腐一般在掌心巍巍顫動。張口吸食,「咻」地輕響,立時滑入肚中,瞬息之間,一股異香自腹中轟然直灌腦頂,如午後熱浪,懶洋洋、暖薰薰地在週身經脈中流轉,說不出的愜意舒服。

拓拔野大喜,當下依法炮製,以掌心真氣將黑色膏石化為軟膏之後吸食吞服,頃刻間便吃了許多,登覺精神熠熠,渾身上下彷彿充滿了無窮無盡的力量,傷毀的幾處經脈也不再那般燒灼生疼了。心中驚喜,不知這黑色膏石究竟是什麼寶物。

比翼鳥怪叫著跳到他的掌心,密雨般地啄食。拓拔野掌心被啄得發癢,忍不住哈哈大笑。

當下將姑射仙子的冰霜解開,小心翼翼地將柔軟膏石餵入她的口中,以真氣輸送入腹。她柔媚眼波凝視著拓拔野,蘭馨之氣吹在他的掌心,酥麻搔癢,令他忍不住又有些神魂飄蕩,幾次三番想要親親那嬌艷鮮嫩的紅唇,唯有強行忍住。

餵服完之後,為了避免自己受她所誘,心中綺思慾念不能自抑,便又將她重新凝冰封凍。抱著她與那比翼鳥繼續向前滑行。

冷霧淒迷,森寒入骨,魚獸屍身參差林立。拓拔野沿著那黑色膏石迤邐而上,走了約莫兩個多時辰,疲倦之時便掰下膏石,融化吞服;同時亦解凍姑射仙子,給她餵服膏石。越往上行,越發覺得隱隱之中彷彿有一種奇異的巨大壓力,無形地籠罩著,越來越沉重,越來越令人透不過氣,艱於呼吸。

拓拔野體內真氣受其所激,不斷地翻騰洶湧,但血液的流速卻越來越緩慢,頭髮、皮膚上凝結的寒霜急速增厚,過了小半時辰,竟成了雪人一般。比翼鳥的鳴叫聲越來越低,終於細不可聞,在他肩上化為一對冰鳥。拓拔野微微一笑,將它們放入懷中的乾坤袋,全速滑行。

峰迴路轉,柳暗花明。上方突然亮起眩目的白光,拓拔野大喜,聚氣湧泉,電沖而起。

漫漫白光,眼花繚亂。突然閃起絢麗無匹的五彩光芒,一股巨大的森冷壓力如三山五嶽當頭驟然蓋下,拓拔野上衝之速過快,這般驀一衝撞,還來不及調整真氣,便覺腦中轟然,眼前一黑,重重地朝下摔去,人事不醒。

※※※

蚩尤驀地覺得心中狂痛,「兩心知」發瘋似地朝心底鑽去。大叫一聲,仰身跌倒。「呼」地一聲,黑光怒卷,西海老祖的掌風堪堪從他頭頂轟然掠過。

「轟!」石壁迸裂,碎石激舞。蚩尤被那迸爆的狂風沖卷,倏然飛起,橫撞在石壁上,滿身鮮血,猶自喘息狂笑。

忽然聽見一聲驚天狂吼,天搖地動,土石簌簌隕落。原來這冰甲角魔龍雖已解印,仍值沉睡之中,被西海老祖這般一掌擊中,登時吃痛驚醒。

妖龍咆哮搖擺,洞內天旋地轉,眾人踉蹌。蚩尤突然被震得高高飛起,不偏不倚,朝西海老祖飛撞而來。蚩尤身在半空,心念一動,驀地調集殘餘真氣,怒吼一聲,奮力揮舞苗刀,借勢怒斬!

眾人齊聲驚呼,想不到這小子垂死之人,竟然剽悍若此。晏紫蘇柳眉一蹙,嬌叱道:「臭小子,當真是不想活啦!」纖手閃動,萬千銀光蓬然飛舞。

「嗖嗖!」漫漫光芒繽紛錯亂。

蚩尤只覺週身突地一陣冰涼,麻痺沉重,身不由己地重重摔落。週身皮膚須臾間轉為烏黑色,麻痺冰冷,劇烈顫抖,憤怒地瞪視著晏紫蘇,想說什麼卻再也發不出聲來。

視線如霧籠紗掩,迷濛一片,依稀看見眾人的身影,搖曳不定。腦中嗡然震響,聽見西海老祖嘿然笑道:「晏丫頭,你這針上塗了幾味劇毒?瞧他都快成了焦炭了。」

又聽見那妖女格格笑道:「焦炭?哪能這般便宜他?不出三個時辰,他連一根骨頭也剩不下啦!」

蚩尤意識漸轉模糊,心中迷亂,迷迷糊糊地想道:「我要死了嗎?」忽然一陣害怕。他生平從不怕死,但這一刻,如此接近死亡,那股森冷的懼意還是游蛇般爬上心頭。

人影紛亂,聲音嘈雜。朦朧中看見一隻手探了過來,將他手中苗刀硬生生拽走。他奮力想要抓住刀柄,卻無絲毫力氣,被那人猛踹一腳,登時鬆開手指,眼睜睜地看著刀柄從自己的手心滑走。

週身冰冷僵硬,漸漸失神。渾渾噩噩之間,聽見有人笑道:「將他丟到山下去,瞧瞧能毒死幾隻禿鷲。」迷糊中彷彿被人抬起,搖搖蕩蕩,過了片刻,天旋地轉,終於再也沒有任何知覺。

不知過了多久,蚩尤迷迷濛濛地醒轉,渾身冰冷僵硬,毫無知覺,喉中卻猶如烈火燃燒一般。耳邊狂風呼嘯,鬼哭狼嚎之聲悠長飄蕩。心中一凜:「我已經死了嗎?這是在幽冥鬼界嗎?」

費力睜眼,眼前漆黑一片。過了片刻,才隱隱看見上方暗影交錯,似乎是尖崖利石。遠遠地,幾點幽藍的火光淡淡地跳躍,在虛無縹緲中靜靜燃燒;寒風吹來,自己似乎在悠悠飄蕩,落葉捲舞,貼伏於他的臉頰,又倏然飄飛而去。一群黑影從上方忽地急速掠過,腥臭逼人。

他睜眼看了片刻,便覺暈眩難忍,又閉上雙眼。心裡迷糊忖想:「這裡又黑又冷,渾身上下沒有丁點知覺,難道果真是死了嗎?」心中驀地一陣悲涼。混沌之中無法多加思考,又自沉沉昏迷。

再次醒來之時,渾身劇痛,彷彿所有骨骼、肢體都已寸寸斷裂,又如萬千火焰在體內炙烤焚燒,疼不可抑。蚩尤低聲痛吟,心中一動,驀地一陣狂喜,既然身體如此劇痛,那便是沒死!

猛地睜開眼睛,陽光燦爛,眩目刺眼。他想抬起手掌遮擋陽光,但琵琶骨劇痛難忍,手臂軟綿綿地移動不得,這才想起自己幾大關節骨骼已經被那西海老妖敲碎。當下唯有瞇起眼睛,費力地移轉視線。

過了片刻,蚩尤方才逐漸適應這強烈的光線。徐徐四望,白日當空,應是正午,藍天如海,萬仞峭壁四周環合,冰山雪崖,摩雲參天,自己宛如在井底一般。

山風吹來,脊背生涼。側頭往下望去,猛吃一驚,身下萬丈深淵,自己竟是懸空而臥!一張巨大的銀光絲網縱橫交錯,牢牢地縈繫在周圍的峭壁山巖上,將他穩穩托住。心中一陣迷惑,想起昏迷之前發生的事情來,難道自己被諸水妖從那冰甲角魔龍體內拋落,竟這般湊巧,掉到這奇異的巨網上嗎?

蚩尤死裡逃生,心中說不出的歡愉喜悅,一時也不及多想,縱聲高呼,回音激盪,裊裊不絕。

方喊了幾聲,週身便疼痛得如同要迸散一般,喘息不已;想要調息聚氣,但經絡大都碎斷,真氣無以為繼,只得作罷!

忽聽頭頂傳來尖利的怪叫聲,幾隻巨大的禿鷲與食屍鳥在高空盤旋,想來是被他那幾聲高呼招來的。眾鳥見獵心喜,猛地疾衝而下,朝他俯衝抓來。蚩尤一凜,下意識地想要運氣揮掌,方甫用力,斷骨錐刺,體內真氣在碎裂的經脈間岔亂奔走,劇痛攻心,大叫一聲,險些暈去。

勁風鼓舞,腥臭撲面,那幾雙巨大的翅膀撲煽著從頭頂掠過,眾鳥突然紛紛驚啼,盤旋環繞,沖天飛去,頭也不回地逃之夭夭。蚩尤心下愕然,驀地想起昏迷前所聽見的話來——「將他丟到山下去,瞧瞧能毒死幾隻禿鷲。」

蚩尤心下登時恍然。是了,自己身中妖狐巨毒,竟連貪婪的禿鷺與食屍鳥也要退避三舍。心中大覺滑稽,忍不住哈哈大笑。

心中一動,突然想起那妖狐說的話來——「焦炭?哪能這般便宜他?不出三個時辰,他連一根骨頭也剩不下啦!」不知自己業已昏迷多久?即便中毒之時,是昨夜三更,此時已是正午,其間也遠不止三個時辰。何以自己竟依舊毫髮無損?

心中狐疑,難道那妖女下手之時竟估錯了份量?突然又想,之前週身麻痺冰冷,殊無知覺,當是中毒無疑,但何以眼下竟殊無麻痺僵冷的感覺呢?難道那巨毒到了自己體內,竟因為某種緣由自動消散了嗎?越想越是迷惑。

胡思亂想了片刻,頭腦逐漸昏沉起來,重又迷糊昏睡。

再度醒來時,已是黃昏。夕陽斜斜地照在西側峰頂,在冰雪的反射下閃爍著耀眼的光芒。淡藍的天空已經隱隱可以看見星辰,鳥群橫掠,啞啞鳴啼,山風淒冷,寒意徹骨,他躺在深崖下的巨網中,隨風搖蕩,彷彿被整個世界遺忘了一般。

週身劇痛難忍,口乾舌燥,喉中烈火熊熊燃燒,腹中咕咕直叫。蚩尤舔了舔乾裂的嘴唇,這才想起已經許久沒有進食了。看著鳥群從上空掠過,彷彿都成了烤得皮焦肉嫩的飛鵝。飢腸轆轆,不能動彈,徒呼奈何。喃喃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早知昨晚在南峰上就多吃幾塊魚肉了。」想起昨夜宴席上的酒肉,更覺飢渴難耐。

驀地一凜,不知眼下寒荒國的局勢如何了?纖纖等人尚在寒荒城內,烏賊也不知回去了沒有?倘若局勢一旦為水妖與冰龍教所控制,他們處境必將極為危險。以烏賊之力,似乎也不是那西海老妖的對手……越想越是焦躁,恨不能立時插上翅膀飛回寒荒城。但眼下全身幾無一處可以動彈,倘若苗刀未失,十日鳥在此,那就好了。想起被水妖搶走的苗刀,更加怒恨難平。

「蚩尤——」突然聽見遠處傳來似有似無的呼喊。蚩尤一凜,全身僵直,心中狂跳,凝神傾聽,依稀聽見群峰之間有一個女子的聲音,由遠而近,在不住焦急地呼喚他的名字。

蚩尤狂喜,心道:「難道是纖纖和烏賊找到此處來了嗎?」掙扎著奮盡全力,縱聲高呼應答。豈料他方甫呼喊,那聲音登時止住,再無聲響。

山風凜冽,鳥叫嗷嗷,殘陽斜照在荒寒群山,四下一片寂然。

蚩尤等了半晌,再也聽不見那聲音,心下焦急,忍不住又大聲呼喊。但除了那悠然激盪的回聲,並無任何回答。蚩尤心下不由一陣狐疑,難道適才竟是自己耳中錯覺麼?又或是自己果真已經到了幽冥鬼界,這聲音乃是女鬼招魂之聲?心中突起寒意。

過了片刻,忽然又聽見山頂傳來驚喜焦急的叫聲:「蚩尤!蚩尤!」蚩尤原本狂喜之心卻驀地沉了下去,一股無名怒火熊熊竄將上來。此次相隔極近,聽得分明,那聲音嬌媚悅耳,赫然竟是九尾狐晏紫蘇!

一道妖嬈的黑影倏地從藍空掠過,朝他閃電般地御風俯衝。來勢太快,狂風鼓舞,從那山峰峭崖穿掠過時,積雪凝冰瞬間迸散,漫天簌簌飄落。

黑衣鼓舞,青絲飛揚。眉眼盈盈,滿是歡喜欣悅的神色。雖然那臉容素昧平生,但從適才的聲音與眼神,蚩尤卻可斷定確是晏紫蘇無疑。

蚩尤心中狂怒,料想這妖女定是借助「兩心知」之力,得知自己尚存人世,此番追來,多半是想將自己擒往北海邀功請賞。

晏紫蘇輕飄飄地落在絲網上,眼圈一紅,拍拍胸脯,格格笑道:「臭小子,早知你死不了,害我自擔心了一場。」

蚩尤心中更怒,這妖女將自己害得生死兩難,竟還惺惺作態,哈哈狂笑道:「你擔心什麼?擔心蚩尤死了,你拿不到封賞嗎?」

晏紫蘇雙頰一紅,繼而變得蒼白,妙目中閃過愧疚羞怒之色,迅即脆笑道:「呆子,怎地變得聰明了?一猜就著。」

蚩尤不知何以,一見著她便覺得說不出的怒恨,這種恨意之深切,竟比對那西海老妖還要強烈。雙眼瞪視著她,彷彿要噴出火來,若不是因為她是個女子,必定 生罵意。

晏紫蘇不以為意,笑吟吟道:「這般咬牙切齒地,想要吃了我嗎?可惜你連咬我的力氣也沒啦!」蹲下身,柔軟的素手在他身上輕輕摸索。蚩尤面紅耳赤,怒道:「妖女,滾開!」

晏紫蘇啐道:「一身糙皮臭肉,你當我喜歡摸嗎?」蚩尤怒極,再也忍耐不住,大聲喝罵,晏紫蘇只是不理。蚩尤被她柔膩冰冷的手指摸得渾身寒毛直乍,又是舒服又是難受,忽然心中一動,知道她在檢查自己的傷勢。

晏紫蘇臉色越來越加蒼白,恨恨道:「死老鬼!」倏地站起身來。蹙眉瞪了蚩尤半天,咬著花唇道:「呆子,明明打不過人家,非要那般逞強!現下好啦!你的奇經八脈、十二經絡都差不多被震斷啦,關節骨頭也被敲得粉碎,瞧你還能不能神氣。」

蚩尤聽她話中語氣又是傷心又是嗔怪,頗為奇特,心下納悶,冷冷道:「那不是正合你意麼?半死不活的,想逃也逃不走,只能隨你擺佈。」

晏紫蘇眼圈一紅,突然流下淚來,恨恨地瞪著他,驀地飛起一腳,正中他腰腹。蚩尤登時疼入骨髓,彷彿要迸爆開來一般,咬牙苦苦忍住。晏紫蘇見他齜牙咧嘴的模樣,竟似覺得頗為有趣,破涕為笑,嫣然道:「你說得不錯!從今天起,你就要乖乖地聽我擺佈,否則就休怪姐姐手下不留情。」

蚩尤疼得說不出話,汗水涔涔,心中暗罵:「他奶奶的紫菜魚皮!你這妖女什麼時候手下留情過?」

晏紫蘇彷彿沒有聽見他心中所想,轉頭四望,怔怔出神。此時夕陽將落,最後一縷霞光照耀著山頂冰雪,反射在她的臉頰,瑩光潤玉,熠熠生輝。寒風吹來,黑衣飄飄,皓腕如雪,赤足似玉,倒像是寒荒中的仙子。

蚩尤一呆,忘了身上的疼痛。心中一蕩,忖想:「這妖女千變萬化,也不知她的真實臉容究竟是什麼模樣?」立時對自己這般想法起了羞慚之意,心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這妖女長得什麼模樣干你何事?就算貌比天仙,也是個蛇蠍毒婦。」

晏紫蘇征然出神,眼波中猶疑不決,過了半晌,似乎下定決心,轉身笑道:「走吧!」彎腰將他抱起。蚩尤只覺那股銷魂蝕骨的異香轟然撲面,驀地已在佳人懷抱之中。頭臉倚處,正是那柔軟豐滿的胸丘,一種異樣的感覺登時襲上心頭。心跳加劇,呼吸窒堵,怒道:「放我下來!」

晏紫蘇指尖一點,腳下絲網登時冰消雪融,無影無蹤。如玉赤足,御風凝立,笑道:「呆子,這裡高達萬丈,若要放你下去,就成了魷魚肉泥餅啦!」翩翩踏舞,御風飛行。

險崖撲面,風聲呼呼。晏紫蘇抱著蚩尤在冰雪山壑之間急速穿行,將眾多飛翔的巨鳥瞬間拋到身後。

蚩尤動彈不得,只有讓她抱住,心中羞惱氣恨,無可奈何。那妖異的幽香在鼻息繞走,萬千髮絲在他臉上輕輕拂掃,相隔薄裳,乳丘波蕩……令他禁不住血脈賁張,浮思綺想。心下更覺羞慚惱恨,暗自怒道:「這妖女何不將我放入乾坤袋中?」

晏紫蘇臉上一紅,只不搭理,雙臂稍稍用力,將他夾得更緊。她御風術極是高明,懷抱魁偉蚩尤,竟依舊輕飄如飛鳥,飄舞飛掠,瞬間穿過萬重山去。

※※※

明月初上,千山冰雪,萬里荒寒。晏紫蘇臉色嫣紅,鼻尖上沁出細小的汗珠,速度逐漸慢了下來。忽然踏空俯衝,朝一座巍峨雪山掠去。

月光雪亮,照在半山一處凹陷處,竟是一個洞口。兩隻雪騖從洞中闊步而出,撲翅睥睨,警覺地朝他們望來。眼見晏紫蘇閃電般衝到山洞邊緣,那兩隻雪鷺大怒,左右夾擊,巨翅橫掃。

晏紫蘇格格笑道:「這般不好客的主人,不要也罷!」銀光一閃,那兩隻雪鷲登時搖晃倒地,稍稍抽搐,不再動彈。

晏紫蘇將蚩尤斜靠在洞壁,笑道:「我也累啦!先在這歇上一夜,明日再上路吧!」

蚩尤冷冷道:「上路?去哪兒?」

晏紫蘇眨了眨眼,嫣然道:「不是說了嗎?將你擒到北海邀功請賞。」這一路西行,少說已有三、五百里,決計不是飛往北海。蚩尤知她胡說,也不多問,哼了一聲,不再言語。

這山洞是雪鷲的窩巢,外小內大,葫蘆形狀,洞中鋪了許多枯草羽毛,雖然腥臭,卻頗為溫暖。晏紫蘇想將兩隻雪鷺踢下山崖,心念一動,轉頭笑道:「呆子,想不想變做一隻呆鳥?」

蚩尤傷勢極重,一路飛行,早已頗為疲憊,飢寒交迫之下,更加沒精打采,也不理會,逕自閉目養神。忽聽「僕僕」連響,碎聲不絕,忍不住睜眼望去,只見那兩隻雪鷲光禿禿地橫臥在地,粉紅色的皮肉上寸毛不剩。晏紫蘇一腳將那兩隻禿鳥踢落山崖,手中赫然已多了一件寬大的雪羽長衣,嫣然道:「穿上這件羽衣,你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呆鳥啦!」將那羽衣披在他的身上。

蚩尤驚愕之下,頗覺好笑,正要回答,忽聽洞中黑暗處傳來「啾啾」悲鳴聲,凝神望去,洞中角落竟有幾隻小雪鷲畏畏縮縮地探頭探腦;想來是那對雪鷲的子女,目睹父母被殺,驚駭哀鳴。

晏紫蘇「咦」了一聲,走上前去,將那幾隻小雪鷲抓在手心,凝視片刻,歎息道:「真是可憐。」隨手將它們拋出了洞外。凜冽寒風中傳來淡淡的哀啼。

蚩尤大吃一驚,怒道:「你這是幹嘛?」

晏紫蘇奇道:「它們既無父母,遲早也得餓死,說不定還會讓其他雪鷲吃了。這般摔死,豈不是落個乾淨?」蚩尤聽她振振有辭地說出這番歪理,一時語塞。心中氣惱,忖想與這心狠手辣的妖女多說也是無益,當下怒氣沖沖地閉上眼睛。

忽聽晏紫蘇喜孜孜地叫道:「哎喲!這裡還有雪鷲蛋哩,呆子,想吃一個嗎?」

蚩尤怒道:「不吃!」但腹中卻偏偏「咕咕」亂叫起來,他整整一日未曾進食,早已肚皮緊貼脊樑骨了。

晏紫蘇笑道:「呆子,天下就你愛逞強。」從乾坤袋中掏出一個翡翠玉瓶,纖手將蛋殼敲破,將那蛋清蛋黃一併倒入瓶中,轉眼間便將鳥巢中的十幾個雪鷲蛋盡數敲破倒入。輕輕搖晃玉瓶。那翡翠玉瓶不知是什麼寶貝,小小一支,竟容得下許多東西,絲毫沒有溢出。

過了片刻,她又從乾坤袋中取出一個碧玉方型格盒,將翡翠玉瓶中的蛋液輕輕地傾注在格盒中。月光下望去,那碧玉格盒中,十二塊方形蛋液凝固為顫巍巍的透明方膏,顏色如琥珀,煞是好看。蚩尤看了一眼,肚中叫得更響。

晏紫蘇托著那碧玉格盒送到蚩尤身旁,笑道:「吃吧!」脂香撲鼻,勾人饞涎。蚩尤想到她轉眼間霸佔鳥巢,殺其一家,心中有氣,扭頭不吃。

晏紫蘇哼了一聲,歎道:「當真是呆子!這世界原本就是弱肉強食,你不吃它,自有人吃。再說,你殺的鳥獸還嫌少嗎?與我又有什麼區別?」蚩尤一愣,無言以對。晏紫蘇乘此當兒,忽然將他臉頰一捏,擠開口來,右手輕抖,將格盒中的方膏盡數滑入他的口喉之中。拍手格格脆笑。

蚩尤驚怒之中,覺得一股腥脂濃香瞬間滑入,頰齒之間,餘味甘美,腹中大覺好轉。

晏紫蘇手指將他唇角殘餘的膏漬拭去,笑道:「好吃嗎?」蚩尤氣惱不答。晏紫蘇微微一笑,又從乾坤袋中掏出諸多琉璃紙包裝的膏塊,剝開來親手餵他。蚩尤腹中飢餓,再難忍耐,又怕她依法炮製,強行硬灌,便不再抗拒,自己咀嚼吞食。

那些膏塊或清甜,或甘香,有肉脂,亦有蔬果,花樣翻新,滋味鮮美;想來是這妖女以適才製作蛋膏的法子,將諸多食物做成這美味膏塊。蚩尤一連吃了五十餘塊,腹中飢餓感方始減少,眼見所剩無幾,而那妖女尚未進食,心下不好意思,搖頭不吃。

晏紫蘇雙靨一紅,笑吟吟地甚是歡喜。又捧了一掌冰雪,以真氣化開,送到蚩尤唇邊餵服。雪水清涼,從她玉蔥似的指間流下,隱隱帶著她身上的芬芳,流過蚩尤乾渴的咽喉,汨汨而下。透過那水流與指掌,可以看見她嬌媚溫柔的目光。蚩尤心中莫名一蕩,閉上眼睛,不敢再看。

心中忽然想,這妖女昨日使詐將自己擒住,獻給西海老祖,又親手發出萬千毒針,險些將自己毒殺……但今日卻似乎毫無惡意,眉眼之間頗為溫柔友善。一日之隔,判若兩人,這妖女之瞬息萬變,遠遠不止那張容顏。想了片刻,身上疼痛疲憊,困乏不已,眼皮不住交疊。

晏紫蘇餵他吃完,自己也吃了幾塊方膏,喝了些雪水,剩下的膏塊依舊包起,放入乾坤袋中。見蚩尤困頓,迷糊欲睡,推了他一把,道:「呆子,先別睡,將體內的寒蛛趕出來再說。」

蚩尤迷迷糊糊地道:「什麼寒蛛?」

晏紫蘇也不答話,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玉瓶,輕輕抖動,登時掉出幾隻金色的小蠶,在月光下徐徐蠕動。晏紫蘇素手輕煽,登時一股又似濃香又似惡臭的氣味迅速瀰漫開來。

蚩尤登時清醒了幾分,正自皺眉詫異,忽然鼻中發癢,接著喉嚨、耳朵麻癢難耐,心中驀地一凜,險些大叫出聲。只見二十餘隻拇指大小的銀白色蜘蛛閃電般從自己口鼻、雙耳爬出,飛也似的朝那幾隻金蠶衝去;晏紫蘇眼疾手快,皓腕一抖,那小玉瓶又立時將金蠶與諸多蜘蛛盡數納入。

蚩尤駭然,醒了大半,怒道:「這是什麼怪物?怎會從我體內爬出?」

晏紫蘇橫了他一眼,淺笑道:「若沒這些北海寒蛛,你早就沒命啦!」

蚩尤凜然道:「北海寒蛛?」驀地明白了幾分。北海寒蛛乃是北海的一種兩棲怪蟲,性喜寄居,身具奇毒。一旦進入寄生體,所寄生的人、獸必中毒昏迷,一兩個時辰內心跳呼吸盡數停止,全身發黑,宛如死了一般。但再過兩個時辰,毒素消散,人、獸便可漸漸恢復正常。那寒蛛還有一樁殊為奇特的本事,只要遇見極為迅疾的寒風或是狂猛的海潮,便會立時吐絲結網,牢牢地鞏固在附近的礁石或是其他阻擋物上,進行自我保護。

晏紫蘇悠然道:「昨夜我射到你體內的冰針上,塗的都是這寒蛛毒與寒蛛卵。要不是這些寒蛛,你早被西海老祖打成魷魚泥啦!」蚩尤心下恍然。昨夜那群水妖必定以為自己已死,於是將他從冰甲角魔龍上拋落。而寄居於他體內的寒蛛卵急速孵化之後,在下落時撲面狂風的刺激下,立即吐出寒蛛絲,結成巨大的絲網,將自己牢牢托住。

蚩尤一直不明白何以能死裡逃生,此刻方知真相。心中驚疑、困惑、感激……百感交集,怔然半晌,沉聲道:「你……為什麼要救我?」

晏紫蘇笑道:「你當我想救你嗎?如果你死了,我得的獎賞豈不是要大打折扣嗎?那些老混蛋、小混蛋眼紅嫉妒,想要讓我賞賜泡湯,哪有那麼容易!」

蚩尤聞言大怒,心道:「這妖女果然不懷好意!」正自忿忿,心中突然一動!又覺得這妖女倘若當真要捆著自己往北海領賞,斷然不會將自己帶往這西寒荒涼之地;更不會這般小心地照顧自己,生怕自己捱饑受寒。

晏紫蘇突然滿臉飛紅,「呸」了一聲,道:「臭小子,你可別胡思亂想!你這般病懨懨的廢人一個,即便送到北海,也顯不出我的能耐。只要你傷勢好轉,我就提著你領功請賞去啦!」

蚩尤聽她說得勉強,殊無道理,心中更加糊塗。但他素來知恩圖報,重情講義,這妖女不管什麼目的,總是將他從那西海老妖手中救了出來,即便要將自己擒往北海也無話可說。當下沉聲道:「大恩不言謝,容我以後相報了。」

晏紫蘇面上又是一紅,別開頭去,輕聲道:「呆子。」這一聲叫得頗為輕柔狎呢,纏綿刻骨。蚩尤心中驀地一蕩,連忙移念他想。

一時間兩人無話,各坐一處。洞外寒風呼嘯,蚩尤身上的羽衣輕輕飄舞,心中浮想連連。冰雪瑩光,照得洞內亮堂。晏紫蘇黑衣起伏,側臉如冰雕玉鑿,臉頰暈紅,長睫顫動,彷彿也在想著心事。

月光斜斜地照入洞中,將晏紫蘇與蚩尤的身影交疊一處,蚩尤望著那雪白洞壁上,兩人重疊變幻的身影,心中驀地閃起一個奇怪而可怕的念頭:「這一生一世,他怕是要與這妖女緊緊交纏一處,不能分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