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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冰心玉壺

「轟」地一聲爆響,拓拔野閃電格擋,右臂酥麻,斷劍幾乎拿握不住;喉中一甜,「哇」地一聲噴出一口鮮血,踉蹌前衝。緊緊將姑射仙子護在懷裡,心中大駭:「究竟是什麼妖魔,力道如此狂猛?」

身後狂吼如雷,扭頭望去,竟是一個身高丈八的白毛巨獸:身形如雪猿,長臂粗碩,巨掌似扇,四爪如虎,鋼鉤鐵趾,血盆巨口,一對獠牙頗為特異,如牛角般朝前交錯翹立,銅鈴血眼猙獰無匹。

白毛巨獸咆哮聲中,大步跳躍,雙掌雷霆猛擊,朝著拓拔野節節進逼。這畜生巨力驚人,白光捲舞,每一次拍擊必定碎石裂壁;且鋼筋鐵骨堅不可摧,以拓拔野的滔滔真氣與無鋒劍之鋒利,短時之內竟不能將其奈何,反倒被它迫得高竄低伏,頗為狼狽。

九毒童子大喜,在拓拔野與那巨獸之間鬼魅遊走,逍遙傘忽而旋轉,忽而收攏,萬千毒器神出鬼沒,偷襲電射,逼得拓拔野更為險象環生。

西海鹿女將燭鼓之拉到一旁,以真氣迫出體內毒器,接連不斷地朝他口中餵服諸種解藥,燭鼓之渾渾噩噩,轉眼之間便吞下了數百顆丹丸,原本紫黑的面色逐漸恢復正常。

當是時,洞外大呼小叫,吼聲不斷,似乎又有眾多人獸朝此處趕來。

拓拔野心下暗驚,瞄了一眼懷中臉如桃花,眼似春水的姑射仙子,忖道:「再不衝出此地,只怕要大大不妙。」縱躍跳脫,凝神察看,見那白毛巨獸雖然大步跳躍,但每一步必定是先跨左腳,而後再跟上右腳,併攏之後再跳以左腳,如此反覆。心中一動,計算它的步伐,待它方甫跨出左腿時,猛地聚氣湧泉,閃電似地從它左側俯身衝過。

巨獸狂吼,長臂掄掃,堪堪從拓拔野頭頂掃過。想要擰轉碩大的身軀,追趕拓拔野,但步伐已老,這般硬生生一擰登時失去重心,「轟」地一聲重重倒在地上,登時如小山一般將九毒童子阻在一旁。

拓拔野哈哈大笑,抱著姑射仙子電沖而出。九毒童子大怒,尖叫一聲,逍遙傘驀地急旋飛轉,驟然收縮,怒射而出。拓拔野頭也不回,斷劍迴旋,青芒轟然電舞,「噹」地一聲擋個正著。

被劍氣所激,逍遙傘倏地打開,五顏六色,繽紛飛舞。拓拔野小腿、背心忽然一痛,已經附上了三十餘隻大小各異的彩色蟲子,吸附蠕動,震飛不得,瞬間沒入拓拔野肌膚,在皮下鼓動扭舞,緩緩爬行。

拓拔野雙腿、背心驀地麻痺,全身乏力,登時仆然倒地。九毒童子尖聲厲笑道:「我的九毒神蟲如同附骨之姐,你就等著被吸乾腦漿骨髓吧!」

拓拔野心下大驚,哈哈笑道:「區區小蟲,何足道哉!我留著喂雞去也!」咬牙聚氣,起身朝外衝去。

九毒童子、西海鹿女齊齊一怔,想不到他被九毒神蟲鑽體噬咬,竟然還能聚氣逃離,心中的驚異更盛,心中不由都冒起一個念頭:「這小子果然了得,竟有如此能耐!」猛一定神,背起燭鼓之朝外疾追,口中呼喝不已。

拓拔野雙腿發軟,眼前昏黑,豆大的汗珠簌簌滾落,幾次便要摔倒在地。心中那念頭卻越發清晰:「決計不能讓仙女姐姐落在他們手裡!」聚意凝神,調集渾身真氣,跌跌撞撞朝外衝去。

甬洞幽深,燈火炫然,許多甬道交錯參差,不知哪條才是通往山外的捷徑。洞壁燈光搖曳,無數吶喊聲、腳步聲回音激盪,潮水般席捲而來。

眼見真氣不暢,難以為繼,且體內那三十餘隻毒蟲又己鑽入血脈之中,朝著心腦游去,奔行越快,血流越速,這些毒蟲將越快到達心腦之中。拓拔野心中一動,念力積聚,默念解印訣,叫道:「鹿兄,出來吧!」

白光一閃,嘶鳴如雷,白龍鹿躍落在地,歡鳴跳躍,回身朝拓拔野奔來,龍鬚揚舞,撒歡磨蹭。突然發現拓拔野懷中的姑射仙子,火目一亮,張大了嘴,喉中嗚嗚鳴叫,搖尾歡嘶,極是興奮。拓拔野微微一笑,心道:「原來你也這般喜歡她嗎?」翻身躍上白龍鹿背,叫道:「鹿兄,走吧!看到有人就衝他個落花流水!」

白龍鹿歡嘶一聲,閃電般衝出。它久未出來,早已憋得不耐,又遇見久違的姑射仙子,歡愉激動,莫可言喻。

鍾山在臨近西海寒荒之地,氣候苦寒,因此在山腹中鑿壁穿洞,築成行宮。甬道眾多,錯綜複雜,猶如迷宮一般。

白龍鹿一路狂奔,蹄舞如飛。拓拔野懷抱姑射仙子,凝神調氣,想要將體內的三十餘隻毒蟲迫出。迎面正好衝來數十名黑衣少年,彎刀閃閃,火炬跳躍。白龍鹿嘶吼一聲,旋風般沖卷而入,剎那間便將眾人撞得東倒西歪,披靡而去。

拓拔野強忍渾身麻癢刺痛,驀地探手提起一個黑衣少年,喝道:「出口在哪裡?」黑衣少年被他指掌掐得透不過氣來,滿臉驚懼,赫赫亂叫,手指朝斜前方的甬道指去。拓拔野隨手將他拋落,抱緊姑射仙子,伏在白龍鹿背上,疾衝而去。

奔行片刻,又遇見十餘名黑衣少年,拓拔野再抓獲一人,逼問出口,那少年驚慌失措,比畫的方向與先前一人並無二致。當下拓拔野再不遲疑,催促白龍鹿急速狂奔。

三十餘隻毒蟲在血脈中急速游動,被拓拔野真氣所迫,時退時進,僵持不下;半身麻痺,手腿酸軟,心中焦急不已。姑射仙子軟軟地躺在他懷中,渾身滾燙,春毒已經越燒越烈。水汪汪的眼波春水迷亂,臉頰嬌艷似火,若非經脈被封,必定已經纏綿而上。

身後傳來九毒童子的尖利叫聲以及燭鼓之的狂聲咆哮,左右兩側的甬道中又有洶洶真氣夾湧而來,顯是又有不少高手圍追而至。

鍾山是玄水真神燭龍的發跡之地,現下又是其子燭鼓之的行宮,是以高手雲集。拓拔野念力掃探,便知兩側湧來的眾人中,至少有三、四人真氣極強,絲毫不在九毒童子等人之下,心中微凜。

若在平時,拓拔野單身獨鬥九毒童子或西海鹿女,決計不在話下;遭遇強敵斷斷不會就此逃之夭夭。但此時身中劇毒,全身乏力,懷中又抱著姑射仙子,諸多顧忌,不敢與彼等纏鬥。當下輕拍白龍鹿脖頸,加速飛馳。

前方驀地一亮上見是一個頗大的洞口。洞外白雪紛揚,清光普照,狂風呼嘯捲入。白龍鹿長聲歡嘶,疾衝而去。

身後有人叫道:「他逃不了啦!前面便是斷天崖!」眾人歡呼,「嗖嗖」連聲,無數箭石飛射而來。拓拔野渾身麻痺,真氣不暢,無法以氣反激,凝神聚氣,奮力揮劍將箭石一一格擋開來。但手臂酸軟沉重,如懸千鈞,終於有所不逮,「撲嗤」一聲,被一支玄冰鐵箭貫入後背,直沒箭羽。

低呼一聲,劇痛攻心,險些便從鹿背上翻身落下。

眾人歡聲長呼,有人叫道:「不許放箭!切莫傷了姑射仙子!」風聲凜冽,似乎有四、五個真人級高手同時奔躍竄掠,朝著拓拔野疾追而來。法咒綿綿,念力滔滔,如海浪呼捲。拓拔野體內真氣突然奔岔四逸,如群蛇亂舞。雙腿驀地「咯咯」脆響,凝結一層堅硬寒冰,與此同時,熱血沸湧,不住地衝擊著血脈皮膚,將欲破體而出。

拓拔野大駭,知道必有數大高手同時施展妖法,念誦「凝冰訣」、「海嘯訣」與「開落花訣」;眼下自己念力渙散、真氣岔亂,若要強行對抗,必定不是對手。眼見距離那洞口只有七、八丈之遙,當下凝神聚意,默誦潮汐訣,猛地將渾身真氣畢集於右臂,斷劍青光激舞,回身疾刺而出,大喝道:「鹿兄!看你的啦!」

「轟隆!」三丈餘長的碧光劍芒與身後繽紛湧來的念力真氣霍然激撞,絢光爆舞,氣浪崩飛。洞內亂石怒射,塊壘坍塌。白龍鹿長嘶聲中,被那狂猛氣浪推送,登時霹靂閃電一般平直飛竄,剎那之間便已衝出洞外!

拓拔野奮起全身真氣,使出火族的「崩天雷」,便是要藉這反撞激爆之力,盡快逃出洞穴。但他此時真元哀竭,不比往常可以因勢利導,從而不傷分毫,激爆中被巨力撞擊,背上又遭石雨迸錘,登時痛不可抑,骨骼內臟彷彿都寸寸碎裂,大叫一聲,緊緊曲身護住姑射仙子,隨著白龍鹿破空衝出。

這洞口平素乃是鍾山宮中拋丟廢棄之物的甬道,洞口之外,便是鍾山絕壁,萬丈深淵。

寒風狂舞,冰霜雪屑繽紛繚亂,拓拔野兩人一鹿驀地隨風沖天而起,又倏地朝下疾墜而去。

千山萬谷,天旋地轉。

拓拔野凝神念訣,突地一聲大喝,雪羽鶴清鳴嘹亮,從簪中振翅怒舞,翔空盤旋,驀然俯衝,將拓拔野二人穩穩接住。拓拔野抱緊姑射仙子,強振精神,默念法訣,無鋒劍青光閃舞,白龍鹿在半空發出一聲嘶鳴,倏地被吸納封印於斷劍之中。

彤雲壓頂,滾滾奔騰。大雪茫茫,紛揚飄舞。雪羽鶴急速俯衝,忽然高翔,朝著萬千冰山白崖之間的空隙,迤邐飛去。群山之間,儘是冰河水澤,倒影參差,越發顯得山崖險峭,嶙峋突兀。

拓拔野適才重傷之下的解印、封印,已將費力凝集的神念盡數耗盡!此刻精疲力竭,真氣渙散。那三十餘隻毒蟲如魚得水,在血脈內急速溯游。轉瞬之間,他胸部以下已無知覺,雙臂也酸軟無力,唯有借助下巴之力,方能將姑射仙子緊抱懷中。

忽聽後上方怪叫洶洶,撲翅聲如狂風驟雨。回身望去,漫漫數百隻奇形飛獸怒吼追來。飛獸上儘是鍾山水妖,劍芒刀光,在冰雪清輝的映照下耀耀奪目。為首數人,除了燭鼓之、九毒童子與西海鹿女之外,還有三個長得頗為醜怪的漢子,真氣凌厲逼人,想來也是西海九真中的人物。

拓拔野暗暗叫苦,此時身中奇毒,重傷無力,一旦被鍾山水妖追上,唯有束手待斃。他素來樂觀鎮定,但此次關係姑射仙子貞潔生死,不免心旌大亂。深吸一口氣,打定主意,倘若水妖追上,便以兩傷法術激發週身真氣,拚死護衛姑射仙子突圍而去。

燭鼓之大聲咆哮,在風雪中聽來更覺刺耳之至。有人叫道:「先殺了那只雪鶴!」「嗖嗖」連響,幾件奇形神兵破空飛舞,在真氣駕御之下朝著雪羽鶴包抄圍攻而來。

雪羽鶴長聲鳴叫,沖天電飛,瞬間沒入厚積的雲海。「僕僕」輕響,電光星火,一柄冰晶稜光劍和一隻青銅半月環率先穿透雲層,呼嘯射來;繼而猛犸斧、白鐵彎刀……紛紛裂雲穿霧,奔雷怒舞。

雪羽鶴在雲浪霧海中高翔低沖了片刻,終於躲避不開,被那青銅半月環驀地錯身擊中翅膀,悲啼聲中,倏地翻轉,險些將拓拔野二人拋下背去。

那冰晶稜光劍亮起眩目無匹的白光,光芒如閃電般怒射而來,雪羽鶴登時被洞穿,鮮血噴射,剎那凝結為嫣紅冰晶,紛紛鏗然掉落。雪羽鶴苦苦強撐,哀鳴悲啼,奮力飛翔。

拓拔野又驚又怒,縱聲笑道:「水妖狗賊,只敢對鳥兒下手,算得什麼英雄好漢?」

話音未落,那白鐵彎刀與猛犸斧齊齊斬在雪羽鶴的側腹,「咄」地一聲,幾已入骨。雪羽鶴再也抵受不住,扭頸望了拓拔野一眼,悲鳴著朝下急速摔落。

拓拔野腳下一空,登時隨之墜入萬丈虛空。心中恐慌驚怒,驀地閃過一個念頭:「難道上蒼注定要我與仙女姐姐同葬於此嗎?」一念及此,心緒倏然平定下來,隱隱中倒覺得頗為喜悅安樂。

奮力凝神,默念封印訣,將重傷的雪羽鶴瞬間吸納。低頭望去,姑射仙子眼波如醉,紅唇鮮艷濕潤,飽滿欲綻。想起適才與她赤裸纏綿的旖旎春光,心中激盪,忍不住俯首吻在她的唇上。

雪花片片飛舞,不斷地落在拓拔野、姑射仙子的髮鬢、臉頰,絲絲寒意沁入心脾,雪花融化了,淚水一般流淌而下。

兩人緊緊相擁,急速墜落。風聲迅猛,冰霜飛舞,剎那間便化為一對雪人。四唇交接,被寒冰凍住,就連呼吸也彷彿被瞬間凝固。

「轟」地一聲巨響,拓拔野二人撞在一座巍峨雪山的斜坡上,雪屑迸飛,激起漫天白浪。冰寒徹骨,倏地陷入丈餘厚的積雪中。

二人從如許高空急落激撞,斜坡上方的纍纍積雪登時劇震崩塌。轟然連聲,整片雪坡突然塌落,驚雷迸奏,萬千雪獅咆哮著席捲衝下。

※※※

燭鼓之等數百人御獸追至,遇此雪崩,不得不勒韁盤旋。遙遙望去,只見漫山銀蛇亂舞,崩雲裂浪。隱隱看見拓拔野二人被激湧的雪浪高高拋起,又被後方更高更猛的白濤雪霧瞬間拍擊掉落,剎那之間便吞沒於洶湧的滾滾雪滔,再也瞧不見任何身影。

眼前漫漫白雪,目不視物。拓拔野二人身不由己,被雪浪捲溺,跌宕奔瀉,突然重重撞在一塊巨石,眼前一黑,幾欲暈厥。迷迷糊糊中被巨力推送,高高飛起,突然身下一空,掉入一道狹長的縫隙中。「撲」地撞在寒冷的堅冰上,急速下滑。

大片大片的雪塊當頭落下,眼前一片漆黑。兩人緊緊抱著,朝下翻滾滑落,頃刻之間,接二連三地撞在巨石堅冰上,終於腦中嗡然,人事不知。

不知過了多久,拓拔野方才悠悠醒轉。週身骨骼彷彿散裂開來,疼不可抑,經脈火辣辣地燒痛。睜開雙眼,突見黑暗中一雙慘碧色的巨眼陰森獰惡地瞪著自己!猛地大吃一驚,雙手一撐,朝後疾退,繼而本能地當頭劈出一掌,碧光爆舞,那雙巨眼登時迸碎開來。

拓拔野突然一驚,驀地一喜:「怎麼又恢復了強沛真氣?」念力四掃,身上酥麻痛癢之感蕩然無存,血脈內那三十六隻毒蟲也絲毫感覺不到了。雖然經脈有幾處傷毀,體內亦有重傷,但丹田中真氣充沛,比之先前可謂天壤之別。心下驚喜詫異,不知發生了何事!

殊不知當日流沙仙子為了令他能在靈山「藥神之爭」中擊敗靈山十巫,在他體內下了數百種罕見劇毒,以為疫苗;自那時起,他已是幾近百毒不侵之身。九毒童子的奇毒雖然厲害,也只能暫時麻痺拓拔野的經脈氣血,不能造成真正傷害。那三十餘隻九毒神蟲抗爭良久,業已不支,終被他血中劇毒所殺,化為膿血逸出體外。

拓拔野突然想起姑射仙子,心中一凜,不及多想,霍然起身,默念燃光訣,指尖上登時竄起一道火光,將四周照得明亮。

環首四望,身在巨大的長形洞穴之中。四壁皆是堅冰,滑不留手。不遠處躺了幾具極大的屍骨,像是巨獸殘骸。其中一具頭骨粉碎,兩隻巨大的綠眼被打得殘缺不全,當是適才自己所為。

拓拔野心下驚詫,不知這裡又是什麼所在,何以有許多猛獸屍骨。心中牽念姑射仙子,極是焦急,一邊大聲呼喊,一邊藉著指上火光,四下凝神掃望。

繞過一個彎兒,終於發現了姑射仙子,心下大喜,連忙搶身上前。她斜斜地倚靠在冰壁上,半身陷在冰雪裡,雙眼緊閉,雙頰依舊艷如雲霞。再過去數尺,白雪厚積,凝成堅硬冰塊,將甬洞嚴嚴實實地封住。想來方纔那場雪崩將二人沖捲到山谷縫隙內的甬洞之中,傾瀉而下的冰雪堵住洞口,凝為冰壁,將二人封在這甬洞之內。

拓拔野此時最為關心的乃是姑射仙子的安危,一時間也不去想究竟身在何地,究竟如何才能離開此處。見她僅是昏迷,並無大礙,舒了一口長氣。連忙將她掘出,脫下身上的衣裳,小心翼翼地裹在她身上,輕輕橫放於身旁。將周圍的巨獸屍骨一一拾來,搭架燃火,磷光火焰奔竄跳躍,洞中登時一片光明。

姑射仙子在冰雪中掩埋了許久,經脈又被封住,半身都已凍僵。拓拔野將她經脈盡數解開,與她雙手掌心相抵,將浩然真氣滔滔傳入到她體內。她氣海之內依舊空空蕩蕩,殊無真氣,十二經脈中那九九極樂丹所衍化的邪熱之氣彷彿被冰寒所鎮,大大微弱;但余絲繚繞,緩緩遊走,驅之不散。

再一留神,卻令拓拔野大為驚詫。在她奇經八脈之中竟然隱隱散落蘊藏著極為強沛的真氣,只是奇經八脈似乎被什麼妖術或是奇毒所制,宛如癱瘓一般;其中真氣各自沉澱散落,始終不得凝合。這等情形詭異之極,見所未見,拓拔野心下驚疑,猜想多半又是那九毒童子與西海鹿女使出什麼卑劣方法所為,當下運氣疏導,想要將她奇經八脈中的真氣引入丹田之內。豈料那些真氣被他所激,立即渙散迸飛,始終不能彙集輸流。一時之間,也莫能奈何。

過了片刻,姑射仙子低吟一聲,徐徐睜開雙眼。拓拔野大喜過望,叫道:「仙女……」突然臉上滾燙,「姐姐」二字竟叫不出口。屏息凝視,心跳如狂,忖道:「不知她還認不認得我?」掌心滿是汗水,極是緊張。

姑射仙子目光迷離,徐徐移轉,妙目凝視在拓拔野的臉上,雙靨紅霞在火光映襯下赤紅欲流,驀地嫣然而笑。那笑容清麗之中又帶著說不出的妖媚之意,拓拔野不由得目眩心迷,意奪神搖。心下一凜,驀地想起燭鼓之所言,知道她體內春毒果然尚未消除,神智依舊混沌不清。

姑射仙子素手閃電般拽住拓拔野衣領,驀地將他拉扯伏低,嚶嚀一聲,往他唇上咬去。拓拔野「啊」地一聲,唇上劇痛,她膩聲低笑,丁香溫柔地捲掃,輕吮傷口;酥麻難耐,熱血登沸。拓拔野知她情熱如火,不敢纏綿,強自收斂心神,奮力抬起頭來,低聲道:「仙女姐姐,對不住了!」手掌輕拍,不得已又將她經脈重新封住。

心中一動,忖道:「她體內邪氣洶湧,必是春毒所激。倘若能將這邪氣疏導出體外,或許便可解開春毒。」當下握住她的雙手,綿綿不絕地將真氣輸入其體內。

拓拔野微微一震,只覺那邪氣受自己真氣所激,彷彿被狂風刮卷的山火,猛地高竄蔓延,熊熊焚燒。姑射仙子「啊」地一聲呻吟,嫵媚嬌婉,臉上紅艷更甚,水汪汪地瞟著拓拔野,嬌喘吁吁,鼻尖額沿滲出細細香汗,更覺嬌媚動人。

拓拔野意守丹田,默念潮汐訣,真氣分流運轉,想將那邪氣從她經脈間逐一導出;但適得其反,那邪氣洶洶澎湃,溢出十二經脈,滔滔轉入奇經八脈;奇經八脈中散落的真氣隨之蓬然亂舞,登時使得邪氣慾火氣勢更猛,在任督二脈四逸奔竄。

姑射仙子嬌軀微顫,情火熾烈,呻吟聲聽在拓拔野耳中,直如魔魅仙音,心旌亂搖。心中一凜:「是了,春毒乃是激發神識之中最為原始的慾望,從而誘發肉身之內氣血異常流轉。其源在心,而不在氣;自己捨本逐未,反倒將春意邪氣激得更為迅猛。猶如非但無助,反倒有害。」

一念及此,猛地將真氣抽回,踉蹌後退。

當下拓拔野又以「靈犀法術」感應姑射仙子元神,想以念力安定其心,驅除躁動春念。豈料姑射仙子元神之強猶在他之上,不但不能奏效,而且險些反受其制,虧得反應極快,見勢不妙立時撤回念力,凝神自護。

拓拔野思忖再三,心道:「罷了!先尋出解除春毒的藥石,出洞之後,或能解之。」當下抖擻精神,借助記事珠之力,在腦海中迅速查找《百草注》中所記載的可解春毒的花草蟲石。粗粗憶尋,便有三百多種。但這些藥石多是中下之品,多有劇毒;而自己絲毫不知西海鹿女的九九極樂丹由什麼春草淫花所制,倘若不能對症下藥,只怕春毒未解,反受其他劇毒所制。心下大為頹喪,後悔先前未能逼令西海鹿女說出極樂丹的秘方。但轉念又想,既然那燭鼓之驚駭之下脫口說出此藥無解,只怕即使逼問出方子,也不能破解之。

一時彷徨無計,回身望去,只見姑射仙子軟綿綿地斜躺著,胸脯劇烈起伏,眼波搖蕩,勾魂攝魄地望著自己,嘴角眉梢儘是綿綿春意。拓拔野心中怦怦亂跳,扭頭不敢再看,忖道:「難道這春毒果真無藥可解嗎?」躁亂焦急,抽身而起。

徘徊數步,心中一動,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我可真急昏了頭啦!只要能出得這山洞,還怕沒人能解出這方子麼?靈山上的十個老妖怪!還有那古靈精怪的流沙仙子,他們都欠了我人情,這小忙不會不幫吧?」自顧自說了一通,心下喜悅,轉身便往那洞穴甬口奔去。

豈料這山洞位於那山坡狹窄縫隙數百丈之下,洞口被雪崩卷落的漫漫冰雪嚴嚴實實地封堵,在這極寒的天氣中,早已凝固為厚達兩百餘丈的堅冰,硬逾鋼鐵。拓拔野凝神聚氣,奮力揮掌,冰雪四濺紛飛,但也不過迸開一尺來深。拓拔野鼓舞真氣,接連不斷地奮力劈斫了半個時辰,終於沮喪放棄。

心存僥倖,只盼那山洞之內尚有其他出口,當下又奔回洞中,在周圍四壁仔仔細細、寸寸查尋,但念力真氣所及,發現四壁竟然都是厚達百十丈的堅硬石壁。以他眼下真氣,若想鑿壁逃生,至少需花費八、九日。縱使自己能堅持到那一刻,姑射仙子只怕早已爆血身亡了。

拓拔野茫然而立,樂觀鎮定如他,此時亦不免有些沮喪驚慌。凝神聚意,心念一動,忖想:「倘若仙女姐姐真氣無損,我們兩人合力,鑿穿這洞壁或許只需一兩日即可。」想到此處,不由苦笑起來。原本是為了解救姑射仙子,才急於尋找脫身之計;但眼下反循逆轉,倒成了唯有先解救姑射仙子,才能離開此地。

思緒飛轉,一時無計。突然想起赤松子被壓在洞庭山下百餘年,竟能傾山倒海脫身而去,此刻想來更增敬佩之心。

又想起燭鼓之所說,要解救姑射仙子,除了與之交合,別無他法,否則二十四時辰之後,她必定經脈寸斷、熱血迸爆而死。心中一緊:眼下身困冰窟,不知過了多少時辰了?倘若不能盡快救之,只怕……心中寒意大盛。

回頭睨望,正好撞見姑射仙子水汪汪的眼波,見她慵懶橫陳,眼波流轉,嬌媚無限,拓拔野登時目眩神迷,彷彿突然沉溺於溫柔的水波。呆了一呆,突然想到:「難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上天以比翼鳥引我救出仙女姐姐,又讓她身中春毒,與我困在這冰窟之中,便是注定讓我與她……」

一念及此,心中「怦怦」狂跳,怔怔地凝望著姑射仙子,口乾舌燥,呼吸忽然急促起來。視線緩緩下移,滑過她瑩白優雅的脖頸、高聳起伏的胸脯、纖柔扭轉的腰肢、白色群裳下露出的那一截冰雪似的纖美小腿……心中彷彿有無數只螞蟻爬過一般,麻癢難耐,忖想:「……既然天意如此,我豈能違抗?」

突然之間熱血轟然沖頂,跨步朝姑射仙子走去。見他神情古怪地走來,姑射仙子似乎頗為歡喜,笑吟吟地凝視著他,紅霞飛舞,嬌媚難言。

拓拔野大步走到她身邊,被她眼波凝視,登時做賊心虛,面紅耳赤,呼吸不得。支吾道:「仙女姐姐,我……你……形勢如此,不得不……」張口結舌,語無倫次。腦中混亂,也不知自己說了些什麼。

心中緊張之至,定定神,不敢望她,逕自彎腰去解她的衣襟。隔著衣帛,指尖碰觸她柔軟的胸脯,姑射仙子登時發出一聲低低的歡愉呻吟,聽在耳中,柔膩入骨。拓拔野雙手顫抖,笨拙地鼓搗了半晌,解不開一個鈕扣,心跳如狂,大汗涔涔而出。突然看見她臂上的守宮砂,呆了一呆,羞赧難耐,猛地抽了自己的一個耳光,回身便走,低聲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拓拔野,你這般乘人之危,與那齷齪不堪的燭淫賊又有什麼區別?」

當下遠遠地走開,在冰窟中不住徘徊。眼見姑射仙子眼神迷亂,嬌吟若渴,臉上紅霞越發嬌艷,彷彿要滴下水來,拓拔野心中劇跳,迷亂躊躇,忖道:「但……但這關係仙女姐姐生死,倘若再這般猶豫不決,仙女姐姐豈不是要爆血身亡嗎?眼下最為緊要的,便是救下仙女姐姐……」遂又轉身朝她走去。

但將近她身旁之時,瞧見那晶瑩玉臂上赤紅鮮艷的守宮砂,登時又大為氣餒,掉頭急走,喃喃道:「仙女姐姐乃是木族聖女,天仙似的人物,貞潔之軀至為重要。我這般污她清白,那不是比殺了她還要難受麼?即使能救得她的性命,也必不合她的本意……」

如此反覆彷徨,來來回回了十餘趟,始終不敢碰觸她的肌膚。偶爾瞧見姑射仙子春波蕩漾的嬌媚目光,登時情慾如沸,忍不住便想上前;但到了她身前卻又鼓不起勇氣來,心中自責慚愧,逃之夭夭。

在他內心深處,姑射仙子便如天仙一般高貴聖潔,凜然不可侵犯。從前思念雨師妾時,每每熱血奔沸,甚至遐想與她如何親熱歡好,抵死纏綿。但想到姑射仙子時,卻從來不曾夾雜任何邪念,至多有時傻愣愣地想道:「倘若能握住她的纖手並肩御風飛行,該有多好啊!」即便在少年春夢之中,也不敢對她有任何不恭。

今日陰差陽錯,莫名其妙地掉入她的懷中,稀里糊塗之下,險些便釀成大錯。纏綿之際,心中固然興奮驚喜,更多的卻是羞慚自責。然而他畢竟是血肉之軀,正值年少,這般赤裸交纏,肌膚相親,懷中佳人又是夢中仙子,難免情慾焚身。雖然強忍誘惑,不敢有過分之舉,但對這一向敬如神明的姑射仙子,也不免有了從未有過的遐思綺想。

此時與她困守冰窟絕境,咫尺天地,生死難料,這慾望更加熾熱如沸,何況姑射仙子身中春毒,無計可施,不交合則死;這更加成了絕大誘惑,以及他自我安慰,鼓舞勇氣的借口。但姑射仙子終究遠非其他女子,一想到當年月夜,她低首垂眉,月下吹簫的飄飄若仙之態,看到她鮮紅如梅的守宮砂,拓拔野登覺自己齷齪不堪,竟要玷污如此聖潔之物。終於不敢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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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過了多久,巨獸骨架燃燒的火焰漸轉暗淡,冰窟之中重歸陰暗寒冷。冰壁映照著幽暗的火光,忽明忽暗地跳躍著,彷彿拓拔野此刻的心情。

姑射仙子軟綿綿地斜躺著,嬌媚慵懶,如春睡海棠。胸脯急劇起伏,雙眼直勾勾地瞟著拓拔野,呼吸聲磁沙濁重。拓拔野心弛神蕩,轉身抱頭,苦惱已極,恨不能縱聲大吼。從懷中乾坤袋裡掏出那對冰凍的比翼鳥,苦笑道:「鳥兄鳥嫂,是你們將我引到那山洞中的,你們倒是說說,該如何是好?」

心念一動,低聲道:「鳥兒啊鳥兒,倘若你們當真是上天派來的姻緣鳥,就再給我指點迷津吧!」默念法訣,將它們身上寒冰陡然融化,放到地上。暗暗忖道:「若是果真要我與仙女姐姐合體,方能解救她的春毒,便往她那兒跳去。否則便指點一處,讓我全力鑿穿洞壁。」

比翼鳥僵凍已久,一時不能動彈,微微顫動,幾將摔倒。過了片刻,方才簌簌震動翅膀,兩腳勾纏著原地蹦跳起來。

拓拔野凝神屏息,心中怦怦直跳。比翼鳥扭頸四顧,蠻蠻脆叫著,相互對啄,始終沒有移動。拓拔野心下焦急,苦笑著喃喃道:「鳥兄,你好歹走上一走呀!」比翼鳥似是聽懂了他的言語,突然歡鳴著朝甬洞黑暗的一側蹦蹦跳跳而去。

拓拔野「啊」地一聲,心突地下沉,頗為意外。忽然間酸苦鹹澀,百味交雜,竟覺得說不出的沮喪和失望,但隱隱之中,又有一些如釋重負的輕鬆。

正迷茫悵惘,驀地心中一緊,只見那兩隻比翼鳥佇足觀望,探頭探腦一陣,竟然轉身朝著姑射仙子大步跳去,歡鳴不已。拓拔野心中狂跳,倏然起身,緊張觀望。

比翼鳥奔了一半,又驀地停頓下來,彷彿故意逗弄拓拔野一般,蠻蠻直叫,卻不再移動分毫。

拓拔野心中劇烈忐忑,腦中也是一片混沌,不知究竟該盼望比翼鳥奔往姑射仙子身旁呢,還是企盼它們盡快回身轉向。

但見比翼鳥相互嬉鬧片刻,突然又蹦跳著朝姑射仙子奔去,這次毫無停頓,轉眼便到了姑射仙子腿彎之間。

拓拔野全身一震,呼吸登時停頓,又驚又喜,呆呆地凝視姑射仙子,心中不住地道:「原來……這果真是上天的旨意嗎?」姑射仙子眼波橫流,清麗的臉上酡紅如醉,滿是迷亂燥熱的神情,濕潤飽滿的嬌艷紅唇,宛如鮮花在風中簌簌顫動。突然,那柔嫩的花唇突然迸裂開來,幾道血絲驀地滲出,瞬間滑過下頷,接連不斷地滴下。

拓拔野大吃一驚,猛地衝上前去,手指撫在她的唇瓣,默念法訣,將傷口剎那癒合。念力及處,發覺她體內的邪氣洶洶狂肆,潛伏於奇經八脈中的浩浩真氣也如驚濤駭浪般在經絡內胡亂奔走,熱血奔沸,在諸多血脈脆弱處迅猛衝擊,將欲噴薄。

拓拔野大駭,突然明白:「是了,她經脈被封,但體內春毒邪氣卻不受所控,反倒將沉澱的真氣撩撥得四處亂撞,再不解開經脈,只怕立時便要爆血身亡!」他修行潮汐流久矣,知道經脈猶如河道,倘若河床封堵,又遇暴洪,則必定水災氾濫。當下再不遲疑,迅速解開她週身經脈。掌舞如飛,真氣滔滔,將姑射仙子體內真氣分流疏散。

那邪氣受他所激,猶如火上澆油,轟然倒捲,聲勢更猛。

姑射仙子低吟一聲,雙腿勾纏,素手拖曳,將他猛地拉入懷中。拓拔野吃了一驚,想要抽身離開,但她勾纏甚緊,掙脫不得。伸手推揉,觸手及處,皆是滾燙滑膩的肌膚。心跳如狂,想要移開手掌,但那凝脂軟玉卻彷彿有巨大的魔力,將他手掌緊緊吸住,不能移開分毫。

姑射仙子輕聲呻吟,眼波融化,低低地顫聲道:「抱我,抱緊我……」那柔媚沙啞的聲音彷彿魔咒一般,驚天動地,無法抗拒。拓拔野腦中嗡然一響,熱血齊齊湧至頭頂,大叫一聲,千種顧慮、萬般忌憚剎那間盡數拋到九霄雲外,雙臂猛地緊箍,彷彿要將她的纖弱腰肢生生折斷。

姑射仙子簌簌發抖,手臂勾繞他的脖頸,發出溫柔甜蜜的歎息,彷彿滿足,又彷彿在更強烈地索需。那柔軟的指掌順著拓拔野的背脊一路下滑,指尖驀地在他的後背劃過幾道血痕,那狂躁的疼痛的甜蜜,瞬間將拓拔野醞釀已久的熊熊慾火激燃到崩爆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