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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置之死地

眾人高舉三昧火炬,沿著那幽深甬道,曲折而下。四壁青黑,被火焰映照,光澤流舞,觸之「乓乓」作響,顯是以玄冰混金鐵所鑄。

西王母與她的貼身侍婢紅纓、碧萼走在最前,槐鬼、離侖護著纖纖,緊隨其後。然後便是拓拔野與姬遠玄。武羅仙子、應龍則領著四名土族侍衛與石夷夫婦走在最後。

萬絕陵乃金族禁地,外人不得而入。除了這一行十六人,其餘各族群雄都守侯在外。陵墓上方只是一個方圓三丈的石墳,底下卻是別有乾坤。眾人迤邐而下,走了一刻來鐘,過了三道閘門,仍未到底。

越是往下,越發陰冷,玄冰鐵壁上凝結著重重白霜,被眾人熱氣刮卷,倏然融化滑落。石階上更是堅冰凝結,光滑無比,常人踏走其上,不消幾步必要摔滾而下,與轉角處的鎮墓銅獸當頭相撞。

拓拔野念力四掃,暗暗稱奇,整個陵墓果然都是以玄冰鐵、混金石構築,陰陽兩隔,水火不侵。以他修為之強,上方二十丈外的任何聲響竟都無法察覺,更毋論陵墓之外了。

人死之後,屍骸所寄不過數尺黃土,而偌大的寢陵,也不知要花費多少奇鐵神石,用上多少能工巧匠?白招拒生前淡泊出塵,簡單樸素,死後卻尚且如此鋪張。想到萬絕谷中這數十個陵宮,更是心下駭然。

後上方又是「匡」地一聲震響,每過一道陵門,石夷便要將厚達六尺的混金鐵閘放下。三道閘門鎖閉後,地陵內更是死一般的沉寂,只聽見眾人的腳步、呼吸,還有那火焰跳躍的「劈啪」脆響。

拓拔野心中忽然一凜,此地固如牢囚,密不可破,西王母倘若只是將自己誘到此處,突以伏擊,那可真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了!

眼角掃處,見姬遠玄嘴角微笑,有恃無恐,更覺不妙。突然有些後悔方才未堅持讓二八神人隨自己進來。

轉念又想,罷了,橫豎都要與姬遠玄決一死戰,只要能逼他現出帝鴻之身,縱使西王母利慾熏心,執意與他同流合污,石夷、長留仙子也未見得會放過這刺殺白帝的兇手。

自己拚死相搏。若能誅殺此獠,總強過在疆場上犧牲萬千戰士的性命!想到這裡,熱血上湧,懼意全消。

又朝下層層疊疊走了數百丈,終於到底。轉過一個拐角,前方突然明亮起來。甬道高闊幽深,兩行青銅鎮墓獸沿著鐵壁巍然雄立。鎮墓獸的眼睛由夜明石鑲嵌而成,在頂壁長明燈地照耀下,絢光縱橫直射,塵靡翻舞。

穿過長道,又是九重獸頭銅門,每過一重,便是九級石階。過了第九重門,才是陵墓正宮。宮殿仿照白招拒帝的「雲上閣」建成,巍峨肅穆,空曠整潔。

殿內立著八名持戈侍衛,石人似的一動不動。中央立著一隻青銅虎獸,獸背上駝著一個白玉石棺。周圍環繞著九隻蟠龍銅香爐,紫煙裊裊。此外別無他物。

四名白衣老者正站在棺前竊竊私語,聽見腳步聲,紛紛伏身拜倒,道:「巫陽、巫履、巫凡、巫相恭迎王母聖駕。」

西王母點了點頭,道:「列位勞苦功高,起身罷。」四巫齊道:「幸不負王母所托。」又拜了一拜,這才徐徐起身,退立石棺兩旁。

拓拔野心中突突大跳,這四人都是金族頂尖的巫醫,大荒排名僅在靈山十巫之下,當年科汗淮被水聖女封印窫窳,奄奄垂死之時,他們也曾協助十巫,合力醫治。此時又為何畢集白帝陵宮?不負王母什麼所托?隱隱中猜到了些什麼,卻又覺得太也匪夷所思。

姬遠玄與應龍等人對望一眼,微覺不安,武羅仙子蹙眉道:「王母娘娘帶我們所見之人,便是這四位神巫麼?」

西王母微微一笑,還未回答,忽聽石棺內傳出一陣劇烈的咳嗽,「嘎」地一聲,棺蓋推移開來,一個白衣人緩緩坐起身,撫胸喘息,啞聲道:「諸位要見的不是他們,而是寡人。」

「白帝陛下!」拓拔野心中大震,又驚又喜,西王母帶他們前來拜見的人果真是他!

眾人大吃一驚,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人素冠白衣,長鬚及胸,臉色雖然有些憔悴委頓,但雙眸神光奕奕,真氣雄沛,不是白招據又是誰?想不到他被蠱毒所害,又連遭重擊,竟然還能起死還生!

姬遠玄的神色微變,旋即滿臉喜悅,擊掌大笑道:「蒼天有眼!我就知以陛下之能,那些妖魔宵小又能奈汝何!」

白帝想要說話,又是一陣猛烈的乾咳,臉色漲得通紅。四巫紛紛上前,端上一盤烏黑芬芳的藥膏,研碎了餵他服下。

西王母淡淡道:「列位請恕水香不告之罪。陛下當日被帝鴻的五行氣刀、廣成子的翻天印、女魃的赤炎火鳳一齊重創,若非體內藏有定魂珠,元魄早已震散。我擔心帝鴻得知後捲土重來,故而將計就計,假稱陛下駕崩,將他藏入這陵墓之中,召來四巫全力施救。只是陛下傷勢太重,雖然暫且收住了魂魄,卻始終昏迷不醒,直到先前方才醒轉。這半年多來,知道此事的,除了四位神巫之外,只有金神夫婦。」

眼見槐鬼、離侖等人亦瞠目結舌,大感意外,拓拔野微微一笑,不由又想起當日王母施計解救窫窳的情景來,心道:「姜果然還是老的辣。姬遠玄的隱忍工夫雖已登峰造極,但比起西王母還是略遜半籌。」心中喜悅無限,白帝既然健在,刺殺他的兇手是誰,已是昭然若揭。

姬遠玄卻似若無其事,笑道:「事關重大,原當如此。只是娘娘若早些說,寡人雖無起死回生之藥,至少還有煉神鼎可助陛下固煉元魄。這半年多來,大荒群龍無首,人心渙散,才給帝鴻、蚩尤造成可乘之機。如今白帝既已重生,天下可定矣!」

武羅仙子、應龍等人紛紛頜首微笑。纖纖見他們如此機變作偽,更覺鄙厭,冷笑不語。

西王母翩然繞前,朝白帝行了一禮,悲喜交織,道:「陛下,你方甫甦醒,我原本不該帶他們前來,只是此事不僅關乎陛下一人,更關乎大荒萬千百姓的生死,一刻也遲緩不得。當日帝鴻刺殺陛下時,陛下可曾瞧見他的原形真身?他是拓拔太子?抑或是旁人?」

眾人心頭一凜,全都安靜了下來。

白帝吞服了藥膏,又咳嗽了幾聲,臉色稍緩。目光從眾人身上徐徐掃過,在拓拔野的臉上停頓了片刻,微微一笑。又朝姬遠玄望去,雙目凝頓,灼灼地盯著他的眼睛,眨也不眨,一言不發。

武羅仙子屏住呼吸,雙手不由自主地曲握成拳。姬遠玄依舊坦然自若,微笑道:「陛下,可有什麼話要對小婿說麼?」

白帝搖了搖頭,徐徐道:「夏蟲不可語冰,非我同道,又有什麼話可說?你機狡謹慎,自以為可瞞過天下人,卻獨獨忘了躺在地上的死人。當日寡人若不是被你們偷襲重創,奄奄一息,又豈能聽見你得意忘形所說的那些話?豈能知道原來你竟是狼子野心的帝鴻妖魔?」

此言一出,眾人登時大嘩,西王母臉色亦微微一變。

姬遠玄愕然沉聲道:「陛下此言何意?那帝鴻究竟說過什麼話,竟會讓你有此錯覺?」

他語氣懇切誠摯,左右顧望,滿臉儘是驚訝困惑的神色,若非拓拔野親眼所見,幾乎也要為他所騙,心中又是氣怒又是好笑。但此時局勢大好,是以也不急著插話,索性微笑叉手,且看他玩出什麼花樣來。

白帝淡淡道:「原來你年紀輕輕,記性也這般不好麼?」也不回答,從懷中取出陶塤,悠悠吹奏起來。

他重傷未癒,氣息不暢,塤聲斷斷續續,蒼涼悲鬱。「彭彭」連聲,九塊大石突然從周圍的青銅香爐中沖脫而出,隨著陶塤的韻律,緩緩跌宕飛旋。白光閃耀,在姬遠玄頭頂形成一道淡淡的光柱。

應龍等人心下大凜,白帝的「大九流光劍」以九塊流星隕石組接而成,聚散無形,威力驚天動地,雖然傷重,仍不可絲毫小覷。當下紛紛凝神聚氣,以防他突然馭劍襲擊。

白帝吹不片刻,真氣不繼,忽然又猛烈咳嗽起來,那九塊巨石登時急墜在地,「匡當」連聲,震得眾人心頭一顫。

白帝低頭咳嗽,喘息了片刻,道:「你說『天子之劍』不是什麼神兵利器,而是權謀智計。寡人的大九流光劍縱以星石為鋒,也不能縱橫宇宙。你無需什麼天元逆刃,也不要什麼苗刀無鋒,只要用權謀駕御、利益相驅,自可集結四海能人,無往而不勝。」

姬遠玄眉頭一皺,愕然道:「陛下,寡人何曾說過這等……」

白帝擺了擺手,淡淡道:「真人面前又何需說假話?你見寡人垂斃在即,說了這些炫耀之語,很是快意,是不是?你甚至當著那廣成子之面,傳音於我,說他兄弟二人都是月母之子,你假意許諾他們推翻金族,重立寒荒,所以他們才這般為你賣命。但是在你心底,他們不過是殺人的兵器罷了,等你當上金族駙馬,坐穩神帝,這些沾了血的兵器隨時都可拋進熔爐銷毀。

「你說不獨這兄弟二人,西海老祖、陽極真神、淳於國主……無不如此。人人都有貪慾之物,只要抓住他們的慾念,就像抓住了刀子的把柄,可以任你所用。又說寡人所中的蠱毒便是那淳於國主所下,她對你情深一往,一心想成為日後的黃帝正妃,但在你眼中,她不過和武羅仙子一樣,都是用過即丟的刀子罷了。」

武羅仙子臉色倏然慘白,驀地轉頭朝姬遠玄望去。姬遠玄大凜,氣怒反笑,道:「陛下,你……」

白帝不給他半點辯解之機,咳嗽道:「你說在你心底,真正喜歡的只有一人,那便是你的同胞妹子冰夷。你說自小起,母親水聖女便籌謀深遠,要將冰夷和你,栽培成未來的女媧、伏羲。在你心底,只有自己的妹子才是終生相依相伴、不離不棄的至親至愛,其他女人全都不足道哉……」

他每說一句,眾人便是一陣哄然大嘩。

武羅仙子更是芳心陡沉,如墜寒淵。烏絲蘭瑪、冰夷與姬遠玄的骨肉關係至為隱秘,即便鬼國幕僚之中,亦只有寥寥幾人知道,若不是姬遠玄忘形透露,白帝又從何知曉?又是憤怒,又是恐懼,全身竟微微發起抖來。應龍等人似乎也將信將疑,臉色頗為古怪。

拓拔野心中振奮喜悅之餘,又微感詫異,以姬遠玄深狡沉穩的性子,對白帝吐露了這些秘密後,為何不立刻將他魂魄煉化,永絕後患?轉眼望去,見他神情錯愕憤怒,不似作偽,更覺有異。

白帝又道:「你說寡人之所以不能成就大事,乃是淡泊無慾,心慈手軟,才落得如此下場。你殺了我之後,栽贓少昊,迎娶纖纖,問鼎天下指日可待。等到大功告成之日,鳥盡弓藏,所有殺人的刀子自當要銷毀掩埋,那些女子更要一一殺了滅口,以免她們挾以自重,糾纏不放。」

轉過頭,目光冷厲地盯視著武羅仙子,帶著幾分刀鋒似的譏誚之意,淡淡道:「仙子為何渾身發抖,臉色這般難看?難道是因為直到此刻才知道他的真面目麼?他殺了晏青丘,殺了淳於國主,殺了紫玄文命,後日便要迎娶西陵公主……你猜猜他下一個殺的是你呢,還是廣成子?」

「住口!」武羅仙子突然厲聲大叫,俏臉漲紅,竟像是變了一個人般,眩光爆舞,豹神刺閃電似的朝白帝怒射而去。

眾人嘩然,拓拔野早有所防,極光電火刀轟然怒卷,登時將之震飛開來。姬遠玄喝道:「仙子,你瘋了麼!」又驚又火,一把將她朝後拉回。

武羅仙子對他原本便情深刻骨,患得患失,他與冰夷之間超乎兄妹的曖昧情感亦有所察覺。白帝適才所說的每一句話恰好都如楔子般切入她心底,激發起潛埋已久的擔憂和疑忌。

尤其是今夜目睹他親手擊殺淳於昱和郁離子,快意之餘,亦不免起了兔死狐悲之意。他能這般對待他們,未見得將來便不會這般對待自己。此刻被白帝這般層層剝繭、咄咄逼問,累積的驚懼、憤怒、傷心、嫉妒……漸漸如火潮洶湧,狂亂地扼得她喘不過氣來,終於崩潰決堤。

霎時間,心亂如麻,淚水潸潸而下,不顧一切地拽住他的手臂,顫聲哭道:「姬郎!姬郎!你當真是這麼想的麼?在你心底裡,真的只有冰夷麼?」

眾人大嘩,她此言一出,自是承認無疑了。西王母目光冰冷,淡淡道:「黃帝陛下,你現在還有什麼話可說?」

長留仙子怒笑道:「還和他說什麼?這臭小子刺殺陛下便也罷了,這般攀花折柳,始亂終棄,我第一個饒他不得!」霓光流舞,「似水流年尺」在指間急速飛轉,隨時便欲脫手飛出。

石夷、槐鬼、離侖等人也義憤填膺,紛紛上前將土族眾人圍住。神兵出鞘,氣浪滾滾,局勢急轉而下,這陵墓地宮儼然成了一觸即發的修羅場。

姬遠玄瞥見白帝嘴角冷笑,眼神中帶著幾絲狡黠得意,與從前那澹泊出塵的長者姿容迥乎兩異,心中陡然一震,頓知中計,高聲大笑道:「白帝陛下清風浩蕩,怎會使這等造謠離間、誣人清白的卑劣伎倆?閣下究竟是誰?竟敢在西王母面前冒充白帝,裝神弄鬼?」指尖氣箭疾彈,朝他電射而去。

那「白帝」揮手將氣箭震開,大咧咧地坐在棺蓋上,翹起二郎腿,哈哈笑道:「對待你這等造謠離間、誣人清白的卑劣之徒,自然就當以眼還眼,以牙還牙。嘖嘖,想不到你長得形如肉球,居然還很風流倜儻,連本族的聖女都能一併勾搭了去,佩服佩服。寡人哪天需得好好向閣下討教幾招。」伸手施施然地在臉上一抹,赫然竟是少昊!

眾人又是一陣愕然驚嘩,短短片刻之間。白帝死而復生,接著又突然變成了這玩世不恭的酒肉太子,弄得他們雲裡霧中,都有些糊塗了。

拓拔野心中卻恍然醒悟,知道為什麼今夜始終不見少昊了。正覺滑稽,心中又是一沉,「白帝」既是少昊喬化,真身自然早已駕崩無疑!

姬遠玄驚怒稍縱即逝,很快便恢復了鎮定,高聲道:「娘娘,少昊勾結帝鴻、蚩尤,弒帝篡位,已是鐵證如山,罪不容赦。他的讒言你又豈能誤信?不錯,武羅仙子與我誠然兩情相悅,有違聖女之道,但除此之外,絕無半點對不起天地良心之處……」

少昊哈哈笑道:「姬小賊呀姬小賊,到這等時候你還胡言亂語,當我姑姑真的老糊塗了麼?她逗你玩兒哪!若不將你帶到這裡,借我父王的英靈嚇上一嚇,又怎能唬得你姘婦自亂陣腳,供出真話?」

武羅仙子雙頰飛紅,驚愕羞怒,一時間,什麼禮儀客套全都顧不得了,驀地轉身朝西王母戟指喝道:「白水香!原來是你這賤人設下圈套,栽贓陷害!」她貴為聖女,被他們戲弄,當眾出此大醜,心中恨怒無以形容,長袖捲掃,豹神刺光焰炸吐,凌空迴旋,朝西王母當頭怒射。

西王母臉上泛起淺淺的暈紅,藍眸中彷彿有兩團火焰在跳躍燃燒,冷冷道:「沒有照妖鏡,又怎能讓你們這些妖魔顯形?你身為聖女,非但不侍奉天神,為民討賊,反倒失貞瀆職,為虎作倀,就算千刀萬剮亦不為過!」

說話間,手指捏訣變幻,青光爆閃,「叮叮」連撞,馭使「天之厲」將那豹神刺接連震飛。

少昊從石棺上一躍而下,嘿然道:「此處是我父王英靈長眠之地,你們這些妖鬼禍亂大荒,罪惡滔天,今日能葬身在這萬絕谷,也算是爾等的造化了!」雙手在青銅虎獸上一拍,「匡」地一聲,那九重獸頭銅門齊齊落下,登時將眾人嚴嚴實實地困在了墓殿之中。

眾人心中俱是一震,這陵宮深達千丈,通體為玄冰混金鐵鑄造,閘門既鎖,莫說上方的五族群雄聽不得半點聲響,就算土族將士與鬼國屍兵察覺趕來救助,也斷無衝入的可能。

敢情西王母引他們到這兒,不獨是為了演出這場白帝復活的好戲,更是為了一舉擒拿姬遠玄,避免各族混戰,將損失減至最小。

事已至此,姬遠玄知道辯解已無用處,當下嘴唇翕動,傳音指揮。應龍等人紛紛伏身急衝,朝纖纖、少昊包抄撲去。料定這兩人修為最弱,只要能扣為人質,自可穩佔上風,重出生天。

身形方動,石棺旁的八名守陵衛士便已穿梭衝來。當先那男子護在纖纖身前,右臂捲起一道滾滾青光,如水浪怒旋,「轟!」「轟!」撞得金光交錯刀搖曳變向。

應龍雙臂酥震,朝後急退數步,失聲道:「斷浪刀!」

纖纖又驚又喜,大叫道:「爹!」猛地撲入他的懷中,將他緊緊抱住,淚水瞬間迷濛了視線。搖曳的火光照在那人的臉上,白髮如雪,清俊依舊,笑容卻多了幾分溫暖,果然是許久未見的科汗淮。

話音未落,又聽另一個白衣衛士哈哈笑道:「纖纖妹子,別來無恙?」苗刀碧光怒掃,聲勢如雷霆狂吼,將旁側衝來的兩名土族侍衛震得連人帶刀翻身飛跌,癱如肉泥。

纖纖大喜,和拓拔野齊聲叫道:「魷魚!」

那白衣衛士將臉上面具一把扯去,刀疤斜布,英姿挺拔,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眼睜睜地看著這些無恥奸賊,卻又不能出聲,真是憋死我啦。」

呼喝聲中,另外那六名鎮墓衛士也紛紛揭開面具,露出真身,赫然正是晏紫蘇、龍神、英招等人。

應龍等人大凜,紛紛朝後退去。原本雙方實力相當,還可拚死一搏,但眼下平添了蚩尤、科汗淮等絕頂高手,對比立轉懸殊。

※※※

原來先前科汗淮與蚩尤、晏紫蘇、少昊等人會合後,悄悄拜會西王母,將姬遠玄的帝鴻真面、陷害拓拔的種種因果,乃至與烏絲蘭瑪、冰夷之間的隱秘關係,全都一一道來,懇請王母立時阻止婚禮,當眾拆穿帝鴻陰謀。

西王母當即定下「借屍還魂」之計,讓晏紫蘇將眾人喬化易容,藏在白帝陵墓之中,自己則不動聲色,依舊與姬遠玄虛與委蛇,只等祭天神禮上,拓拔野現身解救縛南仙,再以白帝復活、辨別兇手為由,將姬遠玄等人誘入陵墓,激他現出真面,一網打盡。

而此計劃奏效與否的關鍵,便在於「復活」的「白帝」。

普天之下。沒人比少昊更瞭解其父。他自小每夜隨父修行,真氣路數頗為相近,對於如何御使「大九流光劍」亦頗有心得。再加上晏紫蘇的通神妙手,更是惟妙惟肖,以姬遠玄、應龍等人的超卓念力,竟也未能察覺絲毫不妥,終於方寸大亂,中了他栽贓離間之計。

※※※

眼見眾人畢集,拓拔野心底登時猜著了來龍去脈,懸掛著的些許擔憂也隨之煙消雲散。幾年來從未有如此刻這般振奮暢快,拊掌大笑道:「晏國主易容之術通天徹地,西王母誘敵之計驚神泣鬼,天作之合,妙極妙極!」

少昊撥浪鼓似的搖頭笑道:「非也非也,若沒有科大俠搜腸刮肚的三寸不爛之舌,沒有本太子催肝喪膽的連珠妙語,又豈能說動我姑姑,照出她這狼心狗肺的女婿原形?」

心下得意,故態復萌,說到「科大俠搜腸刮肚的三寸不爛之舌」時,又忍不住胡亂用詞,加重語氣,聽來甚是輕浮曖昧。

眾人暗覺滑稽,卻不敢明笑。

西王母臉上暈紅,淡藍色的妙目中閃過一絲慍色,蹙眉道:「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滴水穿石,乃十年之功。太子殿下,你以為我為何要將你囚禁在數萬里之外的東海歸墟?若真將你認作弒父逆賊,你此刻還剩什麼嘴皮子說『連珠妙語』?你吃了這些苦頭,還是不知如何為人帝君麼?」

拓拔野一凜,方知她早在今夜之前,便已看穿姬遠玄的險惡居心,將少昊流囚東海,竟是為了讓他遠離風暴眼,保全性命。她決斷之明快,計謀之深遠,果然遠非常人可比,難怪當年燭老妖將她視若第一勁敵。

少昊吐了吐舌頭,心下又是感激又是慚愧,卻依舊嬉皮笑臉,道:「姑姑神機妙算,勝我百倍。這半年多沒我在一旁搗亂,耳根想必清淨了不少,難怪心明如鏡,算無遺策,小侄駟馬難追,六體投地。」

眾人被帝鴻等妖魔算計了這麼久,今日終於得以剝其假面,轉守為攻,都倍覺痛快喜悅,彼此吵嚷說笑,儼然已將姬遠玄等人看作甕中之鱉,勝券在握。

姬遠玄卻似毫不介懷,仍舊微笑著負手長立,氣定神閒,等到喧嘩聲漸漸轉小,這才朗聲道:「當今天下,火、木元氣大傷,民生凋敝;龍族荒外野民,難成氣候;水族君臣離心,內亂在即;苗族、蛇族更不過是無根之木,流水浮萍。唯一能與崑崙一爭短長者,惟有我中州黃土。金、土若是聯姻結盟,千秋太平盛世,指日可期。王母娘娘成為女媧之後的大荒女帝,也絕非癡人說夢。只可惜……」

纖纖冷笑截口道:「只可惜什麼?可惜沒被你這狼子野心的妖魔利用、暗算,步陛下後塵麼?」

姬遠玄也不生氣,微笑道:「敢問公主有什麼證據證明寡人刺殺白帝?就憑少昊太子方纔的憑空誣陷之辭麼?難道只因武羅聖女承認傾慕於我,寡人便搖身成了帝鴻妖魔?倘若如此,神農大帝豈不早成了大荒罪人?你的拓拔大哥豈不更當千刀萬剮?各位如此構陷於我,不知又當如何向墓外的天下英雄解釋?」

拓拔野微微一凜。他這話雖在耍賴,卻也難以辯駁。方才武羅仙子的失態,至多只能表明她情系本族帝尊,嫉妒冰夷,卻無法證明姬遠玄便是帝鴻,更不能證明他與廣成子等人合力刺殺了白帝。即便現在可將其誅殺,出了這陵墓,又當如何叫真相大白於天下,四海信服?

少昊心下亦有些懊悔,只怪自己得意忘形,魚兒剛咬鉤便迫不及待地拉起釣槓,嘿然笑道:「姬小賊,你要死鴨子嘴硬那也由得你,等我們將你的魂魄封在煉神鼎裡,再拿金光鏡照上一番,是非曲直,大家自可瞧得清清楚楚。」

姬遠玄哈哈大笑道:「『莫立危牆下,勿倚險峰邊。大風憑借力,送我上雲天』。原以為娘娘睿智絕頂,知道誰當為敵,誰當為友。想不到竟一葉蔽目,連這麼淺顯的道理都不明白。娘娘,你偏信這酒囊飯袋的讒言,和拓拔帝鴻、蚩尤苗賊勾結,陷害駙馬。傳將出去,也不怕成為眾矢之的麼?」

蚩尤聽得不耐,喝道:「哪來這麼多廢話?要戰要降,快點言語!」提刀大步上前,週身青光怒放,如那苗刀一般凌厲逼人。被其氣勢所壓,應龍等人心中俱是一寒,微生怯意。

姬遠玄卻無半點懼色,兀自搖頭歎息道:「白帝化羽之後,崑崙就像是隨時都要崩傾的雪山,搖搖欲墜,人人自危。這半年間,金族中暗地裡與我示好,言稱支持寡人迎娶西陵、兼任白帝的權貴長老直如黃河沙數。娘娘剛愎自用,一意孤行,與這些敵黨勾結,卻不知族人作何感想?難道真要冒天下之大不韙,通敵寇,陷友邦麼?」

眾人見他敗局已定,氣焰竟猶如此囂狂,每句話都像在居高臨下勸降一般,無不惱恨好笑,紛紛呵斥嘲罵。

姬遠玄置若罔聞,從懷中取出一卷羊皮,朗聲道:「投桃報李,飲水思源,寡人既得如此知遇,豈能不銘記在心?與我交結示好的每位長老、權貴的姓名、信禮,全都一五一十地記在了這卷軸之中,以便他日回報。娘娘如若不信,只管取去仔細查看,好生思量。」

西王母淡淡道:「這等淺薄的離間之計早八百年前便叫人用爛了,難不成那紫玄文命一死,黃帝陛下連出主意的人也找不到了麼?」

姬遠玄眉毛一揚,微笑道:「娘娘既然不信,那寡人便隨口念上幾個名字好了。排在第一的,便是黑木銅黑長老,送的信禮是當年白帝親賜的紫玉螭龍環一對;排在第二的是龍首城主廖威知,送的信禮就更重一些了,是太古神獸斑斕青兕的長角一隻;排在第三的……嗯,排在第三的可就有些意思了,是夫妻兩人同排並列……」

話音未落,槐鬼、離侖突然飛身交錯,符彩神帶如霓霞飛舞,將纖纖緊緊纏縛,叫道:「娘娘請恕罪!」快如鬼魅地朝後飛退。

如意雙仙原本便站在最後保護纖纖,與她相隔不過數尺。拓拔野、科汗淮等人正自凝神聆聽,又對他們殊無防備,凜然驚覺時,兩人已扣著纖纖衝到了八丈開外。

長留仙子大怒,喝道:「原來你們才是吃裡爬外的叛賊!」她聽到「夫妻兩人同排並列」時,嚇了一跳,只道姬遠玄妄圖陷害石夷,不想卻是這兩個近年來素得西王母信賴的仙真。

拓拔野等人驚火交加,投鼠忌器,一時也無良策,西王母冷冷道:「現在放下公主,我可以饒你們一命。」

槐鬼、離侖臉色煞白,一邊繞行退到應龍旁側,一邊搖頭慘笑道:「娘娘,我們一步踏錯,步步受制,現在已然回頭不得了。」

姬遠玄昂首笑道:「娘娘放心,公主是黃帝正妃,母儀天下,寡人又怎捨得傷她分毫?請她過來,正是要保她周全。」

蚩尤勃然大怒,喝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你枉為一族之帝,除了要挾弱女子,便沒其他膽量了麼?來來來,有種和你蚩尤爺爺獨鬥八百合……」

話音未落,姬遠玄突然臉色一沉,凌空一掌劈來。蚩尤揮刀擋掃,卻像是全無半點力氣,「彭!」苗刀脫手,當胸登時被那無形氣浪撞中,身子劇晃,鮮血狂噴,朝後趔趄摔倒。

眾人大吃一驚,晏紫蘇失聲道:「魷魚!」剛踏出兩步,雙膝突覺酸軟無力,「啊」地一聲,竟自軟綿綿地跪坐在地。

拓拔野大凜,急忙飛掠上前,將兩人扶住。念力探掃,兩人體內並無其他異樣,只是肌膚冰涼,經絡中的真氣彷彿寒河封凍,流速突然變得極之緩慢。

正覺不妙,身後眾人低呼迭起,回頭望去,西王母、科汗淮、敖語真、石夷、長留仙子等人竟也接連跌坐在地,霎時間臉色雪白,牙關格格亂撞,肌膚上宛如蒙了一層淡青色的冰霜。

就連那金族四巫亦不能倖免。惟有紅纓、碧萼那兩個丫頭安然無恙,舉著火炬,站在一旁左顧右看,滿臉驚惶害怕。

還不等細想,一股寒氣突然從丹田直湧而上,週身瞬時僵硬發青,如冰雪凝結,拓拔野心中陡沉,喝道:「姬遠玄,你下的什麼蠱毒!」待要運氣,天旋地轉,驀地坐倒在地,籟籟顫抖,竟連話也說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