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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西海鯨波

那氣浪隱含五行,滾滾交錯,狂猛如山嶽壓頂,赫然正是當日壓得他與青帝、空桑、姑射仙子九死一生的翻天印!

當日一戰,銘心刻骨,近來閒暇之時,拓跋野常常想著如何破解這無敵神印,雖無完策,卻也想出不少應對之計。此刻大敵重臨,霎時間靈光電閃,真氣沖湧,天元逆刃順勢朝上疾電反撩。

「彭!」絢光怒爆,上方登時鼓起一團霓光麗彩的漩渦,朝外轟然蕩漾,他喉中一甜,週身如陀螺飛轉,趁勢擦著氣旋外沿疾衝而出,「轟」的一聲,那五彩石印猛擊在地,石迸地炸,氣浪如爆,整個洞殿應聲塌落!

混亂中,只聽有人驚「咦」一聲,喝彩道:「好一個『五行生剋,借勢隨形』!拓跋小子,我還是小看你啦!」那笑聲雄渾如雷,震得他腦中嗡嗡作響,正是昊天神裔廣成子!

原來方才電光石火之間,拓跋野先以念力感應出翻天印砸下時、其五氣循環飛轉的路線;而後計算精確,一刀揮出時,體內五行真氣恰好按照五行相剋的順序,次第激撞在翻天印的五行氣輪上,將其朝上微微一抬,爆出強猛無匹的渦旋氣浪。而對於業已將定海珠掌握得隨心所欲的拓跋野來說,這氣旋恰好成了助他逃生的第一推力。

這一擋一逃看似簡單,卻是幾大要索缺一不可。若換了旁人,沒有五行真氣,沒有定海神珠,沒有那天下至利的天元逆刃,即便也如他使出一模一樣的招式,也早被壓得粉身碎骨,形神俱滅了。

饒是如此,拓跋野亦冷汗涔涔,暗呼僥倖。心道:「廣成子和晏卿離既能在此設伏,必是早與西海老祖勾結,但水妖與鬼國妖魔勢不兩立,弇茲又怎會與他們沆瀣一氣?」念頭急閃,旋即恍然:「是了,水聖女!弇茲這廝暴戾凶狂,除了神帝、燭龍,誰也不怵。神帝化羽,燭龍囚禁,他定是不服天吳,表面假裝臣服,暗地裡卻轉而投靠烏絲蘭瑪……」

想明此節,心中之驚怒恐懼不減反增,若纖纖落入水妖手中,天吳為了要挾自己與金、土二族,還不至於下什麼毒手;但這些鬼國妖魔素來唯恐天下不亂,纖纖落入他們的手中,只怕要凶多吉少!

亂石迸炸,宮室傾塌,只聽廣成子哈哈笑道:「拓跋小子,當日在『震雷峽』裡讓你僥倖逃脫,今日你自投羅網,可就沒那般好運氣啦!」絢光滾滾,氣浪狂舞,又朝他凌空怒撞而來。

拓跋野疾衝閃避,心道:「晏卿離既能喬化得如此惟妙惟肖,必已親眼見過纖纖,只要將這妖女拿下,便能順籐摸瓜,救出她來。」當下念力掃探,感應晏卿離方位,轉身疾衝而去。

當日在熊山地宮初見這妖女,瞧在她是晏紫蘇母親的分上,他一直不忍與之為敵,出了地宮之後,也始終未將此事告訴蚩尤等人,以免晏紫蘇尷尬兩難。但此刻關乎纖纖生死,他再也顧不得許多了,瞬間衝到晏卿離附近,左手碧光爆吐,朝她背心掃去。

晏卿離咯咯脆笑,鬼魅似的翻飛閃避,揚手一彈,彩霧濛濛,鋪天蓋地捲了過來。

拓跋野一凜,知她蠱毒厲害,屏息急掠,又是幾記手刀雷霆劈落。但那妖女馭風術出神入化,閃掠極快,手中的蠱粉、毒器又多如飛蝗、密雨,一時間也不能奈她何。

拓跋野心中一動,見她銀針射來,故意「啊」的一聲大叫,身子一晃,滾落在地。

晏卿離大喜,果然頓足轉身,她方一停下,拓跋野立即閃電似的貼地疾衝。此時到處都是崩塌的石木、珊瑚,塵土瀰漫,地上的白沙又夾雜珍珠,紛亂刺目,一時哪能看清?等她陡覺不妙時,拓跋野業已衝至身前,氣浪呼捲,接連撞中她經脈要穴,將她挾抱衝起。

「轟!」兩人方一掠起,翻天印又堪堪砸下,光浪猛爆,拓跋野背心如撞,紙鳶似的踉蹌前飛,朝甬道衝去。

這幾下一氣呵成,快若雷霆,晏卿離動彈不得,驚怒稍縱即逝,咯咯笑道:「難怪天下人都說龍神憐香惜玉,奴家渾身非蠱即毒,陛下竟然也不嫌棄,讓人好生感動。」

拓跋野見她媚眼如絲地瞟著自己,那神態與當年纖纖向自己撒嬌之時渾無二致,心中登時一陣如絞劇痛,左手一翻,扣住她咽喉,淡淡道:「我有百毒辟易之軀,卻不是晏國主有沒有金剛不壞之身?我數三下,國主若不說出西陵公主的下落,國主就知道我到底是不是憐香惜玉啦。」指尖微微一緊。

見他冷冷地凝視自己,殺機凌厲,晏卿離臉色漲紅,舌尖微微吐了出來,妙目閃過一絲恐懼之色,眨了幾下眼,點頭示意。他手一鬆開,立即大口呼吸,咳嗽著傳音道:「西陵公主藏在腸宮對面的囚洞裡。」

拓跋野一凜,想起腸宮迴廊之外、峽谷對面的崖壁上,果有一個幽深的裂洞,先前那大漢領著自己進入宮門前,便曾下意識地朝那裡瞥了一眼,當下更無懷疑,挾著她左衝右突,朝外奔去。

廣成子急追在後,翻天印飛旋怒轉,絢光如漩渦似的滾滾怒湧,每次折轉之時,拓跋野轉身疾衝,便聽見轟隆巨爆,神印旋撞在石壁上,整個甬洞都似被震塌了一般,石炸土飛,氣浪如奔雷。

若是一對一的硬拚,此刻他絕非廣成子對手,但以他強沛的五行真氣,以及定海珠借勢隨形的千變萬化,廣成子想要置他於死地也殊非易事。剎那之間,他已連連躲過翻天印幾次勢在必得的猛擊,沿著甬洞飛旋繞沖,掠入了腸宮主殿之中。

方一進入,「轟轟」連震,炮火齊鳴,竟有九尊紫火神炮恭候於此。晏卿離臉色霎時慘白,只道他必將拿自己當擋箭盾牌,豈料拓跋野竟翻手一轉,將她負到背上,大喝著反旋定海珠,揮刀轟然怒斬。

「彭!彭!彭!彭!」狂風鼓處,赤紅色的炮火流麗倒湧,接連怒爆,大殿內慘呼四起,數十人影炸散開來。

拓跋野足下不停,轉手又將晏卿離抱回懷中,高掠低伏,天元逆刃如雷電夭矯縱橫,所向披靡,瞬間便殺出重圍,繼續朝外衝去。

晏卿離驚魂甫定,又是一陣「咻咻」激響,無數火矢、毒箭四面八方地怒射而來,「叮噹」連聲,光華大盛,那萬千銳風衝到自己咫尺處,不是被天元逆刃撞炸碎裂,就是被他的護體真氣反彈激射,無一能傷她毫釐。

她雙靨暈紅,心中怦怦亂跳,忍不住歎了口氣,道:「龍神陛下,奴家終於明白為什麼天下都叫你『拓跋磁石』了,如果我年輕二十歲,只怕也要喜歡上你啦。」

拓跋野啼笑皆非,嘿然道:「我可不是憐香惜玉,不過是瞧在你女兒的分上罷了,但你若再敢騙我,可別怪我手下無情。」長刀怒舞,電光如弧,六個西海水妖剛一衝近,立時被劈炸為數段,血肉橫飛。

晏卿離身子微微一顫,妙目中閃過淒楚、溫柔之色,猶疑了片刻,低聲道:「紫蘇她……她好麼?你沒將我的事情告訴她吧?」見他「哼」了一聲,也不回答,已知其意,歎了口氣,道:「多謝你了。」臉色微微一變,似悲似喜。

四周氣浪炸舞,慘叫連連,不斷有人被劈掃震飛,她卻恍然不覺,眼波迷濛,怔怔地凝望著虛空,獨自想著心事,過了一會兒,又幽幽道:「我聽說喬少城主待她很好,她過得遠比從前要快活,是不是?」

拓跋野正欲回答,又聽廣成子在後方笑道:「拓跋小子,你抱著自家兄弟的丈母娘,卿卿我我,傳到大荒,也不怕天下人恥笑麼?」狂風呼捲,那五彩絢光又怒旋疾撞而來,相距十餘丈,兩旁的石柱卻已轟然斷裂。

翻天印從上方壓下時,力逾萬鈞;但這般側飛斜撞時,氣旋滾滾,對於擅使定海珠的拓跋野而言,只要計算得當,反能化弊為利,成為助他逃之夭夭的推力。

尤其在這大殿之中,寬闊無傍,更可恣意騰挪施展,眼角瞥見霓光捲來,立即飛身螺旋,體內五行真氣急湧腳底,順著神印旋轉之勢,相生相激。轟隆連聲,身後氣浪炸爆,霎時間如離弦怒箭,破空嘯舞,直衝出百丈之遠,口中長笑道:「廣成老兒,多謝你送我一程!」

大殿傾搖,不住地崩塌陷落。廣成子驚怒駭異,旋又哈哈大笑:「有趣有趣!拓跋小子,要我殺你,還真有些不捨!」挾印疾衝,那些西海水妖亦怒吼怪叫,尾追在後。

拓跋野挾抱著晏卿離,東折西轉,殺透重圍,一路上也不知劈飛了多少水妖,終於衝出了腸宮大門。

門一打開,水浪撲面,大潮狂湧,他陡然朝後翻退,又立時如箭魚似的疾射而出,施展魚息訣,飄然朝對面山崖游去。那裂洞黑漆漆的長約三丈,寬僅能容一人進入,週遭海藻起伏,陰森森如巨魚之口。

將近洞口,晏卿離忽然歎了口氣,傳音道:「你別進去,裡面……有埋伏。在你來此之前,西陵公主已經讓太子黃帝救走啦。」

拓跋野一凜,又驚又喜,但旋即又閃過一絲疑慮,自己駕著那海神鳥朝西一路沉潛,並未折轉迂迴,姬遠玄又怎麼會搶在他之前抵達?即便早到一步,又焉能從廣成子的重圍中救走纖纖?

晏卿離似是猜出他的心思,微微一笑,傳音道:「西海有兩處海神宮,此處是南腸宮,西陵公主被囚在北心宮中,由弇茲親自鎮守。放心吧,她已經被黃帝救走了。」

說到最後一句時,妙目中突然閃過奇怪的神色,搖頭傳音道:「龍神辟邪,你聰明絕頂,明明可洞察秋毫,可惜偏偏心慈耳軟,太過輕信旁人,其實此次……」

話音未落,「轟」的一聲,裂洞水浪滾滾噴湧,一道熾烈的火光氣刀朝著拓跋野怒劈而出!

「地火陽極刀!」拓跋野心中陡然一沉,這氣刀火焰紫紅熾艷,在這冰冷的海底深處,竟依舊灼灼撲面,普天之下,除了公孫嬰侯別無分號!

當下揮刀橫擋,「彭!」光浪鼓爆,藉著那氣浪狂濤,翻身急衝,朝上方躥起十餘丈高,魚群轟然驚散。

幾在同時,上方綠光晃動,人影閃爍,上千人拽著一張縱橫近三百丈的巨大漁網,朝他兜頭撲下!

那巨網似以玄冰鐵絲織絞而成,粗如手指,交接處均有倒鉤,碧光粼粼,也不知塗了什麼劇毒。此處恰是峽谷最為狹窄處,被大網撲罩,避無可避,惟有先向下衝逃,而後再以最快的速度,從側面衝出網沿。

拓跋野眼角掃出,腸宮大門絢光滾滾,廣成子即將破門追出,而右下方紅光怒湧,公孫嬰侯又已急追而來,思緒飛轉,與其和這兩大絕頂高手拚死纏鬥,倒不如奮起全力,沖個魚死網破!

當下左手疾點,將晏卿離經脈解開,朝左下方飄然推去,自己則氣湧丹田,朝上螺旋疾衝,右臂轟然一振,絢光鼓舞,五行真氣相生激化,從天元逆刃破鋒而出,霎時間化為一道長十餘丈的滾滾氣刀,霓芒吞吐。

晏卿離臉色微變,傳音道:「陛下小心!這是『蝕骨碧膠網』,切切不可與他相觸……」

話音未落,水中「彭彭」悶響,拓跋野遍體霞光大作,真氣迅疾彼此相生,又兩兩相剋,刀芒登時洶洶怒漲,色彩疾速變幻,朝著巨網急劈而去。「轟!」水浪滾滾,炸開一團絢麗璀璨的光波霞暈,極光氣刀如霓霞雲柱,轟然直貫海上。

氣泡滾滾,拓跋野螺旋疾舞,幻光流離,剎那間破網穿過,朝那蔚藍晃耀的海面怒射飛沖。千丈、百丈、十丈……「嘩!」大浪翻騰,陽光耀眼,他濕淋淋地破空衝起。

清波萬里,接天連碧,幾隻騰空翻躍的海豚嗚嗚歡鳴,衝他擺了擺尾,穿入滔滔海浪。狂風吹來,心肺如洗,陽光在天元逆刃上閃起一道七彩眩光。

拓跋野心中突然一震,這景象何等熟悉!彷彿也是此時此地,也是這大劫逃生的歡喜,就連遠處那巨鯨所噴吐的百丈水浪,也彷彿往日依稀。

不等細想,下方氣浪滾滾,殺氣翻騰。他心中一凜,立時踏浪乘風,朝東急掠。

「嘩!嘩!」遍海驚濤洶湧,突然衝起無數人影。月光閃耀瞬息之間,便有二十餘人呼嘯著圍沖而來,刀浪怒卷,長槍急刺。

拓跋野瞧也不瞧,左掌絢光一吐,極光電火刀迎風怒爆,五氣循環,登時將八九人打得沖天飛起,右手天元逆刃縱橫飛舞,血光炸射,慘叫聲此起彼伏。

他心中突突狂跳,那似曾相識的感覺越來越強烈了,就在這裡!他一定曾到過這裡,發生過與今日相似之事!

「轟!」大浪浮搖,公孫嬰侯從他前方高高躍起,怒火欲噴,喝道:「拓跋小賊,我要殺了你!」地火陽極刀火焰滾滾,掀捲狂風,朝他迎頭急斬。

拓跋野下意識地翻身急旋,天元逆刃「哧哧」抖動,突然閃起九道炫目無已的光環。破鋒怒舞,接連猛撞在地火氣刀上,轟隆連震,氣光炸舞。公孫嬰侯怪叫一聲,竟被他震飛開來。

拓跋野心中一凜,呼吸幾乎頓止,天元訣!自己為何又突然使出天元訣?剎那間靈光電閃,突然想起來了,西海!是了,這裡便是八百年前,古元坎激戰大荒四神的舊地!

眼前一花,景象紛呈,彷彿又看見那刀光劍影,驚濤駭浪;看見鯊群穿梭,渦流滾滾;看見白阿斐得意的獰笑;看見她從高崖上一躍而下,墜入西海……心中頓時一陣撕裂似的劇痛,氣息若堵,悲喜交雜,提著刀怔怔木立,一時竟忘了突圍逃生。

大浪翻湧,越來越多的水妖躍出海面,狂呼尖嘯著將他重重包圍,但忌憚他凜凜神威,都不敢再貿然上前。

公孫嬰侯被他一刀震退,心下狂怒,俊秀的臉容幾已扭曲變形,喝道:「小賊,你這是什麼刀法?忒也古怪。我們再來鬥過!」凌空抄舞,地火陽極刀光焰爆漲,直衝出十餘丈元,瞬間直刺眉睫。

拓跋野陡然驚醒,翻空後掠,天元逆刃氣芒呼嘯怒射,光浪在撞著地火氣刀之前,忽然銀光炫目,陡然彎折回轉,劃過一道圓弧,霹靂似的朝公孫嬰侯面門劈去!

這一下迅如疾電,眾人齊聲驚呼,公孫嬰侯更是大吃一驚,下意識地翻身飛轉,氣刀狂飆反撩,「彭!」氣浪四炸,將他重重撞入狂濤,額頭上仍被刀氣劈出一條長口,鮮血迸流。

「好一個『回風石舞』!」廣成子不知何時也已衝出海面,笑嘻嘻地袖手旁立在一葉扁舟上,隨波搖蕩,右手緊握著翻天印,也不急著上前相助。

古元坎當年便以這柄似劍似刀的「天元逆刃」自創「天元訣」,刀法凌厲剛烈,變幻莫測,其中最為著名的便是這式「回風石舞」。

八百年前,他以這一招斬斷火族大神「青虎炎魔」的右腕,威震天下;一年多前,拓跋野又以這一記刀法重傷雙頭老祖,轟動五族;而此刻,還是這同樣的一刀,又幾乎取了陽極真神的首級。

若非公孫嬰侯真氣霸烈,猶在青虎炎魔與雙頭老祖之上,即便頭顱不斷,也勢必被卸下一條臂膀。饒是如此,已震得他駭怒欲爆,凶焰大挫。

他生性囂狂剽勇,偏狹好鬥,喪失記憶之後,雖記不清從前與拓跋野的恩怨,但在水聖女等人的不斷挑唆下,早已認定他是自己勢不兩立的仇人,此刻接連被他擊退,仇怒之火已燃至極點。

當下縱聲大吼,從波濤中捲浪衝起,地火氣刀狂飆怒掃,縱橫破空,朝拓跋野雷霆狂攻。紅芒破吐,碧波轟然炸舞,分湧出一條又一條的深溝,波濤如沸,霧氣蒸騰。

拓跋野被他迫得接連後退,腦海中又閃過前生中的諸多畫面,想起螭羽仙子,想起雨師妾,悲喜交加,心道:「若非這狗賊當年玷辱雨師姐姐清白,始亂終棄,她又怎會身中奇毒,她又怎會悄然離別,生死不知?」越想越是悲怒,胸膺如堵,驀地昂首長嘯,大喝道:「公孫狗賊,納命來!」

週身銀光怒爆,直衝天元逆刃,轉化為沖天刀光,縱橫呼嘯,「天元訣」再度如融冰春江,滾滾湧入腦海,奇招妙式層出不絕,霎時間將地火氣刀的光焰壓制而下,團團激鬥。

公孫嬰侯從未見過這等凌厲詭變的刀法,每一刀劈出,都如雷霆奔走,勢不可當,而折轉變化之時,又像黃河九曲,莫測西東。更讓他駭怒的,是他體內那如狂潮般奔湧不息的五行真氣,浩浩蕩蕩,深不可測。當下奮起全力,施展平生絕學,誓與他一決生死。

大浪噴湧,驚濤起伏,兩人時而沖天盤旋,絢光迭爆;時而貼海飛行,氣浪迸舞,一時鬥得難解難分。遙遙望去,只看見兩團彩光急旋飛轉,交接時眩光炸射不絕,整個海面就像沸騰了一般,洶湧噴薄。

眾水妖看得驚心動魄,瞠目結舌,廣成子叉著雙手,微笑地站在扁舟上,貌似氣定神閒,心中之驚駭震撼卻遠勝眾人。

他自恃「紫玄武命」,天賦蓋世,當今大荒能入他法眼的武道天才,唯有青帝靈感仰、金神石夷等寥寥數人,那日與這小子初鬥之時,固然對其神通大感意外,但仍覺其遠非自己之敵,還存了三分輕藐之心。

但今日重逢,相隔不過二十餘日,這小子竟像是又脫胎換骨,境界大增!在腸宮那般狹窄之地,竟叫他騰挪閃躲,硬生生從翻天印下逃了出去;而那些堅不可摧,柔韌黏纏的「蝕骨碧網」被他僅僅一刀,便洞穿撞破……這些都還罷了,最讓他驚怒的乃是此刻,與公孫嬰侯激戰之時,這小子竟能右手噴湧白金真氣,施展見所未見的絕世刀法,左手循環五行之氣,不時衝出絢麗如極光的狂猛氣刀!

御氣之道法門萬千,但其至理大同小異,其中最難的,莫過於一心二用,同時御使兩道以上的真氣,稍有不慎,便極可能真氣奔岔,經脈錯亂。他自己乃金德之身,又御使五行神印,修煉了這麼多年,才逐漸掌握分心馭氣之妙,可以左手施展白金真氣,右手御使翻天神印。

但這小子年不過二十,竟然就深諳此道,爐火純青,怎能不讓他驚駭錯愕!眼見著他越鬥越勇,到了八百合後,已漸漸將公孫嬰侯迫至下風,心中更是恨妒交集,暗想:「主公將這小子視為平生第一勁敵,此人不除,大業安成!」五指緊握神印,殺機大作。

當是時,拓跋野意如日月,氣似潮汐,週身彷彿浩瀚宇宙,空渺無窮,每一次真氣流轉,都相剋相生,宛如極光電舞,變化出萬千氣象,這種感覺當真是說不出的酣暢淋漓。

斗至酣處,長嘯不止,青衣轟然鼓舞,左袖絢光滾滾,忽如虹雲脫掌破空,「彭彭」連暴,猛撞在地火陽極刀上,火焰紛炸,公孫嬰侯右臂一震,「哇」地噴出一大口鮮血,憑空飛躍。

拓跋野悲喜交湧,嘯歌聲中,疾衝飛追,天元逆刃大開大合,接連十幾刀凌空怒劈,轟隆連震,斬得地火氣刀光芒劇晃,第十七刀劈下時,公孫嬰侯氣血鬱結,再也抵受不住,「哧」的一聲激響,銀光電舞,慘叫刺耳,他的一條右臂頓時被硬生生的切了下來!

鮮血濛濛,波濤洶湧,公孫嬰侯重重摔入海中。

幾在同時,廣成子凌空躍起,翻身螺旋下衝,哈哈大笑道:「該輪到我啦!」雙手合握五彩神印,絢光怒爆,朝拓跋野當頭猛撞而下!

「轟!」拓跋野呼吸一窒,如被重山所壓,心下大駭,待要旋轉定海珠已然不及,「砰砰」連聲,眼前一黑,任、督二脈火燒火燎,頸背劇痛欲炸,登時被那神印眩光壓得朝下撞去。

四周海浪炸湧,衝起一圈數十丈高的滾滾水牆,隨著那疾衝而下的五彩霞光渦旋怒轉,四周扁舟頓時盤旋飛摔,破空炸裂。

劇痛如燒,海水倒灌,氣泡汩汩直冒。拓跋野被那無形巨力撞得直衝海底,天旋地轉,眼前昏花一片,隱隱約約只瞧見無數屍體懸浮周圍,隨著他團團亂轉,朝下沉去。

翻天印的這一猛擊,已將他經脈撞斷,震成重傷,所幸他護體真氣雄渾深厚,四肢尚能動彈。眼下已衝入海中二十丈餘處,翻天印的驚天壓力被海水浮力所托,已漸漸轉小,越往下沉,保命的機會便越大。

想要逃生,就必得趁著神印壓力開始消失的瞬間,衝入茫茫海底。拓跋野咬牙凝神四望,心中又是一沉,遠處周圍,人影游動,至少有數千水妖跟著他往下潛沉。眼下身負重傷,想要在眾目睽睽之下逃脫,難逾登天。

翻天印又是微微一沉,他胸膺劇痛,口中頓時洇出一片鮮血,紅絲似的在眼前海水裡繚繞。前方數十丈,一群巨鯊,似是聞著血腥,紛紛游來,開始兇猛地搶食那些浮動的屍體。他心中驀地閃過一個森寒恐懼的念頭:「難道這一次我真的要死在這裡了麼?」

腦中又掠過些混亂不清的畫面,那張開血盆大口游戈的鯊群,那深不見底的幽深峽谷,那滾滾漩渦的恐怖水浪……心中突然一震,想起八百年前「他」在此與大荒四神浴血激戰之時,似乎也兩敗俱傷,墜入海底,引來發狂的鯊群……

但「他」那時究竟是如何脫身的呢?拓跋野心中怦怦狂跳,神志陡然清醒了幾分,靈光一閃,驀地想起大峽谷中那數以萬計、忙於交媾的巨鯊來。

剎那間思緒飛轉,已然有了一個極為大膽的計劃。橫豎都是一死,倒不如自己攥緊命運,拚死一搏!當下凝神感應上方的翻天印壓力,一邊將丹田真氣徐徐導入完好的經脈中。

如此悠悠蕩蕩又下沉了片刻,背上的巨力漸漸轉小,胸肺已能自由呼吸,距離海底亦只有百丈之遙了。透過那深藍色的海水,已能瞧見漫無邊際的、森林似的碧綠海草,起伏飄搖。

拓跋野猛一提氣,陡然朝下一沉,箭也似的急躥而出。

平衡驟失,翻天印微微一晃,急沉而下,四周激流滾滾,漩渦怒轉,他雙腿劇痛,彷彿巨力所絞,幾欲斷折,猛地奮起真氣,揮刀回斬,藉著噴湧的反撞之力飛速溯游,終於衝出了那強猛漩渦。

四周的水妖發現他了,爭相衝來,他疾速下衝,刀光怒卷,將阻擋者盡皆劈震開去,鮮血四洇,鯊群爭相衝來,霎時間魚群衝撞,血肉撕扯,白骨森森飄搖。

上方渦流滾滾,越來越快,想必是廣成子攜印追來,拓跋野不敢後顧,全速下衝,穿過鯊群,殺透圍阻,奮盡週身真氣,終於衝入了飄搖起伏的茫茫綠藻之中。

草藻拂面,魚群衝散,他貼著海底疾速仰游,透過那搖曳鼓舞的密草,只見鯊群穿梭,人影縱橫,一道絢光滾滾閃耀,越來越近,正是廣成子帶著眾人追到。

拓跋野心下大凜,水妖越來越多,這海藻林雖然深袤廣闊,但想要逃出他們的視線實非易事,當下摒除雜念,朝著大峽谷的方向全速急游。

上方人影越來越多,越來越近,眼見距離他只有百餘丈遠了,身下突然一沉,峽谷突現,衝入其中。

拓跋野心下陡然一鬆,凝神四掃,那數萬鯊群就在右前方不遠處,仍在團團亂轉,發狂似的交媾著。當下收好天元逆刃,轉向急游。

遠遠地,那些水妖似乎發現了他,紛紛折轉衝來,他心中突突狂跳,幾已蹦到了嗓子眼上,奮力急游,近了,更近了……終於衝入鯊群中。

一隻鯊魚從上方衝過,兩隻,然後是三隻,四隻,過了片刻,無數的巨鯊翻動著雪白的肚子,在他頭頂盤旋飛轉,那些水妖已難以看清他的方位了。

拓跋野悄無聲息地潛游在鯊群中,對視著那一雙雙呆滯而凶殘的眼睛,看著那一張張血盆大口在身邊晃動,腦海中畫面紛迭,那種感覺越來越強烈。八百年前,「他」一定也是用這種辦法脫身的。或許便是因為此故,直到今世,他雖已位居「龍身」,降服眾多凶獸,仍對這些狂鯊有著下意識的敬畏。

上方水流湧動,絢光閃爍,隱隱可見許多人影衝了下來,小心翼翼地在鯊群裡穿梭尋找。

拓跋野心中怦怦直跳,正想劃傷一隻鯊魚,讓鯊群嗅血發狂,他好匍匐在魚腹下,趁亂逃走,忽然瞧見一隻巨大的雌鯊被雄鯊猛烈衝撞,張著巨口,像一截大樹似的漂浮在他身前,動也不動,心中又是一震。

魚腹!他想起來了,八百年前,他不是伏在魚肚下逃生,而是鑽入巨鯊的腹中!霎時間猶如醍醐灌頂,驚喜難抑,當下再不遲疑,取出兩儀鐘,徐徐變大,頂在那雌鯊張著的巨口中,而後翻身躍入,雙手並攤,神鍾朝裡一滾,頓時往魚肚內衝落。

與此同時,指尖朝外一彈,氣箭飛舞,「咻」地穿入旁邊一隻雄鯊腹部,鮮血激射。周圍的鯊群頓時躁亂了起來,水流洶湧,眾鯊橫衝直撞,頃刻間將那巨鯊分奪咬噬。

混亂中,幾個水妖被狂鯊咬中,鮮血瀰漫,鯊群發狂更甚,一場人鯊大戰登時展開。

兩儀鍾可隔絕陰陽,拓跋野藏在其中,即便念力高深如廣成子,亦無法查探,透過魚腹,望著外面那狂亂血腥的景象,心下大松,忍不住微微笑了起來,這也算是不戰而屈人之兵了。

當是時,魚身突然一陣巨晃,不斷地盤旋飛轉,拓跋野一凜,凝神外視,只見天旋地轉,水草搖曳,鯊群發狂猛衝,赫然正往那峽谷彼端,那幽深強猛的渦旋衝去!

心中又是一震,驀地想起八百年前似乎也是這般情景!忽然又記起《大荒經》記載,上古之時,天崩地裂,西海海底出現一個巨大的渦漏,女媧大神以「萬合神膠」,堵住海底渦漏……難道這渦旋便是那所謂的「西海之漏」嗎?

一念及此,遍體森寒,冷汗涔涔遍背。凝神回想,卻怎麼也記不起當年古元坎藏於鯊腹,墜入那峽谷渦流之後的情節了。

忽然隆隆狂震,他身子一晃,重重撞在兩儀鍾上,金星亂舞,不等穩住,又是一陣乒乓亂撞,身下一沉,似乎朝著深不見底的洞淵螺旋真墜。真氣亂湧,劇痛攻心,眼前又是一黑,終於什麼也瞧不見了。

※※※

迷迷糊糊也不知過了多久,彷彿在一個不見終底的渦流裡迴旋,又彷彿隨著波濤洶湧起伏,而後又跌跌撞撞,百骸顛散,最後又是一沉,彷彿悠悠蕩蕩漂浮在寒冷徹骨的冰水裡。

無數的畫面從他腦中倏然閃過,越去越遠,耳邊彷彿聽到萬千嘈雜的聲音,想要傾聽,卻越來越模糊。如此渾渾噩噩,又過了許久,突然「嘩」的一聲,臉上冰涼,他「啊」地猛坐起身,大口大口地呼吸著。

明月高懸,雪杉參差,橫亙的樹枝上還堆積著尚未消融的冰雪,兩隻銀白的猴子抓著雪塊,對他吱吱怪笑,突然將雪塊朝他臉上打來,一溜煙往樹上逃去,回頭尖叫不已。

他也不追趕,怔怔四望,兩側山崖高絕,積雪未消,銀亮的山溪沿著山勢蜿蜒而下,叮咚流響。他背靠大石,半身坐在冰冷的溪水裡,旁邊橫著一個極為眼熟的八角青銅鐘。

他抓過神鐘,端看了片刻,下意識地將它變小,收入懷中。正待起身,忽然聽到「那七、那七」的怪叫聲,脖子上突然一緊,已被套了一個銀光燦燦的鎖鏈,又聽一個沙甜的聲音咯咯笑道:「啊哈,我抓著一個奴隸啦!」

他轉頭望去,只見溪邊雪地上,匍匐了一個巨大的怪物,週身碧綠,光滑透亮,頭頂三隻尖角,像是一隻巨大的昆蟲,六足微曲,一雙大如車輪的碧眼直愣愣地瞪著他,懶洋洋地撲扇著翅膀。

那怪獸背上,騎著一個嬌小玲瓏的黃衣少女,蘋果似的臉上,掛著天真無邪的笑容,細辮飛揚,雙耳上蜷曲著一對赤練小蛇,右手握著一個細長彎曲的淺綠色玉石號角,正笑吟吟地凝視著他,說不出的嬌媚俏皮。

他心中一震,覺得頗為眼熟,脫口道:「你是誰?」

黃衣少女咯咯笑道:「大膽!我是你的主人,哪容得你問我姓名。你是誰,叫什麼名字?」

他微微一怔,凝望著溪水中的倒影,皺眉苦苦思忖,喃喃道:「我是誰?我是誰?」腦中空空蕩蕩,怎麼也記不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