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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來自天上的祈禱 · 二

浪矢雜貨店,您好,我有煩惱想要請教,所以寫了這封信。

我今年春天從高商畢業,四月開始在東京一家公司上班。因為家庭因素,要趕快出社會工作,所以沒有上大學。

但是,工作之後,我立刻開始失去了自信,覺得這樣真的好嗎?

我們公司之所以會錄用高商畢業的女性職員,只是為了讓我們做一些打雜的工作。我每天的工作只是倒茶、影印和謄寫男職員字跡潦草的文件,都是一些任何人都可以做的簡單作業,中學生,不,只要是字寫得好看一點的小學生也可以勝任,在工作時完全沒有充實感。雖然我有簿記二級的資格,但根本沒有用武之地。

公司覺得女人出來工作只是為了找結婚對象,只要找到適當的對象,就會立刻辭職結婚。既然只是要做一些簡單的作業,所以根本不需要學歷,不斷有年輕女職員進公司,也方便男職員找老婆,公司也不必付太高的薪水。

但是,我工作並不是為了這個目的。我希望成為一個有經濟能力,獨立自主的女人,並沒有把工作當成是暫時的落腳處而已。

正當我在猶豫未來該怎麼辦時,有一天,走在馬路上時被人搭訕,問我要不要去他們店裡上班。那是新宿的一家酒店。沒錯,那是在街頭找酒店小姐的星探。

聽他介紹後,發現在酒店上班的待遇好得出奇,收入和我白天工作完全無法相比。由於待遇實在太好了,我甚至懷疑其中有詐。

對方叫我可以去店裡玩,順便參觀一下。我鼓起勇氣去了那家店,受到了很大的衝擊。

聽到酒店或是酒家女,往往會讓人覺得很不單純,但我只看到一個華麗的大人世界。酒店小姐不光是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而已,而是努力思考如何讓客人滿意。雖然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像她們那麼厲害,但我覺得很值得挑戰。

於是,我白天在公司上班,晚上去酒店上班。我才十九歲,在店裡的時候,我謊稱自己二十歲。雖然這對體力是很大的考驗,招呼客人也比想像中更加困難,但每天都很充實,在金錢方面終於也不再像以前那麼拮据了。

兩個月後,我開始產生疑問。並不是對酒家女的工作,而是不知道是不是要繼續當粉領族,如果只能做這些簡單的工作,我根本沒必要堅持下去,不如專心當酒家女,賺錢的效率更高。

我目前還沒有告訴周圍的人,在酒店上班這件事,一旦我突然辭去白天的工作,可能會在各方面引起不小的麻煩。

但是,我認為終於找到了自己前進的方向,希望您可以給我良好的建議,如何才能得到眾人的理解,以四平八穩的方式辭去白天的工作?

拜託您了。

  迷茫的汪汪 

看完信,敦也用力「哼」了一聲,「沒甚麼好談的,太不像話了,最後的諮商居然是這種內容。」

「的確太離譜了,」翔太也撇著嘴,「無論在哪一個時代都有這種輕浮的女生,對色情行業充滿憧憬。」

「我猜她一定是美女,」幸平露出開心的表情,「因為她走在路上就被挖角,而且才去酒店上班兩個月,就已經賺了不少。」

「現在沒時間感歎這種事,翔太,趕快寫回信。」

「要怎麼寫?」翔太拿著原子筆。

「那還用問嗎?當然叫她別癡人說夢了。」

翔太皺著眉頭,「對十九歲的年輕女孩說這種話,會不會太重了?」

「遇到這種笨女人,當然要把話說得重一點。」

「我知道,但可不可以稍微婉轉一點?」

敦也咂著嘴說,「翔太,你太天真了。」

「如果回信寫得太重,反而會招致反彈,敦也,你自己也一樣吧?」

然後,翔太寫的回信內容如下。

致迷茫的汪汪:

來信收悉。

恕我直言,趕快辭去酒店的工作,妳簡直是亂來。

我知道酒家女的收入的確比粉領族好得多,而且也比較輕鬆。

妳只是想輕鬆得到奢侈的生活,所以會覺得這份工作很好。

但是,只有年輕的時候會覺得這份工作很好而已,妳現在還年輕,才工作兩個月,不瞭解這份工作真正辛苦的地方。客人的素質五花八門,以後也會遇到很多覬覦妳肉體的男人,遇到這些人,妳有辦法聰明應付嗎?還是說,妳打算和所有這些人上床?妳的身體會撐不住吧。

專心當酒家女?妳可以做到幾歲?妳在信中說,妳想成為獨立自主的女人,但等妳老了之後,沒有人願意僱用妳。

妳一直當酒家女,最後呢?想當酒店的媽媽桑?那我就沒話好說了,請妳加油。只不過即使自己開了店,經營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妳有朝一日也想要結婚生子,建立幸福的家庭吧?既然這樣,聽我奉勸一句,趕快辭掉酒店的工作。

如果妳繼續當酒店小姐,妳想和怎樣的人結婚?客人嗎?去妳店裡的客人中,有幾個人是單身?

請妳為父母想一下,他們把妳養育成人,讓妳去學校讀書,並不是為了讓妳去當酒家女。

當一個在公司暫時落腳的粉領族也不錯啊。進公司後,沒做甚麼像樣的工作,就可以照樣領薪水,而且還有人獻殷懃,最後還可以和同事結婚,之後就不用再上班了。

這樣不是很好嗎?還有甚麼不滿意呢?

迷茫的汪汪,我想告訴妳,社會上還有很多大叔為找不到工作發愁,他們只要能夠領到高中畢業的女職員一半的薪水,就很樂意做倒茶打雜的工作。

我並不是故意寫這些內容讓妳看了不舒服,這都是為妳好。相信我,照我說的去做吧。

  浪矢雜貨店 

「對,要讓她認清現實。」敦也確認信的內容後,點了點頭。這個女人拿了父母的錢讀完高商,順利找到了工作,還想去當酒家女,忍不住想要教訓她一頓。

翔太去把回信放進牛奶箱,回來之後,才關上後門,鐵卷門那裡就隱約傳來了動靜。「我去拿。」翔太直接走去店舖。

他很快就回來了,嘴角露出笑容,甩著手上的信說:「來了喔。」

致浪矢雜貨店:

謝謝您的迅速回復,我原本還擔心您不會回我的信,所以鬆了一口氣。

但是,看了信之後,我知道自己失策了。浪矢先生,您似乎有很多誤會,我應該把情況說得更清楚。

我想專心在酒店工作,並非只是為了過好日子。我追求的是經濟能力,這是不需要依靠別人,也可以生存下去的武器。如果我只是當一個在公司暫時落腳的粉領族,無法得到這種經濟能力。

我並不想結婚,雖然生兒育女、當一個平凡的家庭主婦也是一種幸福的方式,但我並不打算選擇這樣的人生。

我對酒店這個行業的嚴峻略知一二,只要觀察周圍那些前輩,就不難想像日後所面臨的辛苦。我是在瞭解這些情況的基礎上,決心要走這條路。我希望日後自己開一家店。

我對此很有自信。雖然我才做了兩個月,但已經有幾個願意捧我場的老主顧了,只是我無法為這些客人好好服務,主要原因就在於我白天有工作。由於只能在下班後去酒店上班,甚至無法和客人一起吃飯。這也是我想要辭去白天工作的原因之一。

有一件事要聲明,我和客人之間從來沒有發生過您所擔心的肉體關係,雖然客人並非沒有暗示,但我巧妙地閃躲了,我並不是小孩子。

我的確對我的監護人感到愧疚,可能會引起不必要的擔心,但是,我想最終可以好好報答他們。

您仍然認為我的想法是有勇無謀嗎?

  迷茫的汪汪 

「別再理她了。」敦也把信丟在一旁說,「甚麼我對此很有自信,想得太天真了。」

幸平一臉不悅地接過信紙說:「對啊。」

「但是,她寫的也沒有錯啊,」翔太說,「沒有學歷的女人想要在經濟上獨立,在特種行業撈錢最快,我覺得這種想法很正常啊。如今是笑貧不笑娼的時代,沒有錢萬萬不能。」

「這種事,不用你告訴我,我當然也知道,」敦也說,「即使想法沒有錯,也未必能夠成功。」

「你憑甚麼斷定她不能成功,這種事,誰知道呢?」翔太噘著嘴說。

「因為這個世界上,失敗的人比成功的人多太多了。」敦也不加思索地回答,「雖然有不少紅牌小姐自己開店,但很多人半年後就經營不下去了。想要做生意沒那麼簡單,需要有資金,但也不是只要有資金就解決了所有的問題。這個不經世事的小女孩只是現在這麼寫而已,等到真的開始過這種生活,就不在意甚麼目標了,等到回過神時,一切已經為時太晚,錯過了婚期,而且年紀也太大,無法繼續當酒家女了。到時候,後悔也來不及了。」

「她才十九歲,不必考慮這麼久以後的事──」

「正因為她還年輕,所以才要說啊,」敦也提高了音量,「總之,回信給她,教她放棄這種愚蠢的念頭,趕快辭掉酒家女的工作,專心在公司找一個老公。」

翔太注視著餐桌上的信紙,緩緩搖著頭。

「我想要支持她,我覺得她並不是抱著輕率的態度寫這封信。」

「這和輕不輕率沒有關係,而是要面對現實。」

「我認為她很面對現實啊。」

「哪裡?那要不要打賭?你賭她開酒店成功,我賭她在當酒店小姐後,愛上一個壞男人,最後生下沒有父親的孩子,給周圍人添麻煩。」

翔太倒吸了一口氣,隨即露出尷尬的表情低下頭。

凝重的沉默籠罩室內,敦也也低下了頭。

「聽我說,」開口的是幸平,「要不要確認一下?」

「確認甚麼?」敦也問。

「向她問清楚更詳細的情況啊。我覺得你們兩個人的意見都沒錯,所以,先問一下她,到底有多認真,然後我們再來考慮要怎麼回她。」

「她當然會回答自己很認真,因為她認為是這樣。」敦也說。

「不妨問她更具體的事,」翔太抬起頭,「比方說,她希望經濟怎樣獨立,為甚麼不喜歡結婚得到幸福這個選擇。她說以後想要自己開店,問她有甚麼計劃。就像敦也說的,開店做生意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你問她這些問題,如果她無法回答清楚,我就會覺得她的夢想不切實,也會叫她辭去酒店的工作。你們覺得如何?」

敦也吸了吸鼻子,點了點頭。

「雖然光問也沒有用,但就這麼辦吧。」

「好。」翔太拿起原子筆。

翔太在寫信時不時陷入思考,敦也看著他,不禁回想起自己剛才說的話。他剛才說,當酒家女久了,會愛上壞男人,最後生下一個沒有父親的孩子,給周圍人添麻煩──其實他說的不是別人,正是他的母親。正因為翔太他們知道他的身世,所以才閉口不說話。

敦也的母親在二十二歲時生下他,父親是在同一家店上班的酒保,年紀比母親小,但是,在他出生之前,那個男人就失蹤了。

敦也的母親生下孩子後,繼續在酒店上班。因為可能沒有其它可以做的工作。

在敦也懂事時,母親身旁就有男人,但敦也不認為他是自己的父親。不久之後,那個男人也不見蹤影。隔了一陣子,又有別的男人住進家裡。母親給男人錢,男人不工作。然後,那個男人也消失了,接著,又是另一個男人上門。這種事一次又一次上演,最後,就遇到了那個男人。

那個男人常常莫名其妙地對敦也動粗。不,男人可能有自己的理由,只是敦也不得而知,甚至曾經在他小學一年級時,因為不喜歡他的臉而毆打他。母親沒有保護他,覺得兒子惹男人生氣,是兒子的錯。

敦也的身上總是有瘀青,他小心翼翼地不被別人發現。因為他知道,一旦被學校的人發現,就會把事情鬧大,下場會更慘。

在敦也讀二年級時,那個男人因為賭博遭到逮捕。幾名刑警來到家中搜索,其中一名刑警發現身穿背心的敦也身上有瘀青,問了母親原因,母親說了很不合常理的謊,謊言立刻被拆穿了。

警察通知了兒童福利所,兒童福利所的職員很快就趕到了。

母親對職員說,可以自己帶小孩子。敦也至今仍然不知道,她當初為甚麼會這麼回答。因為之前曾經多次聽她在電話中說,她最討厭帶孩子,早知道就不應該生下這個孩子。

職員離開了。敦也開始和母親兩個人一起生活,他覺得這樣終於可以擺脫暴力的陰影了。

他的確沒有再遭到毆打,但並不代表他開始過正常的生活。母親比以前更少回家,只不過她離家時,既沒有為他準備三餐,也沒有留下錢,學校的營養午餐成為他三餐的唯一來源。即使如此,他仍然沒有告訴別人自己面臨的困境。他也不知道為甚麼,也許是不喜歡被人同情。

季節變換,進入了冬天。聖誕節時,敦也始終都是一個人。學校開始放寒假,但母親連續兩周沒有回家,冰箱裡空無一物。

十二月二十八日,敦也因為飢餓難忍,偷了路邊攤的串烤被抓。從寒假到那一天為止,他沒有吃過任何東西,所以完全沒有任何記憶,甚至不記得自己偷了東西。他之所以一下子就被抓,是因為他在逃跑途中因為貧血而昏倒了。

三個月後,敦也被送到孤兒院丸光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