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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章

    芝加哥市——誰能來描繪它呢!在湖濱一片潮濕的沼澤上,竟會突然出現這樣一大幅熱鬧生活的畫面。幾英里長的乏味的小屋;幾英里長的木塊平鋪的街道,上面裝了煤氣燈,下面鋪了總水管,還安置了架空的木頭人行道供行人往來;無數鐵錘的敲擊聲;無數泥鏟的玎-聲!一行行漫長、集中的電線桿;成千成萬的崗亭、工廠廠房、高聳的煙囪;到處可以看到一座座孤單單的、破舊的教堂尖塔,可憐地矗立在空地上。陰冷的大草原上遍覆著黃草。寬闊的鐵軌,十道、十五道、二十道、三十道,密集在一起,上面排列著成千成萬的舊車廂,像串在一根線上的念珠一般。車頭隆隆、列車駛行、人們等候在過軌口1——行人、貨車車伕、電車司機、啤酒車、運煤、運磚、運石子、運沙土的卡車——一幅活生生的、不可缺少的新生活的圖景——
    1鐵路經過市街之處。
    在尤金開始接近這座城市的時候,他第一次領略到一個大都市的意義。他從報紙上看到的那些景象,怎麼能和這個生動、鮮明、熱切的實際情況比較呢?這兒是一個新世界的實體,真切的、動人的、突出的。在列車駛向市區的時候,南芝加哥的華麗的近郊車站——他所看見的第一座華麗的車站——吸引住了他的目光。他以前從來沒有看見過一群外國人——外國工人——而這兒有立陶宛人、波蘭人、捷克人,他們在等候一班區間火車。他從來沒有看見過一座真正的大工廠,而這兒有的是一座、一座、又一座——煉鋼廠、陶器廠、肥皂廠、翻砂廠,所有的工廠在星期日傍晚的空氣裡都顯得淒涼冷漠。雖然是星期日,街道上看起來卻相當年輕、活潑、熱鬧。他看見電車停著;有一處,一條小河上橫架著一座吊橋——骯髒、陰鬱,河裡擠滿了小船,兩岸排列著大棧房、穀倉、煤庫——那種必需而有用的建築物。他的想像力給眼前的這幅景象激發起來,因為這兒有一件可以用黑顏色燦爛地畫出來的東西——再加一點紅色或綠色,作為船隻和橋樑上的燈光。有些人在雜誌上畫過這樣的玩意兒,只是沒有這麼生動。
    火車越過一長行一長行的列車前進,終於到達了一個極大的月台,弧光燈在那兒射出光來——二十來盞在一個彎曲的鋼架玻璃大頂棚下面。人們正在那兒忙來忙去。車頭在絲絲發聲;鈴鐺嘈雜地玎-響著。他沒有親戚,沒有人可找,但是不知怎麼,他並不覺得孤獨。這幅生活的圖畫,這種新奇,迷住了他。他下了車,悠閒地向出口走去,自己也不知道該向哪個方向走。他來到一個拐彎的地方,一盞街燈照亮了「麥迪遜」幾個字。他縱目向這條街道望去,看到兩排商店、玎玎——的馬車、步行的人。多麼好看的景象,他想著,一面轉向西邊。他走了三英里路,心裡不斷地默想著,隨後天黑了,他又沒有預先安排好住處,自己也不知道該上哪兒去吃飯和睡覺。一個胖子坐在一爿馬車行門外一張歪斜的籐椅上。從他那兒,或許可以打聽出點情況來。
    「您知道在這兒附近,我可以上哪兒去找間房嗎?」尤金問。
    這個閒人打量了他一番。他是馬車行的主人。
    「有位老太太住在那邊七百三十二號,」他說,「我想她有一間房。她或許會接待你。」他很喜歡尤金的相貌。
    尤金走過去,按了按樓下的門鈴。不久,一個高個兒的和藹女人,帶著老媽媽的神氣把門打開了。她的頭髮是花白的。
    「有什麼事嗎?」她問。
    「馬車行的那位先生說,我可以在這兒找著一間房。我想找房子。」
    她和藹地笑笑。這孩子臉上顯出陌生、驚訝和剛從鄉間來的神情。「進來,」她說。「我有一間房。你可以進來瞧瞧。」
    那是一間前房——大起坐間旁邊的一間小臥房,潔淨、樸實、便利。「這樣子倒還可以,」他說。
    她笑了。
    「租金每星期兩塊錢,」她提出來。
    「可以、可以,」他說著,把提包放下。「我願意租下。」
    「你吃過晚飯了嗎?」她問。
    「沒有,可是我就要出去。我想上街瞧瞧。我會找個吃東西的地方的。」
    「我來弄點東西給你吃,」她說。
    尤金謝謝她,她又笑了。這就是芝加哥對鄉下的貢獻。它收容年輕人。
    他打開房內關閉著的百葉窗,跪了下來,倚在窗檻上,悠閒地向外望去,一切都是那麼不可思議。燦爛的燈火點燃在商店的櫥窗裡。人們匆匆忙忙——他們的腳步是怎樣響的呀——啪噠、啪噠、啪噠。東邊西邊都是這樣。遍處都是這樣,一座偉大、美妙的都市。來到這兒真不錯。他那會兒感到了這一點。這一切真值得。他怎麼會在亞歷山大呆了那麼久!在這兒他會混下去的。當然,他會的。他對這一點非常有把握。
    這他知道。
    芝加哥那時對初出道的人的確是個有希望、有機會的世界。它那樣新奇、那樣蓬勃;一切都在發展之中。一長行一長行的房屋和商店,大部分都是臨時搭起的房子——一兩層木造的玩意兒——間或有一所三、四層樓的磚房,表示出即將到來的繁榮。在湖與河、北區和南區之間,在商業中心那兒,有一個大有前途的地區,因為那兒有許多商店,不僅為芝加哥的顧客服務,並且為中西部服務。那兒有大銀行、辦公大樓、大零售商店、大旅館。這一區流動著一道人潮。它代表無數人的青春、幻想和未經磨折的熱望。當你走進這一區的時候,你就可以感覺到芝加哥的意境了——熱心、希望、慾念。這是一座把活力注進差不多每一個動盪的心胸的都市:它使剛出道的人去幻想;使上年紀的人覺得惡運從來不至於是冷酷不變的。
    這裡面當然有掙扎。青春、希望、活力,決定了能力的高下。你得在這兒工作、活動、生氣勃勃地邁進。你得有主意。這座都市要你竭盡全力,否則它就會和你漠不相關。青年在找尋什麼東西的時候——還有老年——很快就感覺到了這一點。這可不是愚人的樂園。
    尤金一旦安定下來,便理會到了這一點。不知怎麼,他認為印刷行業跟他算是完啦。他不想再幹那行當。他想做個藝術家這一類的人,雖然他幾乎還不知道應該怎樣開始。報紙是一條出路,但是他不知道他們會不會僱用生手。他過去什麼訓練都沒有受過。他姐姐瑪特爾有一次說過,他畫的小畫子有幾張很不錯,但是她知道什麼呢?如果他可以在哪兒學學,找個人教教……。一方面,他還得工作。
    他當然先試了一下報館,因為凡是想在世界上露露頭角的人,這些大機構似乎就是理想的園地,不過那許多辦公室裡的皺眉蹙額的美術主任和好挑剔的工作人員使他很吃驚。有一位美術主任看出來,他拿的三四張小畫有點道理,可是他磁巧正在發脾氣,不管怎樣,任誰的都不要。他只說不,別的什麼都不提。尤金想著,或許做藝術家也注定要失敗的。
    這個小伙子的問題是:他實際上一點兒還沒有覺醒。生活的美、生活的奇跡迷住了他,可是他還不能用線條和色調把它表達出來。他在這些奇妙的街道上走著,注視著櫥窗,望著河上的小舟、望著湖上的大船。有一天,他正站在湖濱的時候,附近來了一條揚帆的小船——他第一次看見的一條。這激起了他的美感。他興奮得了不得,緊合住兩手,心裡非常激動。接著,他在湖濱的圍牆上坐下,看了又看,直到它漸漸消失在地平線下面。原來大湖就是這樣。大海又是什麼樣子呢——大西洋、太平洋、印度洋。呀,海洋!有一天,他或許要上紐約去。海洋就在那兒。但是它也在這兒,只是小型的罷了。這可真妙極啦。
    一個人生活沒有解決,就不能在湖濱、櫥窗面前、吊橋開關旁邊閒蕩、過活;尤金的生活就沒有解決。離家的時候,他打定主意要自立。他想設法賺點薪金,至少可以維持自己。他想寫信回去說,他混得很不錯。他的衣箱來了,母親寫了一封慈愛的信,還附了些錢給他,他把錢退回去。只不過十塊錢,但是他反對剛開始就這樣。他認為他一定得自己謀生;
    不管怎樣,他要試一下。
    十天以後,他的錢不多啦,只有一塊七毛錢,因此他決定什麼工作都得做。現在,不去管什麼藝術或是排字了。沒有工會證,他找不到排字工作,他非得什麼事都幹,因此他上一家一家店舖去申請。他去探問的那些小店,都骯髒得叫他傷心,但是他竭力把自己的藝術感撇開。隨便什麼工作他都願意幹,在麵包房、在綢緞店、在糖果店做店員。沒有過多久,一爿五金店開辦起來,他上那兒去問問。店主人好奇地望著他。「我或許可以派給你一個裝配火爐的職務。」
    尤金不很明白,但是他欣然地接受了。這工作一星期只有六塊錢,可是他可以維持。他被帶進一間由兩個外表粗俗的人負責管理的閣樓。這兩個人是裝火爐的,兼做刷爐工和修理工。他們粗聲粗氣地解釋給他聽,他的工作是要把破舊的火爐上的銹擦去,幫助把它們拼湊起來,擦光、扛抬一切,因為這是一家做舊火爐買賣的店舖。他們從全市各舊貨商那兒買進火爐,加以修理。尤金坐在一扇窗子旁邊的矮凳子上刷爐子,可是他時常在那兒浪費時間,望著外邊一條小街上某些房屋的碧綠的院落。這個都市充滿了對他說來新奇古怪的事情——它的一切小事都引人入勝。當一個收破爛的喊著「破衣服、廢鐵」走過的時候,或是當一個賣菜的吆喝著「西紅柿、馬鈴薯、嫩玉米、豌豆」的時候,他總停下來聽聽,喊聲的和諧動人吸引了他。亞歷山大從來就沒有過這樣的事。一切都這麼稀奇。他時常用鋼筆草率地畫畫,畫著後院裡的曬衣繩,畫著提籃子的女傭。
    有一天,當他認為自己正做得相當好的時候(他已經在那兒干了兩星期),一個修理工人說道,「喂,你快一點。不是花錢雇你來望窗外的。」尤金停住。他並沒有覺得自己是在閒混。
    「跟你什麼相干?」他問,心裡很不痛快,有點發火。他以為自己是跟這些人一塊兒工作的,不是他們的下手。
    「我要讓你瞧瞧,你這個毛頭小子,」年紀較大的那一個說。他是一個象「比爾-塞克斯」1那種類型的人。「你得聽我管。你趕快做,別再對我這麼冒冒失失。」——
    1比爾-塞克斯,狄更斯名著《奧立弗-退斯特》中一個凶橫的大盜。
    尤金吃了一驚。這是晴天裡一個霹靂。他對這個畜生始終象藝術家對一個典型人物那樣,偷偷地一看再看。現在,這畜生竟擺起架子來了。
    「見你的鬼,」尤金說,對冷酷的現實情況還不十分明白。
    「什麼!」那個人喊著說,一面朝他走來。他把尤金向牆上一推,想用大釘鞋踢他。尤金拾起一隻爐腳。他的臉色變得像白蠟似的。
    「你敢再來,」他惡狠狠地說,一面把爐腳緊抓在手裡。
    「算啦,吉姆,」另一個人說。他看出這樣大發脾氣是沒有用的。「別打他。如果你不喜歡他,叫他到樓下去。」
    「那末,你給我滾開,」尤金的崇高的上司說。
    尤金拿著爐腳,走到掛自己衣帽的釘子那兒。他小心地側身走過攻擊他的人,防止再一次的攻擊。那傢伙因為他這樣固執,倒想再踢他一腳,但是他強忍住了。
    「你太莽撞啦,流氓。你得清醒點,混蛋,」尤金走出去時,他說。
    尤金鎮定地溜了出去。他精神很不痛快、很煩悶。多麼可怕的一幕!他,尤金-威特拉,給人踢了,幾乎踢了出來,而且是在做著每星期只拿六塊錢的工作的時候。他喉嚨裡感到哽噎,過了一會兒才平息下去。他想哭又哭不出,自己走下樓來,輕輕地走到桌子面前,手上、臉上滿是爐粉。
    「我不幹啦,」他向僱用他的那個人說。
    「好的,什麼事?」
    「上面的那個大畜生要踢我,」他解釋。
    「他們都是相當粗魯的人,」主人回答。「我早就怕你呆不下去。我想你也不夠強壯。喏。」他攤開三塊五毛錢。尤金聽到他為自己的抱怨作出這套古怪的解釋,感到莫名其妙。他非得跟那些人好好相處嗎?他們就不必跟他好好相處嗎?這麼說,都市裡竟然這樣殘酷無情。
    他回到家裡,洗乾淨了臉和手,然後立刻又跑出去,因為這會兒不是可以沒有工作的時候。一星期後,他找到了一個職業——給一家房地產公司做跑房子的人。這工作要求一個年輕的小伙子把空房子的數目報進去,然後在窗子裡張貼「出租」的招貼。這工作每週可以拿到八塊錢,並且似乎還有加薪的機會。要不是這家公司在三個月之後倒掉的話,尤金或許會無限期的在那兒呆下去的。那會兒已經到了穿秋裝和需要一件大衣的時候了,但是他並沒有向家裡訴說。他想不管情形好壞,總要裝著混得挺好。
    這時候,有件事促使他對人生的看法變得冷酷和敏銳,那就是他在某些方面所見到的奢侈浮華。在密執安大街和草原大街,在亞西蘭大街和華盛頓大街,有些地段造滿了尤金以前從沒有見過的華麗的房屋。他對設備的富麗、草地的幽美、窗子的裝飾,以及呆在它們裡面照料它們的僕役的顯耀,感到吃驚。他生平第一次看見穿制服的僕役站在門口:他遠遠地看見大姑娘和娘兒們。他覺得她們簡直艷麗驚人——她們的服裝那樣漂亮;他看見青年人舉止出眾,這也是他以前從沒有見過的。這幫人准就是報紙上經常提到的社會名流了。他的理智還不能加以區別。假如有好衣服、好裝飾,社會上的名望自然也就跟著來啦。這使他第一次看出來,一個從鄉間來的初出道的人的景況和世界所能呈現出的景況——或者不如說是它博施給頂兒上的某些人的景況——是有著多麼大的差別。這稍許挫折了他,使他傷感。人生是不公平的。
    秋天的這些日子,帶來了枯黃的樹葉、凜冽的寒風、飛揚的煙霧和盤旋的塵土,這也告訴了他,都市會是殘酷的。他遇見衣衫襤褸、眼眶下凹、憂鬱憔悴的人;他們也望著他,顯然是萬分絕望的。這些可憐的傢伙似乎都是給困難的情況折磨成這副樣子的。假如他們討飯的話——他們也難得向他討,因為他的樣子也不像走運的——他們總是說,不幸的境況把他們弄到這步田地。你很容易就會失敗。如果你不留神,你真就會挨餓——都市很快就教給了他這一點。
    這些日子裡,他變得非常孤獨。他並不太愛交際,自己又是內向的,而且沒有錢——或是自認為沒有錢——來交朋友。因此他夜晚在路上徘徊,對自己所看見的景象感到驚異,再不然乾脆就呆在自己的小房間裡。女房東伍德羅福太太倒是挺好的,夠慈祥的,但是她並不年輕,不合乎他的幻想。他在想著姑娘們,多麼傷心,沒有一個來談談。絲泰拉完了——那場夢已經過去。他多會兒再找得著一個像她那樣的人呢?
    他徘徊了將近一個月。在這時期裡,他被迫用了些母親匯給他的錢,按分期付款辦法,買了一身衣服。隨後,他找著一個事情,給一家洗衣店做趕車的。因為每星期拿得著十塊錢,所以這工作似乎挺好。他在不累的時候,偶爾也畫上兩筆,不過他畫的畫似乎毫無道理。這樣,他在那兒工作,在他應該找個搞美術的門路、或是去學美術的時候,反而駕著一輛貨車東奔西走。
    那年冬天,瑪特爾寫信告訴他,絲泰拉-阿柏爾頓的父親上堪薩斯州去了,所以她也搬到那兒去;她還說,母親身體不很好,盼望他回家去住一陣子。大約就在這時候,他結識了一個在洗衣店工作的蘇格蘭小姑娘,名叫瑪格蘭-杜佛,很快就跟她發生了關係,在他跟女人的經歷中創下了一個先例。以前,他從來沒有跟一個姑娘發生過關係。現在,突然,他置身於一件風流韻事裡,這喚醒了他性格上的一種新癖好,這種癖好即使不壞,至少也會造成紊亂。他愛女人,愛她們的曲線美。他愛容貌的美,往後更愛心靈的美——他現在就已經模糊不定地愛著——可是他的理想這會兒對他還不夠清楚。瑪格蘭-杜佛代表著一種質樸的態度、一種亢爽的精神、一種美好的體態、一種清秀的容貌——此外就沒有別的了。可是他的情慾,隨著苟合而滋長,變得非常強烈。幾星期後,它幾乎壓倒了一切。他熾熱地盼望每天都跟這姑娘呆在一塊兒——而她也很願意他這樣,只要這種關係不變得太顯眼的話。她稍微有點怕她的父母,雖然那兩個人,因為是工人,很早就休息了,而且睡得十分熟。他們似乎並不管她早年跟小伙子們的胡鬧。最近的這一次也不算稀奇。它熱烈了三個月——尤金是迫切無饜的:這姑娘並不是這樣,不過她是柔順的。她喜歡他這種熱情的表現——她所激起的這種強烈的、火熾的熱情,可是不久以後,她有點厭倦了。接著,個人之間的小衝突發生了——嗜好上的衝突、見識上的衝突、興趣上的衝突。他的確不能跟她談什麼正經事,自己的比較細膩的情緒也得不著反應。在她那方面,她發覺他毫不欣賞她所喜愛的小事情(戲劇化的玩笑,以及別的男女青年所說的機靈話)。她對於服裝的雅致大方倒還知道一點,至於什麼別的,美術、文學、時事,她壓根兒全不知道;尤金儘管年輕,對這個偉大的世界上的一切事情卻非常敏感。偉大的名人和偉大的聲譽在他的耳朵裡震響——卡萊爾1、愛默生2、托洛3、惠特曼4。他讀到大哲學家、畫家、音樂家,掠過西方學術天空的無數流星;他好奇地猜想著。他覺得彷彿有一天,他也會給召喚了去做點事情——在他的青春熱忱裡,他多少想到這或許不久就會發生。他知道跟他鬼混的這個姑娘羈絆不住他。她引誘了他,可是受了引誘之後,他便是主人,是裁判,是批評家。他開始覺得自己用不著她也可以生活下去——他覺得自己可以找著一個比較好的姑娘——
    1卡萊爾(1795-1881),英國散文作家。
    2愛默生(1803-1882),美國散文作家兼詩人。
    3托洛(1817-1862),美國作家。
    4惠特曼(1819-1892),美國詩人。
    自然,這種態度必然會促成熱情的冷卻,正和熱情饜足了之後,就會促成這種態度的發展一樣。瑪格蘭變得很冷淡。她有時討厭他的自命不凡,討厭他的傲慢的聲調。他們為小事情爭執。有天晚上,他用那種一向傲慢的態度說出一件她應當做的事。
    「噯,別這樣自作聰明!」她說。「你說話老像你是我的主人似的。」
    「我是的,」他玩笑地說。
    「是嗎?」她驟然生氣了。「還有別人呢。」
    「-,你多會兒打定主意,多會兒就可以跟他們去。我很樂意。」
    雖然這實際上只是一句不合時宜的玩笑,用意並不像聽起來那麼冷淡,可是那腔調卻傷了她的心。
    「呃,我這會兒就打定主意了。除非你要來,否則不必再來找我。我可以過下去。」
    她把頭一昂。
    「別胡說,瑪吉兒1,」他瞧出自己話說錯了,忙這麼說,——
    1瑪格蘭的愛稱。
    「你說的並不是真心話。」
    「不是嗎?哼,我們瞧吧。」她離開他的身旁,走到房間另一個角落裡去。他跟過去,可是她的惱怒又激起了他的反感。「哦,好吧,」他停了一會兒說。「我想我最好走吧。」
    她沒有回答,既沒有懇求,也沒有表示。他走去拿了衣帽回來。「要吻別嗎?」他問。
    「不要,」她說得很乾脆。
    「再會,」他喊了一聲。
    「再會,」她冷淡地回答。
    此後,他們的關係就沒有再融洽過,雖然它還繼續了相當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