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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我要殺了她,裡卡多·梅利亞多心想,我可以用手扼死她,把她扔下山,或者乾脆斃了她。不,我看扼死她倒會給我帶來最大的快樂。
  格拉謝拉修女是他一生中遇到的最使人發怒的人。她簡直不可理喻。起初,海梅·米羅分配他護送她的時候,裡卡多·梅利亞多還很高興。一點沒錯,她是個修女,但是她也是他所見過的最令人銷魂的美女。他決心要瞭解她,弄清楚她為什麼要一輩子將她那令人陶醉的美貌關在修道院的牆內。透過她身穿的襯衣和裙子,他可以看到她那豐滿的、已到結婚年齡的女人的身體曲線。這次逃亡會很有趣的,裡卡多肯定地想。
  但是事情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問題是格拉謝拉拒絕跟他說話。他們上路以後,她一個字也沒說。最使裡卡多惱火的,是她看起來一點兒也不憤怒、驚恐或者心煩意亂。根本無可救藥。她彷彿退回到了只屬於她自己的某個遙遠的世界,對他、對周圍的事物絲毫不感興趣。他們已經走了很長一段路了,沿著炎熱、灰塵四起的小路行進,經過在陽光下閃著金光的小麥田和大麥田、燕麥田、葡萄樹田。他們避開一路上的小村莊,沿著向日葵田行走。
  當他們過莫羅斯河時,裡卡多問:「想休息一會兒嗎,修女?」
  沉默。
  在向北到達冰雪覆蓋的瓜達拉馬山之前,他們先要到達塞哥維亞。裡卡多想盡量和她客氣地交談,但是毫無希望。
  「我們很快就要到塞哥維亞了,修女。」
  沒有反應。
  我是怎麼得罪她了?「你餓了嗎,修女?」
  根本不理睬。
  彷彿她就不在場。他一生中還從未這樣挫敗過。也許這女人有點遲鈍,他心想,一定是這樣。上帝給了她超凡之美,然後又罰她成了個低能者。但是他不信這一點。
  他們到了塞哥維亞郊外,裡卡多注意到城裡很擁擠,這意味著民防衛隊的戒備比平常更加森嚴。
  他們接近切斯特伯爵廣場時,他看到一些士兵向他們這個方向走來。他輕聲地說:「挽著我的胳膊,修女。我們看上去得像一對出來散步的情人。」
  她不理他。
  我的天,裡卡多心想,她也許是聾啞人。
  他伸過手去,把她的手放在他手上,她突然使勁地反抗,使他大吃一驚。她一把甩開,彷彿被針刺了一般。
  士兵走近了。
  裡卡多向格拉謝拉傾過身子。「你不要生氣嘛,」他大聲說,「我妹妹也有同樣的感受。昨天吃了晚飯,她將孩子哄睡之後,她說女人自己睡覺的時候,男人要是不坐一起抽那種難聞的雪茄煙或者講故事就好了。我敢打賭——」
  士兵走過去了。裡卡多轉過臉看了看格拉謝拉。她臉上毫無表情。裡卡多在腦子裡開始咒罵起海梅來,唯願他給他安排的是另一個修女。這一個是石頭做的。沒有夠硬的鑿子能鑽到那冷酷的核心。
  說實在的,裡卡多·梅利亞多清楚他是個吸引女人的男人,許多女人都這樣跟他說過。他的膚色白晰,身材高大,鼻子有貴族氣派,臉上充滿智慧,牙齒雪白。他出生在巴斯克人最有名望的一個家庭。他父親是北方巴斯克鄉村的一位銀行家,留心教養裡卡多。裡卡多在薩拉曼卡大學唸書,他父親期望兒子和他一道經營家裡的生意。
  裡卡多大學畢業回到家裡時,順從了父親的意願去銀行工作,但是不久他就開始關心起他的民族的問題。他參加會議、群眾集會,抗議政府,很快成為埃塔組織的主要領導人之一。他父親聽說了兒子參加的活動以後,將他叫到他那用木質板材裝飾的寬敞的辦公室,跟他上起課來。
  「我也是個巴斯克人,裡卡多,但我也是個商人。我們不能在我們生活的國家裡鼓動一場革命,這樣會毀了自己的家呀。」
  「我們誰也不想推翻政府,父親。我們要求的只是自由。政府對巴斯克人和加泰羅尼亞人的壓迫是無法忍受的。」
  老梅利亞多仰靠在椅背上,審視著他的兒子。「我的好朋友市長昨天悄悄地告訴我,暗示你最好不要參加群眾集會了。最好將你的精力放在銀行生意上。」
  「父親——」
  「聽我說,裡卡多。我年輕時也熱血沸騰。但是有其他方法使人冷靜。你已經和一個漂亮的姑娘訂婚了。我希望你有許多孩子。」他揮了揮手,「你未來大有希望啊。」
  「但是您不明白嗎——?」
  「我比你清楚得多,孩子。你未來的岳父對你參加的活動也不高興。我不希望任何阻礙婚禮的事情發生。我的話說明白了吧?」
  「懂了,父親。」
  第二個星期六,裡卡多·梅利亞多在巴塞羅那禮堂領導一次巴斯克人集會時被捕。他拒絕了父親為他保釋,除非他能保釋其他參加示威而被捕的人。他父親拒絕了。裡卡多的職業生涯到此結束,他的婚約也就此解除。那是五年前的事了。危險的五年,九死一生。五年來他一直充滿激情,為他堅信的事業鬥爭。現在他成了警察的通緝犯,在逃亡之中,護送一個遲鈍、又聾又啞的修女穿過西班牙。
  「我們走這條路。」他對格拉謝拉修女說。他很留神,不去碰她的胳膊。
  他們離開大路,來到聖瓦倫廷街。街拐角有一個出售樂器的鋪子。
  裡卡多說:「我有個主意。在這兒等等,修女。我馬上就回來。」
  他走進鋪子,向櫃檯後面的一個年輕店員走過去。
  「您好1。想要點什麼嗎?」
  1原文為西班牙語。
  「是的。我要兩把吉他。」
  店員笑了。「啊,您運氣不錯呀。我們剛進了一些拉米雷斯牌的。這可是質量最好的。」
  「也許我不想要質量那麼好的。我和我朋友不過是業餘愛好者而已。」
  「隨您的便,先生。這些怎麼樣?」店員走向商店的一個櫃檯,櫃檯上擺有12把吉他,「我以五千比塞塔一把的價格賣給你兩把科諾斯牌的。」
  「不要。」裡卡多選了兩把便宜的吉他。「這些就夠好的了。」他說。
  裡卡多一會兒就出了鋪子,他手中拿著兩把吉他回到街上。這時他倒有點兒希望格拉謝拉修女已經離開了,但是她還站在那兒,耐心地等候。
  裡卡多解開一把吉他的帶子,將它遞給她。「拿著,修女。把這個挎在你的肩上。」
  她瞪眼看著他。
  「你用不著彈它,」裡卡多耐心地說,「只是為了效果。」
  他把吉他遞給她,她猶豫著接受了。他們在羅馬時期建造的巨大旱橋下,沿彎彎曲曲的街道行走。
  裡卡多決定再試一次。「看到這旱橋了吧,修女?石頭之間沒有水泥。傳說這是兩千年前由魔鬼建造的,石頭堆石頭,支撐在一起的力量是魔鬼的魔法。」他看她是否有反應。
  絲毫也沒有。
  見她的鬼去吧,裡卡多想,我再也不試了。
  民防衛隊的士兵到處可見,無論何時遇到他們,裡卡多都假裝在熱烈地與格拉謝拉交談,總是留心不碰她的身體。
  警察和士兵的數量好像在增多,但是裡卡多有理由覺得安全。他們可能在尋找一個穿長袍的修女和米羅的一些手下,但沒有理由懷疑兩個挎著吉他的旅遊者。
  裡卡多感到餓了,儘管這樣格拉謝拉也沒吭一聲。他敢肯定她也一定餓了。這樣他們便來到一家小咖啡館。
  「我們在這裡停一停,進去吃點東西,修女。」
  她站在那裡,看著他。
  他歎了一口氣。「好吧。隨你的便。」
  他走進咖啡館。過了一會,格拉謝拉也跟著進來了。
  他們坐下之後,裡卡多問道:「你想吃什麼,修女?」
  沒有回答。她令人發怒。
  裡卡多對女招待說:「兩個涼菜湯,兩份辣味香腸。」
  湯和香腸送來之後,放在格拉謝拉面前的,她全吃了。他發現她機械地吃著,沒有一點品嚐的樂趣,彷彿是在完成某項任務。坐在別的桌旁的男人瞪瞪地望著他,裡卡多不能指責他們。這會使年輕的戈雅1抓住她的美貌,他想。
  1西班牙畫家。
  儘管格拉謝拉的舉止死氣沉沉,但是裡卡多每看她一眼便覺得喉嚨被哽住,同時他也詛咒自己是一個羅曼蒂克的傻瓜。她是一個謎,藏在一堵穿不透的牆後。裡卡多認識十多個美麗的姑娘,但是沒有一個人使他產生這種感覺。她的美貌幾乎給人一種神秘之感。諷刺的是,她那個令人驚艷的外表後面到底隱藏著什麼東西,他一無所知。她是個聰明人還是個傻瓜呢?有趣還是乏味呢?冷酷無情還是滿腔熱情呢?我倒希望她是愚蠢、乏味、冷酷無情的人哩,裡卡多心想,否則失去她我會捨不得的。這樣想倒像她是我的女人似的。她是上帝的人。他看著別處,恐怕她會知道他腦子的想法。
  離開的時候,裡卡多付了賬,他們站起身來。一路上,他就注意到了格拉謝拉修女走路有點一瘸一拐的。我得叫輛車才行,他心想,前面的路還長著呢。
  他們沿著街道一直走,到城邊的「皇家蘋果園」時,他們碰到了吉卜賽人的敞篷車隊。車隊有四輛裝飾得五彩繽紛的馬車。車後部坐著孩子和婦女,他們都穿著吉卜賽人的服裝。
  裡卡多說:「在這兒等著,修女。我去看看我們可不可以搭車。」
  他走近領頭的那個車把式,這個人很健壯,全身穿著吉卜賽的華麗服裝,還戴著耳飾。
  「晚上好,先生。1如果您能讓我和我的未婚妻搭乘您的車,我將感激不盡。」
  1原文為西班牙語。
  吉卜賽人朝格拉謝拉站著的地方望去。「可以。你們去哪兒?」
  「去瓜達拉馬山。」
  「我可以把你們帶到『地下櫻桃園』。」
  「那簡直太好了。謝謝您啦。」
  裡卡多跟吉卜賽人握了握手,將錢放在他的手中。
  「上最後一輛車吧。」
  「謝謝。」
  裡卡多回到格拉謝拉等候的地方。「吉卜賽人會將咱們送到『地下櫻桃園』,」他告訴她,「我們坐最後一輛車。」
  這時候他覺得她肯定會拒絕。她猶豫了一下,然後朝馬車走去。
  車內有五六個吉卜賽人,他們為裡卡多和格拉謝拉讓出座位。他們上車的時候,裡卡多幫忙扶修女上去,但是這時候他碰到了她的手臂,她狠狠地將他一把推開,使他大吃一驚。好吧,見你的鬼去。格拉謝拉自己抬腿上車的時候,他瞟了她的光腿一眼,情不自禁地想:這是我所見到過的最美的腿。
  他們坐在車上的硬木板上盡量使自己舒服一點,長途旅行開始了。格拉謝拉坐在一個角落裡,雙眼緊閉,嘴唇在祈禱,動個不停。裡卡多無法將視線離開她。
  時間漸漸流逝,太陽成了一個熾熱的火爐,在烘烤著他們,曬著大地;蔚藍的天空萬里無雲。馬車一次又一次穿過平原,一群群大鳥在頭頂上翱翔。那是犬禿鷹,裡卡多心想。一種有著金黃色羽毛的禿鷹。
  下午晚些時候,吉卜賽車隊來到一個小站,領頭的車把式走近最後一輛車。
  「我們只能帶你們到這兒了,」他告訴裡卡多,「我們要去賓維拉斯。」
  方向不對。「那好吧,」裡卡多肯定地說,「謝謝您啦。」
  他剛要向格拉謝拉伸出一隻手,又馬上再想了想。
  裡卡多轉身對吉卜賽領頭的說:「您要是能賣點吃的給我和我的未婚妻,我將感激不盡。」
  領頭的轉身對一個女人說了幾句外國話,一會兒之後兩包食物便被送到了裡卡多手裡。
  「多謝。1」他掏出一些錢。
  1原文為西班牙語。
  吉卜賽領頭的打量了他一會:「你和這位修女已經付了飯錢。」
  你和這位修女。這麼說他知道了。然而,裡卡多沒有一絲危險之感。吉卜賽和巴斯克人、加泰羅尼亞人一樣深受政府壓迫。
  「一路平安。」1
  1原文為西班牙語。
  裡卡多站在那兒望著車隊從視線中消失,然後轉身走到格拉謝拉身邊。這時,她正沉默而又冷淡地看著他。
  「你跟我在一起受苦的時間不會太長了,」裡卡多安慰她說,「我們很快就要到洛格羅尼奧了。你在那兒將見到你的朋友,你們將去門達維亞修道院。」
  沒有反應。他就像在跟石頭說話。我這是在跟一堵石牆說話。
  他們下車的地方是一個寧靜的山谷,到處都是種著蘋果樹、梨樹、無花果樹的果園。幾碼開外便是杜拉通河,河中有許多鮭魚。過去,裡卡多常在那兒釣魚。那是個休息和居住的好地方,但是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
  他轉過身,仔細打量著眼前的瓜達拉馬山脈。裡卡多對這個地區很熟悉。有好幾條小路彎彎曲曲地穿過深山。小路上有眼鏡蛇、野山羊和豺狼。如果裡卡多單獨行走,他會選擇最短的路線。但是帶著格拉謝拉在身邊,他決定選最安全的路線。
  「好了,我們上路吧,」裡卡多說,「我們前面有很長一段路要攀登。」
  他想一定要到達在洛格羅尼奧與其他人會合的地點,讓這個沉默不語的修女令別人頭痛去吧。
  格拉謝拉站在那兒等著裡卡多領路。他轉過身,開始上山。他們開始走陡峭的山路了,格拉謝拉踩到了幾粒散落的卵石滑了一跤,裡卡多本能地伸手去扶她。她猛地一把將他推開,自己站了起來。好吧,他心想,氣憤已極,摔斷你的脖子。
  他們繼續往上走,向巍峨的頂峰攀登。路越來越陡,越來越窄,冷空氣越來越稀薄。他們朝東面走,穿過一片松樹林,前面展現出一個村莊,那是滑雪者和登山者的憩息之地。知道那裡會有吃的,會有溫暖,可以休息,真是太誘人了。太危險了,他肯定地想。那是阿科卡設陷阱的最佳地點。
  他轉身對格拉謝拉說:「我們繞過村子。我們休息之前你還能走一段嗎?」
  她看了看他,轉身又開始走。這就是回答。
  這種不必要的粗魯舉止使他大為生氣,心想:到洛格羅尼奧我就可以擺脫她了,謝天謝地。看在上帝分上,我為什麼會有這種混亂的感覺呢?
  他們繞過村莊,沿森林邊行走,很快又來到小路上,向上攀登。呼吸越來越困難,小路更陡了。他們繞過一個彎道時,碰到了一個山鷹的空巢。他們又避開了一個安靜地躺在下午的陽光之下的村莊,在村外休息,並在一條山泉邊停下,喝冰冷的泉水。
  黃昏時,他們來到一片凹凸不平的地帶,此地以山洞著稱。過了這裡之後,路將是下坡。
  從現在起,裡卡多心想,路就好走了。最糟的已經過去了。
  他隱隱約約聽到頭上有蜂鳴聲。他抬起頭,尋找聲音來自何方。一架軍用飛機突然之間飛越山頂,朝他們飛來。
  「臥倒!」裡卡多大聲喊道,「臥倒!」
  格拉謝拉仍然往前走。飛機盤旋了一會兒開始俯衝。
  「臥倒!」裡卡多又大叫了一聲。
  他跳起來,將她壓倒在地。隨後發生的事令他大為吃驚。格拉謝拉突然歇斯底里地尖叫起來,跟他搏鬥。她踢著他的腹股溝,在他臉上亂抓,企圖挖破他的眼睛。最使他吃驚的是她說的話。她連罵帶叫地說出一連串使裡卡多震驚的下流話,一連串咒罵他的粗痞話。這些話居然出自這張美麗、純潔的嘴,他簡直不敢相信。
  他想抓住她的手,保護自己免遭她耙子般指甲的傷害。她在他身體下面像是一隻野貓。
  「住手!」他喊道,「我不是想傷害你。那是一架軍用偵察機。他們可能看見我們了。我們得馬上離開這裡。」
  他緊緊地抓住她,直到她發瘋似的掙扎停止為止。她發出一陣奇怪的、哽噎的聲音,他意識到她在抽泣。儘管裡卡多熟知女人的性格,但是這時他完全感到迷惑不解。他騎在了一個歇斯底里的、會說粗話的修女身上,簡直不知下一步如何是好。
  他盡量使自己的聲音鎮靜而又使人信服。「修女,我們得趕快找個藏身之地才是。飛機也許已經報告發現了我們,幾小時之後士兵就會成群地出現在這個地方。如果你真想去修道院,那就起來跟我走吧。」
  他等了一會兒,然後自己小心地起身,放開她,坐在她身邊,直到她的哭泣減緩下來。最後,格拉謝拉站起來。她滿臉是泥,頭髮亂蓬蓬的,眼睛因哭泣而紅紅的,然而她的美貌使裡卡多動心。
  他輕聲地說:「對不起,嚇壞你了。我不知道在你身邊該怎麼做。我保證以後我會更加小心的。」
  她抬頭用那雙噙滿淚水的烏黑閃亮的眼睛看著他,裡卡多不知她腦子裡在想什麼。他歎了口氣,站起身來。她跟著站起來。
  「這一帶有十幾個山洞,」裡卡多告訴她,「我們要躲在一個洞裡過夜。黎明時我們重新上路。」
  他的臉上有幾處被她抓破了皮,還流著血,但是他忘記了剛才發生的一切,覺得她身上有一種使他動心的脆弱,這使得他想說幾句讓她放心的話。但是現在他卻成了沉默的人。他想不出一件想說的事。
  這些洞穴是長年累月由大風、洪水、地震形成的,洞穴多種多樣。有些僅僅是岩石山上的缺門,有些是從未有人探索過的無底洞道。
  在離他們發現飛機那個地方一英里遠處,他們找到了一個令人滿意的洞穴。低矮的洞口正好被矮樹叢遮住。
  「待在這兒。」他說。
  他貓腰進洞,來到洞穴裡面。洞內黑乎乎的,只有從洞口射進來的微弱光線。洞有多深無法估測,但這關係不大,因為沒有必要去探測。
  他出來回到格拉謝拉身邊。
  「看起來比較安全,」裡卡多說,「請到裡面等等吧。我去找點樹枝把洞口蓋上。我幾分鐘後就回來。」
  他看著格拉謝拉一聲不吭地進了洞穴,心想自己回來時她是否還會在裡面。他意識到他極其希望她還在裡面。
  格拉謝拉在洞裡看到他走了,接著絕望地一屁股坐在冰冷的地上。
  我再也忍受不了啦,她心裡想,你在哪,基督?請將我從這個地獄解救出去吧。
  塵世間本來就是地獄。從一開始格拉謝拉就感覺自己被裡卡多吸引住了,她一直在為此掙扎。她想起了那個摩爾人。我害怕我自己。害怕我心中的魔鬼。我想要這個男人,但我又決不能要他。
  因此她在他們之間築起了一道沉默的障礙。在修道院她曾經與這種沉默一道生活著。但是,現在脫離了修道院的條規,脫離了祈禱,脫離了嚴格的日常生活的幫助,格拉謝拉無法消除自己內心的黑暗。多年來她一直在與她身體的熱望搏鬥,設法忘記來自她母親床上的那種聲音、呻吟和歎氣聲。
  那個摩爾人正看著她的裸體。
  你還是個孩子,穿上衣服滾出去……
  我是個女人哪!
  多少年來她設法忘掉那個摩爾人的身體給她的那種感覺。
  她母親尖叫起來:你這個婊子!
  醫生說:我們的外科主治醫生決定親自為你縫針。他說你太美了,不能讓你留下傷疤。
  所有這些年來的祈禱都是為了消除她的罪惡感。但是都失敗了。
  格拉謝拉第一眼看到裡卡多·梅利亞多時,往事像潮水般湧進她的腦海。他英俊、溫柔、和藹。格拉謝拉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就夢想過像裡卡多這樣的男人。當他靠近她時,當他碰到她時,她的身體就本能地燃起火焰,內心充滿了羞恥。我是基督的新娘,有這種想法就是背叛上帝,我屬於你,主呀。現在請救救我吧。清除我腦子裡的雜念吧。
  格拉謝拉千方百計地保住他們之間的這堵沉默的圍牆,這堵牆只有上帝可以通過,能擋住惡魔。但是她想擋住惡魔嗎?當裡卡多跳到她身上,將她按倒在地的時候,那是那個摩爾人在跟她交歡,是那個男修士企圖強xx她,她在充滿恐懼之下與他們搏鬥。不,她向自己承認,那不是事實。她與之搏鬥的是她內心深處的強烈慾望。在她的靈魂和肉體的慾望之間,她被撕裂開來。我決不能屈服。我一定要回到修道院去。他隨時都會回來。我該怎麼辦呢?
  格拉謝拉聽到洞穴後面傳來一陣低低的像貓叫一般的聲音,連忙轉過身去。黑暗之中有四隻綠眼睛瞪著她,朝她逼近。格拉謝拉的心跳開始加快。
  兩隻狼仔邁著柔軟的、慢慢的步子向她走來。她笑了起來,向它們伸過手去。突然間,洞口刷地一聲響。是裡卡多回來了,她這麼想。
  剎那間,一隻大灰狼向她的喉嚨猛撲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