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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章 共進早餐

  對馬爾科姆。斯特朗來說,那個星期是一種恥辱。形形色色的男人女人都朝他吆喝侮辱,其中有些人讓他覺得連情報人員最基本的智力必備條件都沒有。他們要他做一些非常簡單的筆試題,因此他猜想他們的背後,一定還有個特別聰明的人。
  他還坐著聽那些非常無聊的課程,學習關於情報理論和實踐,以及它跟政府的關係;不過他也聽過一兩次令人大開眼界很有意思的課程,瞭解到秘密情報局的人員組成和工作方法。
  他們還讓他看一些個案歷史,並且。給他講解,逐個指出為什麼有些是成功的,有些是完全失敗的。然後,有些個案歷史講到一半就停了,要求他來逐個解釋為什麼有一些本來可以成功,有一些本來可能會失敗。
  每天早晨五點鐘他就被叫醒,起床跑步。那是一段可怕經歷。一開頭,要求他跑一里,晚上五點鐘訓練結束以後再跑一里;然後每天增加不同的距離;到了現在,他已經進入第二個星期六,早晨沖完冷水澡(那是很自然的)以後,要氣喘吁吁地跑四里,晚上再跑四里。
  他身上的每處肌肉都感到酸痛,兩條手臂酸得簡直拿不起刀叉吃飯。他晚餐吃的是牛排、煎蛋、豆子和油炸馬鈴薯。在小餐廳裡,他望著餐桌對面那個他只知道名叫「包裹」的人。
  而他自己也有了個傻兮兮的綽號,叫做「行李」。他恨「包裹」,恨得很深,恨得越來越強烈。那人每天能跑十里,而且還背著一個帆布背包。他皮膚曬得黑黝黝的,精瘦而又結實,長著一雙覺得有趣的眼睛,以及漂亮的八字鬍。那種鬍子使他想起了衝浪者樂園裡,那些搞同性戀的健美運動員。
  十里啊!訓練課程真是讓人丟盡了臉。多年來,斯特朗一直堅持做「五項健身訓練」計劃,那本平裝鍛煉身體書本向他保證,可以使他慢慢變得像一個二十四歲的飛行員那麼健康。
  因此,當那個滿臉橫肉、身穿田徑服裝的教官讓他評估自己的健康,在「完美無法勝任」到「運動員」之間屬於哪個等級的時候,他在「中等以上」一欄裡打鉤。真是天大的錯誤。
  這時,他差不多含著眼淚做完了仰臥起坐和俯地挺身,以及地獄所發明出來的那種叫做「打嗝」的運動,每次總是要做六十次。而那個身強力壯的機器人「包裹」,頭上冒著亮晶晶的汗珠,做舉重和跳繩訓練時,一跳就是幾千次,而且腳踝上還綁該死的鐵塊,你簡直不敢相信。這位過去律師馬爾科姆。
  斯特朗,如今的「行李」,是多麼恨那個人啊!多麼恨那個把受人敬重的普通人,拐騙到這地獄裡來的那個不關心別人死活的戴維。賈丁,以及所有那伙該死的精神變態者和虐待狂啊!
  難怪他們要你在那個保密誓言上簽字。受人敬重的人會感到憤慨。哎呀,是啊,你剛剛偷偷睡一會兒覺,他們就把你從床裡拖起來,關到地下室裡去,或者讓你在爛泥裡打滾,朝你吆喝各種問題。要是你聲稱你的名字不是「行李」,你就要遭殃。
  當然除非你想被開除,登上下一趟火車回去過你的正常生活。
  回到那個花花世界去。不過「行李」可是絕不會讓那些畜生稱心如意的。
  這說明,那個賈丁、薩波多招募小組又再一次的選對人
  了。
  發生在貝爾維醫院的暴力事件已經過去一個星期。在那個星期裡,艾迪。盧科埋頭於調查那個大屠殺案子。這件慘案指明,哥倫比亞人幹掉矮子,是因為他知道得太多。這意味著,二十歲的矮子是集團組織在紐約的代理人和街頭毒品販子之間的一個重要環節。戴維。賈丁正在厄瓜多爾和哥倫比亞做他自己的事情。而尤金。皮爾遜已經回到都柏林,正忙著和委內瑞拉在倫敦的大使館聯繫,然後又透過都柏林的外交部踉委內端拉首都加斯的教育部進行聯繫,打聽那個音樂教授兼作曲家恩裡克。洛佩斯。富埃爾特的地址,以便追蹤那個名叫理查德、還是裡卡多的人的下落。那人跟他的女兒私奔了。
  消息並不令人鼓舞。洛佩斯先生在某個山區。作曲。不錯,他倒是經常有年輕的音樂家到他家裡作客。要是有個侄子或者堂弟帶著一個十九歲的皮膚白晰、有點像是無家可歸的美人兒,從歐洲一所音樂學校突然來到他的家中,那倒也不是一件值得大驚小怪的事。當然,要是能找到他,是會立即通知皮爾遜法官的。也會客氣地要求那個女孩子打電話給她焦急萬分的父母。
  梅萊特對她的女兒這麼輕率疏忽感到十分生氣,也非常擔心。她已經為很有可能成為下一位愛爾蘭總理的帕德裡克。奧謝,純種賽馬商人德斯蒙德。布朗,以及他們的夫人們安排了一個晚宴。晚宴照常進行,說什麼也不能耽誤尤金成為首席檢察官的前程。但是,這頓晚宴已經不像上次宴會那樣具有鐵力。西奧班的失蹤給那個場合蒙上I一層陰影。
  當賈丁回到希思羅機場的時候,天正在下雨。桃爾絲正在里昂製作她的歐洲時事節目。他搭了一輛計程車回到泰特街。
  他洗了一個熱水澡,煮了一壺咖啡,然後坐下來,開始制訂要讓那斯特朗或者福特暗中滲透到哥倫比亞的計劃。他不再生上司的指令的氣,也就是要在七個星期,實際上是六個星期以內,從集團組織內部弄到可靠的情報。這種要求是那麼地不可能完全,因此不得不採取一些措施。他得在秘密情報局的上層官員跟前耍弄一些狡猾的政治手腕。就其熟練程度來說,誰也比不過那位改信耶穌會的會員戴維。阿布斯諾特。賈丁。
  他看了一眼表。六點零八分。他伸手拿過電話機,撥了一個多塞特的電話號碼。他聽著對方的鈴響了幾秒鐘,然後一個說話很有禮貌、充滿活力的年輕人接了電話。他答道:「這上德雷在大樓。」
  「晚安,請安德魯。賈丁接電話。」
  「我去找找他……」
  賈丁一過耐心地等著,一邊在拍紙簿上亂塗「午後」,「喝酒」,「哪裡」等字樣。
  「……是爸爸嗎?」
  他聽到他兒子氣喘吁吁,熱情洋溢的話,心立刻軟化了。
  「你還好嗎?」
  「你上哪裡去了?」
  「南美洲。」
  「哎呀,多謝了!」(還好他沒有帶他一起去。)
  「那裡真是不錯。當地的跳舞女郎太棒了,啤酒也非常好。」
  「你真討厭。爸爸,你來參加家長會嗎?」
  「什麼時候?」
  「明天晚上。你忘了。」
  「我沒有忘。」
  「你這可憐的撒謊者……」
  「真的沒有忘。」
  「你帶什麼東西回來了?」
  「一件雕刻品,是頭豬。」
  「哎呀,太棒了。」
  「是個古董。是纓卡族印第安人的東西。真的相當可愛。」
  「我原諒你。那麼你來嗎?」
  「當然。
  「家長會六點鐘開始,不過我想,院長要跟你們聊聊我們大學之類的事,在紀念堂裡。」
  「我會準時到的。媽媽在法國。」
  「知道。在里昂。她來過電話。」
  「我無憂無慮地去到那個家長會之前,你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要告訴我嗎?」
  「沒有,這個嗯……」
  「什麼?」
  「皮爾斯要我替他看管啤酒,被帕特裡克發現了。」
  「被處罰過了嗎7『」下個週末。不准我外出。「
  「讓你有時間做些功課。」
  「我想是的。」
  「那麼,明天見。你想出去吃晚餐嗎?」
  「我,嗯,我被罰關在學校裡。」
  「抽煙?」
  「不是抽煙,爸爸。晚交作業。」
  「真是孩子。叫人受不了……」
  「把下啤酒的堅果遞過來。」他們笑了起來。這是從《歡爾酒店》影集中的一齣戲裡引來的一句台詞。他們不想再目不轉睛地看重播《布魯克兄弟》影集的時候,有時候他們就看那個影集。
  「好吧!要當個好學生。」
  「知道。」
  兩人都沒有做聲。
  「你先掛電話。」
  「不,你先掛電話。」
  「那我就掛了。」
  「再見。」
  「上帝保佑你。我愛你。」賈丁笑著,放下電話。他打算先去參加家長會,跟會監喝酒,接著就開車去威爾斯。也許用辦公室的司機更理想。凱特要是明天過來的話,也許能……夠了夠了,戴維。規矩一點吧。
  他給玻璃大樓裡的值班職員打了個電話,要他安排一名司機來泰特街拉他,送他到一百二十五里外的多塞特,然後把他送到霍尼莊園去。霍尼莊園就是威爾斯的那棟鄉村房子,起這個名字是為了讓別人真以為那是一個污水處理實驗室。
  接著,賈了打電話給一個好朋友。那人是個政府秘書,住在西敏寺區的洛德北街。像往常那樣說了幾句打趣話以後,他就轉到正題。「亞歷克,」他漫不經心地問,「最近在安排什麼酒會嗎?『他』也會出席的酒會?」
  「實際上,本星期三就有一次,只有我們幾個人,你想參加嗎?」
  「都是政界人物?」
  「不。有破女收容所所長,英國廣播公司總監什麼的。十個人左右,對你合適嗎?」
  「你真夠交情。」
  「那麼你以什麼身份參加呢?我們怎麼介紹你呢?」
  「外交家。智囊人物。」
  「星期三見。」
  「謝謝。」
  賈丁又工作幾個小時,然後上床睡覺。他滿懷深情地想到了他的兒子,他可是前途無量啊,想到了在上大學的女兒,想到了跟時事報制組一起在里昂的桃樂絲。但是,他睡著以前在腦海裡最後出現的,是波哥大的酒吧和那些危險的街道,是那些掛著迷人笑容的女孩子,是前一天他像幽靈一樣在那些玩古柯鹼遊戲的人中間的活動。他還令人困窘地想到了凱特。霍華德,想到她是怎樣跪在他的面前,跳動的爐火怎樣映在她那美妙無比的肉體上,她的裙子怎樣推到腰上邊,怎樣拉下上衣來蓋住那有著粉紅色乳頭的潔白無瑕的胸脯的。
  他七點三十分醒來,淋了個浴,刮了鬍子,穿上合身的燈蕊絨褲子,棉布襯衫,和羊毛套衫。他穿上他最喜歡穿的那只舊皮靴,那是十年以前在秘魯定做的。他拉上了拉鏈,提醒自己不要忘記把鞋子擦亮,然後披上一件厚夾克,離開了那個門上有三道鎖的套房。他一邊沿著泰特街走去,盡情地呼吸著潮濕寒冷的英格蘭空氣,一邊習慣性地留心著:後面有沒有人盯梢、停在路邊車裡的男女、俯瞰他正門的那些窗子、停下來查看街道地圖的騎腳踏車的人,諸如此類的事情。這些都是哈里。福特和馬爾科姆。斯特朗需要花時間來學會的事情,一定不能讓他們疏忽了。
  教堂的什麼地方,唱詩班正在唱一首威尼斯彌撒曲,純潔的聲音充滿了整個法姆街大主教堂。英國耶穌會的總部就設在這裡。空氣中瀰漫著令人舒適的香燭味。一到這裡,賈丁就有一種終於回到老家的感覺。他皈依耶穌會的事情,除了桃樂絲誰都感到意外。這踉當時的上司很有關係,他是一個面孔嚴肅得有如貓頭鷹的人,下頦又短又肥,眼睛敏銳,比得過任何一種猛禽,以及敏銳的幽默感;他是個傑出的老式學者,如果不能說是那個行業裡最能幹的間諜專家的話。他本人是英國國教徒,一有時間就去西敏寺區的聖馬修教堂彈風琴。他經常抽出時間來跟戴維談天,一直談到深夜,有時在辦公室裡,有時在馬獻街那家名叫洛基特的餐館裡,他在那條街上有一層樸素的樓房。他知道賈丁需要有個宗教依托,好讓他們當時從事的工作具有一種道德感。戴維。賈丁是品格獨特的人,而且還帶有一點浪漫色彩,因此需要信奉羅馬天主教,需要那個教會接納他,這是不足為奇的。莫裡斯表示贊成。後來,那位上司被人發現,他在「公司」工作的四十多年中一直都是個性變態者,因此威信掃地,賈丁沒有像他的許多同事那樣對他嚴加指責;那些人是因為覺得自己受了傷害,被人出賣了。戴維。賈丁也有一些缺點,不過他還有一種別人少有的慷慨精神和同情心。
  只有深深懂得在道德問題上,我們人人都很脆弱的人,才能具備這種品格。
  「神父,自從我上次懺悔以來,已經有五個星期了。」
  那個西八區總監坐進一個狹窄的告解室,唱詩班念誦「阿
  利路亞「和」耶穌日課規則書的聲音使頭頂的石雕拱形圓屋頂顯得相當溫暖。
  「在此期間你又犯了什麼罪孽沒有,我的孩子?」
  「有的。請原諒我,神父。」
  「是什麼罪孽?」
  「犯了念欲的罪孽,神父。不誠實的罪孽。驕傲自滿的罪孽。」
  告解室的另一邊傳來了那位教士熟悉的、給人安慰的聲音。
  聽他懺悔的幾乎總是那個人,他還經常跟他交換思想。
  「說來我聽聽,我的孩子……」
  賈了講到他跟尼古拉的關係,講到他已經跟她一刀兩斷,講到她已經懷孕,但她懷的不是他的孩子。他講到對凱特懷有情慾,講到跟厄瓜多爾首都基多一個體態溫柔的女孩子犯了的小小罪過;那女孩子在一家著名的航空公司的公關部工作,出自她自己才最清楚的理由,她喜歡上了他。就像過去的多次懺悔一樣,這些事情已經經過了,仔細適當的消毒,再加以小心地偽裝的方式來告訴神父,以免他從中知道他的身份,洩露國家機密。他知道,只要他真心悔過,上帝是會理解的。過去他都沒真心懺悔過。不過那當然是另一次懺悔的主題了。
  上帝通過惠特利神父開了口,對戴維。賈丁供認的罪孽好像並不覺得很嚴重,他只是輕描淡寫說了幾聲「萬福瑪麗亞」,「多麼偉大」,就換得了上帝的原諒。
  賈丁結束告解,跪下來做了幾分鐘的禱告。惠特利神父默默地在告解室的另一邊,思考著那個身材高大、感情複雜的人的本性;他的聲音,他如今已經非常熟悉。那個教士大約四十五歲,已經聽慣那種為了不讓第三者聽到,為了防止出現尷尬局面,而使用某種代號暗語來做的懺悔。
  然而,自從那個臉上有著傷疤的人,不定期地來懺悔以來,神父從一開始就已經看出,他將自己的告解釋譯成一些代號。惠特利神父發現,要搞清楚他的職業,對他的智力來說倒是一個不小的挑戰。他決定不提任何問題,只用自己的頭腦來加以判斷。然後,有一天,一個舉引彌撒時協助神父的男童對這位教士說,他的媽媽是外交界的一位司機;有一次做彌撒的時候,她輕輕地推了一下她的兒子,低聲地對他說,那高個子是個間諜。惠特利神父收拾東西的時候臉上露出了笑容。他至今還搞不清楚那個,到底有沒有真正地懺悔過。但那種事情是無需他來翻譯的。
  賈丁離開教堂,沿著南奧德利街走去,穿過一條通向公園巷的狹窄街道,來到騎上橋,在公園披薩店裡停下來,叫了一頓相當豐盛的早餐。他一邊洲覽星期日的報紙,一邊跟一個苗條迷人的澳大利亞女孩子調情。他從她身上掛的名牌上知道,她的名字叫潔西卡。
  他決心不再去想凱特的事,那個女孩子說得對,跟她發生關係,那簡直是瘋狂。他接著想起了她那對可愛的Rx房上面嬰兒粉的味道。
  他翻到《星期天泰晤士報》的音樂專欄,讀了一篇關於演出普塞爾的《仙後》的評論文章,他還真想去看看那個演出。
  就在這時,他突然注意到,在那個寬敞的餐廳的對面,在正對著騎士橋的窗口的一張桌子上,坐著一個身材修長,留著金色長髮的女孩子。她正跟某一個六十歲左右的男人談得十分起勁。那個男人即使穿著馬球襯衫和某種棒球防風夾克,看上去
  也還是很有風度的。這人怎麼那麼面熟呀?原來是迪克。朗斯特。沒有錯。他是美國駐聖詹姆斯宮廷的數數第二任大使。他是個百萬富翁,波士頓的銀行家,跟英國的政治派系相處得甚好。他是個白手起家的人,彬彬有禮,精明過人,還是現任和前任總統的密友。他在韓國當過美國海軍陸戰隊的飛行員。迪克。朗斯特裡特已經成了一個堅定的親英分子。他現在是英國一家大航公司的董事成員,因此不時要到倫敦來。
  至於那個女孩子,她顯示出一副神態自若,心情愉快,十分自信的樣子……他以前在哪裡見過她呀?接著,那個當過大使的人咧開大嘴一笑,搖了搖頭,對她說的話感到好笑。戴維。賈丁想起來了,她就是在赫裡福德強尼。麥卡爾平家裡見過的那個女孩子,當時她正跟強尼的妻子和幾名特種航空隊的保鏢走下車來。她也引得他們哈哈大笑呢!他在廚房裡聽到了他們說話的聲音,可是當他和強尼過去跟希拉喝完茶的時候,那個引人大笑的女孩子已經不見蹤影了。而今,她竟然又在這裡出現。她跟朗斯特裡特究竟在幹什麼。
  接著,一切都清楚了。他想起了那份檔案。8/2007-Pr/411號,福特,亨利。邁克爾。阿爾卡扎,蘇格蘭近衛軍,特種航空大隊第十中隊。已婚,妻名伊麗莎白,娘家姓利德皮特,二十七年前生於德克薩斯州漢思堡,就讀學校:休斯頓,瓦薩爾,牛津大學瑪格麗特夫人學院。父親已故。母親已經改嫁。
  丈夫名:理查德。朗斯特裡特,朗斯特裡特銀行總裁,曾任美國駐倫敦大使。
  那個逗人發笑的女孩子原來是哈里。福特生於德克薩斯州的妻子伊麗莎白。她如今出現在公園的被薩店裡,跟她的父親在一起。賈丁真想過去作一番自我介紹,不過他說些什麼呢?
  喂,我是個間諜;你那勇敢無畏的丈夫將要冒著生命危險為我工作,可是你還不知道哩!
  那樣做就太愚蠢了。那兩個人是不准跟外界有任何聯繫的,而哈里的妻子甚至還不知道他已經回到國內,雖然強尼。
  麥卡爾平的夫人希拉已經悄悄跟她解釋,喻裡已經在從事危險行動,她也許很快就能見到他了。因此,賈丁沒有理會他們,只顧吃自己的早午餐,看他報紙,然後把錢付給那個漂亮的澳大利亞女服務員潔西卡,離開了披薩台。他出門的時候,她,就是那個名叫伊麗莎白。福特的孩子,朝他看了一眼,露出了某種……感興趣的表情?
  他裝作沒有看見,邁開步伐走回切爾西。
  這一次,辦公室派了一輛深藍色的積架汽車。他在多塞特參加I安德魯學校裡的教師家長會,然後直接去威爾斯。汽車途經A303號公路上的伊爾敏斯特,駛上MS號公路,然後往北向西進人威爾斯。當車子把他送到戴利夫學院(霍尼莊園的官方名字),交給值夜班的門房的時候,已經是凌晨零點二十分了。
  他直接上床睡覺,七點鐘的時候被班尼迪克特叫醒。班尼迪克特原先是皇家海軍的上土,現在已經退休;他用一名老水手的效率,一百三十年代管家的禮儀,把戴利夫學院管得井井有條。班尼迪克特把一杯濃咖啡放在他的床頭桌上,拉開了窗簾。太陽總算出來了。
  「早安,長官。有點兒霜,不過天空晴朗得很,天氣預報說下午晚些時候有點雨。」
  「早安,班尼迪克特先生。班尼迪克特太太怎麼樣?」瓊。
  班尼迪克特是廚師,駐軍營養學家。她做的菜夠得上皇家水平,也能做出高蛋白、高熱量和碳水化合物的營養品,來滿足「包裹」和「行李」起初一些日子裡艱苦訓練的需要。
  「挺好的,長官。做了臀部關節調整以後,給她帶來了新生活。」
  「真了不起,他們有這種本事。」
  「她說,她謝謝你和賈丁夫人給她送去鮮花。謝謝賈丁夫人還到醫院去看她。」
  「我很高興她康復了。我們那兩個新來的傢伙怎麼樣?」
  「哎呀,要是你問我,我要說,其中有一個……」說到這裡,班尼迪克特覺得說話要謹慎一些。他完全清楚,賈丁對那兩個傢伙的非常非常瞭解。「其中有一個是非常好的運動員,或者是個突擊隊員什麼的。所以體能對他來說簡直不費吹灰之力。至少心理戰嘛……」(他指的是隨時把他們從床上叫起來,拖到地窖裡或者爛泥地裡去審問他們。)「這些他以前都做過,因此這個星期對他來說有一點兒浪費時間,我指的是在體能方面。至於另外那個傢伙,人家都管他叫『行李』,就有點可憐,差一點要了他的命。但是他脾氣越來越大,我也說不清楚,不過他看來更適合做點腦力方面的活動。」
  「你說的是『行李』?哦,親愛的。」
  「當然,才只不過幾天功夫。」他魔術般地拿出一塊抹布,拾起賈丁的靴子,熟練地一隻一隻地擦得發亮。然後,他用炯炯的目光看著賈丁。「任務有點急,對嗎?」
  賈丁從床裡坐起來,喝著咖啡,見到了班尼迪克特的目光。「一點也不急。不做好充分準備,我是不會把兩個傢伙派出去的。」
  「幄,大概那些教官誤解了……」班尼迪克特用那雙深深鑲嵌在飽經風霜的、皺得像皮革一般的臉上的水手般的眼睛凝視著賈丁。
  班尼迪克特上上剛才已經發表他的看法。又響亮又清楚,賈丁暗忖著。這是值得考慮的。如果說現在把斯特和福特通得太緊,那是因為龍尼。薩波多在對來自頂樓上面的那道指令表示有力的抗議。一個負責的機構決不會把一個人從街上抓來,用五個星期的時間就把他變成訓練有素的成員。除非爆發了戰爭。
  「這咖啡的味道真不錯,上士。向瓊問好。」
  班尼迪克特點了點頭,把靴子放在臥室的椅子旁邊,沒有再說一句話就出去了。
  到了八點十五分,賈丁已經在主任的辦公室裡。這個辦公室過去是一間暖房,位於一樓書房的上面,俯瞰那些木頭小屋。從事諜報活動所需的全套技術就是在那些小屋裡傳授的。
  情報局有許多這一類的設施,大多是舊的鄉村木頭房子,分佈在全國各地,從康沃爾到蘇格蘭北部山區的羅斯和蘇瑟蘭。有些用作扣留和審問變節分子的安全房。其他的用作訓練基地,或者給需要恢復身體或感情創傷的工作人員當做療養院。有少數幾處則是用來教育思想和訓練一個或有限幾個招募來的男人和女人,準備將來做秘密情報局另一方面的工作。那方面的工作是根本不經過世紀大樓的,或者說那裡百分之九十五的工作人員是不知道。這些人是密探,他們的身份只有招募他們的人才知道,是人事(招募/管理)處最機密的部分。他們的薪資和其他經費安排列在「其他」一類裡。任何想要查詢他們秘密身份的單位,不論是敵對的,還是友好而又好奇的,
  都要受到廣泛的,仔細的審查。
  比如,如果那個秘密工作人員的掩護身份,是一個電腦推銷員,他的基地比如說是在北京,那麼就真的必須有那麼一家公司,他的名字列在那家公司的登記冊上,給他發薪資,管理他;要是他做成任何一筆電腦生意,還要付給他報酬。那裡的職員要把他當作一個普通的員工,那樣就不經意地豐富了——用一句行話來說——他的假履歷。
  因此,斯朗特和福特必須遠離原來的地方,在沒人知道他們姓名的情況下接受訓練和評估,連他們的教官也只知道他們叫做「行李」和「包裹」,這對這個行業的安全,對保護他們的身份,是至關重要的。
  因此在霍尼在園這個地方,只有那兩個新手在接受訓練。
  除了不招募任何人之外,這是該系統所能採取的最妥當的措施了。
  這個特色課程的主任就是龍尼。薩波多。他倒了兩杯茶,在自己的杯子裡加了牛奶和糖,往賈丁的杯子裡加了牛奶。他從窗邊的桌子旁邊轉過身來,咧嘴一笑,他牙齒中間的那條裂縫可以看得一清二楚。他穿著紅褐色的燈芯絨褲子,顏色鮮艷的花格呢襯衣,外面套一件深藍色的羊毛衫,一身典型的英國紳士打扮。
  「我決心把他們逼得狗急跳牆魯莽從事。戴維。在三天的考驗中,那個軍人像條獵狗那樣毫不費勁。那個律師簡直一分鐘也不想幹下去,不過到目前為止,我仍還相信他是我們所需要的人。或者說,要是我們用適當的方法對他進行訓練的話,他會成為我們所需要的人……」
  賈丁不大相信。他拿起杯子,凝望著窗外的場地。「現在那邊的情況很危險。加維利亞趁著剛當上總統的機會,想要緩和為時已久的困擾。帕布羅已經向哥倫比亞的當選政府宣戰,龍尼。前任總統巴科是他的頭號目標,其次是秘密警察局局長馬利將軍。秘密警察局覺得,他們正在縮小對帕布羅的包圍圈。他們聲稱,帕布羅已被困在安蒂奧基亞省,雖然我對這一點有點懷疑。隨著巴利下台,加維利亞進了總統府,秘密警察局已被授權探聽清楚,『集團組織裡面那些不大使用暴力手段的人』的態度。他們是理想主義者,龍尼。而從一月份以來,他們已經失去九個特工人員,都是當地的哥倫比亞……」
  「使用當地人變化多端,很難應付,戴維。他洩露假履歷的可能性太大了。」
  貿丁凝視著窗外,一度曾經是白色的窗台上有幾十隻死蒼蠅。「『包裹』和『行李』……也許就是這樣我們才想到使用他們。那兩個可憐蟲。」
  「那麼,每次採取這種辦法的時候,為何協總是那樣羞羞答答呢?……我倒要請教。」
  「這是因為,龍尼,每次採取這種辦法的時候,一些政界的,部門的人就要用該死的辦法來……愚蠢地進行干擾。」他覺得很有把握,窗台上有幾隻死蒼蠅還是去年執行『完美』行動時留下來的。當時,有四名情報人員在這裡接受訓練和評估,時間長得難以想像,原因是派去執行任務的四個都是西印度群島人,沒有一個白人去當保姆,行動主管對此很不放心,最後那項行動流產了。為了那件事,樓上樓下的人還交換了備忘錄:樓下的人對那種過度種族偏見的態度相當憤慨,樓上的人下達了關於使用黑人情報人員的著名文件,那個文件如今已經成了笑話(最後,賈丁只能把他們降級成為一般特工人員的
  身份地位,增加了他們的津貼,虛構了一位白人勘察軍官,取得了至今還讓英國政府那些委託人讚不絕口的成果。「但是,他並不為此感到自豪。
  「還記得『完美』行動嗎?」他問薩波多。「這次,問題恰恰相反。我用什麼辦法來騙過樓上那個人,再多弄幾個星期的訓練時間呢?」
  「我瞭解你,你已經開始下手……」匈牙利人咧開嘴巴笑了一笑,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的上司;最後,賈了也笑了。
  薩波多放鬆下來。「那可要謝天謝地了。」
  「所以,不要把他們逼得太緊張,好嗎?」賈丁問。「既然我已經露出這個口風。」
  「就露出一點兒。不過,我認為,你無論如何也沒辦法交涉到我們所需要的二十個星期。」
  「是的,」賈丁回答說。「我也那麼認為。」
  「那兩個人要是無法過關,那你怎麼辦呢?」
  「那我就親自去一趟波哥大,招募一名當地的特工人員。」
  賈丁不加思索地回答說。
  「比那個條件還要差的人我都訓練過。」薩波多態度變得溫和了。「給我十個星期,我保證給你訓練出兩位我們都會感到驕傲的情報人員來。」
  賈丁喝乾了茶。「我會盡力而為……」
  淡淡的陽光透過K屋的窗戶。在那塊活動黑板附近的地板上放著一把電熱壺,一縷縷的蒸汽裊裊地飄出。兩個穿灰色田徑服裝的人坐在一張長桌邊上,聽著野鴿子咕咕地叫,聽著遠處一隻紅腹灰雀急促的囀鳴。
  一個身材嬌小、輕快敏捷的女人正在眼哈里。福特和馬爾科姆。斯特朗上課。女人的名字叫做阿格尼絲。她戴著一副鏡片很大、很厚的藍色眼鏡。福特猜測她是奧地利人。她大約六十歲,她用平常說話的口氣,低聲細語地給他們講述關於在潛伏時期怎樣度過日日夜夜的心理學。她沒完沒了地談論著她所謂的在使用假履歷、假身份的情況下開展秘密工作的十一項基本重點;哈里已經對此感到厭倦,注意力開始不大集中。他回到英國已經十天了,他的一半心思仍然想著那支在波斯灣深入伊拉克領土作戰的特別行動隊,另一半心思渴望著見到伊麗莎白。她那兩條長長的妙腿,她對性生活的熾烈而又富有想像力的頸頭,都使他無法忘懷。他還是第一次遇到像她那樣冷靜文雅,那樣有自控能力,而又……性慾那麼強的女人。那差不多是整整兩年以前的事了。
  她剛剛以優異的成績獲得牛津大學的古典文學學位;他幾乎馬上被她那種酷得出奇的標準美國口音和自我貶低的幽默感吸引住了。他們是在一次賽馬的時候相遇的;那是一次障礙賽馬,哈里的馬落到最後面,她對他的挫折認為有點好玩,使他覺得好受多了。
  他本來已經知道,她二十四歲,可能跟一個比她大十二歲、事業上很有成就的攝影師住在一起。哈里請她吃飯,也沒什麼信心。那次約會以後,她去赫裡福德看他。在那裡,她跟他的兩個朋友在已婚區過了一個純潔的夜晚。之後,他們又有過兩次的約會。有個星期六,他們在賽馬場上又有一次約會,不過這次兩人都是觀眾。天已經下起雨來,伊麗莎白拉著他的手開始跑,起先他以為是去找一個躲雨的地方;可是他們跑呀,跑呀,雨下得越來越大,他們跑到離賽馬場幾百碼遠的地
  方,翻過一道木籬笆,來到一塊高及腰際被雨水濕透的麥地裡。她把他拖倒在濕答答的地上,飢渴地,心亂如麻但又有豐富的肉慾經驗地吻他;不顧大風吹亂了麥子,傾盆大雨浸透了他們的衣服,她拉他的褲子,開始是溫柔地,後來是迫不及待地佔有了他。
  她在倫敦北面的海格特區有一套公寓房間,他們就在蒂納。透納的和一個名叫「妙藥」的英國歌德式樂隊的音樂聲中,在她的床上過了週末。他們所表現出的持久力、溫柔程度,以及創造力,令雙方都感到吃驚。她完全愛上了他。他也完全愛了她。
  伊麗莎白跟正在洛杉磯工作的那位攝影師通了電話;在長達四十一分鐘的,時而痛哭流涕的談話中,她對他說,他們之間的事就到此結束,她已經找到一個跟她度過餘生的男人。
  三個月以後,在西敏寺詹姆斯公園旁邊的近衛隊教學裡,哈里。福特和伊麗莎白。利德皮德舉行了婚禮。特種航空隊的軍官都是從英國軍隊裡挑選出的佼佼者,一百個志願者大約只有八個人通得過那種精心設計的選拔考試,應考者需要有強壯的身體和很高的智能。因此,這對引人注目的年輕人是在近衛隊的教堂裡結婚的。他們去加勒比海度蜜月,然後搬進赫裡福德的已婚區。利茲已經在那裡安頓下來,並一下跟許多年輕的妻子交上了朋友。她是一個很受歡迎的人物,不會裝腔作勢。他們兩人一起做愛,看賽馬,駕駛她那條小船(這是她父親送她的生日禮物),跟這個關係密切、互相幫助的家屬團體裡的其他人(那是這個團真正的力量所在)一起吃飯喝酒。
  真是無憂無慮平靜安樂的日子啊!
  「……要是碰上某個認識你的人,比如說在安蒂奧基亞的鬥牛場上,也許在麥德林,這也不是不可能的,那你怎麼辦?
  帕布羅仍然經常出現在鬥牛場上。而要是你辦完了事情,你應當就在他的身邊。在他的隨從中間。「阿格尼絲在問他一個問題。
  哈里朝馬爾科姆。斯特朗看了一眼;斯特朗抬了抬眉尾,表示他不知道怎麼回答。
  「我只當沒有看見他們。嗯,特別是要避開他們的目光。」
  「對。要是他們朝你揮動手裡的節目單,想吸引你的注意力,還大聲地喊你的真正的姓名呢?」
  「你的意思是喊我『包裹』……」哈里天真地問。馬爾科姆咧開嘴巴笑了笑。
  一陣沉默。阿格尼絲在望著他。哈里對秘密情報局漸漸感到厭倦。他曾在北愛爾蘭幹過秘密工作,在實私酒的小酒店裡和有營業執照辦理打賭的商店裡,跟愛爾蘭共和軍激進派裡的一些最危險的男女一起喝酒。他為此已經上過陸軍的情報課程,內容非常豐富。坦率地說,這位特種部隊的上尉對現在的做法無法理解,他為什麼一定要學習那套繁瑣的東西。他能講西班牙語。目標是南美洲,很可能是哥倫比亞,他過去志願跟他的團去那裡服役。只要把目標指給他看,說,哈里,你到那裡去,滲透到這個或那個組織,這是你的掩護身份,這是你的緊急聯絡人,就是人造衛星無線電頻率、時間和代號,這樣不是比較簡單嗎?
  天哪,那種本事哈里早已學會。他開始覺得,這個被人吹得天花亂墜的情報機構竟然還不知道,在這個系統裡,別的單位也有特工人員,也開展秘密活動。
  看來他們並不那麼聰明。因為阿格尼絲剛才已經無意中說
  出了他——毫不疑問還有「行李」——一直懷疑的事:帕布羅。思維加多是這次行動的主要目標。
  正當「包裹」和「行李」跟阿格尼絲坐在霍尼莊園上課的時候,帕布羅。思維加多剛剛在一個大農場的陽台上吃完早餐。
  這個大農場距離安蒂奧基亞省的聖大菲有八十萬里路,屬於一個可靠忠實的朋友。那個朋友很謹慎,自己到智利辦事去了。
  陽台外面是一望無際的草原,有一兩個高楚人在那裡訓練馬匹。忠於那個集團的僕人陪著他們,全付武裝的保鏢顯然就在附近。與他共進早餐的客人,有那個自稱為雷斯特雷波的人,還有裡卡多。桑托斯。卡斯泰尼達的兄弟、集團組織聯營銷售系統在邁阿密一端的首領、百萬富翁傑曼。桑托斯。裡卡我本人在纓裡洛和森森的手裡折磨一夜以後,已經被雷斯特雷波按照帕布羅的命令殺害了。他那沒有了頭和手的屍體在幾個星期被人發現;到那個時候,那具屍體已經沉在東河河底的淤泥裡,隨著海潮漂到很遠的地方。
  「那麼說來,傑曼,我的朋友,路易斯從紐約帶回了好消息。」
  傑曼。桑托斯已經瘦了幾磅,看上去又緊張、又推粹,雖然他一直被當作貴賓,受到很有禮貌的接待。他很明顯放鬆下來,從思維加多手裡接過一杯剛泡好的咖啡。「他們找到那個女孩子了?」
  思維加多點了點頭,露出了慈祥的笑容。「是的。知道那個女孩子在哪裡了。」
  「感謝上帝……」傑曼。桑托斯在胸口劃一個十字。「他們快回來了嗎?」
  「哎呀,是的,朋友。實際上,現在來的可能就是他們幾個人。」他笑了一笑,目光越過桑托斯的肩膀,凝視著遠方的草原。那個首領鬆了一口氣,在他的座位上轉過身來,目光越過草原,超過那兩個牧人和他們的馬匹。這是他那雙眼睛最後看到的東西。
  帕布羅。思維加多把那九毫米口徑的錫格索爾P226型自動手槍放在白藍格子的桌布上,那槍發出的砰砰響聲仍在陽台四周迴盪。傑曼。桑托斯的屍體慢慢斜到椅子一邊,倒在地上。
  他的腦袋已被打得稀爛,脖子上方只剩下暗紅色的一團,好像一朵海葵。
  雷斯特雷波與恩維加多的目光相遇。思維加多的目光有點兒咄咄逼人,還因為滿足了殺人的慾望而微微發紅。「他會變得不可靠的,一旦他知道事實真相的話。」
  思維加多的殺人慾望已經過去,他哀傷地點了點頭。「至少,」他說,「可憐的傑曼沒有受到他兄弟臨死前的那般痛苦。」
  帕布羅。思維加多的臉上真的掉下一滴眼淚,連雷斯特雷波也被這種慘狀所打動。
  「哦,不錯。他們以往都是好角色……」帕布羅先生歎了一口氣。他在胸前劃個十字;當兩個渾身哆嗦的僕人搬開那個屍體的時候,他繼續吃他的早餐。
  唐。馬瑟是麻醉品管制局紐約辦事處的特工人員主管。在對付古柯鹼非法進人美國和銷售方面,這個局首當其衝。他聽著艾迪。盧科警官解釋對貝爾維醫院大屠殺血案的調查結果,對他的敬意油然而生。
  他們是在地方檢察官的辦公室裡;跟地方檢察官托尼。法
  西奧龐蒂一起在場的還有一名聯邦調查局的特工人員,一名美國海關調查員——因為凡是有哥倫比亞人參與的觸目驚心的殺人案,毒品走私總是一個因素——紐約警察局緝毒組的一名中尉,以及盧科的上司、兇殺組組長丹尼。莫洛伊上尉。
  「好吧。」盧科看著坐在辦公室裡的那些人。「從我的觀點看來,事情是這樣的。矮子佔領著一個地盤,出售古柯鹼、海洛英和大麻。他的幾個哥哥幫他做事。十天前,緝毒組的一次突襲檢查出了問題,~個探員倒下了。我估計是矮子干的;在逮捕的過程中,他要拔槍,但被打中了。是我的搭擋開槍打的。」說到這裡,盧科突然想起那個黑人小伙子,被瓦克斯用九毫米口徑的格洛克自動步槍巨大的平頭子彈擊中時的臉部表情。別人竟然敢先下手為強,他對此感到驚訝,感到……沮喪。那小伙子還是很有膽量的。他接著說:「矮子在貝爾維醫院受到警察監護;在院期間,緝毒組跟他達成協議,讓他成為同案犯人中檢方的證人。他們一定認為他的證詞非常重要,因為這年輕人殺過警察。因此,他有可能會洩露哥倫比亞方面的事情,這只是我推論出來的,所以先別下定論。費蘭基,你是知道的。」就是緝毒組的弗蘭克。施奈德,他也在場;他們是從來不跟外人討論自己的秘密工作的。「豬玀穆羅尼把矮子置於證人保護計劃之下。我除了要做一大堆別的該做的事情以外,還在調查一個姓名不詳者的事情。幾個星期以前,她吸毒過多,死在中央火車站。我從矮子那裡知道去哪裡找那個姓名不詳者的錢包,於是我就根據這個線索,很快找到了那個女孩子的一張照片。照片上她笑得好開心,是在意大利的哪個地方,很可能是在羅馬,她還用手臂挽著一個名叫裡卡多。桑托斯。卡斯泰尼達的男人,那人長得很英俊,真還有點像個演員哩!」
  「就是集團組織在邁阿密這端的首領傑曼。桑托斯的兄弟……?」地方檢察官法西奧龐蒂一邊問,一邊看著他那只不銹鋼的勞力士豪華式永久日曆表。法西奧龐策開著底盤改造成離地僅數公分的哈雷車子,使車子在奔馳時因摩擦而火花四濺。
  他去上班通常打扮得更像一位攻擊技術第一流的飛行員,而不像是一名紐約市的律師。他自認為是個有組織犯罪問題能力的專家。盧科心裡想,他很可能因此弄到了現在的職務。
  「就是這個傢伙。所以,我就發了一些電報,到處打聽這個死去的少女是誰?她踉裡卡多在羅馬做些什麼事?大概什麼時候?去年假期裡?什麼時候?然後我聽到了風聲,說裡卡多就在紐約。接著,我接到豬移的一通電話,大概是,我也說不清楚,大概是在他被殺害以前一個鐘頭。他對我說,艾迪,城裡好像有幾個『西班牙人的混血兒』,領頭的很可能是裡科,裡卡多。桑托斯,就是跟姓名不詳者在一起的那個男人。他們為了找到她,就向帕特裡斯兄弟施加壓力。只是……除了……
  他們正在找一個少女,是因為他們以為她還活著。豬玀在電話裡最後對我說,他正在去貝爾維醫院的路上,去保護他的那個證人,因為那些帶著黃油槍的牛仔在對帕特裡斯的家人施加壓力。我想,我要跟他一塊兒去。「
  「為什麼?」那個臉無表情的聯邦調查局特工人員問道。他朝盧科看了一眼,好像覺得盧科要對這整個該死的大屠殺案子負責似的。
  「我對這件事情有一種不祥的感覺,行了吧?穆羅尼說『我對這件事有一種他媽的非常的不祥的感覺』,這是他在電話裡所說的正確字眼,因此在那個時刻,我也有那種感覺。」他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著那個聯邦調查局官員的眼睛。「假如你
  是一位警察,你就會瞭解的。「
  冷靜一點,艾迪,盧科暗忖道。連聯邦調查局官員也不在乎被人侮辱。
  「所以你就決定去貝爾維醫院,去幫他的忙?」
  「當然。不過,一切已經完了。」
  「除了,」那個聯邦調查局的人說,「那個被你開槍打傷的人。開了好幾槍。」
  「你去看看我寫的報告吧。」事情很快就一清二楚,艾迪。
  盧科不直歡聯邦調查局的人,這使大家都有點尷尬。
  「盧料不顧個人安危,接著來到主要犯罪現場。」丹尼。莫洛伊說,這使盧科感到意外,因為他們兩人並不十分喜歡對方。但是莫洛伊不想讓人把該死的矛頭指向自己的部門。
  「繼續說下去吧,盧科警官。」法西奧龐蒂放鬆下來,靠回到他的木頭椅子上,調整了一下他紅黃相間的褲子背帶上的夾子。「你在把這個姓名不詳者跟貝爾維醫院事件聯繫起來。這件事辦得非常好。我很感興趣。」
  太棒了,盧科心裡想。法西奧龐蒂「感興趣」了。今天運氣真不錯,這位地方檢察官終於記住我的名字了。讓南希來聽聽吧。那位地方檢察官不久以前還請南希到第二十一俱樂部喝過酒呢,就在離第五街不遠的地方。他根本想不到,那個身材高大的兇殺組警察原來是她的丈夫呢!
  「我覺得,是裡卡多。桑托斯。卡斯泰尼達,或者是跟他有關係的集團組織的重要人物下命令把矮子立刻幹掉的,目的是殺人滅口。而且他們一定也知道那樣會殺死許多警官和其他任何擋路的人,並且願意承擔這種後果。」
  「那麼那個姓名不詳者呢?」
  「這正是我現在研究的問題。我們有一張她生前的照片,一張她死後的照片。也許她是裡卡多的情人。唐,你有沒有發現她到過邁阿密?也許她是從那裡進來的。」
  「或者從哥倫比亞。有沒有人想到過,她也許是個『西班牙人的混血兒』?」那個聯邦調查局特工人員並非那麼愚蠢。
  「他們當中有些人也許會被看成是白種人……」
  「那當然,」唐。馬瑟說。「我想把那女孩子的照片發到波哥大的國民警察隊去。」
  盧科讓談話圍繞著他來展開,就像海邊冰冷的小浪那樣。
  他吃驚地意識到,他對此十分反感。那些……陌生人竟然在討論他的姓名不詳者。「也許我可以協調那件事情。」他聽見自己在說。
  「為什麼?」那個聯邦調查局的人又說。「跟哥倫比亞警察當局聯絡的事,屬於我們局的職權範圍。」
  莫洛伊咕噥一聲,移動一下身子。「紐約警察局在調查一件多人死亡的兇殺案子,其中包括它的七名警官。在這個階段,找們在各個方面都掌握著第一手資料,包括這個姓名不詳者。盧科警官已經得到允許,暫時不安葬那個女孩子。他是兇殺組的警官,正在調查她的死因。經過法醫鑒定,她有可能是吸毒過量致死,這就屬於我們的職權範圍。」
  上帝保信美國,盧科心裡想。莫洛伊在站我的一邊作戰呢!
  唐。馬瑟在綁鞋帶,這時抬起頭來。「我們可以造過你來辦理這件事情。問時,只要合適,我們可以分類進行調查。」
  「當然可以。」聯邦調查局的人說。
  「好吧,先生們,面對現實吧,」法西奧龐蒂彬彬有禮地
  說。「我半個小時要給市長辦公室打九次電話。七位警察被殺害了。人們都義憤填膺。目前,那個毒品問題退居次要位置。
  只要能從那個死去的女孩子身上,找到有關殺人犯的線索,我們大家就動手幹吧!「
  會議就這樣結束了。官員們各自離開了辦公室。在沿著通往電梯的走廊走去的時候,艾迪。科前莫利伊瞥了一眼。
  「謝謝,丹尼。」他說。
  莫洛伊咕噥一聲。他們到了電梯口。他抬起頭來朝盧科看I一眼。「老弟,如果想要保住少尉職位,你就得對聯邦調查局的人客氣一點。他們不是對手,而是……同事。我們是從這個角度來處理問題的。」
  「少尉?」
  「是呀,」莫洛伊生硬地回答說。「我想,把你提拔為代理少尉,我們的組在這個問題上說話就更有份量。你聽見那位地方檢察官說了吧,這是幣裡的一件大事,我想,你要是搞出點名堂來,嗯,你就能保住這個職務……」
  那天晚上,兇殺組的代理少尉艾迪。盧科把南希帶到索荷一家名叫巴羅洛的上等意大利餐館。他們喝了一瓶上好的葡萄酒,穿上最好的衣服來慶祝這一時刻。艾迪鬆開領帶,解開了襯衫冊上邊的扣子。不管人家把他提拔到多高的職位,他仍是皇后區那個彪悍的警察。
  桃樂絲。賈丁和英國廣播公司電視一台總監,正站在那個像木鑲嵌的書房的角落裡,他們熱烈交談著。在政府秘書亞歷克。馬布利的喬治王朝風格的市區新宅裡,酒會正在二樓舉行。
  樓梯下面有一條過道,一邊通到書房,另一邊通到客廳。整個地板上鋪著一塊淺牡顏色的地毯,那些堅實的天然松木做的門都敞開著,那樣地方就顯得十分寬敞。客人們可以自由地從這個房間走到那個房間,從這裡拿一隻對蝦,從那裡夾一片烤麵包,喝著上等勃員第白葡萄酒(一種八二年釀的佩一韋熱雷斯酒)。對那些勞苦一天,或者喜歡喝烈性酒的人,那裡還有一壺馬布利自己配製的含蓄茄汁的混合酒,那種酒晶瑩透明,凶得不得了。
  「秘訣在於,老朋友,」他悄悄告訴戴維。賈丁,後者已經不顧一切地在開始喝第三林那種酒,「要加入適量的芹菜鹽。」
  他滿臉笑容。「當然,還要攙進幾頓非常好的伏特加。」
  賈丁咧嘴一笑,又喝了一口。他放下酒杯的時候,看見一個年老駝背但肩膀很寬的保守黨上院議員在跟首相說話。那人是格雷費克爵士,他的支持甚至對那個領袖來說都是非常重要的。首相在謙恭地聽他說話,眼睛卻若有所思地望著靈丁。他們的目光相遇時,他就朝那位了不起的間諜專家的方向點了點頭。那是一種熱情友好的表示,賈丁看得出來。
  接著,他注意到一個三十四歲左右的年輕人。他瘦長又健康,充滿自信,穿著相當合身的淺灰色西裝。西裝上的圖案本想模仿威爾斯親王的格子,但是不怎麼成功。還有,那個年輕人——或者說貿丁認為他是個年輕人——打著一條很舊的伊登式領帶,這~定是不可靠和沒禮貌的象徵。在城裡是不能打尹登式領帶的,這連貿丁那樣的文法學校畢業生都知道。
  「我想,你認識麥克?」亞歷克說,他說話的口氣可能太隨便了一點。
  「我們見過面。」麥克。沃森。霍爾是財政部一位聰明能幹的公務員。正當賈丁和亞歷克。馬早朝他看的時候,身材苗條。
  嫵媚動人的尼古拉。沃森。霍爾從走道裡走進來。她潔白無假的身體上穿著一件黑色的緊身絲綢套衫。賈丁看得出來,她穿著長統絲襪。她的頭髮留著二十年代調皮女孩的式樣,後面剪得很短,前面留著勾引人的測海。她把額上的頭髮輕輕拂到後面,朝亞歷克——她的主人——迷人地笑了一笑,目光在賈丁身上冷漠地滯留了片刻。賈丁神情嚴肅地點了點頭。然後,她轉身前她的丈夫走去。
  「尼古拉真選人啊!你覺得嗎?」亞歷克。馬布利漫不經心地問。
  「是個很可愛的女孩子。我想再來一點肉,我自己來吧。」
  「聽說,她懷孕了。」亞歷克一面拿起瓶子,又給自己倒了一點那種自配的含想茄汁的混合酒,一面用敏銳的目光瞥了賈丁一眼——或者說戴維。賈丁是那麼覺得的。
  「正是建立家庭的年紀。」他回答說,他晃了晃頭,想把尼古拉不久前的形象從腦海中去掉:在聖詹姆斯街那個小小的套房裡,尼古拉俯在那張僅有的扶手椅上,渾身冒著晶亮的汗球,兩手緊緊握住椅子的扶手,眼睛盯著鏡子,上氣不接下氣地在說,「哎呀,喔,喔,你這混蛋!」那正是賈丁的那玩意兒在她的肉體裡面洶湧澎湃,達到雙方再也無法重溫的那種快樂顛峰時的情景。這位資深的情報界要人,朝房間裡掃現一下,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卻把那些統治者們的低聲談話記在腦子裡了。
  他注意到首相在跟格雷費克爵士低聲交談。然後,他離開了他,看到了賈丁的目光。
  「輪到你了,老兄。」亞歷克。馬布利悄悄地說,他的工作是照顧周到。
  賈丁走到一個角落裡。那裡有一個橡木書櫃和一張已經在褪色的扶手椅,為私下交談提供了好地方。房間裡有幾處那樣的地方,它們的存在絕不是偶然的。
  「我看到你在對付亞歷克的含蓄茄汁的混合酒呢!」首相笑了一笑。
  「忍不住呀!」賈丁坦率地承認說。
  他們停了片刻,發現沒有人在旁邊偷聽,首相就問,「那個計劃進展得怎麼樣……?」
  賈丁心裡大喜。他不想主動提起這個問題。「成功的可能性很大,首相先生。」他回答說,並高興地注意到,首相馬上覺得不安,「只要我有充分的時間訓練我的那些,嗯……人員。」
  整個晚上他就說了那個內容;首相是個精明無比的人,許多沒有說出的話他也能懂得。他考慮很長的時間,然後用敏銳的目光望著貿丁。最後,他輕輕地問,「你需要多少時間?」
  「十四個星期,首相。其實需要二十星期。但是,做好充分準備,開始工作,十四個星期就夠了。」
  他們背後,大家仍在低聲交談著。賈丁憑著本能知道,桃樂絲已經注意到他在跟「他」密切交談,她覺得到很感興趣,也十分自豪。
  「這是嚴重違反紀律的行為,找想。你竟然直接來跟我談這個問題。」
  「我想是的,首相先生。」
  「嗯,下不為例。」
  「說得對。」賈丁朝這位國家領袖瞥了一眼,只見他的眼睛好像眨了一下。
  「我想,我們只當沒有進行這次談話……?」
  「什麼談話,首相先生?」
  「我看看有什麼辦法。」
  「謝謝你,首相。」他們目光相遇,笑了起來。賈了感到非常滿足,轉過身去把伏特加酒杯放在書櫃上。「我很高興從報紙上看到,你的女兒得了一個拉丁文獎……」他說,想聊點別的事。但是,首相已經從他身邊走開了。人回到房間裡,朝著被女收容所所長露出他那迷人的「你是這個房間裡最重要的人物」的笑容。那位所長莊重地點了點頭,打斷了跟桃樂絲的談話。她一直在跟他熱烈交談。
  桃爾絲朝賈丁看了一眼。他稍稍抬了抬肩膀,她搖了搖頭,覺得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