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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暗中別墅

    1
    2月11日星期三是個吉日。這一天,阿惠和平時一樣,上午11點左右來到「好時代」
    元麻布公寓。站在臥室化妝間裡的相庭,穿了一件黑色西服,繫著一條白色領帶,正準備出門。
    「在銀座的飯店,公司一名職員的兒子結婚。今天晚上我傍晚可能回來,你給我沏上茶就行了。」
    「是的。車呢?」
    阿惠問道。
    「休息日司機也休息呀!為我叫一輛出租汽車吧?」
    於是,阿惠連忙去電話機旁,撥通了經常聯繫的一家出租汽車公司。
    相庭還在對著鏡子「打扮」著。他的臉色還和平時一樣,氣色很好。
    這樣的人根本不像是有病的。
    阿惠一想到這裡,心中就充滿了一種既是放心了但又是害怕的混合感情,這種複雜的反應在胸中湧動著。「放心了」當然是由於相庭的健康;而害怕卻是由於阿俵明確表示了不希望相庭這樣健健康康地活下去,怕他會採取什麼作法。
    鏡中兩個人的目光碰到了一塊兒。
    「怎麼啦?沒有精神呀!」
    相庭回過頭來問道。
    「好像從昨天晚上就不好,你的臉色蒼白,好像沒有睡好吧?」
    池袋署的刑警找她的事是昨天早上。
    他們就鹽尻和土井之死的事詢問了阿惠。並重點問了兩次事件中阿惠的「不在現場證明」。由於阿惠拿不出自己明確的「不在現場證明」的證據,因而非常擔心被帶到警察署。
    後來雖然她終於沒有去,但他們臨走時扔下一句「還會來的」的話,這足以使阿惠心悸好幾天的。
    因此昨天她有意識晚來一會兒。為的是等相庭出了門之後再到。
    因此見到相庭是昨天晚上和今天早上共兩次。
    「發生什麼事兒了?」
    相庭盯著阿惠問道:「爸爸……去年在土佐山田掃墓時見到的那個鹽尻先生在池袋被殺的事您知道吧?」
    相庭猛地一怔。
    「啊,警察為這件事去了公司,和我談過了,也問了我和你之間的關係,那是什麼時候的事了?」
    「鹽尻先生的屍體被發現的時候是1月29日早上,2月3日傍晚刑警去了我住的公寓。」
    「是嗎?我記得去公司是一個星期前的事兒。警察也說了因為死者和你是一個地方的人,也去問了一下你。但據說你什麼也不清楚,而且我也一點線索也沒有,所以我差點兒都忘了。怎麼,這件事還沒有解決嗎?」
    相庭驚奇地問道。
    「哎呀,好像還沒有……昨天早上警察還來找我了呢。」
    「噢,那麼,有什麼讓你不高興的事?」
    這回相庭擺出了一付要認真聽一下的樣子。
    「去年我們去高知的時候,爸爸先回東京後,沒有聽阿俵說在釣谷礦山舊址發現了一名摔死的人」「噢,聽說過有這麼件事兒,不是說是旅行者嗎?」
    「好像不光是這樣,因為昨天早上警察來後,說了許多那名死者和這次的鹽尻事件有各種各樣的關聯的話,因此弄得我心情特別壞……」阿惠一邊說著一邊盯著相庭的表情。
    會不會是他直接下的手?為了自己,相庭會對這兩個人下手的嗎……?
    但是,相庭的目光似乎也在關注著阿惠。在他那雙眼瞼已經深深下垂了的眼睛中,時而閃出銳利的神色來。
    「那你對警察隱瞞什麼了嗎?」
    相庭問道。
    「不,沒有……不過,我……」
    「你怎麼啦……?」
    相庭盡量用輕鬆的語氣問道。
    「世間會發生許多自已所料不及的事情。不過,如果自己沒有自責和內疚的事的話——」門鈴響了。
    阿惠連忙跑去看。
    她打開了門口的監視器的開關,一名身穿出租車制服的司機出現在螢光屏上。
    「請稍等一下。」
    於是相庭走了過來。
    「司機來了。」
    「埃」
    走到門口,他又停了下來。
    「阿惠,這個週末我想去三浦半島的別墅。」
    「三浦半島……」
    「三浦半島的油壺,有公司的一個職員宿舍。但那裡只夠兩三個人住,所以實際上也就是別墅了。」
    「……」
    「在那裡,夏天乘小艇在海上兜兜風,冬天的海也不錯呢!」
    「這個週末去,那就是這個星期五了?」
    「星期五我去秦野打高爾夫球,回來的路上繞到那兒去。阿惠你星期六早上趕去吧!」
    「好吧……」
    「噢,星期六晚上要有十來個人在那兒吃飯哪!」
    相庭笑著說道。
    「都是特別親近的人。雖然晚了一些,可我想把你和我的這個關係對他們介紹一下。」
    「……」
    「噢,你大可不必過於緊張呀!只是把你給他們介紹一下而已。一些菜什麼的,可以從東京的飯店帶去,你就不必特別操心了。好了,今天回來後再慢慢說吧。」
    2
    阿俵的電話是中午打到這裡來的。
    「昨天我回來的太晚了,又讓公司的同事拉去到新宿喝了酒……」「幾點回的公寓?」
    阿惠問道。
    「噢,11點半了吧!」
    阿俵答道。
    「……」
    「怎麼啦?」
    「就是多晚你也該打個電話呀!」
    「對不起,對不起。不過昨天太晚了,而今天是剛剛爬起來。」
    「我一直在等你的電話!這次出門也太長了,這期間發生了許多事……」阿惠說著說著聲淚俱下。
    「今天晚上見面吧!好久不見了,在哪兒隨便吃點都行。」
    「嗯,不過,還是在家裡好,來我的公寓吧!」
    好久不見了似地,阿惠感到有好多話要說。
    這一天,相庭在下午4點多鐘,帶著一身酒氣,兩眼惺忪地回到了家裡。
    「阿俵君回來了嗎?我看你一下子這麼精神了。」
    他揶揄地說道。
    「想早一點見到他吧?我看你還是回去吧!」
    「啊,不過……」
    「一會兒我要好好睡一覺。在婚禮上吃的太多了,所以晚飯不想吃了。」
    於是相庭說明天再告訴她去油壺的路怎麼走後就去睡覺了。
    今年是暖冬,2月裡暖和的日子很多,只是今天略冷一點。
    大街上也昏暗了不少,阿惠急急忙忙地朝三田趕去。
    中途她繞了一下路,去了一家食品商場,買了一些海魚、豆腐等食品,還買了些火鍋材料。天冷的時候,男人們都喜歡吃火鍋。
    在買這些東西時,阿惠自覺不自覺地回憶並進人了不曾忘記的年輕妻子的角色。是啊,管他有多少財產呢!只要能在這與自己毫無緣分的大都市中,用阿俵那貧微的工資過著清貧但溫馨的小日子也就足以了……但是,阿俵這條蝕蟲卻夢想著不切合實際的事情,自已也常常聽到一個冷酷的聲音。
    對自己來說,心理上永遠也擺脫不掉那昏暗的山谷的陰影。不,不僅如此。自已的腳已經走到了懸崖的邊緣,也許不定哪一天就掉下去了……想到這兒,阿惠的眼前又一下子暗了起來,她邁不開步子了。
    這時,耳邊突然傳來了一個甜美的女性聲音,一下子把她從思考中拉了回來。
    這是一個來買東西的、自己並不認識的女人。
    不過,聲音有點兒像誰。不知為什麼,這個女人使阿惠想起了什麼,一股微微的不安彷彿從一絲縫隙中露了出來,並引出了一點什麼記憶……一個星期前的傍晚,池袋署的刑警曾在公寓等著自己回來,而在他們走後,自己便馬上給下北澤阿俵住的公寓打了電話。
    阿俵說過他當天或第二天要出差,但阿惠一時竟忘了。
    於是是個女人來接的電話,「喂,喂」,那聲音十分甜美,但一聽是找阿俵,對方馬上粗暴地說了句「打錯了」便掛斷了電話。
    自己又重新打了一遍,但這次沒有任何人來接。
    剛才身邊來買東西的女人,使阿惠記起了電話中的那個女人的聲音,好像就是電話中的那個女人……當時自己在想著別的事倩,號碼一定是按錯了!
    阿惠迅速走出了商常昨天夜裡的事情也是這樣吧,阿俵喝得太多,連電話鈴聲都沒有聽到。
    昨天夜裡12點鐘左右,阿惠給阿俵住的公寓裡打過電話,但沒有人接,所以阿惠認為他還沒有回來。可剛才問他,他說是11點半回到公寓的,難道那會兒他正在洗澡,沒有聽到……?
    阿惠回到公寓,弄暖了房間,擺好了火鍋之後,門鈴響了。她連忙打開門,俵一敏站在那裡。
    由於今天是休息日,阿俵在一件高領圓套頭的毛衣外邊穿了一件十分時興的夾克。本來瘦長的臉型再配上這付打扮,看上去具有一種西歐人的鳳格。
    「我好想你呀!」
    阿惠雙手伸著迎過去。阿俵也迅速反鎖上門,一下子摟住了阿惠。
    兩個人纏綿地挪到起居室裡,然後趁勢倒在了地上。
    阿惠貪婪地吸吮著戀人的氣息,她激動地都哽咽了。
    兩個人如饑似渴地傾洩著多日積存的情愛。
    當他們都精疲力竭睜開雙眼時,窗外已經是一片漆黑了。
    「我不在時有什麼事嗎?」
    阿俵一邊穿好衣服一邊問道。他盯著阿惠的目光與平時有些異樣——「就是鹽夙先生,對啦,就是我們在土佐山田見到的那個人,我丈夫的朋友,那個人在池袋的站前公園……」
    也許外地的報紙沒有刊登,還是阿俵沒有注意,反正他像剛剛聽說一樣屏住呼吸靜靜地聽著。
    「昨天早上還來了兩個警察,對我問了一些去年土井先生摔死的事和這次事件的情況,好像他們認為這兩件事有關係呢!」
    「為什麼?」
    「鹽尻的母親對去高知出差辦案的警察說了許多事。說去年的9月,鹽尻給什麼地方打過電話,還說了釣谷礦山舊址一名摔死的人的事情。礦山附近的農協離他家很近,於是警方認為會不會是給那裡打電話,但因為問得太多。他母親煩了不再回答,隨後在南國署才知道,發生摔死人的事件後,的確有人打電話報過案,會不會……」「……」「從下午3點或4點接到報案的電話來看,這個時間是可以對得上的。過去中條先生也曾打電話說過這件事,說報案人的口音像是當地人,但警察趕到後人卻不見了。」
    「是嗎?」
    「而且池袋署的警察一直盯著問我。會不會他們認為鹽尻先生是土井事件的發現者。
    可為什麼他不直接面對警察,卻自己一個人帶著這個線索上了東京?因此警察認為他來東京就是來找我……「」為什麼這麼說?「
    「我也不知道呀!連我也不明白,他幹嗎要找我。但他們說因為那個礦山的所有權是我的,而且他在東京只認識我一個人,當然會是來找我的。而且他們還要求我提供這兩次事件發生時的『不在現場證明』呢!」
    「那麼土井的死亡時間是……」
    「大體上說是上午10點至12點從懸崖上摔下去的。如果這麼說,那天上午10點45分我在高知機場和爸爸分手後,不是在高知車站旁的喫茶店裡等你等到12點左右的嗎?可從機場到釣谷礦山舊址開車只需要三十來分鐘,所以……」阿惠竭力說明著。
    「從礦山到高知車站要四五十分鐘呢!這還得緊趕慢趕呢!」
    「但對於土井從懸崖上摔下來的時間來說,這麼算起來還是綽綽有餘,而且,到12點見到你的這段時間裡,沒有任何人可以為我作證,他們看上去根本不信。」
    阿俵同情地歎了一口氣。
    「——可是,我覺得也不必太擔心了,警察會從各個角度去調查的,決不會只盯著你一個人的。」
    看來任何人都只能這樣寬慰自己。
    阿惠心中歎了一口氣:難道一場暴風雨就要降到自己的身上了嗎……?
    「相庭先生怎麼樣?」
    阿俵又問了一句。
    「身體很好呀!根本不像得了癌什麼的樣子!」
    「是嗎……」
    阿俵雙手緊緊握在一起。陷入了沉思之中。
    「其實我也覺得有點兒奇怪。開始我認為對他的診斷是不是弄錯了,但後來我想,這會不會是他故意散佈的謠言……」聽到這兒,阿惠問道:「你是說是他故意製造的?」
    「可能吧,要不是誰傳出來的呢?」
    「——對了,爸爸還計劃從後天星期五的晚上,要到油壺的別墅去住兩天,也要我星期六趕去……」「星期五是他一個人?」
    「是的,好像他說是打完高爾夫球後繞到那兒去。星期六晚上還要請幾位親朋好友,並把我介紹一下。」
    「是嗎,星期五晚上在油壺……?」
    「你知道那個別墅?」
    「啊,知道,在岬的突出一端的叢林中,不是休養季節特別寂靜……」說到這兒,他突然止住了。
    同時他的眼睛中閃動著一股奇異的神色。阿惠見狀也屏住了呼吸。
    但阿俵又馬上恢復了剛才的樣子,認認真真地看著阿惠。
    「相庭先主說准了星期五打完高爾夫球晚上住在油壺的別墅嗎?」
    阿俵用確認的口氣問道。
    「礙…」
    「那麼是他一個人?」
    「也許有家政婦去打掃衛生吧?」
    「夏季會的。油壺灣是東京近都具有代表性的遊艇港。那一帶的別墅都有自已的遊艇。
    相庭的公司在那兒建的別墅也是為了坐遊艇玩兒。由於只是夏季才有玩兒和休息的價值,所以家政婦也只是在那個季節才常住在那裡幫助料理一些事務。——嗨,這樣的地方什麼時候去都不錯啊!
    「那麼爸爸的病是誤診了?」
    阿惠擔心地又問了一句。
    「嗯……如果他本人還那麼精神,也許就是吧。」
    「誰對你說的這件事呢……?」
    「公司的經理。」
    「開始你是從你們公司經理那兒聽說爸爸得了癌症了?」
    「噢,經理說他是從相庭先生的秘書那兒聽說的。後來經理又向他的秘書確認了一下,結果說大概是從外面傳來的吧。但要查清源頭不太容易,萬一要是相庭先生本人故意傳的,你上哪兒去查呢……?」
    阿俵的眼神中忽然流露出一種不安的神色,他看著天花板。
    「爸爸為什麼要傳這種話?」
    「所以我想問問他本人。」
    阿俵認真地看著阿惠。
    如果這件事真的是謠言,那麼阿惠與其說是放下了心,倒不如說感到這裡面大有文章了。
    自己也把以前的事想過,但也找不出相庭要撒謊的理由。
    這樣看起來的話,會不會就是阿俵自己這麼說的?相庭已經活不了多久了……一次阿俵喝醉了酒之後說過這個話,這是他的妄想嗎——?
    但是,任何謊言要想查明都不是件容易的事兒,往往都是不了了之。
    「實際上我還有一件事心裡不踏實。」
    「什麼?」
    阿惠問道。
    「主要是工作上的事情。你不是說你曾經悄悄地看過相庭先生書房裡的抽屜嗎?你還說有幾個你沒有聽說過的公司的名片在抽屜裡?」
    「是的。」
    阿惠點了點頭。
    「當然,他是日本陶瓷公司和東洋核能燃料工業株式會社的經理這我知道,但除此之外他還自己開了幾個小公司,進行多處的礦產資源探查的事情。」
    「不過在以前我也聽他講過。他說他堅信礦產資源是國家之寶,他不惜要以個人的力量積極進行探查呢。」
    「但這裡有個程度問題,這僅是他個人的某種意願。不過,最近他也曾委託專門機構進行過這種調查。因為我注意了一下,除了委託我們公司外,好像他也在委託其他公司做這類事情。」
    「……」
    「要說起來,進行礦山資源調查可是件花費相當高的工作呢。動不動就上千萬日元是常事兒。而且據說我們為政府進行調查的收人就佔了一半以上。而且還有這種情況,如果查到了礦床,但無開採價值或由於某種原因無法開採。這筆費用就白白丟棄了。」
    「礙…」
    「不光這一點呢。本來我是不想說的,就是一些調查公司或是調查人員並不是說個個都具有良好的業務素質和人品,這樣的公司或個人往往繞一個很大的彎路去開採,結果浪費了很大的資金。相庭先生就碰上過這種麻煩事。」
    阿俵滔滔不絕地講著。
    「那麼你沒有問過現在還有哪家公司在給相庭先生的公司做調查嗎?」
    「為什麼要問這個?」
    「要是沒有價值就不幹了吧?」
    「這要取決於他本人的意見……」
    「要花費那麼多的錢,不光只是為了心理上的滿足吧。要是這樣的話,那麼可繼承的財產不是就要大大地打折扣了嗎。這對我來說可有直接的關係呀!」
    「直接……?」
    「是埃因為我們不久就會結婚的。這個事情相庭先生應當知道的。因此,你做為養女有繼承權,不就和我有很大的關係了嗎?」
    聽到這兒,阿惠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只是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這個人真的變了嗎……?
    「也不要緊的。我自有我的辦法,讓我說給你聽。」
    阿俵似乎注意到了阿惠的「擔心」,用手輕輕地撫摸了一下她的面頰笑了起來。
    「反正相庭先生不是已經病入膏肓了嗎?而收養手續不是也都辦好了嗎?」
    「……」
    「嗨,我怎麼說你也不一定十分明白,如果你還有什麼擔心的,就直接去問他本人,聽他親口講可能會更好。」
    「你也打算去油壺的別墅嗎?」
    阿惠馬上換了一個話題。
    「嗯,剛好我有個機會。」
    「什麼時候去?」
    「星期五晚上。」
    「那我明天對爸爸說一下?」
    阿俵點了點頭,然後把目光又投向被冬夜籠罩的窗外。他的目光中有一種奇異的虛無神色。
    過了一會兒,他慢慢地收回了目光。
    「我想還是什麼也別問的好。」
    「為什麼……」
    「要問這些事兒。就要學許多東西,看許多書,可我沒有這麼多本事。我覺得你也別攙和進這種事情為好。」
    「……」
    「以後……」
    阿俵說到這兒頓了頓,目光中放射出一種神采,和剛才阿惠感覺到的一樣——「我想你不要對任何人說起星期五我們兩個人一塊兒去油壺別墅的事情。對了,你也沒有去說這事兒的對象。」
    「星期五一塊兒去?」
    阿惠反問了一句。
    「對,我開車來接你。」
    「車……?」
    「是呀,如果順利的話,明後天那輛汽車就可以去提貨了。這樣我們就可以開車去了。
    ——啊,我都餓了,吃飯吧!「
    3阿惠點好火鍋,他們一邊吃著一邊喝著啤酒,但阿惠總是心神不定,像有一股冰冷的水在頭腦裡流動似地,心中也是一種沒著沒落的感覺。
    與此相反,阿俵卻一口接一口地喝著。平時他喝不了多少,但今天卻逞強似地不停地喝,而且由於興奮,話也比平時要多一些。
    當他喝到半醉的時候,又賴在阿惠身上,去吻阿惠。
    沒等阿惠反應過來,他便粗暴地把阿惠推倒在草蓆上,並慌亂地脫去衣服,要阿惠擺好體位。
    他要阿惠擺出過去他不曾要求過的體位。
    阿惠沒見過他這麼醉過。
    阿俵全心身地沉溺於阿惠的肉體之中。他好幾次好幾次地發地著他的情慾……直到最後兩個人都精疲力竭,像泥一般癱軟在被子上。
    已經凌晨1點多鐘了,大都市的安寧也充滿了這間屋子。
    到此為止了吧?阿惠看著身邊的阿俵.「星期五會有什麼事情挑明的。」
    阿俵突然嘟噥了一句。
    「真的?……一敏呀,你不是真的害怕會發生什麼事兒吧?」
    「害怕?」
    阿俵大聲地反問了一句。
    「你這是什麼意思?」
    「比方說……你不會對爸爸的做法採取什麼行動……」阿俵「忽」地一下從阿惠的身上爬起來盯著她。
    看了一會兒阿惠後他說道:「別開玩笑了,想什麼呢!」
    說完他又笑了笑,然後溫柔地用平靜的口氣問:「你是不是對相庭先生越來越有親切感了?」
    「對,有時有這樣的念頭。」
    「他對你來講是個非常重要的人,我不應當對他不恭,對吧?」
    「……」
    「我比起任何人來都更希望你幸福,因此我不想只對你說好聽的,也要讓你有更壞的打算,我想相庭知道了也會理解的。」
    「……」
    「我不會對相庭先生採取什麼過激的做法的,我保證。這次去油壺別墅,一直到回來,我都不會給你增加心理負擔。而且決不做任何出軌的事情。對相庭先生所做出的任何決定我也會同意和理解。這樣你放心了吧!」
    阿俵一再盯著阿惠的臉說道。在逆光陰影中的他的那張臉,讓人感到有一種真摯的表情,阿惠又一次看到了和去年剛剛認識時一樣的那張認認真真的技術專業人員應有的面孔。
    這張臉慢慢靠近了自已,然後緊緊地吻在自己的嘴唇上,並移向自己的兩頰、耳朵。
    「我好愛你。」
    「我也是,一敏。」
    阿惠不覺怦然心動。
    此時此刻,阿惠才感覺到和剛才那瘋狂的作愛一樣,平靜的時刻也同樣過去了。
    但阿俵看了看手錶後又從阿惠的身上爬起來說:「我再不走,明天就要晚了。」
    「你可以從這兒直接去公司嘛。」
    「可我沒有穿西服來……」
    由於今天休息,阿俵不是直接從公司裡來的,因此他只穿了便裝。
    「不穿不行嗎?」
    阿惠又問了一句。
    「還是穿上的好。因為公司裡的人都穿,不能因我一個人破壞了整體形象。」
    於是他穿好衣服,出了房門。
    「叫一輛出租汽車嗎?」
    阿惠向他喊道。
    「不了,我走出去再找車。」
    他走到門口兒,又停下腳步。回過頭,不知為什麼死死地盯著阿惠。
    「那麼,星期五下午你收拾一下東西等我吧。」
    「好吧。」
    阿惠溫順地答道。
    「休息吧!」
    他說完這句話,便迅速出了門。
    門外阿俵的腳步聲漸漸地走遠了。
    阿惠從床上爬起來,真想衝出去追上他。但她終於抑制住了這股衝動,站在了起居室門口。
    想要追出去,可又覺得沒有什麼特別要表示的。
    後天還會見面嗎?
    阿惠的胸中被這種念頭攪得如刀絞一般痛苦萬分。
    她慢慢走到門口兒。鎖上門又返回到屋裡。
    她沒有心情去收拾碗筷,又躺在了床上。
    一種不可名狀的不安和擔心從心底一股一股地湧出來。
    阿惠決心弄清這擔心的原因。
    「說准了星期五……晚上住在油壺的別墅嗎?」——「我想你不要對任何人說起星期五我們兩個人一塊兒去油壺別墅的事情。」——阿俵的聲音又在她耳邊響起,眼前又浮現出他那路帶奇異目光的眼睛。
    是的,自己是愛他的,但從心底來講卻不敢相信他。
    什麼地方使自己對他一直懷有戒心?
    阿惠注意到,今天晚上兩人見面後,這種戒心更加重了。
    今天晚上他喝那麼多酒,對自己要求那麼強烈是為了什麼?
    難道他是為了排遣某種恐怖?
    如果他的確是那種利己主義者,那麼就會因此而嘗到做為代價的恐怖。
    自己心中產生的那種再也不想和阿俵見面的寂寞感,難道不是今晚和他決別的預感嗎……?
    阿惠直到天亮都幾乎一點兒沒有睡著。今天是星期四。這天一大早她便去了元麻布。
    但相庭還是出門了。
    直到晚上8點他才回來。
    「晚飯我吃過了。」
    相庭進來後心情愉快地說著,坐在了沙發上。
    「明天一早我就出門了。我把去油壺別墅的道路對你說一下。我畫一張圖,請你拿張紙什麼的來。」
    於是阿惠使進了書房,拿了一張沒有印格線的便箋,坐在了相庭身邊。
    「對啦,關於星期六晚上招待客人的事情,我還沒有對你說哪,我怕嚇你一跳。」
    他笑著說道。
    「好吧,星期六早上你一個人來,先坐京濱快車到終點站的三崎口,在那兒乘出租汽車……」但阿俵說想和她星期五晚上開車去,看樣子相庭不知道。
    由於相庭計劃星期五早上去打高爾夫球,那麼直到現在也沒對他講,是不是阿俵的意思是不讓相庭知道?
    對誰也不說,當然也不告訴相庭,半夜闖到相庭一個人住的別墅,難道……?
    阿惠看到相庭畫完的油壺灣和突出於海面的岬的地圖時,深深地屏住了呼吸。
    「爸爸……」
    阿惠拚命壓抑住劇烈的心悸問道:「爸爸明天是一個人在別墅嗎?」
    「是呀。」
    相庭答道。
    「女傭人去嗎?」
    「噢,那麼晚了就算了。」
    「您沒有聽阿俵說嗎?」
    「說什麼?」
    「是……那個……明天晚上,他要開車送我去。」
    「……」
    相庭奇怪地看著阿惠。
    「不光是這個,他對爸爸好像還有什麼別的話要說。我怕他會做什麼不妥當的事情,反正……很危險,那個人,所以爸爸要多加小心……」4星期五的晚上。阿俵9點半鍾開車來接的阿惠。
    在這之前,他先打來了一個電話。
    「今天事情多,可能我晚點兒去,所以一會兒你在拐角處等我。」
    於是,阿惠把最高級的絲綢女服收進提包裡,走出了家門。當時相庭說星期六晚上的晚會上要宣佈他和自己的事情,因此讓她準備的好一點。
    天色已經黑下來了。阿惠看到一輛不曾見過的白色小型車開過來,停在了離公寓不遠處。阿俵把頭從駕駛窗伸了出來。
    「啊,這個車……?」
    這不是他過去常常從公司同事那裡借的那輛舊車,但也不是十成新的新車。
    阿俵已經打開了助手席的車門,阿惠很快地坐了進來。
    「我以為是一輛新車呢,可……?」
    「噢,還得等兩三天。」
    「這輛車?」
    「借公司同事的,不是以前常借的那輛車。」
    果然和以前的車不一樣,車內十分整潔,前車窗上還掛了一個吉祥物。
    一上大道,大街上的燈光頓時顯得十分明亮。
    他們從芝公園的入口處進了高速公路。
    阿俵不時地超過幾輛大型卡車。
    以前開車時,他常常東拉西扯,充當導遊,而今天他卻閉口什麼都不講,因此阿惠頓時有一種緊張的感覺。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阿惠已經熟悉了大城市那傍晚時分西方天空像著了火一樣的晚霞。
    前年9月來的東京,如今已經一年零五個月了……後來她突然意識到今天是2月13日星期五,於是心中產生出一種不吉祥的念頭來。
    「13」這個數字,對自已來說,不應當有什麼特別的意義吧。阿惠記起來,早先自已和阿俵第一次見面、吃飯時就是12月13日。
    和阿俵的相遇。應當是幸運的事。
    但是——她一想到這兒,心中便產生一種苦重的壓迫感。
    今天的天氣比較晴暖,但傍晚時漸漸地轉了多雲,現在看不見一顆星星。
    這會兒相庭已經到達了油壺的別墅了吧?
    他是一個人嗎?他會聽從自己的忠告,帶什麼人去嗎……?
    他會聽信昨天晚上自已對他講的那些話嗎……?
    「——我怕他會做什麼不妥當的事情……很危險,那個人,所以爸爸要多加小心……
    反正我覺得您明天再帶一個人去的好。「
    阿惠突然想起了自已昨天講的那些話。
    「和誰一塊兒?這是為什麼?」
    當時相庭輕輕地皺了皺眉反問道。
    「我是說,萬一阿俵對爸爸有什麼不妥當的行為……」「阿俵君對你是怎麼講的?」
    相庭緊緊追問道。
    「嗯……什麼危險……反正我心裡覺得唄。」
    後來她也說不清楚了。
    「他是你的未婚夫,你愛他嗎?」
    「嗯……這個……」
    「那你對我是否有什麼忠告不好講吧?」
    「只是,爸爸和我是親子關係,對阿俵先生來說,我不想讓他利用這一點做什麼事情。」
    「明白了,謝謝你,阿惠真是個好女兒啊!」
    相庭高興地點了點頭。但阿惠看他似乎並不經意,便又叮囑了一遍。
    「真的,您一定要多加小心,千萬別忘了——」高速公路上從澀谷至三軒間茶屋之間車輛有些多,但駛入東(京)名(古屋)高速公路後便成了三條車道,車輛也少多了。阿惠看到駕駛台上的表是10點15分。
    「今天晚上趕去。對相庭說了嗎?」
    阿惠若無其事地樣子問道。
    阿俵沉默了一會兒說:「噢,我昨天沒有機會對他說,今天早上我又出門早,等打電話時他已經不在家了。」
    「……」
    「中途打個電話也可以吧!」
    汽車又開了不到10分鐘就到了橫濱高速公路出入口。
    過了有著許多花裡胡哨的霓紅燈廣告牌子的飯店區域後,他們便駛入了標有「橫濱橫須賀公路」的收費公路了。
    這條道路上有好幾個山洞,於是便給人一種進人了山區的感覺。
    「我們這會兒正走在三浦半島的中間,穿過尾根。」
    阿俵冷不丁說了一句。和前天完全換了一個人似地,他一路上沉默寡言。
    公路兩邊都是黑壓壓的大山,根本不像是在半島中。
    他們從「衣笠」的路口出來,繼續行走在昏暗的鎮子當中。這會兒馬上就到11點了。
    「幾點到?」
    阿惠問道。
    「再有30分鐘吧。」
    從亮著燈的路邊電話亭旁駛過時,阿俵並沒有停下車來。
    也許他正在考慮行車路線吧?
    「你去過?」
    「只去過一次,但那是很久以前了,而且是白天。」
    公路兩旁路燈閃爍,但亮著燈的住戶卻很少。大街上沒有行人,也極少能遇上車輛。
    看到這群山和鎮子都這麼冷清、昏暗。阿惠不由得心情又緊張起來。
    「快到了吧?」
    阿惠問道。
    「在三浦市的突出一端。可還得找一下去油壺灣的道兒呢……」「不是已經到了海邊了嗎?」
    「是啊,那邊就是大海。這一帶的海岸線離山很近。」
    像要證實阿俵的話似地,車子一轉彎,立刻看到了海邊停泊的一片船隻。
    連在一起的大小船隻的桅桿林立,在燈光的照射下反射著白光。
    在入海口的懸崖邊上,也拴著許多船。
    「到了諸磯海灣了吧?」
    阿俵判斷似地說道。
    「好冷清呀……」
    「夏季這裡相當熱鬧。過了那個季節幾乎就沒有人影了。」
    除了海岸的山坡上有幾戶零散人家的燈光外,陸地和海上都不像有人的樣子。
    阿俵打了一下方向盤,讓汽車駛入修整過的上坡道。
    在一個很大的坡道處,他把車向左拐去。
    「是這兒!」
    汽車行駛在一條鄉間小道之中。
    這一帶十分昏暗,但左右車窗的下方可以使人感到大地的氣息。遠處的燈塔上燈光閃閃爍爍,懸崖上也有燈光。
    「這兒就是諸磯灣,那邊是油壺海。」
    阿俵用下巴分別向左、右指了指。
    「啊,看那兒,別墅就在那個呷上。」
    阿惠的腦子裡一下子浮現出相庭畫得草圖來。
    「好像正好穿過岬的中央。」
    汽車又過了一座小鐵橋,隨後便可以看到一座郵局樣的建築和亮著燈的電話亭了。道路從那兒開始下坡。
    在這條彎彎曲曲的蛇形下坡道兩旁,長著茂盛的植物,看到的住家在黑暗中都是一個個剪影,哪一座都像是別墅,但幾乎沒有一家有燈光。
    他們來到一處建築的拐角處,汽車又拐進一條土路。
    在這條土路的盡頭,有一座西洋風格的兩層建築,院門口亮著燈。這是他們見到的這兒的唯一的燈光。
    「到了!」
    阿俵用嘶啞的聲音說道。
    5
    一走出車外,全身就立即被寒冷包圍了。風出人意料的大,而且帶有一股明顯的鹹味。
    別墅的屋頂是橙黃色,牆壁是白色,一看就使人想到丹麥風格。
    這時已經11點25分了。
    「開著燈呢,看來相庭先生還沒有睡。」
    雖然阿俵始終沒有打電話,但相庭從阿惠口中應當知道兩人今晚到達。
    相庭要是再帶一個人來就好了——阿惠心中暗暗祈禱著。
    阿俵和阿惠來到院門口,按了一下門鈴,果然馬上就傳來了相庭的應答聲:「等一下。」
    「我是阿俵,我送阿惠來了。」
    相庭走了出來,把院門打開。
    「哎呀……」
    相庭穿了一件日式坎肩兒,瞪大了眼睛看著阿俵.「突然打擾實在抱歉。阿惠說明天一早來,所以我想乾脆先送她來吧……我們經理明天到。」
    「是嗎,歡迎歡迎,快進來吧!」
    說完,相庭又看了看阿俵身後的阿惠。
    一進屋子便是一間寬大的餐廳和起居室,再就是有櫃檯的吧檯。
    在房間的牆壁上掛著一隻帆船和救生圈,還吊著一盞電燈,頗有一種原始部落的氣氛。
    大概是這個原因吧,燈光顯得十分昏暗。雖然進來的時間不長。但阿惠覺得出這裡只有相庭一個人。
    「你們吃飯了嗎?」
    「噢,我們離開東京時是9點半,在那之前吃的晚飯。經理什麼時候到的?」
    「7點半左右吧。我在來的半路上在橫濱吃的。」
    「打高爾夫球的同伴們呢?」
    「啊,在橫濱分手了,就我一個人來這兒了。」
    「車呢?」
    「回去了。告訴他星期日下午來接我。」
    「那麼……就您一個人了?」
    阿俵用若無其事的樣子環視了一下房間。
    「嗯,這樣正好。」
    相庭看了一眼阿惠,目光中不知是什麼意思,他笑了笑。
    「請坐吧,我去弄點兒喝的來。」
    相庭朝廚房走去,但中途他又來到窗邊:「對啦,從這兒向外看去真美,正好這會兒很安靜呢!」
    說著,他拉開了一直閉合著的窗簾。
    庭院裡長著棕櫚和椰子樹那麼高的樹木,室內的燈光照在院子裡,只能看到個大概。
    再往遠處就是一片樹林子,而再遠一些便是大海了吧?
    極目遠眺,廣闊的海面上閃動著熠熠的光芒。正當阿惠定睛看著時,不知哪個燈塔上的燈光掃了過來,在海面上照出一條白道兒來。
    看上去對面十分遙遠,山岡上燈光爍爍搖曳,顯得冬海十分的冷清。
    「來點地白蘭地吧?」
    相庭從廚房拿出兩個玻璃杯,放在了桌子上。
    然後他坐在了一隻安樂椅上,把兩隻倒了白蘭地酒的酒杯遞給了坐在沙發上的阿俵和阿惠,自己也倒了一杯。
    三個人默默地停頓了一會兒,然後端起了酒杯。
    這時,房間裡靜的可以聽到螢光燈整流器的蜂鳴音。
    不,也許是太安靜了,那是自己在耳鳴吧。
    實在太靜了。這個岬的尖端部好像還有幾個別墅,但在2月份的今天,好像哪一棟也沒有住人。從對岸看過來,恐怕只能看到這麼一家燈火。不,這麼一盞不亮的小燈,也許根本不會引人注意的呢……突然,阿惠感到心中漸漸生出恐怖感來。
    一切都不會按阿俵的計劃去實現吧?他說以前曾來過別墅,應當知道嚴冬時這裡的情形。
    白蘭地似乎會浸透高度緊張的神經——可是,不喝為好,因為相庭看上去喝了不少,萬一發生什麼不測……於是,阿惠只把杯子放到了嘴邊。
    這時,她才意識到從剛才的沉默到現在時間已經不短了。相庭醉眼朦朧,雙眼無神,而阿俵正死死地盯著那雙眼睛。平時他總是有話沒話地和相庭套近乎,可今天……仍舊是沉默。
    明顯不自然的氣氛——終於,相庭感受到了阿俵的目光。他想要開口說話了。但在這一瞬間,阿俵搶先說了起來。
    「噢,實際上,經理,阿惠經常對您的行為感到可疑和不安。不過,她不想直接問您,可今天晚上正好有這麼個機會,而我也一塊兒來了,那麼就直接問一下好吧?」
    阿俵的口吻與平日明顯不同。他對於自已公司的這個重要客人,又是經理的朋友的人居然十分地不客氣。
    但這會兒聽來,他完全像個勝利者一樣充滿了自信。
    「什麼,這是什麼意思?」
    相庭那厚腫的眼泡轉向阿惠。
    阿惠情不自禁地瞪了一眼阿俵.實際上是他先傳說相庭得了重病,又刺探他關於礦產調查的事,可這會兒他卻要栽在自己身上——「啊,想問什麼都可以,今天晚上你一定會全部解釋清楚的吧?」
    阿俵幾乎是煽動性地說了一句。
    阿惠把玻璃杯放在了桌子上,拚命地壓抑著急促的呼吸。
    是啊,事實上自己對相庭有許多不明白的事情。雖然對阿俵來說,這些事具有另外一種含意,而阿惠對相庭的懷疑卻是真的。
    但也許這些也和阿俵的懷疑是一致的呢!他今天夜裡也真的想知道相庭的一切嗎?
    事已至此,阿惠也不清楚究竟是弄清事實重要呢,還是更要當心阿俵會幹出什麼出格的事兒來……「從開頭講吧。『好時代』元麻布的公寓。從來沒來過任何客人,這有點費解了吧?還有,從未來過電話。」
    說到這些,阿惠拚命地抑制住自己緊張的心情,像是害怕心臟從嗓子裡跳出來似的。
    「偶爾打來的,也是找一位叫夜須先生的人。賀年卡也是寄給夜須先生的。還有一個女人,也是來找夜須先生,那個女人看到門口掛著的盔甲還說那是夜須先生放的,那是……」相庭微笑著傾聽著。
    「我來這裡之前,白天去了一趟元麻布,因為管理員什麼都不說,我便靈機一動,問了一下隔壁的夫人。就是那位叫有馬的一洋產業公司經理的夫人。」
    阿惠感到相庭的眼睛深處閃動著微微的光澤。
    「夫人認識夜須先生,說他是一直住在102室的大夫,只有夫婦兩個人一塊兒過。去年8月他們夫婦好像去了美國。聽說年底回來,但也許是時間延長了,他們並沒有回來。
    她不太清楚後來的相庭先生的事情,也不記得她丈夫說過工作上認識相庭先生……「
    「……」「我一直認為這兒是爸爸於1983年此公寓初建時就買了的呢!但這兒卻一直是在須先生住的……」「那是因為夜須先生租了一段時間。」
    「什麼?」
    「1983年我妻子去世,我就賣了原先的宅子,搬到了這標公寓來祝我一個人在公寓住了一年半。但1985年後工作特別忙,我就住到了飯店裡,而把那兒租給了夜須先生……」
    「是爸爸租給了夜須先生……?」
    「是埃他在銀座開了一家診所,是專門診治循環系統疾病的內科大夫,我以前就是他的病人。因為從去年8月份他要去美國進修。我就利用這個機會讓他搬走,而我又回到了這裡。」
    相庭不慌不忙地說道。
    「那盔甲的事……」
    「哈哈哈,那的確是夜須先生的東西,太大了扔又扔不掉,我就把它放在那裡了。」
    相庭放聲大笑起來,但阿惠看出,他的眼裡沒有笑。
    「沒有郵件和電話也是我住飯店時的習慣,全都在公司裡進行聯繫。而且我這個人願意清靜,最討厭有人闖進我的私人環境中打擾我。而且自從我想收一個養女的消息傳出去後,更擔心有人上門來打擾我。」
    「那麼……那輛奔馳和司機……」
    「什麼?」
    「就是司機呀!我只聽您說過有汽車來接送您,可我一次都沒有見過呀……」阿惠問道。
    「什麼,連這個你也不相信我?星期日他就會來這兒接我的,那時你好好看看吧!」
    「我不是對你說過經理過去總是住在飯店,我還坐過好幾次經理的車呢!這有什麼可懷疑的!」
    阿俵在一旁插了一句。
    「對不起……可是我一想起這些就覺得特別奇怪……那麼,爸爸,那您肯定是日本陶瓷和東洋核能燃料那樣大的公司的經理和副經理嗎?」
    阿惠又問道。
    「這一點也要再證明嗎?」
    「礙…已經不要了,我明白了。」
    聽到阿惠十分勉強的回答,相庭像從未見過阿惠一樣,用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看著她。
    雖然他的臉上並沒有表示出明顯的怒意,但嘴邊卻流露出了冷冰冰的苦澀,他的眼睛中游曳著複雜的神色——肯定是傷害了他的自尊心了吧。他好心好意地把一個從鄉下來的寄人籬下的女人弄成了自己的養女,傾注了他的感情,誰知末了她卻對自己一百個不放心。相庭心中一定這樣在恨自己吧?
    第一,他有沒有一直到今天還要欺騙自已的理由呢?
    也許他是為了某種巨大的利益來成全一個根本不是自已親生女兒的人——?
    「真的,實在是對不起,其實—一如果您解除我們之間的關係能使您息怒也是可以的。
    不過,在這之前,我還想再問一個問題。「
    「……」
    相庭不作聲地看著阿惠。
    「爸爸和土井、鹽尻先生的事情真的沒有關係嗎?如果真是這樣,那為什麼他們對於我的事向爸爸說那麼多威脅的話?像是要勒索似的……還有,在土井先生摔下懸崖時。您不是正在高知飛往東京的飛機上嗎?那麼您就應該有充分的『不在現場證明』,如果您沒有,警方還會查到您這兒的。」
    阿惠越說越覺得這樣太無禮了,可她再也停不住了。
    「但是,即使爸爸不親自下手,也可以讓別人去幹的吧?這裡面是不是有什麼秘密背景?我想請您告訴我。要不就是爸爸為了我而殺死了土井和鹽尻?」
    相庭聽到這兒肩膀微微一動,阿惠覺得自己的這番話擊中了他的要害。
    「你是說土井和鹽尻說要利用你的什麼事向我進行敲詐?」
    相庭用低沉的聲音反覆地念叨著。
    「而我是為了保全你才殺死了那兩個人?」
    「……」
    「這麼說,你也有被那兩個人背後敲詐的事情?」
    「……」
    「你是不是在胡思亂想,瞎在那兒推理?為什麼?」
    被相庭這麼一問。阿惠一下子語塞了。
    「這……也就是說,那兩個人沒有說什麼關於礦山和我的事情?……不過爸爸,我可認為您是會為了我而做出任何事情的人……」「也可以去殺人?」
    「……」
    「可以為一件簡單的小事去殺人?」
    相庭又追問了一句。
    「……」
    阿惠啞口無言。
    「你真是這麼想的?——你如果真是這麼想的話,就會把你拉回到原來的你的地步。」
    相庭冷冷地盯著屏住了呼吸的阿惠,用低沉和苦澀的語氣說道。
    「不回答,那麼我先回答你剛才問的那些事情吧。土井和鹽尻的事件與我一點兒關係都沒有,我也沒有雇什麼殺手。我基本上是不主張用那種危險的手段解決問題的人,如果他們的確是他殺,那兇手一定是別人。」
    雙方沉默了。
    阿惠已經不敢正視相庭了,她緊緊地咬著嘴唇,盯著自己的手指。
    也許自己犯了一個錯誤。
    相庭不是一個值得懷疑的人。
    而且他十分堅決地否定自已和土井、鹽尻的關係,也就是他果然和他們毫不相干了?
    隨後就是今天晚上他聽了自己說的這些話後將會如何對待自已的問題了。
    就算是他不撕破臉面,但對他來說也是在心上劃上了一條深深的傷痕,再不會允許自己這樣對他的了。也許他開始考慮解除親子關係了呢……可是——阿惠胸中產生了一種不可名狀的巨大痛苦。
    是的,和相庭在一起時的幸福感,頓時從阿惠的意識中退去了。
    阿俵會說什麼呢?
    阿惠想瞭解一下相庭的真實情況,阿俵也有這個目的嗎?而且,他會不會是通過這一點來計劃如何奪取他的一切——?
    但是,對相反的實際情況他不是已經很明白了嗎……他是一個大公司的經理,是有著70億日元資本的資本家嗎——?
    阿惠突然看了一眼阿俵.在他那張長著凹進去的雙眼的側臉上,此時此刻流露出一種奇怪的笑意來。
    「噢,我也十分驚奇。阿惠竟然這麼不信任經理。雖然女人動不動就愛懷疑和猜疑。
    但阿惠比別的女人更甚而過之吧?「
    阿惠傻了。阿俵的話是什麼意思?自己是對相庭有許多疑問,可阿俵不是也說過關於相庭得了重病的事情和探查礦產的事情嗎?「
    「你是怎麼啦?是存心想破壞好不容易才建立起來的親子關係嗎?你還不趕快向相庭先生賠罪……」「一敏呀,這……根本不是這麼回事。」
    阿惠死也不服這個理兒,反正剛才是相庭讓自已隨便問的嘛!
    可這會兒阿俵又暗示要拆散和相庭的親子關係……?
    「我現在不打算解釋。如果說一定要解除和爸爸的關係,那我也認為是迫不得已的。
    不過一敏先生。我倒要問問你。「
    「問我?」
    阿俵冷冷地笑了笑。
    「你在一個月前說爸爸得了病,活不了多久了,所以用不了多久,我就會得到一大筆財產。可是,爸爸根本不像是個病人,你又說那是謠傳。——爸爸,這是真的嗎?新年時您去築地醫院體檢時,大夫什麼都沒有說嗎?」
    「沒有哇。」
    相庭搖了搖頭。
    「沒說過讓人擔心的話。」
    「那麼,為什麼你說爸爸的病已經到晚期了呢……?」
    「所以我說那是謠傳嘛!」
    阿俵辯解道。
    「我早就注意到那是別有用心的謠傳。有的是瞄準了我的財產和功績的敵人呢!還謖飧齟抵埃閼嫻拿揮邢牘約夯岬玫揭淮蟊示薅畈撇穡俊?
    相庭的目光盯著阿惠。
    「根本就沒有!這一點一敏先生可以——」阿俵苦笑了一下,迅速地歎了一口氣。他擺出一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的樣子搖了搖頭。
    「對於阿惠這樣的女人的性格,我是再清楚不過的了。」
    阿俵開始了反擊。
    「說清楚你當初的想法又會怎麼樣?你會同意解除和相庭先生的親子關係嗎?那你可就又要一個人艱辛地生活了。你不是也認為萬一經理病倒後不也是個十分難伺候的人嗎……」「你胡說什麼!一敏先生,你不能這樣……」阿惠憤怒地高聲喊了起來,兩眼也流出了激憤的淚水。
    「啊,我終於明白了……我今天終於明白了!你果然還有別的女人!我打電話,你的公寓裡有另一個女人接過電話!」
    「喂,喂!」
    那個嬌滴滴的女人聲音又在阿惠的耳邊響了起來。
    「而且你要我和爸爸解除親子關係,就是想讓那個女人成為爸爸的養女!你的全部用心就是看準了爸爸的財產!」
    「開玩笑!對於相庭先生的財產,我連一分錢都不要!」
    「胡說!你對我說過至少兩遍,說一大筆財產馬上就要到手了……」「住口行不行!」
    相庭用洪亮的聲音打斷了兩個人的爭吵。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他失去了醉意,臉色也不那麼蒼白了。
    「財產,財產,我都聽煩了。——阿俵君,你下決心吧,快下吧!」
    「下決心?什麼決心?」
    阿俵奇怪地看著相庭。
    「我要取消和阿惠的親子關係,如果有正當的理由就可以。」
    「什麼時候?」
    「越快越好!明天我就叫律師來,馬上辦理手續。」
    「那麼,阿惠僅僅限於今天夜裡是經理的女兒了?」
    「可以這麼說吧!」
    相庭說道。
    「決心不變了?」
    阿俵又問了一句。
    「不變!再也不變了,僅僅今天夜裡還是!」
    相庭斬釘截鐵地說道。
    「明白了。」
    阿俵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阿惠,聽到了嗎?」
    他突然回過頭看了阿惠一眼。這時阿俵面色蒼白、目光異樣。
    「你做為相庭的養女就今天一晚上了。這一晚上還存在著養父和養女的關係。也就是說,今天晚上是最後一次機會了!」
    阿俵馬上站了起來,去到玻璃窗那兒,合上了窗簾。
    他透過燈光看著相庭。
    「相庭先生,決心不變了?」
    阿俵又問了一句。
    相庭輕輕地點了點頭。
    同時,阿俵朝相庭那兒靠近了一步,伸出雙手,像是要去指他的脖子。
    「住手!」
    阿惠本能地脫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