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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沉默之家

    1
    「相庭惠」的生活,在三田一丁目的一處兩居室的公寓裡開始了。
    這個地方,是相庭的秘書在距離相庭所在的公寓不太遠的地方找了兩三處之後選擇的一處,是她正式成為戶口本中的一員之後的第二周,她和阿俵一塊兒定下來的。
    11月25日,阿惠正式辭去了在黃金廣場的桑拿浴室的工作。第二天,也就是26日,她便從四谷的宿舍搬到了叫「都市三田」的公寓。
    從這間已建有十來年的四層公寓的窗戶向外望去,東京塔近在咫尺,其公園的森林也映人眼簾。
    到相庭住的元麻布,步行只有二十來分鐘。
    「家政鐘點工我已經辭去了,但阿惠也沒有必要每天來,因為白天我幾乎都不在,所以房間也不髒,只是我萬一哪天早回來,我會打電話告訴你。好為我準備飯菜。」
    自從正式辦理好入籍手續後。相庭直呼「阿惠」的口氣顯得比以前隨便了,而阿惠也覺得像以前那樣稱相庭為「經理先生」有些彆扭了。
    「我怎麼稱呼您呢?」
    阿惠大膽地問了一次。
    「我看叫爸爸挺好。」
    相庭很隨和地答道。那個銀座的女老闆也這樣叫,但也許是因為相庭喜歡年輕女性這樣稱呼他吧。
    阿惠提出,為了盡快熟悉和幹好工作,想每天去相庭住的地方。
    相庭說,為了讓她更從容一些,可以每天10點半左右從三田的公寓出來,一邊欣賞市中心的街景一邊慢慢來。
    他留下了公寓的一把鑰匙。每次阿惠來時,都要在那名留著灰白鬍鬚的管家風度的管理員的監督下打開大廳和走廊之間的「二道門」。
    走進寧靜的走廊,穿過硬紅木的拱門,阿惠用鑰匙打開相庭住的102室房間。
    她走進無人的室內,首先看到的就是兩副巨大的青銅盔甲。
    居室、餐廳、日式房間、書房、主臥室和客人臥室共計6間。這套精心設計的公寓裡幾乎一塵不染。如同訴說著這間公寓的主人早出晚歸的生活狀況似的,阿惠看到的總是餐廳裡的桌子上放著盛著煎雞旦和烤麵包片的早點盤子,臥室裡扔著睡衣,浴室裡的浴盆還沒有放掉水——「要我為您準備早餐嗎?」
    阿惠曾這樣問過相庭,但相庭連連擺手:「不必,不必!」
    「我長年一個人生活,在讓司機等候的10分鐘裡就可以連做帶吃,所以你沒有必要每天早早的來。」
    相庭解釋說,司機每天早上8點40分來。
    於是阿惠便每天在相庭上班走後來公寓,洗好早餐的食具。擦乾淨浴盆,整理好臥室。
    然後她還要使用吸塵器,但由於房間又多又大,這件事花費的時間要多一點。
    每天早上,書房的辦公桌上都多少有些亂,大概是前一天夜裡相庭在寫東西。但書架上的書看上去一本也不曾動過,十分整齊。
    辦公桌兩側的書架上放滿了外文書。「愛好——高爾夫球、登山、讀書。讀書的主要書目均為外文書。」
    阿惠回憶起了在興信所的那份報告上寫的東西。但是,也許是他最近沒有看書的時間吧,書架上的書全都蒙上了一層淺淺的灰塵。
    辦公桌的兩側還有櫥櫃,櫥櫃的兩個抽屜上掛著鑰匙。阿惠並不打算去動這兩個「鎖」
    著的櫃子,但她要擦拭傢俱就不可避免地要碰上它,於是她曾拉開來看過,但裡面無非是一些便箋本、禮簽,以及一些文具類的東西。
    大概是由於一個男人獨居了很久的緣故吧,生活用品顯得過於少了一些。家裡都是些陶器、衣服和美術品類的東西,而現在一般家庭中所用的東西大少太少了!無論從哪兒看似乎都像是一間倉庫。
    幸虧當天的打掃工作很快就能完成。
    這套公寓還帶有一座專用庭園、在東側的西式房間的前面是一小片小樹林子,朝南的日式房間的外面則是枯山死水。雖然庭院以常綠樹為主,但每天也多多少少地有些落葉。
    因此清除這些落葉也是阿惠的工作。
    打掃、洗衣服等活兒總算是忙完了後,阿惠自已便簡單地給自已做點午飯吃,這時已經3點了。
    大體上4點鐘前後,相庭打來電話,請阿惠準備好晚飯。
    聽到這個要求之後,阿惠便出門去買東西。相庭平均一週三次在家吃晚飯,但早飯都在家吃,因此要經常準備麵包和新鮮的水果。
    從這個高級住宅區到商店街距離比較遠。
    由於從11月到12月溫暖的晴天多了起來,所以阿惠總像散步一樣步行在這條謐靜的大道上,竭力嗅著自從到達相庭的公寓後的那種神秘的氣息。當她一想到自己居然也成了這條大街上的主人之一的時候,心中便不免有些昏昏然。
    在6點半鍾她準備晚餐的時候,相庭回來。由於在阿惠迎他進門之前他便讓司機走了,所以阿惠始終沒有見過那名司機。
    在相庭回家之前,阿惠總是全力以赴地做好了一切。雖然她是初次試著做一些大菜,例如邊看萊譜邊作法國萊,但她漸漸明白了,經常在外面吃宴會的相庭,也希望能在家中吃一些樸素的家常菜。
    「在八幡還是孩子的時候,我母親就作得一手博多風味的素海龜。那味道我永遠也忘不掉呀!」要不就說,「真想再吃吃煮山芋呀!」而這些東西阿惠在土佐山田早就吃膩了。
    不僅如此,相庭的確滿意阿惠的手藝,每當這時。他都要喝一些啤酒或是日本清酒,當然阿惠也要陪一陪。
    吃完飯後就是洗澡和按摩。
    橫躺在日式房間的草蓆上的相庭,一邊讓阿惠揉著,一邊不時地發出暢快的呻吟。
    有時他還會突然抓住阿惠的手說道:「一個非親非故的人,成為自己的親人,你說這不是有緣份?有你這麼好的女兒,是我三生有幸啊!」
    而每當這時,阿惠就會察覺到他那雙注視著自己的目光中有一種男人向女性發出的飽含企望的神色來。此時她便渾身僵硬,但他不過是輕輕地愛撫一會兒自己的手,然後讓她繼續按摩。
    如今66歲、體格健壯的相庭,肯定也希望偶爾發洩一下多餘的精力。雖然阿俵說相庭不想用結婚來約束一個女性,但阿惠感到相庭不是對自己一點兒興趣和慾望都沒有。相庭只是在盡可能地做出若無其事的樣子來。
    阿惠就是這樣判斷的。
    如果這樣的話,自己就應盡可能地不去動搖他的這種感情,始終和他保持「真正」的父女關係。做為「女兒」,她自信會採用適當的方法不去刺激他的感情。
    按摩結束後,她再去廚房收拾一下,時間差不多就9點多了。然後她離開相庭,回到三田。這時都是相庭叫來出租汽車,並把她送出房門。
    「晚安,多加小心。」
    每當這時,阿惠都可以看出流露在相庭面部的是一種希望自己留下來住宿的欲求。
    2
    「看上去還是十分順利,心情也十分舒暢的呀!」
    在相庭不需要為他準備晚餐的夜裡,阿惠和阿俵便盡情地的幽會。這時候,阿惠一般是5點鐘左右離開元麻布,回到三田。在準備晚飯的時候,下班的阿俵也就到家了。他們一邊吃著飯菜,喝著啤酒。一邊聽阿惠介紹情況。
    「他在家時從不多說話,我看他什麼時候都沒有開懷大笑過。」
    「因為你都盡力做了,所以他對你會很滿意的,上了年紀不會輕易激動的、」「大概吧,他總說有個好女兒是上輩子修來的福。」
    但聽了這話。阿俵總是不免用既安心卻又嫉妒的目光盯著阿惠。
    「我過去接待過不少比他難伺候的客人,所以我會盡力照料好他的,你儘管放心。還有,這麼長時間一次客人都沒有來過呀!」
    12月過了一半了,阿惠自從到元麻布「上班」以來已經20天了。
    「要說的話,連司機也沒有見過。」
    「相庭先生太勞神了。這段時間我在工作中見到他,他也不愛把我們和客人相互介紹一下。」
    「電話也幾乎沒有一個呢!」
    阿惠又補充了一句。
    「那是因為人們都知道白天相庭先生是不在公寓的。——那麼,生活費怎麼樣?」
    阿俵問道。
    「電費和煤氣費什麼的公用費用,好像全都通過銀行扣除。那間公寓的租金好像也是那樣。這樣一來,主要花費的就是我在那兒做飯菜用的費用了。因此他一般是先留下20萬日元、現在還有剩餘呢。加上我的生活費,大體上也就是30萬日元吧,一個月……」「那麼夠用嗎?」
    「可真不少了!」
    「不後悔嗎?」
    阿俵又問了一句。
    「那當然,不過,我們結婚的事情不知他會怎麼想……」就算是結了婚,阿俵也不能正式進人相庭的戶籍。
    「啊,這件事嗎,等明年開春後再向他提出來吧。在目前階段暫時先不用提,別讓他想的太多。成為了養女,這就是承認結婚的大前提。」
    「是埃」
    「結婚之後,他家的巨額財產就順理成章地成為我們的了。完全像一場夢一樣。」
    「啊,財產什麼的,就這麼順利……」
    阿惠也被一種突如其來的幸運沖昏了頭腦。
    一吃完飯,阿俵便性急地摟住了阿惠。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阿俵再也不那麼正人君子、一本正經了。他對阿惠的渴求越來越強烈,次數也越來越多了,而這兩天更加頻繁。連身體健康的阿惠也有些吃不消了。
    「誰也不能把你奪走……阿惠是老子的……」臨近年底的時候,阿俵要上東北出差。
    相庭的忘年會也多了起來,因此連續好多天都不在家吃晚飯了。
    於是,雖然說阿惠可以在每天晚上呆在三田的公寓裡,但怎麼說也是一個人,十分孤獨,所以,即使相庭不回來,她也盡可能地在元麻布呆到很晚。有時她吃完了晚飯,直到深夜才回家。每當這時她便想到萬家燈火之中每家人享受天倫之樂的暖融融的情景,心中不免多少有些酸楚。
    同情相庭的心理,也許會一天天地培養起來的吧?
    這一天。阿惠和平時一樣,正呆在元麻布公寓裡胡思亂想的時候,相庭竟意外地早早地8點左右回來了。
    「今天我就是不想喝酒,於是找了個借口。說有點感冒,這才從宴會上脫身。我有預感,阿惠一定在家裡等我呢!」
    相庭滿面笑容地喝了一口阿惠事先徹好的茶,並連聲稱道起來。
    但是,阿惠沒有等相庭完全安頓下來。便自己用電話要了一輛出租汽車,離開了這裡。
    她從一個女人的敏感中意識到,此時此刻的相庭,在他那感情的深處正萌動著他對一個女人的極度欲求,自己應當避免任何激惹他的機會和條件。
    在慌忙了一年的東京,她感到只是呆在元麻布相庭那無人的公寓裡才體會到平靜和安心。依舊沒有來客,依舊不曾有電話來打擾。
    前些天阿惠對阿俵說過「幾乎連一個電話都沒有」,更準確地講,她也沒有給相庭的公司打過一次電話。阿惠自從11月27日來此後,只接到過兩個打錯了的電話。
    「是夜須先生府上嗎?」
    「不是。」
    「是不是友則先生的府上?」
    「不是。您打錯了。」
    「是嗎,對不起。」
    第一次是個男的,第二次是個女的。
    第二次來電話問了是不是「夜須先生府上」之後,對方又問了一下電話號碼,電話號碼是對的。
    「這可太奇怪了,是不是夜須先生搬家了?」
    對方問道。
    「這個我可就不知道了。」
    於是對方不高興地掛上了電話。
    也許這位叫夜須的人從前住過這兒,已經搬走了呢!
    阿惠開始是這樣認為的,但她又馬上否定了這一點。這座公寓是三年前的1983年建成的,建成不久相庭就搬進來了,這一點阿惠聽說過。興信所的調查報告書上也證明1983年相庭的妻子病故後,他於同年搬入此新居,一直住到今天。這麼說來,這間公寓肯定不曾是「夜須」的住址,也許電話號碼弄錯了。
    平日裡靜悄悄的公寓,臨近年底時,出入的人也顯得多了一點兒。
    走廊上拜訪和送客的事也明顯地多了起來,其中大部分是郵差和百貨公司送來新年酬賓優惠卡。
    如果家人不在便都放在公寓管理人員那裡。為了方便領取,管理人員把所有的賀卡等物品分別擺在玻璃窗上,可以使住戶一目瞭然。阿惠在平時出入時注意了一下:這棟公寓共住了8戶人家。送來的東西有多有少,高高低低共有7疊,但奇怪的是唯獨相庭一份都沒有。
    由於習慣了這幾個房間,於是阿惠的心中又產生了一種要瞭解這棟公寓內部全部詳情的好奇心。於是,一次她上到了最高一層的四層上。她在這一層轉了一圈兒後才下了樓梯。
    各戶的設計不盡相同。哪一層的走廊地板上都鋪著茶色的地毯,然後穿過硬紅木的拱門才可進入各個房間的區域。
    在第三層,阿惠看到一扇門開著,有一位中年主婦正在門口和客人模樣的人打著招呼。
    來客是一對新婚夫婦,正在向她送去經百貨商店包裝的東西。
    「我們經常得到董事的關照……」
    「啊,您二位大客氣了……新年的時候我丈夫有空閒在家,請一定來玩兒呀!」
    主婦那高昂的聲音迴響在走廊上。
    再過一個星期就是新年了——阿惠剛剛意識到這一點。
    她第一次做為相庭的養女過新年。
    年底相庭顯得十分繁忙,是否過了年以後來客才會多呢?擔任好幾個公司經理、副經理的他,也許和一般的經理們不一樣……一種期待著客人盈門的奇妙心理,在阿惠的心底裡萌生了。
    3「新年的時候我們去伊豆的溫泉過吧?」
    聖誕節剛剛過,相庭便對阿惠說道。
    「新年在家裡過,不免要來許多客人。煩也沒有辦法。而且我們之間從認識到現在已經非常熟悉了。出去走走也許有好奇心更有趣兒呢。」
    「……」
    阿惠不知如何回答。
    「我還有許多的好朋友,我必須一點點地將你介紹給他們。這也是個機會。反正每年新年的時候客人都特別多。說是休息,可實際上累得不得了,還是躲出東京為好。」
    實際上,阿惠入籍以來,相庭還真沒有把她介紹給什麼人呢,年末就到了。
    客人沒來一個,電話也沒有打來過,靜得竟然使阿惠有些煩躁了。
    相庭的工作繁重使他希望離人群遠一些,過年是個機會,他不想熱鬧。阿惠的心情也是這樣,不想見更多的人,可是……相庭看到阿惠不知所措的樣子,寬慰地笑了笑:「哎呀,你也不要太介意了,平時我一過新年就住到外面的旅館去。常常在半年前我就預約好、因為我經常那樣,他們也熟悉了。住一下公司職員的宿舍也可以,但還是會有人找去。阿惠不喜歡溫泉?」
    「不,可就這樣去怕不太好吧?」
    「那好辦,把阿俵君也叫上一塊兒去不就行了嗎?」
    「那……」
    「看,你的臉紅了!哈哈,我明白了,我明白阿惠的意思了。過年時,兩個人抱在溫泉裡,我在旁邊多不知趣兒呀!」
    相庭開懷大笑著。
    三天後。相庭回來說他已經在伊東的旅館預約好了。
    「在奧湯河原有一家專作京城風味菜的旅館。我原想去那兒,但那兒的房間都訂滿了,只好去伊東。因為臨時變更,沒有訂上最好的房間,不過,忍忍將就一下吧。」
    「什麼將就呀,怎麼著都行。」
    三個人在新年的前一天下午乘新幹線去了伊東。
    在伊東的旅館街上,的確沒有什麼高級一點的旅館,但相庭訂了兩間可以看見大海的房間。一間是相庭的,另一間是阿惠和阿俵的。
    三個人住了三天,第三天傍晚他們返回東京。
    達到了相庭的目的了吧,他們終於過了一個無人打攪的安靜的新年。而對阿惠來說,最大的收穫是把自已打算和阿俵結婚的事對相庭明說了。
    阿惠把這話一說出來,相庭便表現出了一副「為什麼不早說」的樣子。馬上商定在5月份了。
    如此說來,為一對尚未正式入籍的「養女」夫婦辦理婚事是有點讓人感到奇怪的。同時,相庭還決定,5月份選個黃道吉日結婚後。阿惠和阿俵兩個人索性搬到一塊兒過。
    「新居?在哪兒都不要緊的嘛!現在阿惠不還住在三田的公寓嗎?也可以再去找別的地方。」
    4日的星期日,相庭因為要去打高爾夫球,阿惠便在三田的公寓裡和阿俵兩個人過了。
    5日是星期一,他們又恢復了原來的生活。
    如果說多少有了點兒變化的話,就是相庭於6日和7日兩天到築地的一家大醫院進行了健康體檢。
    「每年必做的一次,這是公司裡要求的。因為年底太忙了,新年後早點做完檢查得了。」
    阿惠也跟隨著他去了醫院。在候檢時,相庭還可以有個伴兒聊聊天。
    全部檢查完,相庭從診室裡出來時臉色十分好看。
    「就是血壓有點兒高,其他的沒有什麼可擔心的。」
    「我一看您的臉色就知道挺好的。」
    「不過,說實在的,這陣子我覺得胃有些不舒服。老是忙,早一天檢查一下就好了。
    不過,也沒有發現什麼異常,這下我放心了、是晚上喝酒太多的緣故。「
    相庭又一次開懷大笑起來。
    阿俵從這個星期開始。又到中國出差。阿惠則還是每天去相庭的公寓。
    9日星期五傍晚時分,少有的門鈴聲響了。
    阿惠連忙打開了廚房的電視監視器,一位來客出現在螢光屏上。這是一位40歲上下、良家主婦樣子的女性。
    「我叫漱川,正好來到這兒。」
    對方笑容滿面地說著話,但阿惠從來見過這個人。
    「請。」
    阿惠馬上答道,並按了一下門鎖的自動開關。她想此人也許是相庭的熟人。
    阿惠打開房門,剛才在螢光屏上出現的女性走了進來。她穿著樸素,端莊秀麗,一看就是有著良好教養的主婦。
    「突然來打攪……您是這家的夫人?」
    「礙…」
    阿惠一下子不知該怎麼說。
    這個女性目不轉睛地看著阿惠。
    「您是新來的?」
    「什麼?」
    「是新來的傭人?」
    「不……我是這家的人。」
    對方環視了一下門廳,又問道:「那位夜須先生從美國回來了?」
    「夜須」,就是那天電話裡問的名字。這次阿惠明白了。
    「這裡沒有叫夜須的人。」
    「啊?……那請問這家主人?」
    「叫相庭。」
    「相庭先生……」
    對方歪著頭想了一會兒又問道:「是不是從去年8月份住在這裡的?」
    「不是……」
    也許她根本沒有聽見阿惠的否定,只是一個勁兒地點著頭。
    「夜須先生租出了這套公寓。但是,因為我聽說他去年年底回國了,今天正好路過這裡,便……好像他又延期了。夜須先生什麼時候回來,您知道嗎?」
    「不,我根本不知道叫夜須的人……」
    「這我知道,我還打過電話。」
    她似乎認定阿惠就是這家僱傭的傭人,又重複了一遍。
    「打攪了。」
    這時她環視的目光一下子停在了門廳的那兩副青銅盔甲上,同時,一種奇怪的笑容流露在她的臉上。
    「這個東西還放在這兒哪!」
    說完她便開門走了。阿惠鎖上門,回到了起居室裡。
    她心中產生了一種不可名狀的情緒,雙眼凝視著天色漸晴的庭園。
    種植著像白樺樹一樣的枯樹的庭園外側,有一條小道。
    不一會兒,一輛白色小轎車從那兒駛了過去,坐在司機位置上的那個剛才來的女性的側臉阿惠看得清清楚楚。
    正好一輛桔紅色的出租車和她交錯而過。
    兩三分鐘後,那輛已沒有客人的出租車又從原道返了回去。
    但那輛白色的轎車並沒有再駛回來。
    阿惠不知在那兒佇立了多久。
    她突然聽到背後有聲音。立刻清醒過來。
    起居室的門開了,相庭走了進來。
    「礙…」
    阿惠的驚訝倒不是為這個,因為相庭自己有鑰匙,常常不按門鈴就進來。
    「今天回來的早哇!」
    「啊,和別人有個約會,結果臨時又取消了。」
    「那麼,我馬上準備晚餐。」
    阿惠笑著,再次看了一下庭園。
    在日落的同時,庭園裡的燈也亮了。但由於燈亮的早,周圍還不十分昏暗,因此公寓柵欄外的小道還是看得清清楚楚。
    「我剛才站在這裡,看見一輛『奔馳』車開了過去。」
    阿惠一邊接過養父脫下的外衣一邊說道。
    「我想是不是爸爸的車,好像是吧?」
    「啊,」相庭一邊朝臥室裡走一邊隨聲附和著。
    「今天那個司機還是個新婚的呢!所以想快點兒回家,死活不進門就走了。」
    4
    「以前就有一個找夜須的人打錯過電話呢!我以為是號碼弄錯了,可這次突然找上門來了……」13日星期二很晚才出差回來的阿俵,星期三傍晚來到了阿惠住的公寓。
    吃完飯,阿惠便把上週一個叫漱川的女性找上門的事對他講了。
    「聽她的口氣,那個叫夜須的人才是那套公寓的主人。說是他去美國期間不住,暫時租給了別人。」
    阿俵聽是聽著,但似乎對這個消息不感興趣,眼睛一直盯著窗外的夜景。
    「那個叫夜須友則的人,說是也沒有家,原定去年夏天到去年年末在美國。」
    「你是怎麼知道的?」
    這次阿俵笑著問了一句。
    「那個女人問我『是不是從去年8月份住在這裡的』呀。」
    「簡直是胡說八道。相庭先生是在有這棟公寓時就住進來的!」
    「是呀!但是,自己第一次到那兒時正好是去年的8月……阿惠的心中微微有了一點兒疑問。
    「那個女人弄錯了房間了吧?」
    阿俵問了一句。
    「不,她看見了那兩副盔甲還問為什麼還放在那裡,難道……」「我看純屬巧合,而且那是一個相當不懂禮貌的人。我看你還是不要聽信她說的話。」
    阿俵一邊輕鬆地笑著一邊把阿惠摟在懷裡。
    就像他說的那樣,忘記這件事吧!阿惠心中對自己說道,閉上了眼睛,順從地投人到阿俵的懷中。
    但當阿俵把她抱到隔壁的草蓆上時,她一下子又睜開了眼睛:「我還有別的不明白的事兒。」
    「……」
    阿俵看著她。
    「我到元麻布都一個半月了,怎麼爸爸家裡一個客人都沒有,也沒人打來過電話,信和包裹什麼的也沒有一件呢?」
    「那是因為相庭先生在妻子去世後一直隱居嘛。工作那麼忙,白天又不常回公寓,他的家就像旅店一樣,這樣一來,有什麼郵件不就都寄到公司了嗎?這我常常聽他說的。」
    「偶爾有幾張賀年卡也是寄給夜須的。」
    說著,阿惠隨手從手提包裡取出一疊用橡皮筋捆著的明信片讓阿俵看。果然,無論哪一張上都寫著「好時代元麻布102室」,收件人是「夜須友則先生」。
    自從從伊東回來之後,阿果每天到元麻布公寓時都要收到幾件寄給「102室」的明信片。
    阿俵默默地把明信片放在一邊。
    「——這是因為,寄給相庭先生的賀年卡都寄到各個公司裡去了。」
    「你去過他的公司?」
    「當然去過。」
    「他收養養女一事,各公司都知道了嗎?要不就是對外部人來說是個秘密?」
    「我想這不會當成什麼秘密的吧?而且依照相庭先生的性格,他高興還來不及呢,正打算把這件事對親朋好友們說呢!」
    「是的,他說過新年時要介紹一下我,可我還奇怪呢,幹嗎急急忙忙地拉我們去外地,躲開大家呢……?」
    「會不會是因為像他本人說的那樣,新年裡來的什麼客人都有,忙忙亂亂地不好介紹?」
    「嗯……」
    阿惠若有所思地低下了頭。
    「阿惠,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阿俵用奇怪的目光瞪著阿惠,似乎想看進她的內心。
    「身兼幾個大公司經理的實業家的生活,和我們平常人想的是不一樣的。他要面對不同的人,在不同的場合顯現不同的外表,有些還屬於他個人的私生活。你現在成了他這樣的人的女兒了,所以你就儘管放心地相信他,在他疲倦地回到家時,用家庭的溫馨去使他放鬆。」
    「這個……這個我會努力的。」
    於是,阿惠在心中暗暗發誓,關於這些她決不去問相庭,也許這些無益的詢問會刺傷他的心。
    最後,阿惠問道:「你坐過爸爸的車嗎?」
    「坐過,是黑色的奔馳。」
    「也認識司機?」
    「是啊,他是個很老實的人」
    「我只是聽說過,一次也沒有見過。黑色的奔馳、司機等等。」
    「我想起來了,我要買車了!」
    阿俵提高了聲調說道。
    「是『斯科達』,新車!」
    「這……不要緊嗎?」
    「不要緊,我們要結婚,而且已經有一大筆可以自由支配的錢了。」
    5
    1月16日星期五。初冬的陣雨天氣轉成了小雨夾雪。刺骨的寒風也刮了起來。
    阿惠像前天考慮的那樣,早上8點就出了三田公寓的門,比平常要早兩個半小時。
    此時正是上班的高峰時間,車流量很大。阿惠步行了20來分鐘,大約在8點20分左右到達了「好時代元麻布」。
    她躲在柵欄外邊看著,102室的起居室和臥室的窗簾還都沒有打開。
    以前阿惠問相庭有關吃早飯的事情時。相庭笑著說「讓司機等候的10分鐘」就足以了,但他吃早飯前一直躺在床上嗎?
    他還說「奔馳」車的司機每天早上8點40分來接他。
    到這個時候再不來車可就太晚了,阿惠一邊想著一邊向周圍看了看。
    公寓附近有一個小公園,這麼冷的早晨那裡連一個人影都看不見。
    長椅旁有一個電話亭。阿惠想了想走了進去,在那兒盯著公寓前的小道。由於灌木叢和柵欄的干擾,她看不大清整條小道,但到達公寓門口的汽車是可以看到的。
    雨夾雪變成小雪了,還是不見有車開到小道上來,但會不會從公寓的地下停車場裡開出車來?
    但是,如果是專來接經理的車是不應當進地下停車場的,因為公寓正門前至少可以停兩三輛車呢。
    阿惠在寒冷中一邊不停地跺著腳,一邊覺得自已這樣做是不是有點太傻了。
    不一會兒,就會看到開過來一輛黑色的「奔馳」車,然後10或15分鐘之後,相庭坐進了汽車的後排座,車子揚長而去。每天早上都是重複著這同樣的場面——?
    但這畢竟是猜想,阿惠想親眼看到一次,哪怕只是一次。為此,今天早上她特意起了個大早。當然,她對相庭、對阿俵也保守了這個秘密,這是她昨天下的決心。
    如果看到一次,她就心悅誠服了……
    都8點半了,黑色的「奔馳」車還沒有出現。阿惠感到自己無法再堅持下去了。
    也許今天早上換一輛別的車來接他呢。至於那輛黑奔馳車什麼樣也沒有聽阿俵說過,別的車會從哪兒來也不清楚。
    於是,她出了電話亭。來到了公寓門口。
    她悄悄地打開大門看了看,幸好管理人員室裡的那個人不在。
    阿惠一進到裡面,頓時被一股溫暖包裹了。
    她在無人的大廳沙發上坐了下來。
    8點40分了,外面還沒有來車的意思,相庭好像也沒有出門。
    正在這時,那位管理人員從走廊裡邊走了出來。他看清了是阿惠後,又皺了皺眉,似乎對她這麼早到來有些不解。大概他也不知道自已和相庭的事兒吧?
    「您早,今天早上我來的早了點。」
    「……」
    「不過,要是相庭先生還在睡著,不叫起他來也可以……」留了一小撮鬍子的管理人員似乎氣質還高雅,聽了阿惠的話沒有任何表情。阿惠從來沒見過這個人有過什麼別的表情變化。
    「那麼……是不是他早就出門了?我比平時早來了一會兒……您沒有注意吧?」
    對方不知如何回答好,只是盯著阿惠。
    「——不,這會兒他還沒有出門呢。」
    「是嗎?那麼……我再等一會兒進去可以嗎?」
    8點50分,要不就等到9點吧。阿惠心中暗想。也許說的是8點40分車到,但路上可能有什麼事要晚到呢……9點鐘的時候,阿惠用自己的鑰匙打開了大門,進了走廊。
    她來到102室門前,多少猶豫了一下,決定不用鑰匙,而是按了一下門鈴。
    響了兩聲之後裡面傳來了聲音,那是相庭嘶啞的聲音。
    「哪一位?」
    「是我,阿惠。」
    「什麼?……阿惠?!」
    他的口氣意外地驚訝。
    「我進來不要緊嗎?」
    阿惠問道。
    「礙…那當然是可以的了……」
    於是阿惠便用自己的鑰匙打開了房門。
    進到屋中,她看到相庭的頭髮蓬亂,正在慌忙繫著睡衣上的紐扣。他的鬍子也沒有修整,像是剛剛從床上爬起來一樣,一臉的驚慌和狼狽。
    於是在這一瞬間阿惠產生了一個疑問:他是不是留了一個女人在此同宿?也許兩個人正在被子中。
    「對不起,我今天來早了。其實……我昨天夜裡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見爸爸得了急病,心裡十分擔心……」「……」「那麼,您沒有事兒吧?身體挺好吧?」
    「什麼?夢見我病了?真是個好女兒呀!真是心靈感應啊!」
    「礙…?」
    「不,我不是說我真的有病了,只是有點感冒,從昨天開始有點發燒,所以今天我不去上班了。」
    「那……」
    阿惠看了一下門口放鞋的地方,那兒並沒有女人的鞋。
    「那今天早上司機呢?」
    「打電話告他不要來了。」
    「是埃——早飯呢?」
    「還沒有吃。我給公司和司機打了電話之後,又躺下了。」
    「那我馬上……給您熱點兒粥去吧?」
    「也別太著急了,反正我也沒有什麼食慾。」
    「要不我去叫一下大夫?」
    「不必了,不就是感冒嘛!吃點藥,安靜地休息一下就好了。」
    「那您馬上休息吧,如果想吃飯馬上告訴我。」
    相庭藉著阿惠的勸告,一邊苦笑著一邊回到了臥室。
    他躺到了床上,阿惠為他重新蓋了蓋被子。相庭瞇起眼睛盯著阿惠的瞼,然後把手從被子裡伸出來,握住了阿惠的手。
    阿惠嚇了一跳。
    「阿惠,現在過得好嗎?」
    「好。」
    「沒有不順心和擔心的事兒?」
    「沒有……」
    「生活突然發生了變化,會一時不習慣的,也許心情不會平靜下來。但你以後會慢慢習慣的。你的事情決不會變壞,這一點請你放心。」
    「是的。」
    說到這兒,相庭閉上了口。於是阿惠便想要把手抽回來,但相庭卻更用力地把它向自已懷中拉過去。
    「阿惠……你喜歡阿俵君嗎?」
    「是的……」
    「我真希望能和你們早一天一塊兒生活呀!」
    阿惠低下了頭。
    「是的。可是要說到一塊兒生活,你和阿俵還不能馬上成為夫妻。因為要入籍必須等六年。——坦率地說,也正是這一點可以救我呢!」
    「……」
    阿惠不解地看著相庭。
    「說實在的,我把你看成是十分難得的寶貝,也希望你能早日和阿俵成親。但哪一個父親不希望兒女長久地留在身邊呢?」
    相庭說到這兒,淒涼地苦笑了一下。
    剎那間,阿惠一下子感到此時此刻的相庭並不是一個什麼大實業家,而是一位風燭殘年的獨孤老人。她的心中不覺湧出一股情愛來。
    阿惠伸出另一隻手,輕輕地推開相庭握著她手的手。
    「就算是我和阿俵先生結了婚。我和爸爸的關係也不會變的。」
    阿惠感到相庭的手堅強有力,而且並沒有通常發燒的人那樣的熱度,反而使人感到涼冷。
    6
    阿惠在煤氣上坐上熬粥的鍋以後,便到起居室裡收拾房間。
    大概是昨天相庭回來的太晚了,太累了,大衣和西服脫下後就扔在了沙發上。阿惠打算把衣服送到臥室的浴室裡去,此時卻看到西服褲子上的腰帶上掛著鑰匙圈兒。
    鑰匙圈兒上共有五把鑰匙,其中兩個和阿惠自已身上的一樣,是開公寓門廳進走廊的門鎖和這套房間的門鎖的鑰匙。
    另外三把稍稍小一點。
    於是,阿惠突然想起來相庭書房辦公桌旁的櫃子。那是一隻五個抽屜的櫃子,其中的第二層常常鎖著。
    阿惠的心中突然產生了一種衝動:她想打開那個抽屜看看。
    於是她便卸下了那三把鑰匙,悄悄地藏在了自已的格子口袋裡。
    她拿著大衣和西服朝臥室走去。
    她沒敲門便徑直走進臥室,裝作放衣服的樣子,暗中觀察了一下相庭的樣子。
    他閉著眼,輕輕地呼吸著。
    而且等阿惠把衣服掛好走出臥室時也沒有異常變化。
    阿惠走出臥室後,稍稍停頓了一下,然後迅速進了書房。辦公桌上什麼也沒有。
    第二個和第三個抽屜上都有鎖。
    阿惠迅速取出一把鑰匙開了開,但插不進去。
    她又試了另一把。
    毫不困難地插了進去。開了!
    當她十分興奮的時候—一「阿惠……阿惠……」
    走廊上傳來了相庭的聲音,阿惠的心幾乎要跳出嗓子眼兒了!
    她連忙拔出鑰匙藏在了身上。
    她一邊忍受著心悸的衝擊一邊來到走廊上。
    身披日式外褂兒的相庭正站在起居室門口,朝廚房那邊張望著。
    阿惠連忙走了過去。
    「您叫我?」
    「啊,你去哪兒了?」
    相庭問道。
    「啊,對不起,我在打掃。」
    幸好他沒有看到阿惠從書房裡出來。
    「——噢,我有點餓了,肚子空空的睡不著。」
    「粥已經熬好了。」
    「嗯,我聞到香味了!」
    當相庭坐在起居室裡看報紙時,阿惠把粥、魚片、梅干和煮熟的雞蛋端了上來。
    「這些行嗎?」
    「行啊,行啊!反正我也吃不多。」
    雖然他這麼說,但轉眼間他就喝完了兩碗粥和吃了兩個雞蛋。
    「啊,托阿惠的福,你來了之後我也有了精神,好像也不發燒了。」
    「那太好了……」
    「要是這個樣子,我一會兒還可以去公司的。」
    說完他看了看庭園。園子裡已經有了雪花了。
    「今天還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嗎?」
    「嗯,還是去看看為好。」
    「可您打電話做指示不就行了嗎?要是真有了大事……」這時,阿惠發現相庭正在盯著電話機,似乎在思考著什麼事情。
    「那我去買東西,我一會兒再打掃房間。」
    「……」
    「中午飯在家吃嗎?要不我去買點生魚片回來?」
    阿惠問道。
    「不必了,天太冷了。」
    但似乎他的臉上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異樣表情。
    「我才不怕呢!」
    阿惠笑了笑就穿好了外衣。
    他在家中十分危險。只要知道哪把鑰匙可以打開哪把鎖,看看裡面有什麼只是時間問題。
    而且,要在他明天上班之前,把那三把鑰匙放回原處。
    即使說他可以「利用電話指示工作」,阿惠也看出相庭不希望自己在他身邊,所以這和阿惠的願望也是一致的……一個奇妙的念頭在阿惠的頭腦裡產生了。
    阿惠走在商店街上。一般步行15分鐘就可以到達這裡。她口裡吐出白氣。萬一他在家裡發現少了三把鑰匙會怎麼樣?這種恐懼感驅使她必須出門。
    她進了一家雜貨店,要配這三把鑰匙。雖然有一把插不進去。但為了慎重還是要配一把。
    放下鑰匙後。她又迅速去買了一大堆東西,然後又回來取了配好的鑰匙,冒著雪回到家中。
    等她打開公寓的門時,距她出門時間還不到40分鐘。
    相庭和剛才一樣,坐在沙發上看著電視。
    「回來了,天很冷吧?」
    聽到相庭那慈樣的問話,阿惠緊張的心情一下子平靜下來。看樣子他沒有發現少了三把鑰匙。看來他一點兒也沒有懷疑自已。想到這裡,阿惠心中突然像被針刺了一樣,感到對不起相庭。
    阿惠脫去外衣,把食品放到了廚房。
    「做點熱檸檬汁吧?」
    阿惠問道。
    「我喝熱的冷的都可以,你還是喝點熱的吧。休息一下。看你的頭髮上都是雪。」
    阿惠連忙背過身,因為養父站了起來,正在用手為她擦拭頭上的雪水。
    「哎呀,我不要緊……反正一會兒我還要打掃浴室呢!」
    她把新配的鑰匙放進了自已的錢包裡。
    為了不讓三把鑰匙相撞發出聲音,阿惠用手捂著裙子的口袋走到走廊上。
    她進了臥室,把鑰匙又掛在了浴室裡西服褲子上的鑰匙圈兒上。
    7第二天17日,墾期六,天轉晴,火辣辣的太陽又在當頭照著。
    相庭昨天說今天要去醫院看一下感冒。
    上午10點鐘左右,阿惠來到「好時代」元麻布就沒有看到他的人影。早餐後的碗筷仍在,看來他的身體已經恢復了健康,出門了。
    為了慎重起見,阿惠又看了看房門的鎖,並把各個房間都看了看。
    在確認相庭的確不在之後,她進了書房。
    她用昨天配好的鑰匙打開了第二個抽屜。
    沉重的抽屜拉開了。
    裡面放著地圖和測繪圖樣的紙張。還有林業署的文件,地質調查報告書樣的材料,以及幾張放大了的遠山和近山的地貌照片。
    阿惠一份一份地看著,幾乎全都是這類材料,內容她也看不懂。
    阿俵經常對自己講。相庭對礦山的事情十分關心,現在還經營著一家金礦和一家銀礦,並還要開發新的礦產資源,也常常委託阿俵的公司進行地質調查。
    大概這些資料十分重要吧。
    阿惠安心地關上了抽屜。
    她又打開了第三個抽屜。
    用開第二個抽屜的鑰匙打開的。
    這個抽屜很輕。
    裡面放的是筆記本和名片盒。有兩本大的筆記本中記著人名、住址、金額樣的數字。
    名片盒有三個。
    阿惠打開一個,是相庭本人的名片。
    「新日本礦業研究所、所長·相庭宇吉郎」地址是「千代田區鍛冶町」。
    別的盒子裡也是他的名片,寫的卻是「株式會社東礦開發董事業務部長」。
    第三個還是他的名片,給人的感覺是用得不很多,基本上還是滿滿的。
    「享榮礦業株式會社·代表董事經理·相庭宇吉郎」但阿惠沒有找到她聽阿俵說的「東洋核能燃料工業」和「日本陶瓷」的名片。除那兩個外他還兼著這兩家公司的職務嗎—一?
    在這個抽屜的盡裡面,阿惠還發現了十幾個存折。這可把她嚇了一跳。她數了數,有普遍存款折子11本,活期存款進款折子一本,支票一本。
    這些全部是相庭的戶頭,而且存款的銀行名字都是都市銀行、地方銀行的分店,以及阿惠從未聽說過的信用社等等,沒有規律。活期存折和支票是位於澀谷的信用銀行的。
    偷看養父的存款是不應當的,但阿惠還是看到了。可是,身兼數職的一個實業家就應當有這麼多的存折嗎?
    ——但阿惠翻開任何一個存折都感到十分意外,而且這種意外近乎到達了失望的地步。
    阿惠認為哪本存折上都應當有幾千萬日元的存款,但她卻沒有看到。
    因為她看過的相庭的存款折子上最高數額也不超過100萬日元。其中甚至還有兩萬、三萬的。最後他又看到一本存折上是200萬日元,一本活期的是20來萬日元。
    11本加起來,總額也不過是400萬日元左右。
    而且分散儲蓄所得的利息肯定要低於合併儲蓄的利息。那麼他這種儲蓄方式又是為了什麼呢?
    阿惠抬起了頭,輕輕地歎了一口氣,她感到了神經的疲勞。
    難道相庭把平時使用的名片放到了公司裡?
    如此說來,家裡只放著少量數額的存款存折,而數額較大的存折都存在了銀行的保險櫃裡了吧……?
    阿惠又重新看了一下這兩個抽屜的盡裡面。
    她從這三個名片盒中各取出一張名片後,把抽屜又鎖好了。
    阿惠拿著名片進了起居室。
    她帶著滿腹狐疑來到電話機旁。
    阿惠一邊看著名片,一邊給「新日本礦業研究所」打電話。但電話未通,卻傳來了一個女聲:「您撥叫的電話號碼現已不使用。為了確認,請再撥打一次。」
    這天夜裡,阿俵帶著一身濃重的酒氣來到了三田公寓。他說公司裡為一名調走的同事開歡送會。
    徹好了茶。阿惠看著他那高興的樣子,便對他講了今天自己的發現。
    「——我看到『東礦開發』的名片了,可我覺得像是幻覺似的,不太明白。」
    她雖然這麼說,但卻隱瞞了她偷盜相庭的鑰匙,又配了後備鑰匙,乘相庭不在家時幹的事實,只是說偶爾拉開抽屜時看到的。
    「我按那號碼打了電話,可沒有人接。」
    「可萬一對方有人接你打算說什麼?」
    阿俵兩眼瞪得溜圓,鼻翼煽動著,醉眼悻悻地反問道。
    「那我可沒有好好想。我不過是問問相庭先生在不在,可電話沒打通—一」「真的?
    這可太奇怪了—一下一個公司呢?「
    「啊,享榮礦業。地址好像是在八丁崛。接電話的是一個女辦事員,說經理外出了不在公司,有事她可以轉告,說完也掛上了。」
    阿俵呆呆地看著阿惠,深深地出了一口氣。
    「——可是,這也沒有什麼可奇怪的,星期六是休息日,公司一般會休息的,可說這個號碼不用了,就是這個公司被取消了。」
    「……」
    「就像相庭先生本人說的那樣,礦產資源屬於國家資源,但不可能把偌大的一個國家的旮旮旯旯兒都查遍。這樣就不免掛一漏萬。於是有許多的熱心人便去探尋。其中就有許多社會地位很高的人也從事這項工作。由於多種原因,這些人不願意說出自己的名字,有時便『製造』一個合適的法人,對外進行使用。調查一結束,這個『法人團體』便結束了,這樣的事情不在少數。」
    「可礦山工程師不是才幹這種事嗎?」
    此時此刻,阿惠的頭腦裡又浮現出在釣谷的礦山舊址懸崖下摔死的叫土井的男性礦山工程師的事情來。
    「哈哈哈!」
    阿俵拍打著膝蓋笑了起來:「原來你不明白這一點啊!我問你,相庭先生是礦山工程師嗎?——而且,礦山工程師也會有最好和最差之分。一般的礦山工程師,很容易給人一種不好的印象,這些人常常欺騙投資者說某某山裡有什麼礦產資源,而實際什麼也沒有。當然其中也有有良心的工程師,但他們也是在為投資者服務,有時調查也有錯誤,也不好和本質惡劣的人區別開來。
    為此,相庭先生便自已出資金從事調查、開發等一體化經營,現在的鹿兒島的金礦和秋田的銅礦就屬於這種情況……「於是阿惠便回憶起自己還沒有看到這兩個公司的名片。
    但是,即使是這樣,阿惠心中的猜疑也多少有了點地減輕。一件事一件事雖然說是偶然的。但自己也並不能提出任何有力的反證來。
    於是,阿惠的內心開始對自己產生了自責……「無論如何也不要有什麼擔心了。阿惠,還是要帶著上了幸運之船的心情好好生活吧!」
    阿俵用一種鄭重其事的笑看著阿惠的臉。
    「說起來相庭先生的事情畢竟是經過了一流的偵探社進行了調查的呀!而且那個調查再詳細不過了。就像我說的那樣,他一旦成了有這麼大產業的人物。生活中就不得不扮演多種角色,過著與一般人不同的複雜的生活。如果你一一問到的話,就是靠解釋也不可能完全理解的。反正你現在已經是一位大資本家的女兒了,以後你慢慢就明白了。」
    「——那麼。你的車買了嗎?」
    「埃我打算買一輛『塞力卡』的新車。」
    「貴不貴?」
    「加上稅金共350萬日元,不便宜,可我盼了好久了,反正我特別想買下來。」
    「可是這錢……」
    「當然要貸款的了。別擔心,現在利息很低,正好可以買。」
    「可我們結婚也要花錢呢!」
    雖然無法正式入籍,但兩個人已經經常自然而然地談到「結婚」這一詞了。
    「啊,那當然了,我在青山那一帶找到了一處比較高級的公寓了。」
    大概是酒精的作用吧,阿俵的聲音也因過於興奮而高了起來。
    「老子就要搬進去了,就像被阿惠養活著一樣。那是一套兩居室的房間,面積可不小呢!」
    「可你現在不是還住在六張草蓆大小的公寓裡呢嗎?」
    「我馬上要和獨身時代告別了,而且要過上富人的生活了!我們用空手創造了愛,再也不是貧民百姓了!」
    「我們不是可以大把大把地自由花錢了嗎?」這是他幾天前說過的話。
    這句話時時在阿惠的腦海中出現,使她感到一種不祥的預兆似的。
    「我說,一敏先生。聽我慢慢說,別慌慌張張的。」
    阿惠改變了語調。這句話果然有效,她看到了阿俵那充滿了醉意的眸子裡漸漸地定住了眼神後才又再次開口說道:「你說到相庭先生的什麼財產,他可是連一分錢都沒有給我。
    我雖然是他的養女,可實施繼承權是很遙遠的事情。我想我不能等著他養活我,我還要自食其力地生活呀!「
    「……」
    「一旦可以自由地使用他的財產時就不必擔心這一點了。相庭先生的身體很健康,你我成家後住在一起,他也只會支付生活費,而決不會馬上給一大筆財產的!」
    盤腿坐在草蓆上的阿俵慢慢地晃了晃身子,兩眼直呆呆地盯著阿惠,像考慮好了什麼似地,流露出了奇異的光澤。
    「很遙遠的事……」
    「不是嗎?」
    「要是有了意外呢?」
    「啊?」
    「——我不太清楚啊,反正我聽說相庭先生好像得了什麼重玻估計活不太長了。」
    「這……這不可能!」
    阿惠十分驚訝。
    「是的。看上去很健康,而且他本人也一點沒有注意到,他的疾病正在發展中。」
    阿俵皺了皺眉,面部表情十分深刻。
    「病?什麼病?」
    「是胃癌,已經轉移了。」
    「從哪兒聽來的?」
    「我從相庭先生的秘書,以及和他關係很好的人那裡聽來的。我們經理也講過這件事兒。」
    「什麼時候?」
    「有些時候了。過年後相庭先生不是做過一次健康體檢嗎?大概是從那個時候就查出來了。」
    「胡說——」
    阿惠情不自禁地大聲反駁道。她雖然不相信,但心中卻劇烈地悸動起來。
    1月6日和7日兩天,相庭確實到築地的綜合醫院進行了健康檢查,那兩天自己一直在跟著他。
    體檢結束後,相庭問完檢查結果後是容光煥發地從診察室裡走出來的。
    「這陣子我覺得胃有些不舒服,老是忙,早一天檢查一下就好了。不過,也沒有發現什麼異常。這下我放心了!」
    當時相庭是開懷大笑的。
    阿惠的心裡又一驚:會不會是因為到了晚期,醫院沒有對他講?
    但為什麼不告訴自己?做為養女,自己是他身邊唯一的親人——也許是怕自己從表情上讓相庭知道,才轉告給了第三者?
    然後在周圍傳開,傳到了阿俵的耳中……?
    「奇怪,我才不信呢!」
    阿惠再次喃喃自語道。
    不對他本人講,他就不會住院得到治療,這不是害了他嗎?
    而且,相庭從哪兒看像是個重病人?
    平時根本看不出來!他每天精精神神的,氣色十分好,體重也不減少,食慾旺盛,在這段時間裡……對,就連他那次感冒自己都懷疑——但是,如果阿俵被人騙了呢?
    相庭本人?
    相庭故意把自己要病死的消息洩露給周圍的人……?
    那是為什麼?
    不知道。
    那就是說阿俵的情報是準確的?
    這樣的事情可是開不得玩笑的。
    相庭將不久於人世,而他本人還不知道,或是他為了不使自己過於悲傷做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想到這裡,阿惠感到周圍頓時昏暗了下來,自己的心中充滿了悲痛。
    「我怕你受不了這突然的打擊,要不早就對你講了。而且……今天對你講也不晚,你要有思想準備。反正你繼承巨額財產的事情。只是時間問題了。今後我們也會過得奢侈一些了。錢不錢的,就一點也不必擔心了。」
    阿俵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悅笑著說道。
    這個人變了——阿惠感到心中一陣苦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