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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黑珍珠之謎

    1
    五月十六日,星期六下午兩點。
    面向青梅大街的狹窪警察署裡,署長、副署長、刑事科長、刑事科主任等人聚集在署長辦公室裡。
    從十三日開始的連綿風雨終於過去了,今天宛如初夏一般陽光燦爛。
    「今天中午接到醫院的報告,向各位報告一下市原彌榮子的解剖結果。」昨晚值班的刑事部主任若尾一邊看著記錄一邊說道,「市原彌榮子,四十五歲,蘆高公司常務董事。前犬在善福寺舉行因私人飛機失事死亡的白籐隆太、原經理的密葬時,於六點二十分左右突然離開喪禮結束的聚餐,在走廊上昏倒。當時的目擊者是白籐家的兩名親戚。」
    當時彌榮子即被送到了附近的井草醫院。跌倒時幾乎失去了意識,而且發著高燒。
    這種狀態持續了一整天並一直處於意識混亂狀態,高燒也未退,並於十五日下午五點停止了呼吸。
    「根據主治大夫的意見,她的症狀和敗血症十分相似,但有幾處可疑點。特別是當大夫收其入院時,發現病人的左手無名指背部有血跡,雖然傷口很小,但據兩名家族的目擊者和急救人員都說,在她症狀加重,以及在家裡暈倒時就發現了這個傷口。」
    說完,若尾從桌上的一個信封裡取出一隻戒指,擺在了桌子中央,大家都低頭看著。
    「死者在那天就戴著這枚黑珍珠的戒指,傷口也正好在與手指相連的部位。根據院方的調查,發現在這枚白金戒指的內側有一小突起,因此推測是那個小突起劃破了皮膚,造成傷口出血。另外,在戒指上還發現了奇怪的現象。」
    說到這兒,另外三個人都俯下身子仔細觀察那枚戒指。
    「在鑲寶石的戒指底下,有一道極細的裂隙,在那個裂隙處塗有軟膏類的東西,如同用蠟膜封住的樣子。可以推斷,體溫溶化了蠟封,使裡面的膏樣物質流出,然後經傷口侵入體內,醫院認為這一點十分可疑,便寫入了報告,並要求報告警方。」
    若尾昨晚已和署長聯繫過,並將死者遺體送往警方醫院,進行法醫學解剖。那枚戒指也隨同送去。
    今天上午進行解剖,若尾也到了大塚的警察醫院,並從法醫口中得知了一些情況。
    「解剖結果如下,」若尾抿抿嘴唇。把目光投向筆記本,「從傷口周圍查出了蓖麻子白朊。戒指內還有少許此樣物質。因此醫院方面認為,不排除市原的死因是中毒身亡。」
    「什麼是蓖麻子白朊?」副署長不解地問道。
    「這也是法醫與化學教授合作才弄清的。所謂蓖麻子白朊,是製造蓖麻油的蓖麻籽中所含的蛋白質,這種蛋白質為劇毒,是世界上五大劇毒之一。其毒性猛烈,極微量便可致人死地。它的毒性特點是進入體內後至少十小時後發作。另外,蓖麻子白朊的中毒症狀是發冷、高燒、意識昏迷等,與敗血症的症狀極為相似。」
    「致死量是多少?」署長間道。
    「嗯……每公斤體重的致死量是0。03毫克,比方說,體重五十公斤,致死量就為1。5毫克,通常蓖麻子白朊是以白色粉末的形式收存,也就是有一挖耳勺的三分之一便可使人死亡!」
    「那麼市原彌榮子體重是多少?」刑事科長阿壇問道。
    「醫院進行了檢查。」若尾答道,「她本人十分瘦小,只有三十九點八公斤,也就是四十公斤吧。她的致死量是l。2毫克,不過,蓖麻子白朊的致死量也因人而異,中毒時與機體的當時狀況也有關係,如果當時機體過度疲勞,或經受刺激的情況下,再少一點的量也可以致死。」
    「反正把這種毒物混在軟膏裡,再塗在戒指上是完全可能的。」署長說道。
    然後他拾起這枚戒指,放到眼前仔細觀察。果然,在寶石和寶石台之間有一十分細小的裂隙,還粘有類似軟膏樣的物質。另外,在戒指的內側,也有一明顯的突起物。
    署長又試著給自己戴了戴,戒指只能戴到一半,他馬上又拔了出來。這時,他的手指背部已有擦痕了。
    「原來如此。如果長時間戴著,不斷地摩擦皮膚,也許終究會磨破、出血的。」
    「對。換句話說,雖然會產生疼痛,但不是無法忍受的。如果不理睬,一直戴下去,蓖麻子白朊就會經傷口進入體內……」
    「我認為應當向死者周圍的人錄取口供了。我想先提點……」若尾最愛搶先表達意見。
    「五月十四日早上,死者戴著這枚戒指離開家門。如剛才署長所說的那樣,她可能會覺得手指有點疼,但還是繼續戴了下去。但到了下午六點多,戒指可能在無意中碰了什麼,或她為了減輕痛苦,觸動了戒指,於是皮膚便破裂了。通常在這個時候應當取下戒指,但幾乎在同時,她已發起了高燒,身體不舒服,可能有嘔吐感,便起身要去洗手間。當然在這之前一定也有了其他症狀,因症狀不輕,她一直忍受著,直到喪禮結束。這時她已無法忍受,走到走廊上時便暈倒在地。我想情況應當是這樣的。」
    「你的意思是說市原彌榮子肯定是因為手指上的傷口中毒死亡的了?」阿壇說道。
    「當然不能說是絕對的,比方說也可以經口腔吃下去。但從目前的各種證據來看,是從戒指的傷口處中毒應當是正確的。這也是法醫和化學教授的意見。」
    「晤……這個可太離奇了。」
    「不。這種事並不少見。據法醫講,在國際和國內都曾發生過這種殺人案件。」
    若尾又打開筆記本,「比方說,一九七八年九月的一個傍晚,一名流亡到英國的保加利亞作家,在倫敦的泰晤士河的橋頭就被一名刺客襲擊,對方是用雨傘的尖部刺中了他的大腿的。當時他並沒有感到什麼不舒服。他深夜回到家後,凌晨兩點開始發高燒,意識昏迷,在住院兩天後不治身亡。經蘇格蘭院方解剖,從他的大腿傷口處取出一粒直徑一點五毫米大小的白金球體。球體中心有一處用蠟封的小孔。據分析,白金球經特殊機械射人體內後,在體溫的作用下,蠟封溶化,球體內物質流出。後來經化驗,使其死亡的物質正是蓖麻子白朊。」
    大家靜靜地聽著。
    「另外,還有一次是發生在巴黎的地鐵中。死者『無意』中被人刺住背部。經過解剖,也發現了和倫敦事件一模一樣的白金球體。因此,蓖麻子白朊成了間諜戰中的常用毒物,許多文件和材料也常常引用這些實例。也許本案的兇手也是從中受到了啟發。」
    若尾第一次使用了「兇手」一詞。
    「可是……」阿壇皺了皺眉頭。這位三十九歲的刑事科科長,說話帶有明顯的東北地方口音,「我不知道市原彌榮子是不是間諜,但如果她是他殺,兇手何必要繞這麼多彎子?讓她服毒不更快些嗎?」
    「也許兇手有他的理由吧……」三十二歲的若尾對上司說道。
    「什麼理由?」
    「嗯……」若尾一時答不上來了。
    2
    「蓖麻子白朊是世界五大劇毒之一,毒性十分狂烈。蓖麻油用途廣泛,如工業用油或油漆原料等等。因此,這類的工廠或研究機構會有這種原科。大體上說,天然的毒素要比化學合戚的毒物毒性更強。比方說大家都知道的氰化鉀,河豚魚的毒是其三萬倍,又相當於內毒桿菌的十億倍。因此,一丁點兒就可以使人致命了。」
    獲窪警察署刑事主任正在向大家介紹這點知識,門外就來了五名男女。他們是前來瞭解案件進展的新聞記者。
    五月十七日星期日下午。位於目黑區的自由之丘的市原家,籠罩著一派沉重的氣氛。
    牆壁著掛著黑白帳幕,從二褸上飄來做法事用的薰香味道。蘆高公司又有一名董事死於非命。
    彌榮子與白籐家沒有血緣關係,但她與隆太和起人的關係早就傳了出去。尤其最近,她常常像一家人似地公然出入,給人一種她已是白籐家一名成員的印象。
    彌榮子在隆太密葬的會場暈倒,還未恢復意識便死亡,而且又是死得那麼蹊蹺。
    於是,大家都紛紛猜測,也許蘆高公司將要承受一系列的厄運。
    蘆高公司的高級幹部開會後決定,盡量降低彌榮子葬禮的規格。
    經警方解剖後的屍體又運回了市原家。
    五月十六日守靈,次日在家中舉行密葬。
    但是公司的幹部們依然無法阻止警方的人員到場,並與鄰居交談,錄取口供。
    十七日早上,警方認為彌榮子的死亡基本上是他殺,便在菠窪警察署成立了搜查總部。
    想大幹一場的若尾於密葬開始前的一小時,先來到了彌榮子的治喪處。
    死者的親戚幾乎全部到齊了。若尾在眾人不滿的目光盯視下,將興二副經理和當時看到彌榮子暈倒的秋人和透子叫到了另一個房間。
    經過一番解釋,又有白籐家的五名親戚也坐了進來。
    若尾首先講述了彌榮子的死因,並簡要地介紹了一下蓖麻子白朊的毒性知識。
    他的話使這些人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因為在周圍的人中有了兇手。
    「因此,這種天然物質具有十分強烈的毒性,但不容易大量生產,也不會廣泛出售,據說在間諜戰中常常使用。只要極少量即可使人致命!」
    若尾還想重複一下倫敦和巴黎的事件,但又一想扯得太遠了,就講了幾句,收了回來。
    他說完後看了一下周圍的人。
    「我們並不是說市原女士是一名間諜,不過有必要瞭解一下她的背景,排除其他可能。現在我想知道一下當時她暈倒時的情形。因為蓖麻子白朊在中毒後一段時間內不會產生症狀,所以也許在這之間的某些事情可能有重大的線索。」
    大家一言不發。
    「從火葬場回到善福寺後,是你們幾位在她身邊吧?」
    若尾看著興二的妻子春江、長女阿香以及彌榮子的兒媳富士子三個人。
    彌榮子是靠著隆太的情婦身份,才從一個銀座酒吧的老闆娘,當上了蘆高公司的董事,而最終又爬上了常務董事的位子。最近有人傳說她又與興二來往密切。
    聚餐時,彌榮子坐在興二的妻子春江和她的女兒之間,兒媳坐在對面。正好說明了這幾個人的微妙關係。
    三個人聽了若尾的話,緊張地點了點頭。
    「她的樣子什麼時候開始異常的?」若尾又問道。
    三個人相互看了看,最後,春江答道。「我們也不太清楚。她就和平日一樣喜歡喋喋不休。不過,她看上去很疲倦,而且還不時地喘著粗氣……」
    「還有,她不太想吃東西。對了,爸爸還因此笑過她。」
    二十七歲的阿香加了一句。
    「對,她幾乎沒動筷子,我也覺得奇怪……」
    「她是否很注意自己戴戒指的手?」若尾又問道。
    「對。」三個人幾乎是同時答道。
    「我看她老是用手去轉動戒指。不過,誰戴戒指都會有那種動作的。」
    「她好像有意識在炫耀她的那枚黑珍珠戒指,從早上開始就不停地擺弄。」
    「是這樣呀!因為那是她的習慣,所以你們也就不太在意。據說她在十四號那天,天亮時回家了一趟,換了衣服,又戴了那枚戒指來的。來時是幾點?」
    若尾問了一下一直沒有講話的富士子。二十四歲的富士子看起來比丈夫市原光要大上幾歲。
    「我不知道。」富士子冷冷地說道,「因為我和我丈夫住在八雲的公寓,沒有和奶奶住在一起。」
    「是這樣啊?那你奶奶一個人住在這兒嗎?」若尾問道。
    「是的。不過,有個鐘點工每個星期來五天。」
    「今天那人來了嗎?」
    「來了,剛才還在房間裡幫忙。」富士子答道。
    若尾認為有必要問一下那個鐘點工。如果彌榮子是一個人住的話,要想全面瞭解她的生活就太困難了。
    這時,若尾突然意識到這一點和起人十分相似,不由得產生了不安和焦慮。這是一種調查上的不安。
    「我們再回到戒指上。在善福寺聚餐時,彌榮子女士的左手無名指出血的事情有誰發現了?」
    「這個……」
    「她只是十分激動地說過這枚戒指是隆太先生送她的……」
    「如果真流血,也許我們會看到的。」
    這時,若尾又把頭轉向另外兩個人。
    「兩位是白籐秋人先生和千野透子小姐吧?聽說彌榮子女士在走廊上暈倒時,兩位正好在她身邊?」
    「千野小姐,你為什麼去走廓?」若尾問道。
    「也沒有什麼……」透子一時不知道怎樣說才好,「我只是看到她突然離開,覺得有點奇怪,好像身體有點不舒服……」
    「怎麼不舒服?」若尾又問。
    「腳步有點亂,身子有點兒發飄……」
    「看到手指有血嗎?」
    「她暈倒後,我才看到她戴戒指的左手下面有血流出來。」
    「當時你已經在走廊上了吧?」若尾又問秋人。
    「是的。」秋人用陰鬱的聲音說道,「我不習慣和那些人在一起,便想出去走走,抽支煙。」
    「你還記得她暈倒時的情形嗎?」
    「記得。當她快到我身邊時,我才轉過身來……」
    秋人簡單地敘說了一下當時的情形。
    「我當時發現她在發燒。」
    「你什麼時候看到她左手流血的?」若尾問道。
    「是透子小姐先看到的。她說『有血』。」
    秋人用尖銳的目光盯著透子。
    透子點了點頭。
    「原來這樣。也就是說,彌榮子女士走到半路時,傷口越來越疼,而她一直在忍受著,直到出血後才支待不注了?你們兩個人是最先發現她異常的人,今後如果再有什麼,請馬上通知搜查總部。」
    秋人輕輕地點了點頭。然後又一次盯向透子,透子覺得有一種說不出的緊張感。
    自己和他共有一個事實。同時發現彌榮子出現了異常。接下來,自己又發現了彌榮子手上有血。
    起人叔叔之後便是隆太伯父,再就是彌榮子。他們相繼死亡,這連續發生的不幸……透子感到一種透不過氣來的壓抑。
    得知隆太發生了意外而趕到西菠的那天傍晚,透子在昏暗的走廊上看到一個削瘦的身影,以為是起人叔叔。
    從那天開始,透子開始早醒,而在每天的早醒後第一個感覺,就是某種不祥徵兆的心顫。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3
    彌榮子的遺體火化之後,接著就在自由之丘的家中舉行了頭七的法事。
    再後也是聚餐。雖然這已成了慣例,可每人都想起了隆太密葬時發生的不幸。
    這次又會發生什麼呢?
    人們被這無名恐怖所抓住。
    公司和遺屬方面都希望盡快結束喪禮。因此,不少人連聚餐也不想參加。
    透子的母親佐知子拉了拉透子的黑裙裝的衣袖,「透子,你想走就走吧!」
    「您呢?」透子問道。
    「廚房人手不夠,我再呆會兒幫幫忙。」佐知子答道。
    「也好。那我先回去了。」
    「到家後好好吃點東西。」
    自從隆太死後,透子也瘦了下來。佐知子十分擔心她的健康。
    於是,透子離開了彌榮子的家,朝東橫線的東站走去。
    昏暗的天空中墾光閃爍。難道起人和隆太已分別變成這宇宙中無數星辰的一顆?
    一個人時會覺得莫名其妙的寂寞,於是透子便想起了田久保曉那張八字眉朝下垂著的臉來。
    隆太的意外發生之後,一直就沒有再見過阿曉,但他每隔一天都給她往家裡打電話。
    透子看到不遠處有一座電話亭,她走了過去。
    阿曉的家在山梨縣的都留市,他在東泉千代田區富士見的大學附近租了間房子。
    快七點了,如果他沒有外出,這會兒肯定在家。
    「我盡量學著自己做飯,因為媽媽時常給我寄些米呀、萊呀和雞肉什麼的。不吃就得扔掉,怪可惜的。」
    阿曉常常這樣說。他的老家在農村,以農業為主。
    透子撥著早已熟悉了的電話號碼。在鈴聲響了三次後,對方接了電話。
    正在這時,她發現電話亭外邊停下了一輛黑色的跑車,駕駛席上的一個男人在盯著她。
    起人叔叔……
    當她正愣神兒時,聽筒裡傳來了阿曉的聲音。
    「喂喂……」
    而車上的那個削瘦的臉,在電話亭的螢光燈照射下顯得異常泛白,而且他的手在已經搖下的車玻璃框邊上有節奏地敲打著。
    「對不起,阿曉。我有點急事……」
    透子不知阿曉聽見沒有,放下電話推開亭子的門。
    是秋人。他把頭從車窗裡伸出來,「我看見你出來。如果可能的話,我送你一段吧。」
    「嗯……好吧。那就麻煩你了。」
    秋人為她打開了車門,透子鑽進去,坐在了助手席上。
    她感到秋人一直在注意著她。
    車內響著輕柔的音樂。
    「你住在哪兒?」車子開動後,秋人問道。
    「中目黑。就是目黑大道和駒澤大道之間。」
    「那就去目黑大道。」
    說著,秋人打開了右轉向燈。
    「你長年住在國外,可好像對東京也很熟悉嘛!」透子說道。
    「那兒是我一直上到初中的地方,當然忘不了。況且我父親去世後,我回日本也一個半月了,每天都到處跑。」秋人答道。
    「這是你的車?」
    「不是。是公司的車。是興二伯父借給我的。他怕我不方便。」
    「還很新嘛!」
    隆太和興二似乎對起人的死都抱有內疚的樣子,所以才對秋人表示了親切的吧?
    由於今天是星期日,街上的車不太多。秋人車技嫻熟地開車。
    「我家在那間鯉魚店前面向左拐。」透子說道。
    「回去一個人吃飯?」
    「是啊。」
    「乾脆找個地方一塊吃吧。正好我也沒有吃飯。」
    還沒等透子回答,汽車已從那家鯉魚店前飛快駛過。
    「秋人哥,你現在住在江古田的家裡嗎?」
    「是的,但偶爾也住到飯店去。江古田是家父長年獨居的地方,十分凌亂,而我現在又不習慣日式房間。不過,我要抽時間整理一下他的遺物,因此也住一住。」
    「真不容易,我記得滿屋子都是書和各種資料。」
    「對了,你喜歡吃什麼?」
    「無所謂,什麼都可以。」
    「白金酒店就在附近,去那裡吧!」
    「好的。」
    汽車穿過目黑車站,很快就駛進那家酒店的停車場。
    「你住在這兒?」
    「不。不過,今晚也可以住在這兒。」
    兩個人下了車,走向地下室。
    「吃意大利餐吧?」秋人問道。
    「可以吧……」透子答道。
    他們走進昏暗的餐廳時,發現裡面十分寬敞。牆璧和天花板上全是五彩的風景畫,看起來十分迷人。
    服務員把他倆引到一張燃著紅燈的桌子旁邊。
    「喝酒嗎?」秋人問道。
    「啤酒或葡萄酒還可以。」透子答道。
    「那就要半瓶葡萄酒吧!菜嘛——我不知道你喜歡什麼,要不多試幾樣?」
    於是,透子在秋人的介紹下選了幾道她不太熟悉的意大利菜。
    不一會兒,冰冷的葡萄酒也端上來了。
    秋人端起酒杯,透子也學著他的樣子,然後兩個人輕輕地碰了一下杯。
    「哎呀,喪禮真是累死了!」秋人說道。
    「本來我是可以不出席市原女士的喪禮的,可也許是天意吧,在她暈倒時我正好在場,成為目擊者之一,所以不出席就不好了。」
    「我也覺得是那樣。不過,隆太伯父出事那天,你不是在西獲的家裡見過她了嗎?那時你也挺不客氣的哪!」
    秋人不解地看著透子。
    「你不是說,誰也不知道誰什麼時候、怎樣死去嗎?」
    「啊?我說過這種話?」秋人似乎真的忘了。
    「不料這句話竟然在兩天後實現了。光憑這個,我就認為我們當然應當出席這個葬禮了。」
    「真糟糕,好像是我把她咒死的。不過,阿透的話太令我吃驚了。」
    阿透是透子的暱稱,卻十分自然地從他的口中說了出來。大概秋人記得所有的親戚都這樣叫,也就習慣了吧!
    第一道菜端上來後,兩個人拿起了叉子。透子邊吃邊問道:「秋人哥,你在國外都幹什麼?」
    「噢……做點陶瓷什麼的。」
    「那你是陶藝家了?」
    「不是什麼家,我在巴黎郊外有一處陶器廠,在那兒燒製一些有東方色彩的陶器。」
    「過去隆太伯父帶我去過巴黎,曾到過西郊的塞布爾,還參觀過陶器工廠,是不是那個地方呢?」
    「不,是巴黎南邊一點兒的鄉下,叫馬倫的小鎮子。」
    「什麼時候去的?」透子又問道。
    「去了也就三年左右吧。我在一九八一年從哥倫比亞大學畢業後就去了紐約的一家電子公司工作,在那兒干了兩年……」
    說了一半,秋人有些難為情地閉上了口。好像有什麼私人事情不太願意說出來。
    「後來呢?」透子興奮地間下去。
    秋人動了動嘴,終於又說了下去。
    「離開公司後,我一個人到了曼哈頓,和各國的各種職業藝術家混在一起,後來就被陶藝吸引了。」
    「是嗎?」
    「反正我對千篇一律的理論公式和計算工作厭倦了,很想用自己的手做點東西……」
    「我想明白你的用心。」
    透子不知不覺用了一句很「深沉」的話,連她自己也感到奇怪。
    「也不知道幸與不幸,我沒有像父親那樣成為『天才』的研究學者或技術人員。於是我辭去了公司的工作,最先是到英國去。」
    「起人叔叔不反對嗎?」
    「我是後來才從英國寫信告訴他的,這叫先斬後奏,他不得不同意。何況一九八三年正是家父熱衷於研究能源革命的時候,他滿腦子都是那些事情……」
    秋人先在英國西南部的康沃爾海岸的陶窯學了兩年制陶,後來才決定搬到法國,並在巴黎郊外住了下來。
    他在馬倫鎮建了一處小型的陶窯,到今天已經三年了。他的作品漸漸地能在巴黎的傳統工藝品展覽場所展覽了……
    透子悄悄地算了一下,秋人今年應當是二十八歲。
    主食端上來後,兩個人平均分在了自己的盤子裡。連透子也不敢相信,兩個人第一次在一起吃飯,氣氛竟然這麼和諧。
    「起人叔叔去過你的窯場嗎?」
    「沒有,一次也沒有去過。我只是逢年過節給家裡寄個賀年卡什麼的。偶爾也打個電話……」
    「那麼,叔叔的晚年生活……」
    透子嚥下了想問秋人知道不知道起人臨死前兩三年裡,過著酗酒、吃安眠藥的生活的話。
    「我和他都是男人,即使是父子也沒有那麼多纏綿的感情溝通。」
    秋人似乎知道透子想要問什麼,有點優郁地看著空間。
    「我們彼此都盡力掩飾著自己的弱點和缺點,不讓對方看出來。在電話裡,我只知道家父的研究工作順利,再差一點兒就要大功告戚了。他一直強調還差一點點兒,反而使我十分懷疑,但又怕讓他傷心,就覺得還是不見面的好,免得使他難為情。」
    「說起來還是我不對,我太不關心家父了。如果周圍的人向我透露一點兒有關家父的狀況就好了。他去世時,我正在西班牙旅行,聯繫不上。其實我到哪兒都把地址和電話號碼告訴家父的。問一問他就會知道,就會和我聯繫上——大家一定在認為我在為自己找借口,因為我畢竟在國外遊蕩了十年了。」
    秋人說完搖了搖頭,將剩下的葡萄酒一飲而盡。然後他又十分平靜地說:「現在我只想多知道一點家父的生前情況。我想更多地瞭解他。這是我惟一想做而且能做到的事了……」
    秋人壓抑感情的淡漠態度,反而使透子更加難過了。
    想起意志旺盛的起人、豪放磊落的隆太,她再也忍不住自己的眼淚了。
    秋人一直沉默不語,直到透子把手絹放進了手提包裡。
    「阿透,咱們的親戚們似乎不太願意對我談及家父的事情。包括隆太和興二伯父,還有你父親。每當我一提起家父,大家都如坐針氈似地想離開,要不就轉移話題。」
    「那是……大概是大家太痛心了吧?起人叔叔死得那麼淒涼,我想大家都會有內疚的感覺的。現在說起來,隆太伯父多少應當負一些責任。無論如何,做出重大的決策,好像全都是大伯父一人說了算的呀?」
    「我也是慢慢才明白了這方面的事情的。」
    秋人笑了笑,臉上的表情變了,「今晚我請你吃飯的原因之一,是想你會比較更多地把家父的事情告訴我。我希望這是一次愉快的回憶,我想從你的回憶裡迫憶到家父的音容笑貌。」
    「那沒問題。」透子說道,「因為起人叔叔對我的呵護太好了!」
    「是的,他會對你這樣的。」
    「在我上小學二三年級的時候,你不正好去美國的高中留學嗎?後來起人叔叔在科研之餘,常抽空帶我去遊樂園玩,要不就給我吃冰激淋……像這樣快樂的回憶真是太多門不過,其中有一次我的印象最深了。」
    起人死後,透子多次回憶起那件事。
    當時一點兒也不理解,也許那就是自己在他的人生經歷中碰到的最珍貴的部分……
    「記得那是上中學三年級的秋末,我在銀座後的一條巷子裡偶然碰上了起人叔叔。當時我和朋友看完一個畫展,在回家的路上去新橋乘電車……」
    一九八二年,透子正上中學三年級,起人是四十二歲。
    那時新的研究停滯不前,起人的身上開始出現了頹廢的樣子。
    可當時他身穿了一件西服,和一名三十多歲的漂亮女人走在一起。
    相遇後,透子想馬上離開,卻被起人拉著一塊兒進了餐廳。
    他們三個人走進了一間氣氛沉靜的俱樂部。
    起人喝醉了,他握著那個女人的手說道:「阿透,這個女人馬上就會從我面前消失。我們分道揚鑣。但是阿透,你要好好記住,我們的靈魂是不會分開的。」
    那個女人有一張溫柔的臉,著裝樸素,她一直默默地低著頭聽著起人的話,始終熱淚盈眶,眼淚不時地沿著她那白晰柔嫩的臉龐流下來。
    透子也是第一次在現實生活中,看到一個成年女人切身之痛的離別之淚。
    4
    星期日的晚上,獲窪警察署還在召開氣氛緊張的調查會議。從總警視廳派來的十名刑警也參加了會議。
    「首先報告一下蓖麻子白朊的來源。」總廳的湯原第一個發言,「根據負責屍檢的法醫和生化教授的意見,蓖麻子白朊的原料哪兒都有。使用蓖麻的場所主要分為兩大類。一是各大學的醫學系、農學系、理學系、藥學系。這些系的研究室主要研究課題裡都涉及蓖麻。另一個場所是用蓖麻子用原料的工廠。或是公司的研究室。因此,我們今後的調查方針,首先是要對這些地方或部門逐一進行徹底調查,看看他們的保管狀態,從業人員的背景,以及最近有無非正常丟失等等。」
    與會的三十多人都表示同意。一旦會議確定了主攻方向,大家也都鬆了一口氣。
    「不過,這裡面有幾個麻煩的問題。」湯原似乎要破壞大家樂觀的情緒一樣看了看四周:「提起蓖麻,任何人都可能會想到蓖麻子油,可是蓖麻的用途並不限於醫藥品,例如潤滑油、護髮油、電力絕緣器、人造革製品、打字機油、剎車油、複寫紙、鞋油、油漆。這些原料油的用途十分廣泛,所以涉及到的工廠恐怕遠遠不止剛才說的那些。」
    「另外,據說對藥學和生物化學有一點學問的人,可以十分簡單地從蓖麻種子裡提取出蓖麻子白朊來。正如我剛才說的那樣,蓖麻油的用途十分廣泛,不僅國內各地有栽培,而且每年從國外也有不少進口。換句話說,只要有辦法弄到蓖麻的人,就有可能提取出蓖麻子白朊來。」
    「既然工廠經常大量使用,可想而知,對種子的管理就不可能特別嚴格了。」署長附和著插了一句。
    「不僅是種子。連蓖麻子白朊也可以不列入劇毒麻醉藥品的管理範圍呢!現在就有人批評一些電鍍廠對氰酸鉀的管理太隨便了,蓖麻子白朊還不如氰酸鉀被人們警惕,所以也不會更嚴格管理的。況且,蓖麻子白朊當成白色粉狀保存的話,致死量只要一點點就夠,有人帶走一點兒也不容易發現。」
    這下在座的人都發出了歎息聲。看上去,通過蓖麻子白朊查出兇手這條路不太容易了。
    湯原在坐下之前又說道,無論如何,當前只有去查一下存有蓖麻子白朊的單位具體情況了。
    在署長的催促下,刑事科科長阿壇站起來發言。
    「接下來是有關行兇時使用的黑珍珠戒指——那是受害人從兩天前死去的蘆高公司經理白籐隆太手裡得到的贈品……」
    身高一米八、有外國拳擊手之稱的阿壇,用他那特有的東北口音慢吞吞地說道。
    「在這之前,這件事,包括死者的兒媳和女傭人,以及公司的一些職員,在當天的聚餐會上都聽死者提起過。
    「據說隆太先生送戒指給死者的時候,是去年十月前後。在公司的創建紀念宴會上,死者戴著黑珍珠戒指出現,還向其他職員吹噓這是經理送的禮物。在那之前沒有人見過那枚黑珍珠戒指。因此,我們集中的注意點應當放在去年九十月之間,到銀座的珠寶店一一查詢。因為有不少證人記得死者講過,那枚戒指是隆太先生偶然在銀座的珠寶店看到後一時衝動買下來的。」
    有些人點了點頭,還催促他接著講下去。
    「結果,位於銀座大街的一家叫。南十字星,珠寶店經理承認那枚戒指是他的店裡賣出的商晶。而且還記得隆太先生購買時的情形。我們請他查了一下底賬。原來是去年九月二十六日,星期五的事情。據說他和一名年輕的女人在店門前約好的樣子,女的是後來的。他們一塊兒走進店裡,女的買了一枚寶石戒指,隨後隆太先生的目光停在了那枚黑珍珠上,好像非常喜歡,便買了下來,是用私人支票購買的。他是把那枚珍珠放進自己的上衣口袋裡帶走的……」
    「如果用支票,那購買者的姓名就不會錯了。」
    聽了總廳來人的話後,阿壇苦笑了一下。
    「另外,白籐先生似乎很喜歡買珠寶送給女人。還時常光顧『南十字星』,雖然每次來的女人都不一樣,但店裡的人都認得他是蘆高公司的經理。」
    「那麼,戒指的來源明白了。還有,關於白金台內側的突起部分……」署長催促著。
    「在查詢階段,我用的是戒指照片,後來查到出售店後,我把實物帶去了,店的經理和主要工作人員都肯定了是店裡的商品;至於那處白金台的突起部分,他們全矢口否認,不承認原本就有損傷。不過,他們介紹說,如果是手巧的工匠,完全可以用鋼鉗或小鋼銼之類的工具製作出來……」
    「也就是說,隆太先生事先做了手腳……」
    這時,有人小聲地說了一句,阿壇馬上反駁道。「不會的,如果是他計劃在戒指上塗上蓖麻子白朊謀害市原女士,他肯定不會讓別人知道戒指是他送的。而且在她第一次戴時就會有異常反應才對。可在去年的公司創建大會上她並沒有什麼異常。當然,如果是過後隆太先生做了手腳就另當別論了!」
    「我看應該是開始做了手腳才對,因為把戒指給她之後再要回來做手腳不太容易,不過,我認為不是送戒指的人幹的。」總廳來的一名刑警插言道。
    「這麼說來,我們的目標應放在什麼時候、什麼人在戒指上做手腳上才對。」署長作了結論。
    阿壇繼續說下去:「我認為是靠近受害人身邊的人幹的,或是有機會接近她的人幹的。這個人完全有機會把那枚戒指弄出來,在上面加工、塗上蓖麻子白朊再送回去。黑珍珠只是在法事或十分嚴肅的場合下才佩戴的東西。如果兇手決定在五月十二日隆太郎的葬禮之後行事,表示兇手期待她會戴著這枚戒指出席葬禮的。」
    「會不會是在更早以前就干了的呢?」其他刑警問。
    「當然有這個可能了。蓖麻子白朊可以事先溶入軟膏內,擠進寶石內側的隙縫裡,再用薄薄的蠟膜封起來。可想而知,戒指被收存在首飾盒期間,一直保持那樣的狀態。當她戴上戒指時,體溫可以將蠟質溶化,由手部的震動、摩擦,而使蓖麻子白朊溶解。另一方面,對兇手來說,她什麼時候死都無所謂。只是事先做好手腳,等她戴起來的機會。這個說法也說得過去吧?」
    「再進一步討論一下,問題是什麼人能夠暫時把戒指偷出來做手腳?」
    「關於這一點,請負責調查受害人身邊事情的若尾君講一下吧!」
    阿壇向若尾點了點頭。
    「有關受害人的家庭環境和日常生活,查訪的結果如下。」若尾用條理分明的口吻說道,「受害人市原彌榮子,從兩年前起在目黑區的自由之丘獨居。在那之前,她和長子市原光住在一起。後來長子結了婚,搬到了八雲的公寓。於是,她便成了一個人生活。不過,有一位六十五歲的女傭料理家常。一星期去她家裡幫工五天。」
    「她一個人住?」
    「是的。所以她生前的生活方式不容易弄清楚。她每天乘公司派的出租汽車到九之內的公司上班。那位女傭人通常是星期一到星期五的下午一點至晚七點左右,在她家裡幹活,比如打掃衛生,洗洗衣服。有時還準備一下晚飯。我們向她的兒媳和這位女傭人錄取口供的結果證明,彌榮子很喜歡請人到家裡坐客。不僅是週末,連平日也愛請工作上的同事到家裡喝酒聊天,好像各種人物都有,頻頻出入她的家。」
    「那就一定要調查清這些人的背景。」
    「我也這樣認為,我再說明一下那位女傭人的一段極富暗示性的供詞。」
    若尾等大家都十分注意後才又接著說道:「四月二十九日的休息日裡,下午一點左右,這個女傭人和平常一樣去了自由之丘。當時彌榮子還在睡覺。呀說她前一天到熱海參加了高中時代的一位同學的女兒的婚禮。她說要在外邊過夜,第二天早上才回來。在她打掃客廳時,彌榮子便起床了。並說了一番奇怪的話。」
    「她說她覺得臥室的窗戶被人開過,而且有人進來過的跡象。原來那個窗戶上有鎖,但鎖早沒有用了。後來她發現這一點後,看到這個鎖松得特別厲害,她懷疑昨晚她不在時小偷進來過。於是兩個人當時便在屋裡檢查了一番。也沒有發現丟了什麼東西。然後,彌榮子又把放在臥室的壁櫥中的首飾盒拿出來檢查,也沒有發現少了什麼。結果她認為是自己的錯覺,沒有報警。第二天,她就讓人來修好了那把鎖。」
    聽罷,眾人竊竊私語。
    「後來,女傭人在臥室裡吸塵時,從床下找到一支男用的黑色粗鋼筆。但那時是二十九日以後好幾天了。也就不清楚是什麼時間的事了。不過,她肯定是在二月底換地毯時並沒有那支鋼筆。那只鋼筆上還刻著金字的名字。」
    在眾人的沉默中,若尾定了定說道:「那個名字是白籐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