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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望鄉莊15號房間

    1
    冬木乘上午11點起飛的班機,下午l點已到達福岡機場。雖然福岡屬於九州,但由於有了噴氣飛機,東京和福岡之間只需要l小時30分鐘的行程。
    不過,這兒的天氣和東京卻差了許多,老早就過了梅雨天,蔚藍色的天空。陽光十分清爽,只透著幾許南方的炎熱。
    冬木上了一輛出租車,直奔SBC電視台。
    今早看完早晨節目之後,冬木立即與SBC的丹野憐子通了電話。他告訴憐子,自己雖然沒有丹野蜻久直接的消息,但是他在找尋一位失蹤的女性,說不定與丹野有關。憐子答應見見冬木,好歹也多一份機會。她的回答彷彿讓溺水人攀住枯草一樣,希望有一線生機。
    正好冬木接下去有兩天的休假,他毫不猶豫地上了飛機。
    出租車緩緩地在棕櫚樹夾道的路上駛過,一會兒就來到熱鬧的街市。冬木於6年前曾經來過福岡一次。和那次比起來,現在已改變了許多。在路旁兩側多了許多大廈,全國著名的銀行或公司都在這裡設立了分行。不遠處山巒起伏,使地方都市的色彩更濃。
    SBC——這座西日本的電視台大廈在市中心巍峨聳立。出租車停在種滿植物的安全島邊,空氣中漂蕩著微微的花香。冬木拿出手帕擦拭額頭上的汗水,他已感受到了南方天氣的炎熱。
    由於早上巳在電話中約好,憐子一接到通報,便立刻下樓接待冬木。
    當穿著藍色西服的憐子出現在樓梯口時,冬木簡直嚇了一眺。她和今早通過螢光屏出現在電視上的憐子不太一樣,卻與美那子那樣地相像。美那子在東京飛機場時也穿著藍色的衣服。冬木在憐子臉上看到了美那子的臉,但是很快地又消失了。
    憐子面帶微笑走向冬木,靠近之後冬木才發現憐子與美那子實際上是兩種完全不同的類型,美那子的臉孔較長,輪廓較深,而憐子的臉較短較圓,還帶著一點稚嫩可愛的味道。
    「冬木先生您好!」
    「您好!」
    筒單打過招呼之後,憐子帶著冬木向大廳旁的咖啡廳走去。
    他們找了一個比較僻靜的座位坐下,彼此交換了名片。
    「你很擔心令兄的事吧。」
    冬木首先進入活題。
    「是的。」憐子苦笑著點點頭。
    「冬木先生,你是否能告訴我你尋找的女人是誰呢?」
    憐子的雙眼直視冬木,臉上的稚嫩表情早已消失。正符合她的名片上所印之頭銜《製作部經理》的身份,那樣冷靜而理智。
    「這個——恕我唐突地問一下,你是否曾從令兄口中聽到朝岡美那子這個名字?」
    冬木把朝岡美那子的名字寫在了名片背後。他並不敢奢望憐子聽過這個名字,因為「朝岡」是美那子先生的姓,她娘家姓什麼,冬木並不知道。
    「8年前這個人曾和家兄有過接觸。當時她姓什麼我忘記了,不過美那子這個名字我倒還記得。」
    憐子想了一想又說:
    「她和家兄有什麼關係嗎?」
    冬木便把美那子告訴他的事情說給憐子聽——8年前住在福岡的美那子上學時和丹野蜻久都同乘一班車,丹野寫了許多情書給她,而美那子自己覺得他們兩人沒有緣份。
    「美那子後來嫁到了東京,大約在一個半月之前的6月3日離家出走,至今下落不明。今天早上我偶然間得知令兄的事,他和美那子以前有過不尋常的經歷,而且至今仍獨身,我想,他們二人的失蹤或許有所關聯,所以才冒昧地打電話來。」
    憐子的表情很認真,聽到這裡,她把話接過去說:
    「家兄並非一直都沒結婚,五年前在家人勸說下他娶了嫂子。但嫂子於兩年前因車禍身亡,他就一直獨身。」
    「……」
    「8年前家兄獨身末娶時,他每天從現在西新町的住宅乘汽車到豎柏町九州鋼鐵公司上班。自那時起家見便不曾再提起美那子的名字。不過美那子給他的刺激的確不小。家兄是一個很熱情的人,不過他只會把熱情藏在心裡,不肯和別人說,他的個性很強。」
    「……」
    「所以你今天說的話我很相信,實際上我常常想家兄心裡一定隱藏著一個女人,因為他年過30仍然不想結婚,嫂子過世之後他也無意再娶,他只全心全意專注於工作……不過我們現在也沒有明確的證據,到底結果如何,也只有找到他本人才知道。」
    憐子的臉上浮現出一絲寂寞的苦笑。
    「關於令兄的行蹤是否已有什麼消息?」
    「是的,在節目結束之後,有一位住在山邊的賣香煙老者說他在家兄失蹤那天的傍晚看到一位貌似家兄的男人。」
    「你有什麼打算嗎?」
    「我打算下午去找那個人,因為早間節目之後就是我策劃的節目,我要等下午才有時間。」
    冬木立刻表示他也一同前往。雖然與憐子見面仍無法確認丹野的失蹤與美那子是否有關係,美那子是6月3日離家出走,丹野失蹤的日期則是7月9日,此間相差了一個月以上。在時間上似乎沒有什麼關係,但是,冬木很迫切地想查出丹野失蹤的經過。
    在憐子返回工作室的時間裡,冬木隨便吃了一些東西,把早餐和午餐一井解決了。
    下午2時整,冬木再度和憐子會合,兩人搭了一輛出租車離開繁華的市中心。他們繞過福岡舊城,這裡除了一些城溝外,已建成棒球場和公園。
    沿著公園向西南國道走了約20分鐘,周圍的景色即變為苗圃與農田。那裡房屋稀少,稻田十分廣闊。新開闢的社區公寓在遠處泛著白光。另一邊是起伏重疊的山巒。
    「位於市區西南的油山高約600公尺,打電話來的人就是在山麓賣香煙的福江先生。」
    憐子向冬木介紹道。
    「油山東側是露營場地及青年之家等活動場所,油山西側比較荒涼。」
    車子接近山邊時,憐子的表情有點緊張。由於田間路不平。車子的速度慢了下來。他們遠遠地就可以看到路頭的左邊有一間小小的商店,周圍沒有什麼住家,商店之後就是進山的小道。|
    「就是這裡吧。」
    出租車司機慢慢地向前駛。
    看到房子上方的「福江商店」的招牌,冬木與憐子便下了車。這間商店十分簡陋,角落的架子上確實陳列著一些香煙,旁邊也放著肥皂、蠟燭等日用品,還有一些麵包,食物。
    憐子朝裡面喊了兩聲,有一個大約60歲左右的老者掀開門簾走了出來。
    「我是SBC的丹野憐子,今天早上接了您的電話就趕來了。」
    老人臉上並沒有笑容。他的眼睛很小,似乎在打量著什麼。
    「聽說您看到了一位很像家兄的男人……」
    「是的,那個人就是電視上出來的人……我是說很像哩。」
    老人大著嗓門以九州口音回答。
    憐子從皮包裡取出一張照片,這張照片和電視上打出來的照片角度略有不同。老人看了,更有自信了。
    「——他這裡有燙傷的痕跡吧?」
    者人比劃著手背說。
    「是的,大約5公分左右,很明顯的。」
    「當他向我買煙時,我看到了傷痕而且印象很深。」
    「他向您買煙?」
    「是的。」
    「他說過什麼話嗎?」
    「沒有,我只記得他像是個城裡人,在這附近我沒見過這樣的人。」
    「是7月9日傍晚嗎?」
    憐子又看了一下老人。
    「是呀,當時天色已暗了下來,大概是6點半至7點左右吧。」
    老人向他們說明他之所以記得7月9日是因為那一天附近農家正好做法事,他受邀參加。回來後不久那人來買香煙,所以記得很清楚。
    「那個人穿什麼衣服您還記得嗎?」
    「這……我想是平常的西裝吧。我特別記得他帶了一個黑色公事包和大的紙袋。」
    那男人曾把手上的東西放在雜貨堆上,買了三包煙,然後抽出一根點上火,又拿起東西慢慢地走出去。
    「他向哪邊走了呢?」
    「這條路,向山裡面走去。」老人指了指屋後那條山路說。
    憐子有點不安地看了冬木一眼,視線很快又轉向老人。
    「這前面就是油山吧?」
    「是的,中途有一座土地廟,再上去有一棟公寓是半年前蓋好的。」
    「在山裡面嗎?」
    「是的,看起來是相當不方便的地方。不過有錢人租來做別墅倒也滿清靜的——而且這麼一來這一帶變得比較熱鬧了。」
    老人感慨地說。
    「公寓前面有山路嗎?」
    憐子又追問。
    「山路分成兩條,向右方上去就是油山,向左方下去可通西裡村,熱鬧多了。」
    問話到此為止,憐子送上厚禮後和冬木走出商店,兩人默默地朝著那個像「丹野」的男人所走的山路走去。
    雖然還只是下午3點鐘左右,山路卻突然變暗了。山路兩旁的野草有丈把高,腳底下的泥土是紅色的。有些野草伏臥在地上,人走在上面發出奚奚蔌蔌的聲音。
    這條路感覺上並不狹窄,可容一輛小型汽車通過,但是路上連個人都沒有,更別說車了。
    冬木和憐子並肩而行。誰也沒有開口。冬木心裡想著老人所見到的那個人極有可能就是丹野蜻久,而且他不是被綁架或受到威脅,而是出於自己意願而上山的。但是7月9日距今天已有ll天,他是怎麼過的?是否越過油山遠走他鄉,或仍然留在此地?他是一個人呢還是……
    冬木想著想著,不知不覺又想到美那子。憐子抬起頭來,看著冬木,她也正巧想到美那子的事。
    「那個朝岡美那子……」
    憐子很謹慎地開了口。
    「她在結婚之後是否仍跟家兄有聯繫呢?」
    「不會吧——至少我沒聽說過。」
    「……」
    「所以,我覺得很唐突,令兄的失蹤應該和她沒有關係的。」
    憐子沉默了一會兒,突然想起一件事。
    「她有小孩嗎?」
    「有一個5歲大的男孩子。」
    「5歲的男孩正是粘母親的時候,她為什麼丟下小孩離家出走呢?」
    「這個我就不清楚了……」
    「最近有很多母親把小孩丟在家裡離家出走……我每天聽到這種事情都要生氣,我覺得她們身在福中不知福。」
    「怎麼說?」
    「你想,哪一個孩子不想跟媽媽在一起?而母親和子女能在一起享受天倫之樂,真是世界上最大的宰福。在戰爭期間,人人生命危在旦夕,不知哪一天會生離死別。再者,有很多女人想生小孩而沒辦法生育。這些離家出走的人竟然白白放棄與子女相聚的機會,而去追求別的事情,真是令人難以想像。世界上難道還有比親情更幸福的事嗎?——所以我說她們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呀。」
    憐子的一番話似乎有感而發,美那子也是「不知福」的女人嗎?那麼她究竟是追求什麼呢?冬木此刻為了不能瞭解美那子而有點焦躁起來。另一方面,才二十幾歲的憐子竟有如此的想法,也令人有點意外。
    走了不久,果然看到一座小小的土地廟。來到這裡,景象完全不同了,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路兩旁的雜革已被修剪的整整齊齊,還有一片像小學操場大小的空地,陽光直射過來,顯得明亮極了。
    空地盡頭是一棟二層樓的新建小褸,走近了卻相當寬敞。這是一棟L型的建築物,屋樑與牆璧塗上巧克力色,窗戶則是白色的。建築物前面豎立著幾根圓木,上面釘著一塊木牌,上面寫著。「望鄉莊」。不用說,這就是福江老人所指的出租公寓了。
    冬木望著憐子說,
    「我們進去找找看吧。」
    「好。」
    憐子點點頭。
    於是兩人走向前去。屋前停了一輛灰色小汽車,但不見一個人影。冬木從屋外透過玻璃門向裡面望去,有一個小個子的男人穿著奶油色上衣和綠色的長褲,大約是上了年紀吧,看起來懶洋洋的。
    「請問,這是出租公寓嗎?」冬木提高嗓門問。
    「也可以這樣說吧。」
    這個男人看起來並不怎麼高興,懶洋洋地打量著面前的兩個人。
    「請問管理員在不在?」
    「這兒也沒什麼事,是我在管理。」
    男人面無表情。
    「我們想跟您打聽一件事。」
    冬木一邊說,憐子一邊從皮包裡拿出剛才給老人看的那兩張照片。
    「7月9日左右,你是否見過這個人在附近走動?」
    男人大略地看了照片,卻立刻抬起頭來重新仔細地觀察冬木與憐子。冬木直覺認為他認得照片中的人。
    「有印象嗎?」
    男人隔了半晌才似乎不太情願地開口。
    「這個人租了這兒的l5號房間。」
    「咦?什麼時候的事?」
    「契約是從上月25日訂的,不過他到7月9日才住進來,大約停留了四五天吧。」
    「就是那一間。」男人指著二樓轉角的房間說。那個房間有兩個窗戶,窗戶緊閉,駝紅色的窗常垂下來。
    冬木謝過這個男人,和憐子急忙向那兒走去。那男人雖然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卻亦步亦趨地跟在二人後面。
    整棟房子裡冷冷清清,出奇地安靜。從門口向內就是一條筆直的走廊,L形的建築物樓梯就在轉角。二樓也是完全相同的情形,走上樓梯,第二個門上便寫有「15」的黑字。
    憐子與冬木輪流敲門,裡面沒有回答。
    「他不在啦。」管理員在背後大聲地說,像是很生氣的樣子。
    「我已經有3天沒看到人了,4天前窗常就一直沒拉起來,一定出去了。」
    憐子冷靜地看著管理員,問他。
    「你沒有鑰匙嗎?」
    「沒有。」
    男人想也不想地答道。
    「那麼,請你把門碰開!」
    什麼?男人似乎嚇了一眺,但是憐子的表情強硬,不容妥協。
    「請你把門撬開,我想確定家兄是否在裡面。」
    2
    丹野蜻久的屍體被發現在市內西油山望鄉莊15號室的報告在當天——7月20日下午4點半傳到轄區西福岡警察署。這是由現場附近田限派出所警察發出的通知。
    西署搜查一科科長此時正好外出,中川圭吾剛由外面回來。他接到報告立刻聯絡鑒定科與法醫,同時率領3位刑警趕赴現場。
    在車子裡,接到派出所電話的飛田刑警把發現屍體的經過大致向中川做了說明。飛田刑警最近才調過來,他的經驗尚淺,但動作迅逮,思考說話都很快。
    據他說,下午3點半左右,有兩名男女訪客來到望鄉莊,向管理員須籐二三夫表示他們要找尋一位名叫「丹野蜻久」的人。
    須籐看到照片即告訴二人丹野於6月25日訂下15號房間,7月9日住進去。二人隨即到15號室,門卻鎖著打不開,裡面無人答應,窗簾也垂著。
    望鄉莊系出租性的別墅,租下來之後而長久不住的例子很多。須籐管理員雖然三四天沒看到「正田」(這是丹野使用的假名),卻只是單純地以為他回家了。但是丹野的妹妹請求須籐拿鑰匙開門,須籐手上沒有該房間的鑰匙,最後請求附近派出所警察,將門撬開而發現了屍體。
    憐子一看到屍體立即指出「是丹野蜻久」,所以屍體的身份很快查明。
    聽到「丹野蜻久被殺的屍體」這一詞的一瞬間,中川的心裡猛烈地撞擊了一下。果然!他又怕又恨。
    大約在一周之前,當憐子拜訪中川時,中川只當是普通的失蹤事件,他仍然按照例行公事去丹野鋼材公司查訪,見到過倉橋滿男先生。憐子於5天後提出公開搜查的申請。
    然而,過了一個禮拜都沒有任何進展,如果當時有所行動,深入搜查的話,或許不會使「失蹤」演變成「案件」,這是中川自責之處。
    當中川等人的車子到達時,望鄉莊前面的空地上已經停了兩輛巡邏車。山谷內的風很大,吹的車棚不停地掀動。
    2樓15號房門前有二名刑警守著,他們都是中川熟悉的人,此刻由於要嘔吐的樣子。表情都變形了。
    打過招呼之後,中川看到橫在地上的門。他知道此中原因。「現場」一片淒慘的景象。
    中川首先感到的是一股刺鼻的腐屍臭味。過去中川也曾經接觸過許多的屍體,但是由於屍體的狀況不同,臭氣不太嚴重,不過眼前的現場因為經過長時間的密閉,整個房間像個蒸籠,屍體腐爛得已流出血水。房門一打開,臭氣便瀰漫開來。
    這個房間大約有15平方米,是個套房,左邊是有間小廚房,右邊是個和式的小房間,中間擺著沙發和桌子。室內的傢俱已東倒西歪,靠窗的椅子四腳朝天,有一個穿休閒眼和白長褲的人躺在那兒。
    不用說,那就是發出腐臭的屍體。
    鋪地磚的地板上,已鋪好了塑膠墊子。這是為了預防把腳印和血跡給弄亂。中川走近屍體以便看的更清楚一些,刑警也跟著走近。
    丹野靖久早已失去生前的模樣,整個面孔呈紫紅色而且腫脹起來,半張的眼睛就像死魚股地鬆垮,眼眶沉陷,黑眼珠和眼白呈現渾濁狀。眼睛下方和鼻翼周圍,嘴唇等處有幾條蛆在挪動著。雖然如此,此人確實是丹野。那四方的下顎、肥厚的耳朵、短短的脖子……脖子上被一條骯髒的方巾緊緊纏住,並打了一個死結。
    中川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把視線投向身體的其他部位。
    丹野的後頭部,在髮際稍下方處有條長約5厘米的傷口,像是被鈍器所擊傷。傷口裂開,流了相當多的血,血已凝固,如暗紅色的粘土狀蓋住了傷口,因此傷口的深度用肉眼看不出來。丹野的死因究竟是這個傷口還是頸部被勒窒息而死?
    判定死因是否被勒死,首先應調查眼瞼有無淤血點。但是,因為死亡已經很久,這具屍體高度腐敗,煙鹼部分呈混濁狀,己無法辨認,進一步的判斷只好求助法醫。中川離開屍體,開始檢查現場。最惹人注意的是室內有相當多的血跡,例如桌腳、沙發椅後面的地板上都有大量的血,茶几底下、牆上也有血跡,屍體旁邊的血最多。
    這些血跡大多已凝固,不但到處散落,而且還有腳踩過的痕跡,所以範圍很廣。
    恐怕在死亡發生前有過一場激烈的打鬥吧。兇手可能是在房間的某一處——最有可能是廚房前面襲擊的丹野的後頭部。但光是這一擊並不會使對方昏倒,死者必然反擊,兩人遂即格鬥到房間中央的昏倒。丹野因體力不支,兇手再以方巾勒住其頸部,因此窒息而死。
    中川在沙發底下發現一個可能是凶器的船型青銅製煙灰缸,它掉在沙發的腳邊。
    中川拿出手帕拾起了煙灰缸,前端較尖的部分有干的血跡和幾根髮絲。
    廚房裡面還有電鍋、鏟等器具,設備齊全。不銹鋼的洗碗池堆著兩個盤子,裡面盛著魚糕和番茄等物,還有一副碗筷,一個180毫升的空牛奶瓶。垃圾箱裡面有煙蒂十來恨、牛奶瓶的紙蓋,蓋上的「l4」仍很清楚。魚糕、番茄等食物均已腐爛,但是並無腐昊味,也許是中川的嗅覺早已麻痺了吧。
    不銹鋼洗碗池已完全乾燥。從屍體的腐敗程度血跡的凝固狀態等,都可以知道事件發生已好幾天。
    根據中川的經驗來推測可能是3天或5天,正確的死亡時間還必須由檢察宮或法醫根據被害者的屍體、放置的場所狀況、死者變化的大小等來推定。
    中川正在思考,一陣嘈雜聲由遠而近,鑒定人員及法醫等大隊人馬已經來到。
    巡查部長小田切走過來。個子矮小、肥胖的小田切精明能幹,他只要大致看過現場,就能掌握50%的情況。故有「探長」的美名。小田切微禿的額上一直冒汗,炯炯有神的目光看著中川。
    「死者打算在這裡生活一段時間,他連報紙和牛奶都訂了。」
    中川從小田切身後走向門口,在門板內,沒看過的報紙放著有六七份,旁邊還有180毫升的牛奶3瓶。
    「我聽派出所刑警說,他們把門撬開時,這些報紙被夾在門縫裡,有的掉在門裡,牛奶則塞在門上的牛奶箱裡。」
    小田切一一說道。
    中川拿起報紙瞧了瞧,這是地方上擁有廣大讀者的《西部日日新聞》,從7月16日的晚報到今天20日的早報一份不漏,足以證明從7月16號傍晚就不再有人拿報紙看了。
    其次是牛奶瓶,3瓶牛奶均用紫色塑膠袋套著,據蓋上分別印著「15」、「16」、「17」,和廚房裡的「14」正好連接起來……但是,和報紙的日期又不同。
    中川心裡正在想著這個疑點,小田切說:
    「一般家庭所訂的牛奶,通常都印著分送日前兩天的日期,也就是製造日期。我太太以前就以為每天都喝過期的牛奶所以打電話到公司去問,才明白這個原因的。」
    「哦!」
    原來如此。那洗碗池上「l4」的牛奶就是16日早晨送到,也就是說16日早晨的牛奶已被喝完,而l7、l8、19的牛奶仍置於門外,這樣分析就正好與報紙的日期吻合。
    接著刑警們都到右邊的小房間集合。草蓆上面鋪著棉被,房間裡散發著一股熱氣,壁門打開約50厘米,潮濕的寢具味道和屍休的腐臭混雜起來,不斷地衝進中川的鼻孔。他仍然無法適應這種味道。
    棉被上有一個白色的大枕頭,床單有點皺,蛟帳捲起來塞在棉被底下。枕頭上有油脂的痕跡——整個房間看起來充滿了男性的味道。
    枕頭邊散放著報紙、書、雜誌等,雜誌是一些週刊和二三本企業雜誌,書則是和鋼鐵有關。
    中川拿起報紙核對日期,7月l0日的晚報是最早的一份,中間有二三份不見了,不過到7月16日的晨報大體上還算完整。
    鑒定人員的到來使得室內越發顯得亂哄哄的。
    為了存檔,首先進行屍體拍照和現場拍照,然後以法醫為中心展開正式的驗屍工作。
    雖然結果尚未公佈,但是從屍體狀態、報紙牛奶現場狀況看來,兇殺發生在7月16日白天的可能性很大。
    7月9日早晨離家的丹野以後可能就住進了望鄉莊,在這兒過了好幾天。l6日有人來訪,趁丹野不注意時用煙灰缸的尖角猛擊其後腦,一番打鬥之後,又用布巾勒緊脖子將其殺死。做案之後,兇手把門鎖上而逃走(門是鎖上了,但內部沒有上鎖)。
    丹野的體內如果沒有驗出毒物或安眠藥,兇手肯定是男性,因為丹野體格強壯,年齡不滿40歲,能夠與他格鬥而且把他勒死,也只有體格和他差不多的男性才做得到。
    現場檢驗告一段落,中川同一起前來的搜查一科最年輕的香月走出房間,向等在一樓的最早發現屍體的管理員須籐二三夫、丹野憐子以及陪同丹野憐子的男子詢問一些事情的細節。
    3
    同日下午7點,法醫芹澤均在驗屍之後提出驗屍報告:
    驗屍報告
    死者姓名丹野靖久男,40歲
    死亡年月日7月l4日上午10點至7月l6日中午。
    死亡地點福岡市油山「望鄉莊」別墅l5號房間。
    死亡類別他殺
    死亡原因
    (一)直接死因窒息死亡
    窒息原因頸部被勒(方巾一條在左耳下打結)
    其他身體狀況
    後頸部有一長6。5厘米、深1。2厘米的傷口,這是以鈍器擊打所造成,傷口狀況與室內的青銅煙灰缸底部一致。但是,此傷並非死者之致命傷,由於傷口在頭部故出血較多,但並不會造成死亡,受傷之後被害者尚有體力。其雙手、雙腿、腹、胸等處合計共有11處輕徽的擦傷與淤血。
    追加事項
    傷害發生7月14日上午l0點至7月16日中午
    手段及狀況加前述
    傷害發生場所與死亡場所同
    醫師芹澤均
    丹野的遺體在當天被連夜送到九州大學附屬醫院進行解剖。結果和芹澤法醫的推測完全相同,和中川最初在現場的想法也大致吻合。
    從丹野的體內沒有化驗出毒物或安眠藥之類的物質,因此死因明顯是勒死。從頭部的一擊至勒死之前顯然有一番激烈的打鬥,這一點從丹野身體上的淤傷及擦傷來看便不難明白。最後兇手一定是騎在盡失體力的丹野身上將其勒死,丹野的腹部有淤血的痕跡。
    問題是犯罪的正確時間究竟是什麼時間?
    芹澤法醫推定死亡日期從14日上午10點至l6日中午,是這兩天之內。換言之,發現屍體的時間是在死後4至6日。解剖醫師對此有同樣看法。再從胃中所見的米飯、魚糕、番茄等的消化狀況來看。死亡時間是在飯後兩小時左右。
    一般來說,死後48小時以內的屍體推定死亡時間比較簡單,死亡3天以上判定就非常困難了。從屍體狀況很難判斷究竟是3天前或4天前死的。
    由於法醫的經驗多少不同,看法也有不同。經驗少的法醫判定的日期比較短,像芹澤法醫累積了10年以上的經驗,雖然大略已知死亡的時間,但是仍然寫上兩天的時間,顯得比較穩當些。
    驗屍結果只是把死亡時間找出一個大致的範圍,其後再根據現場資料或其他有關的資料而縮小這個範圍,那就是搜查一科的工作了。
    丹野屍體被發現的第二天,西署搜查一科設置了「望鄉莊砂仁事件特別搜查總部」,並獲得縣警局的支持,總共有80人參與這件案件。
    警方於當晚連夜召開會議,整理出一些有力的資料。
    首先是搜查一科組長中川圭吾在事件發生後,聽取發現者丹野憐子、冬木悟郎、管理員須籐二三夫3人的報告。
    對於丹野憐子所說的在電視上播出丹野失蹤的消息以徵求觀眾線索進而找到望鄉莊一事,中川感到非常驚訝。就在兩天前,憐子到西署搜查一科表明希望將「非公開」的搜查改成「公開」時。從憐子的音調便可以感覺出她尋找哥哥的決心,但卻沒想到她更積極地在電視上公開尋人,筒直和最初來西署找中川表示為了怕引起別人閒話只想以「非公開」來搜查的態度有了l80。的大轉彎。這5天裡,憐子究竟為了什麼而有如此的改變,除了驚訝之外,中川也很想知道這個原因。
    對於冬木悟郎,中川也有一點無法解釋的感覺。
    據冬木說,他曾於數年前來福岡辦事,在火車臥鋪中邂適了丹野,兩人一見如故,聊得很愉快,因此彼此交換名片,相約日後再見。由於兩人都忙,一直沒再見面,但是,冬木悟郎卻對丹野的為人熱誠留下深刻印象。這天偶然在電視上看到他的照片,立刻想起這個人,並覺得行蹤不明恐有危險,便立即搭飛機前來與憐子會合,從而發現屍體。
    冬木的話大致合理。丹野在表面上雖然沉默寡言,看起來不易交往,但實際上對於生意以外的人,只要能夠談的投機,他便顯得非常熱情,這也就是他的吸引力吧,這點中川倒是非常瞭解,所以冬木說他對丹野印象深刻並無不對之處。只是,以冬木這樣一個非常忙碌的名記者,他能為了以上的理由而特地從東京趕到這兒來嗎?或者他還有其他事情?
    然而,中川卻沒有理由進一步的迫究,他也沒有太多的時間。
    管理員須籐二三夫說的話,也許最能提供一些線索。
    丹野蜻久化名「正田謙一」,於6月25日起開始租用望鄉莊15號房間。根據須籐的記憶,25日上午ll點左右,丹野獨自一人開車來的,租下l5號房間,並當場交了一個月的房租。他可能是看到望鄉莊在報紙上登的廣告,而且周圍環境幽靜,房間沒備完善,一看就中意了。但是他並沒有立刻住下來,而是又開車離去。
    同一天下午,丹野以「正田」的名字,在市內百貨公司購買了寢具及其他生活用品送到15號房同。須籐雖然是管理員,但是他並沒有住在望鄉莊內。平常必須到市內望鄉莊的公司上班,大約三四天來一趟。
    丹野於7月、9日才開始在望鄉莊居住,這之前須籐沒再見過他,但是,15號房間卻有了一個女子住著。
    須籐第一次看到這個女人大約是7月初的一天下午。
    當時,須籐正要上二樓,看見那名女子正用鑰匙打開15號房間的門。她穿著樸素的白色西服,戴著太陽鏡,看起來是二三十歲左右的年紀,皮膚白皙。這個女人似乎不很在意須籐的注視,她打開門進房內之後,立刻從裡面把門鎖上。
    雖然望鄉莊每一個房間都有兩把鑰匙,但是根據租賃契約的規定,兩把鑰匙都必須交給租屋者,管理員不能也無法擅自進入客人的房間。只要持有房間鑰匙的人便能進入,雖然這個女子不是簽定契約者。管理員也無權干涉。
    過了3天後,須籐又在樓下看見這女人一次,她仍然戴著太陽鏡,手上抱著一大堆東西,低頭快步走過,彷彿不願被人看到的樣子。根據須籐的經驗,來此地賃屋而居者,大都是不願與他人接觸的人,或者故意避開別人的人,所以須籐也習以為常,客人不來找他,他也不會主動去找他們,或者和他們說話。
    因此,須籐並未看清楚這個女人的容貌。此外,她住進來的準確日期以及這期間丹野是否來過,須籐都不知道。
    自6月25日訂約之後,須籐第二次看到丹野是在7月9日下午7點左右。當時須籐從望鄉莊的大門走出來,正好丹野獨自一人走進去。他向須籐要了訂報和訂牛奶的電話號碼,須籐才發覺他有在l5號生活的打算。
    這之後須籐便經常聽到丹野的聲音,大多是為了打掃房間或叫飯案的事找他。但是自從丹野來了之後,先前那名女子就不見了。丹野大部分時間是從望鄉莊東邊山下西裡住宅區的超級市場買一些吃的東西,讓人感覺他像是一個人獨居。
    7月9日這一天,也就是丹野失蹤的頭一天,傍晚6點半,他出現在福江商店。然後回到了望鄉莊。
    從7月9日起,到屍體被發現的7月20日,丹野大體上都在望鄉莊活動,沒有離開過。
    說到這裡,須籐又提供了一個有力的人證,那就是住在隔壁16號房間的鄉土史研究家森肋真二郎(l4號室一直是空的)。
    中川立刻親赴森肋住宅查訪。
    森肋真二郎是當地所謂文化人中的著名人物,他曾著有二三本書。森肋於7月ll日住進望鄉莊。
    因這裡安靜,適合寫作,過去為了趕稿子他常常來,一住就是好幾天。森肋太太每天來一次,為他烹煮飯案。
    由於望鄉莊的住戶不多,森肋又是個喜歡聊天的人。當工作疲倦休息時,他便找隔壁的丹野談談一些雜七雜八的事。丹野看起來也不討厭,有時還一起喝威士忌。
    儘管如此,他們兩人的見面也只限於一天一次,但是森肋可從來沒看見過什麼女人,也沒看見過丹野有什麼客人來訪。丹野看起來似乎並不怎麼無聊,也從未顯出怕人上門的樣子。這種人為什麼會被殺害,森肋也覺得無法理解。
    森肋雖然和丹野有過接觸,然而他始終未曾去觀察丹野。由於他從傍晚開始睡覺,第二天凌晨起來寫作,他與丹野也只有在下午兩三點時才能在一起。望鄉莊為了加強房客的隱私權,每一個房間都裝置了隔音設備,隔壁有什麼聲音或說話聲一點兒都聽不到。
    7月l5日上午11點左右,森肋已完成他的工作,準備回家去。他曾問丹野告辭,丹野也打開門向他說再見。當時丹野仍然和住常一樣,沒有什麼異樣。
    以中川的報告為基礎,搜查會議研究結果,大家都認為森肋的證言有可信度。根據這個證言,證明丹野在15日上午11點以前還活著,那麼推定死亡時刻的範圍便可縮小一天,也就是從15日上午11點到16日正午以前。
    中川在詢問管理員時,小田切巡查部長等3人分別向望鄉莊其他住戶查詢。
    其中一位住戶的證明,使他們又得到一個重大線索。
    15號房間斜對面的l1號房間住著一位名叫鈴木總子的35歲女性,她於16日上午7時左右從窗戶看見15號房間的窗戶開著,雖然沒見著丹野的臉,但是裡面確實有人影晃動。
    鈴木總子在市內東中洲經營一家俱樂部,她常在望鄉莊休息度假。她這次15日晚上到來,16日早晨起床便迫不及待地推開窗戶,飽覽山上的風景,吸收新鮮空氣。因為時間悠閒,她才能看到15號房的人影。
    當天下午4點左右,因太陽曬到房間,鈴木起身將窗簾拉下來,那時候15號房間的窗簾也拉下來了,不過究竟什麼時候拉的,她並不清楚。
    飛田刑警調查的報紙和牛奶之事,證實投遞人員都是從7月10日早晨開始送的。
    送報的少年於17日發現15號房間的報紙塞在門縫裡沒有人動過,但是因為訂報者並未要求停止,所以他仍然繼續送。
    鮮奶的奶蓋上均有日期,在門上的三瓶鮮奶不用說當然都已腐壞。在15號房間內的空牛奶瓶是l6日送到的,那麼門上的3瓶分別是17日、18日、l9日送到。
    鈴木總子的證言加上各種調查的結果,丹野死亡時間的範圍更縮小了。
    望鄉莊的報紙和牛奶送到的時間一般都在早上8點左右,7月16日上午8點到中午之間約4個小時的時間便是死者死亡的時間。
    這一點沒有異議。
    查出死亡的正確時間對於搜查一科的人員來說是喘了一口氣,接下來要繼續調查兇手是誰就輕鬆多了。首先從屍體及現場的狀況來看,兇手應是力氣和丹野差不多的男人。
    兇殺的動機絕對不是為財,因為室內並無翻箱倒櫃的痕跡,壁櫥抽屜裡的近20萬元現金未被取走,屍體手腕上的名貴手錶也還在。
    同時,這件兇殺案兇手事前似乎沒有計劃,最大的理由就是兇手所使用的凶器系取自丹野房內船型的煙灰缸,這煙灰缸森肋以前見過,就放在丹野房內的茶几上。丹野頸上的方巾印有「丹野鋼材」的字樣。煙灰缸上無任何指紋,表示兇手把指紋消除後才逃走。
    辦理這種案件,通常的方法大致上分成兩條途徑,一是調查兇手的行蹤,以7月16日為中心,從望鄉莊周圍起到西側福汪商店山口。並包括東側西裡住宅區一帶,清查可疑人物。
    另一條途徑是清查丹野的人際關係。
    其中有女人的因素。6月25日至7月9日之間,丹野尚未在望鄉莊生活以前。出入15號房間的女子究竟是何人?很可能這名女子即是問題的關鍵。
    而這個女人也跟鑰匙有關係。
    當屍體被發現的時候,l5號房間門是上鎖的。
    在室內小桌子的抽屜裡找出一把鑰匙。
    有可能兇手首先是敲門進入房內,做案後取走室內兩把鑰匙之一,然後鎖上門逃走。
    或者說,兇手是從那個女人手中得到另一把鑰匙而順利做案並鎖上門。如果是這樣,這名女子便與案情有直接的關係了。
    而這個謎樣的女人在哪裡呢?
    在中川印象裡,丹野是一個熱愛工作不近女色的男人,他實在想不起有什麼女人和丹野有關係,這個女人又是哪一類的人呢?不過,聽到各方的報告,中川腦海中原本模糊的兇手容貌。已逐漸有了一點眉目。
    兇手與丹野可能很熟,他熟悉丹野隱藏的地方-一望鄉莊15號。此人於7月l6日早上秘密拜訪丹野,但不知他是否原來就有殺害丹野的企圖。兩人之間必然有深刻的利害關係,爭執的結果,兇手勒死丹野,然後拭去指紋,不留下任何線索,看來是個冷靜的傢伙。
    突然在中川腦海中反射性地出現兩個男人的名字,其一是破產的九州鋼鐵公司董事長郡司祥平,另一個是丹野鋼材的專務倉橋滿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