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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達爾

    他和我們一起在棺材上方彎著腰,八隻手裡有他的兩隻。血一陣一陣地往他臉上湧。血色褪下來的時候臉色鐵青,就像牛反芻過的食物那樣平滑、厚實和發青;他的臉憋不過氣來,漲得通紅,齜牙咧嘴的。「抬呀!」他說。「抬呀,讓你這蒜頭鼻的笨蛋見鬼去!」
    他一使勁,猛地把整個一邊都抬了起來,我們全都趕緊搶著使勁免得他把棺材整個兒翻了。棺材抵抗了一會兒,好像它是有意識的,好像在裡面的她那瘦竹竿似的身體雖然沒有了生命,卻仍然在拚命掙扎,好使自己多少顯得莊重些,彷彿在努力掩藏一件自己的身體不得已弄髒了的外衣。接著棺材鬆動了,它突然上升,彷彿她軀體的抽縮使木板增加了浮力,又好像眼看那件外衣快要給搶走了,她趕緊又朝前一衝去爭奪,全然不顧棺木本身的意志和要求。朱厄爾的臉色變得更加鐵青了,我能聽見他呼吸中有牙齒對咬的聲音。
    我們抬著它穿過門廳,我們的腳步沉重、笨拙地在地板上移動,走得七歪八斜的,我們穿過了大門。
    「你們停一會兒,」爹說,他鬆開了手。他轉過身去關上門,把它鎖上,可是朱厄爾不願等。
    「走呀,」他用他那喘不出氣兒來的聲音說。「快走。」
    我們小心翼翼地把它抬下台階。我們一邊走一邊保持平衡,好像這是一件無價之寶,我們把臉轉開去,從齒縫之間呼吸,不讓鼻子吸氣。我們走下小路,朝山包下走去。
    「我們最好等一下,」卡什說。「我告訴你們,它現在不平衡。我們下坡還得有個人幫忙。」
    「那你鬆手好了,」朱厄爾說。他不願意停下。卡什開始落在後面,他步履蹣跚,想趕上來,他呼吸濁重;接著他和我們拉開了距離,朱厄爾獨自抬著整個前端,這樣一來,隨著路面傾斜,棺材的一頭翹了起來,它開始從我手中鬆了開去,在空中朝下滑動,就像一隻雪橇在無形的雪上滑行,所到之處排走了空氣,但棺木的形影似乎還留在那裡。
    「等一等,朱厄爾,」我說。可是他不願意。他現在幾乎是在奔跑了,卡什已經落在了後面。我現在獨自抬的這頭好像一點份量都沒有,彷彿它成了一根漂流的乾草,在朱厄爾失望的思潮裡浮沉。我現在真的連碰都沒碰到它,因為朱厄爾把身子一扭,讓搖搖晃晃的棺木超越自己,然後伸出手去穩住它,同時就勢把它送到大車的底板上,他回過頭來看看我,一臉憤怒與絕望的神情。
    「去你的。去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