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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傀儡

  如果我能自由選擇我要過怎樣的生活,我將會選擇現在的生活,至少目前是這樣的。我在這裡很安詳,但即使如此,我四周的生活仍常騷動不安。這裡充滿著蠻族的侵略以及討伐地精的戰火,還有危險的苔原雪猿跟極地巨蟲。冰風谷是個現實的、殘酷的世界,是一個無情的環境,在這裡犯上任何一個小錯誤很可能就會要了你的命。
  這些正是此地的樂趣,一個危險地帶,但卻不像我的故鄉魔索布萊城,那裡的危險是架構在互相背叛上的。我可以接受冰風谷的各種危險;我可以在其中遨遊,利用這些危險使得我戰士的本能不至於生銹。我可以逶過這些危險,每天提醒自己生命中的喜樂與光芒。在這個充滿危險的地方,人將會學會不自滿。隨便一陣風都有可能讓你頭上的積雪崩塌;只要在船上不小心踏錯一步,你就會跌落到瞬間可以凍僵你的肌肉讓你淹死其中的惡水之中,而在凍原上稍一個猶豫,你就會成為兇猛雪猿腹內的美食。
  當你居住在與死亡如此接近的地方,你將會更加珍惜生命。
  而當你有著像我這些年交到的朋友一般的人來分享你的生活時,你將會瞭解什麼叫天堂。在當年底索布萊城以及幽冥地域的日子裡,或者甚至是我剛來到地表的時候,我從來不敢妄想我會有像這樣的朋友們。他們分屬於三個種族,三個跟我都不一樣的種族。然而,他們在內心中卻比任何人都更與我相像,除了我的父親札克納梵,或者是教導我梅莉凱女神之道的遊俠,蒙特裡。
  在這蠻荒的冰風谷十鎮中,我遇到過很多知道我的血統卻還能夠接受我的人。但是其中的三個,對我來說卻幾乎跟家人一樣親。
  為什麼是他們?為什麼我對布魯諾、瑞吉斯跟凱蒂布莉兒會如此珍視,如同對我多年來的忠實戰友關海法一般呢?
  每個人都認為布魯諾很粗魯,雖然矮人族本來就以莽撞出名,但布魯諾似乎更加嚴重。或者其實他正要大家這樣相信。但我很清楚他。我知道布魯諾個性的另一面,一個被隱藏起來的地方,一個溫和且溫暖的地方。是的,他有一顆熱情的心,只是他很努力地想埋起來。他很粗魯,沒錯,特別是口無遮攔。當別人犯錯時,他從來不會考慮情況是怎樣或者是先為他的意見道歉,就會開口批評。他通常只負責說出事實真相,而不管犯錯者改不改正。布魯諾在告訴世界如何變得更好的時候,是毫不圓融沒有同情心的。
  但這只是布魯諾的一面而已。在另一面上,他一點都不莽撞。當要讚美他人的時候,他並不是不誠實,只是變得比較安靜而已。
  或許這就是我喜歡他的原因。我在他身上看到了冰風谷的影子,冷硬嚴厲無情,但卻無比誠實。他總是讓我隨時都必須保持最佳狀態,因此他也幫助我更能在這裡生存。世上只有一個冰風谷,也只有一個布魯諾·戰錘,我還能夠找到一個地方跟一個人是如此相配的嗎?
  相對的,瑞吉斯一站起(更正確地說,是靠在著某個東西上),就讓我想起完成一件工作可以得到的報酬,雖然瑞吉斯從來不會是那個真正把事情做好的人。瑞吉斯讓我和布魯諾(我猜)知道生活中除了責任之外,還有其他的東西。生活中還有休閒和享受工作的成果。他在凍原中顯得有點過於軟弱,肚子太大,動作也太慢。他毫無戰鬥技巧,也沒有能力追蹤一群在積雪中行走的馴鹿。但靠著他的智慧跟方法,他不只生存了下來,甚至在這邊過得非常好。他遠比布魯諾和我更瞭解如何取悅身旁的人,瞭解如何操縱他人,而不只是回應他人的動作而已。瑞吉斯不只瞭解其他人做了什麼,更瞭解背後的原因。而就是這種瞭解的能力,使得瑞吉斯能夠不被我的皮膚顏色跟族人的惡名所影響,看到真正的我。如果布魯諾是在表達他的觀察方面很誠實的話,那瑞吉斯則在做自己想做的事上誠實。
  最後是凱蒂布莉兒,如此美好、充滿著生命力的女孩。凱蒂布莉兒與我正像是硬幣上不同的兩面,一個推向相同結論的不同原因。我們是透過經歷世上無數事而到達同一地點的靈魂伴侶。或許我們互相證實了彼此的存在。或許看到凱蒂布莉兒從另一條不同的道路走到與我相同的地方,能告訴我自己有按照著內心誠實而行。是如此嗎?我比相信自己更能相信她嗎?
  這並不是懷疑我自己的感覺或是控訴自己。我們之間有著對世界的共通信念。她與我的心是如此相近,如同梅莉凱女神一般。如果說我透過誠實查看自己的內心而尋找到我的女神,我也透過同樣的方式找到我最親密的朋友與夥伴。
  他們與我同在,他們三個以及我最親愛的關海法。我生活在一個如此美麗又如此現實的地方,一個你隨時都得保持在最佳狀態,小心謹慎的地方。
  我把它稱作——天堂。
  ——崔斯特·杜堊登
  ※※※
  當這支由巫士塔1出發的巫師商隊看見凱恩巨錐2緩緩地由地平線升起時,他們大大地鬆了一口氣。這趟由路斯坎3前往位於遙遠邊境,被人稱作十鎮4的地方的艱苦旅程,已經超過了三個星期之久。
  其實,剛開始第一個星期的旅程還蠻輕鬆的。隊伍挨著寶劍海岸前進,即使他們是在被遺忘國度最北邊的區域旅行,由無痕之海吹來的夏日微風仍然是相當舒服的。
  但是當他們繞過了世界之脊5——「被許多人認為是人類文明的北方邊境的廣闊山脈」——最西邊的支脈,並且進入冰風之谷的時候,這些巫師很快地便瞭解了為什麼當初大家都建議他們最好不要來的原因。冰風之谷,一片廣達千里、荒涼貧瘠、凹凸不平的凍原,在人們的口中,是整個被遺忘國度中最不友善的地區。而雖然只在世界之脊北邊行進了一天,艾爾德路克、斑衣巫師丹帝巴,以及其他一起從路斯坎出發的巫師們,卻都已經認為這個惡名是實至名歸。跟南方相隔著無法穿越的高大山脈,與東方則為不斷擴張的冰河所阻隔,一個遍佈冰山難以航行的海域則坐落在東方和北方,要到達冰風之谷,只能由世界之脊與寶劍海岸交接處的小路進入,通常只有最不怕死的商人才敢走這條小徑。
  對這些巫師以後的日子來說,只要當他們回想起這段旅程,有兩個回憶會深刻地在心中迴盪著,兩個旅行者將永不忘懷,但在冰風谷卻是司空見慣的現象。第一個是永無止息的寒風所發出的鳴聲,如同大地不停遭受苦難所發出的哀嚎一般。其次是谷內的空曠,一片蔓延千里只有灰褐色的地平線。
  這支商隊的目的地是整個谷地中唯一還稍有生氣的地方,坐落在凱恩巨錐,這一帶唯一的山峰的陰影下,環繞著此地區三個湖泊的十個小鎮。如同其他踏入這個嚴寒之地的人一般,這些巫師是來收集十鎮著名的骨飾,由此地湖中特產的硬頭鱒頭骨所製成的上等雕刻。
  然而,有幾個巫師,心中有著更加邪惡的意圖。
  ※※※
  細長的匕首如此輕易地刺穿重重折疊的長袍而刺入那老邁的軀體,就連下手者也感到驚異。
  「紅衣巫師」莫凱轉身面對他的弟子,他雙眼睜的老大,帶著不願相信的眼神,他這十五年來扶養長大,待之如子的人居然背叛了他。
  阿卡爾·凱梭放開了匕首,從他的恩師身旁退開。對這個已經受了致命重傷的人還能站著,他感到十分恐懼。他跌跌撞撞地往後逃了一段距離,直到撞上小屋的後牆。凱梭明顯地顫抖著,想像著如果老巫師的魔法克服了死亡,他將會面臨的灰暗命運。
  當他魔力強大無比的老師處罰他的背叛時,他將面臨怎樣的可怕命運呢?一個像紅衣巫師莫凱這樣一個真正充滿力量的巫師,會用哪一種遠超過大陸上最殘酷的苦刑的魔法來折磨他呢?
  老人雙眼緊緊地盯著阿卡爾·凱梭,即使最後的一點生氣已經開始從他垂死的眼神中渙散。他並沒有問為什麼,他甚至也沒有質問凱梭的動機。他瞭解,背叛的真正原因,脫離不了權力的鬥爭。真正讓他困惑的不是下手的動機,而是下手的人。凱梭?這個即使連念起最簡單的咒語都會結巴的年輕學徒,居然以為殺死唯一一個真正關心他的人,可以獲得什麼好處?
  紅衣巫師莫凱,就這樣倒下,揮別了人世。這是少數幾個他永遠無法找到答案的問題。
  凱梭貼著牆不動,靠著牆的支撐才勉強能站著,不斷著顫抖著。最後,那股置他於如此危險境地的自信再次充滿了他的心中。他現在可是大人物了,艾爾德路克、斑衣巫師丹帝巴、以及其他一起前來的巫師是這樣跟他說的。當他的師傅死亡之時,他,阿卡爾·凱梭,將可以獲得他的獎賞,一間冥想室與一間鏈金室,在路斯坎的巫士塔。
  艾爾德路克、班巫師丹帝巴,以及其他巫師們是這樣說的。
  ※※※
  「事情辦成了吧?」在約定的地點,一條暗巷中,一個壯漢向剛趕到的凱梭問著。
  凱梭充滿渴望地點著頭。「路斯坎的紅衣巫師以後再也不能施法了!」他大聲地宣告著,希望能取悅他的同謀者。
  「小聲點!白癡!」躲在巷道的黑暗之中,斑衣巫師丹帝巴,一個看起來很虛弱的人,用他一貫單調、毫無生氣的語氣說著。丹帝巴是個很少講話的人,即使在激動時,他的臉上也從來不會流露出一絲感情。他向來都把自己的面容隱藏藏在拉低的帽緣下。絕大多數遇到丹帝巴的人,都會被他的冷血弄得神經緊張。雖然在這個經過四百多哩旅程到達邊境十鎮的商旅隊中,班巫師丹帝巴是最瘦小、最不起眼的,但是他卻是所有巫師中最令凱梭感到害怕的。
  「紅衣巫師莫凱,我的前任老師,已經死了。」凱梭溫聲的重複著。「我,阿卡爾·凱梭,今天起稱為紅衣巫師凱梭,從現在開始,我將是路斯坎巫師公會的一員。」
  「放輕鬆點,我的朋友。」艾爾德路克將手輕輕放在凱梭因緊張而緊繃的肩膀上,這樣說著。「等我們回到老家,那時就是你正式成為公會一份子的最好時候了。」他在凱梭背後說著,並對丹帝巴使了個眼色。
  著迷於未來身份所將帶來的各種利益,凱梭不由得覺得天旋地轉。他再也不會被那些比他年輕,卻在公會階級比他高的法師學徒們嘲笑了。這下他們可得尊敬他了,因為他可是一口氣超越了那些在學徒階段成績比他好的那些傢伙,先得到了崇高的巫師身份。
  然而,正當他沉浸於未來美好日子的一點一滴時,他臉上原本的興奮光芒卻突然黯淡了下來。他快速的轉身面對他身旁的人,他的神情變得緊張,因為他意識到一個嚴重的問題。艾爾德路克以及其他在巷子裡的人,也變得不安起來。他們都瞭解一旦巫士塔的大法師知道他們的謀殺罪行,他們將面對的後果。
  「那件袍子!」凱梭問著,「我應該帶回那件紅袍嗎?」
  艾爾德路克放下了心,再也忍不住他嘴角的笑容,但凱梭只認為那是新朋友為了讓他放心的微笑。
  我早該知道這種人只會擔心這種有的沒的的瑣事,艾爾德路克心中這麼說著,但是對凱梭,他卻只這樣說。「不必擔心。巫士塔裡面有各式各樣的長袍。如果你穿著莫凱被殺死時穿的長袍去見大法師,向他要求繼承莫凱留下來的空缺,這樣不是很可疑嗎?」
  思考了一會,凱梭點了點頭。
  「或許,」艾爾德路克繼續說著,「你不應該穿紅袍。」
  凱梭的雙眼因著害怕而緊緊瞇了起來。從他小時候就揮之不去的自卑感又開始作祟。艾爾德路克這句話是什麼意思?難道他們改變主意,打算奪走這個他該得的位置?
  艾爾德路克用著模稜兩可的句子取笑著凱梭,但是他不想把凱梭逼入危險的焦慮狀態中。他向一旁私下竊笑的丹帝巴再次使了個眼色,然後回答這可憐傢伙不敢問的問題。「我只是認為或許別的顏色會更適合你。藍色跟你的眼睛很配。」
  凱梭放下了心,咯咯笑著。「有可能喔!」他神經質地玩弄著手指,表示了他的同意。
  丹帝巴突然間對這場鬧劇感到厭煩。他示意他那強壯的夥伴該是擺脫這個窩囊廢的時候了。
  艾爾德路克照丹帝巴的意思,帶著凱梭走出巷子。「現在,回到馬廄去。」他指示凱梭,「告訴馬廄主人巫師們今晚就要回路斯坎了。」
  「但那屍體怎麼辦?」凱梭問著。
  艾爾德路克邪惡地微笑著。「放著就好了。那間房間是專為南方來的富商所保留的。到明年春天前,我看大概都不會有人住的。在這裡,謀殺是司空見慣的。而且我向你保證,即使東流亡地的傢伙們知道了真相,他們也不會愚蠢到來干涉巫師間的私事的。」
  來自路斯坎的旅人們走進逐漸變弱的日光照映下的街道。「就是現在,去吧!」艾爾德路克命令著凱梭。「日落之時來見我們。」他看著凱梭如同個興奮的小孩子一樣的跑開。
  「有個這麼好用的工具還真是幸運!」丹帝巴說著。「紅衣巫師愚蠢的弟子可省了我們不少麻煩。我還一度以為我們動不了那個老傢伙呢。儘管只有老天才會知道原因,紅衣莫凱的最大弱點,就是養大這個廢物。」
  「一把匕首就可以刺穿的弱點。」第二個人大笑著。
  「而且這裡真是個方便的下手地點。」另一個人滔滔不絕講著。「在這蠻荒邊境,無名屍不過是負責清理房間的女侍的小麻煩而已。」
  壯碩的艾爾德路克大笑著。這件骯髒的任務終於結束了,他們終於可以離開這廣闊寒漠,回到家鄉。
  ※※※
  在凱梭穿梭東流亡地,前往寄養巫師們坐騎的馬廄路上,他的腳步是輕快的。他覺得他的生活將因為成為一個巫師而煥然一新,而他那不怎麼樣的魔法天賦也將有神奇力量進入。
  他為了將得的力量而興奮不已。
  一隻街貓跳過他身旁,用戒備的眼神盯著他。
  凱梭瞇著眼,注意四周有沒有人在觀看。「有何不可呢?」用著致命的手指指著那隻貓,他念出召喚爆裂波的咒語。緊張的貓看到這奇景,如同閃電般快速跳開,但是並沒有任何魔法攻擊打中它,甚至是接近它。
  凱梭看著他那發出嘶嘶聲的指尖,思考自己到底哪裡搞錯了。
  但他並沒有太失望。他那燒焦的指甲,是他施展這個法術,所得到過最強的效果了。
  ※※※
  1巫士塔(HosttowerOfArcane):路斯坎城的巫師工會,也是該城實質上的統治者。
  2凱恩巨錐(Kelvifln『sCairn):一座獨自挺立在冰風谷的山峰,是世界之脊山脈以北惟一的高峰。
  3路斯坎(Luskan):被稱為千帆之城,一個位於冰風谷以南的大城。
  4十鎮(TenTowns):位於冰風谷中,環繞三個大湖的十個小城鎮。由於與被遺忘國度的其他地區相隔甚遠,被統稱為十鎮。十鎮裡除了最大的布林·山德之外,其他幾乎都是以捕魚為生。十鎮分別是為布林·山德(BrynShander)、凱迪內瓦鎮(CaerDineval)、凱柯尼鎮(CaerKonig)、道根之洞(Dougan『sHole)、東流亡地(EastHaven)、蜜酒鎮(GoodMead)、獨林鎮(LonelyWood)、塔爾歌斯鎮(Targos)、塔馬蘭鎮(Termalaine)、布理門鎮(Bremen)。三個湖泊分別為都爾登湖(MaerDualdon)、迪尼夏湖(LacDinneshere)、迪侖魯恩湖(Dellon-lune),其中迪侖魯恩湖現在被稱做紅水湖(Redwaters)。
  5世界之脊(thespineoftheWorld):被遺忘的國度中北方最古高大的山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