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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即使我有心,卻也無力走過去察看平台上發生了什麼。比爾和艾瑞克看起來心情壓抑,當吸血鬼都露出心情壓抑的模樣,那就意味著你真的不會想去介入調查。
  「我們必須要燒掉木屋,」艾瑞克從幾米開外說道,「我情願卡利斯特已經處理好了她的一堆麻煩。」
  「她從來不會,」比爾說,「我聽到別人說的。這就是瘋狂。真正的瘋狂怎麼會介意被人發現什麼?」
  「哦,我不清楚。」艾瑞克毫不在意地說。聽上去他正在舉起重物,響起了一聲重重的砰砰聲。「我見過幾個人,他們無疑是瘋到家了,同時還精於消滅蹤跡。」
  「此話不假,」比爾說,「我們不該留兩個那種人在門廊上?」
  「你怎麼知道?」
  「那也是真的了。今夜很稀罕,我會和你有這麼多共識。」
  「是蘇琪給我打電話,向我求助的。」艾瑞克對應著比爾的潛台詞說,而不只是在回應他表面的陳述。
  「那麼,行吧。但你該記住我們的約定。」
  「我怎麼會忘記?」
  「你該知道蘇琪聽得見我倆說話。」
  「這對我來說,毫無問題。」艾瑞克說完話,笑出了聲。我凝望著夜空,略帶好奇地琢磨他倆在談些什麼。山姆在我身邊歇息,復原到了他的人類身形,全身光溜溜的。此時此刻,我的煩惱升到了極限。寒冷的天氣並沒有讓山姆煩憂,因為他是一位變身人。
  「哎,這兒還有一個活的。」艾瑞克大叫道。
  「塔拉。」山姆喊出了聲。
  塔拉手腳並用地爬下了平台,來到我們身邊。她伸出手臂環抱住我,開始抽泣起來。我無比疲憊地擁抱著她,任由她抒發心中的情緒。我身上還穿著那條熱褲,而塔拉穿著鮮紅色的內衣。我倆就像一個清冷的池塘裡的兩朵碩大無比的白色睡蓮。我挺直腰板,抱住了塔拉。
  「你認為木屋裡會有毯子麼?」我問山姆。他小跑地奔向平台,我注意到從後面觀之,山姆給人的印象有意思極了。不一會兒後,他又小跑著回來了——哇,眼下的這一幕更加引人入勝——給我和塔拉裹上了一條毛毯。
  「我一定還活著。」我咕噥說。
  「何出此言?」山姆好奇心起。他對今晚的事情沒有太過震驚。
  我無法告訴山姆這是因為我剛剛看見他在我身邊蹦蹦跳跳,因此說道:「『雞蛋』和安迪怎麼樣了?」
  「聽上去像是開了次廣播秀,」塔拉突然說道,還咯咯地笑了起來。我不喜歡她的笑聲。
  「他們依舊站在原地,和美娜德離去時一樣。」山姆報告說,「還瞪著前方。」
  「我仍然在瞪著。」塔拉用艾爾頓•約翰的那首《我仍然堅持》的旋律哼唱起來。
  艾瑞克大笑起來。
  他和比爾剛剛開始要點火,此刻朝我們邁步走來,準備做最後一次檢查。
  「你坐什麼車來的?」比爾問塔拉。
  「哦,吸血鬼,」塔拉說,「你是蘇琪的伴侶,是吧?你前些日子為什麼要和波西亞那樣的母狗廝混?」
  「她也很善良的。」艾瑞克說。他低頭用一種仁慈卻失望的笑容望著塔拉,像是一位養狗人在望著一隻可愛但卻體弱的小狗崽。
  「你坐什麼車來的?」比爾再次問道,「假如你還有點兒理智的話,我現在就要聽到答案。」
  「我開白色雪佛蘭。」她相當冷靜地說,「我會開車回家。也許我最好不要這麼做。山姆?」
  「好,我開車送你回家。比爾,你需要我幫忙麼?」
  「我想艾瑞克和我能應付。你能帶這個皮包骨頭回去麼?」
  「『雞蛋』?我明白了。」
  塔拉親吻了下我的臉頰,開始穿過平地,向她的汽車走去。「我把鑰匙留在木屋裡面了。」她叫道。
  「你的皮包呢?」如果警方在一間有許多屍體的木屋裡發現了塔拉的皮包,他們肯定會想查明原因的。
  「哦•••在木屋裡面。」
  我默默地看著比爾,他進去取皮包,回來時手裡拿著一個大肩包,這個包不僅能裝下化妝品和日常物什,還能放下替換的衣物。
  「這是你的?」
  「嗯,謝謝你。」塔拉一邊說,一邊小心翼翼地從比爾手中接過包,彷彿害怕他的手指會碰觸到自己。我心想,今晚早些時候她可不是這幅小心謹慎的模樣。
  艾瑞克扶著「雞蛋」上了塔拉的車。「他不會記得任何事情。」艾瑞克告訴塔拉,同時山姆打開雪佛蘭的後車門,那樣艾瑞克就能把「雞蛋」放進車。
  「我情願自己能說出同樣的話。」塔拉在知曉了今晚經歷的重壓下,臉蛋彷彿都身陷進骨架。「我情願自己永遠沒有看到那個東西,無論她到底是什麼。我情願自己永遠都沒有來到此處,開啟這段悲劇。我討厭做這種事,只是錯以為『雞蛋』值得我犧牲。」她看了坐在汽車後座椅裡、身形呆滯的「雞蛋」一眼。「他不值得我這麼做,沒有一個人值得。」
  「我也能移除你的記憶。」艾瑞克立刻提議說。
  「不用了,」她說,「我需要記得今夜的一些事,而這值得讓我負擔其餘事情的壓力。」塔拉聽上去一下子長大了20歲。有時候,我們片刻之間就能長大;在我7歲時候,我的雙親過世,我彷彿一夜長大。塔拉今晚完成了她的成長。
  「但他們都死了,除了我、『雞蛋』和安迪。你不害怕我們會多嘴饒舌麼?你們會跟蹤我們麼?」
  艾瑞克和比爾交換了眼神。他稍稍靠近塔拉。「瞧,塔拉。」他開始用非常通情達理的聲音說道,塔拉卻錯誤地抬頭看了一眼,接著,她的眼神被鎖定,艾瑞克開始抹去今夜的記憶。我剛好是疲勞得無力抗議,另外覺得那也能改善局勢似的。如果塔拉能提出疑問,她就不該承受心理負擔。我希望她在抹去今夜的記憶後,不會重複自身的錯誤;但她將不再能洩露秘密了。
  塔拉和「雞蛋」由山姆(他借了條「雞蛋」的短褲穿上)開車回良辰鎮,比爾則開始張羅著製造一場像是自然起火的火災,好把木屋焚燬殆盡。艾瑞克顯然是在將骸骨收集到一塊,放到木屋平台上,保證有完整的骸骨打掉警方調查時的疑慮。他穿過平地,又去檢查安迪的情況。
  「為什麼比爾如此憎恨貝爾弗勒家族?」我問艾瑞克。
  「哦,那是個老故事了。」艾瑞克說,「還是在比爾變成吸血鬼之前。」他似乎對安迪的狀況很滿意,又繼續回去忙活。
  我聽到一輛汽車朝這裡駛來,比爾和艾瑞克都立刻出現在平地上。我聽見從木屋的遠側傳來了一聲微弱的木材燃燒的辟啪聲。「我們只能安排一個起火點,否則警方也許就能查明火災是人為縱火。」比爾對艾瑞克說。「我討厭刑事科學裡的這些進步。」
  「要不是我們決定公開自身,警察肯定會將罪責怪在一個人類身上。」艾瑞克說,「但是像現在這樣,吸血鬼成了絕佳的替罪羊•••一想到我們有多麼強大,就讓人類惱怒。」
  「嘿,夥計們,我們不是火星人,我是人類,還能清清楚楚地聽見你們說話。」我說完話,怒目瞪著他倆,他倆的臉上或許只是浮現了一丁點的困窘,恰在這時,波西亞•貝爾弗勒邁出了車,向她的哥哥跑來。「你們對安迪幹了什麼?」她用刺耳粗啞的嗓音叫嚷,「你們這些該死的吸血鬼。」她反覆拉起安迪的襯衫衣領,想要尋找被尖牙咬過的印痕。
  「他們救了安迪的命。」我告訴波西亞。
  艾瑞克凝視了波西亞許久,打量著她,接著開始尋找起死去的性狂歡者的汽車。他取到了那些人的汽車鑰匙,而我不願意想像這一幕畫面。
  比爾走到安迪身邊,用最安靜的嗓音說了聲「醒來」,聲音細微得連一米外都聽不見。
  安迪眨巴眼睛。他看著我,我估摸著他心中在疑惑我怎麼沒被他緊緊抓住。他看見比爾緊貼著他,就往後縮,以為吸血鬼要向他尋仇。他發現波西亞就在自己身旁,接著越過比爾望向木屋。
  「著火了。」他慢條斯理地評論說。
  「嗯。」比爾說,「他們都死了,除了兩個已經回到鎮子的。他們對謀殺一無所知。」
  「那麼•••這些人殺死了拉法耶特?」
  「嗯,」我說,「麥克、哈達威夫婦,我猜測簡也知情。」
  「但我沒有任何證據。」
  「哦,我想證據有了。」艾瑞克叫道。他低頭查看麥克•斯賓塞的那輛林肯車的行李箱。
  我們都移步到車邊查看。比爾和艾瑞克長得人高馬大,他倆輕而易舉地就看見行李箱裡有血跡,還有幾件血跡斑斑的衣服和一個錢包。艾瑞克伸出手,小心地打開了錢包。
  「你能看出這是誰的錢包?」安迪發問。
  「拉法耶特的。」艾瑞克說。
  「那麼,假如我們把車子像這樣子拋下,一走了之,警方會發現行李箱的東西,一切就會結束。我也能洗脫罪名。」
  「哦,感謝上帝!」波西亞一邊說,一邊抽泣地直喘氣。一縷月光穿過樹林,打在她那樸實無華的臉龐和粗粗的栗色頭髮上。「哦,安迪,讓我們回家去。」
  「波西亞,」比爾說,「看著我。」
  她匆匆瞄了眼比爾,趕忙挪開了視線。「我很抱歉,我拖累到你了。」她快速地說。顯然,波西亞為了要向吸血鬼道歉而感到羞愧。「我過去盤算著讓來性愛派對的哪個人邀請我,那樣我就能查出案件的真相。」
  「蘇琪代你完成了那項任務。」比爾溫和地說。
  波西亞的視線挪到了我身上。「我希望這個任務不是太可怕,蘇琪。」她的話讓我大為吃驚。
  「真的是恐懼。」我剛說完,波西亞就向後畏縮。「但事情都結束了。」
  「謝謝你幫助了安迪。」波西亞勇敢地說。
  「我不是在幫助安迪,我是在幫拉法耶特。」我厲聲說道。
  波西亞深吸了一口氣。「當然。」她體面地說,「他是你的同事。」
  「他是我的朋友。」我糾正了波西亞的說法。
  波西亞挺起了腰板。「你的朋友。」她念叨著。
  木屋此刻燃氣了熊熊大火,很快警方和消防隊員都將到來。是時候離開了。
  我留意到艾瑞克和比爾都沒有主動抹去安迪的記憶的意思。
  「你最好離開這兒。」我對安迪說,「你最好回到自己家裡,和波西亞在一起,讓你奶奶為你作證,說你整個晚上都在家中。」
  這對兄妹一聲不吭地擠進了波西亞的那輛奧迪車,離開了這兒。艾瑞克坐進自己的那輛「巡洋艦」,駛回什裡夫波特市。比爾和我則穿過樹林,找到比爾隱藏在馬路對面的林子裡的汽車。比爾載著我回家,這是他很樂意幹的事情。我必須說,我有時也很享受這件事。眼下無疑就屬於那種時候。
  此刻距離黎明只有一會兒工夫了。我一生中最為漫長的一個夜晚終於就要結束。我躺在汽車座椅裡,疲乏得不想動腦。
  「卡利斯特去了哪裡?」我問比爾。
  「我不知道。她從一個地方遷移到另一個地方,只有屈指可數的美娜德能在酒神缺位的情況下倖免於難,有些找到了樹林,遊蕩其間。她們不斷遷移,直到自身的存在被人發現。他們十分的狡詐多端,喜歡戰爭和它帶來的瘋狂。你永遠會發現她們距離戰場近在咫尺。我想,如果中東有更多樹林,美娜德肯定都會搬家到中東地區。」
  「卡利斯特在這兒出現是因為•••?」
  「只是恰好路過。她也許在這兒逗留了兩個月,現在她找到了自己的路•••誰知道呢?也許是去佛羅里達南部的沼澤地,或是越過大河去北方的密蘇里州。」
  「我理解不了山姆怎麼和美娜德成為了朋友。」
  「朋友?你是這麼稱呼它的?是不是像我倆這樣的廝混?」
  我伸出了手,戳了下比爾的胳膊,感覺就像按在木頭上一樣。「你!」我喝道。
  「山姆也許就是想要野性一點,」比爾說,「畢竟,山姆很難找到能接受他的本性的伴侶。」比爾意味深長地打住了我的話語。
  「哎呀,做那種伴侶很困難。」我說。我回憶起比爾在達拉斯的那棟宅子時的情況,面色隨之一紅,接著強壓住了情緒。「但是墜入愛河的男女很難探明真相。」我回想起自己聽說比爾在和波西亞拍拖時的感受,接著想起我在橄欖球賽場見到比爾後的反應,然後伸出手,擱在比爾的大腿上,輕輕地捏了他一下。
  比爾眼睛望著馬路,笑了起來,那雙尖牙微微露出。
  「你有沒有擺平達拉斯的那些變身人?」我在片刻後問他。
  「我沒用個把鐘頭就解決了那事,或者說是斯坦解決了那事。在接下去的四個月裡,斯坦會在滿月的晚上向變身人提供自己牧場的場地。」
  「哦,他人可真好。」
  「啊呀,那事實上花不了斯坦一個子兒。正如他指出的,他也不捕獵,因此飼養的鹿不管怎樣都需要剔除弱者。」
  「哦,」我過了片刻才明白過來,「哦哦。」
  「變身人需要捕獵。」
  「對的。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當我倆回到我的家中,距離黎明到來還有些時間。我知道艾瑞克一定會徑直回什裡夫波特。趁比爾沖澡的當口。我吃了幾勺花生醬和果醬,我可是好幾個小時沒吃過東西了。緊接著,我就刷了下牙。
  比爾至少不必匆匆忙忙地趕回自己家去。上個月,他在我家過了幾次夜,在這裡為他自己建造了一個小窩。他把我的舊臥室裡的那個衣櫃切掉了底部。在奶奶去世前,我一直往住在那間舊臥室裡,之後我搬到了奶奶的房間裡。比爾把整個衣櫃的底部木板都變成了一扇暗門,那樣他就能打開暗門,爬進衣櫃,再關上暗門,除了我,沒有其他人能聰明得知曉這處機關。如果在比爾歇息的時候我有時外出,我會在衣櫃裡放上一個舊手提箱,再放上兩雙鞋子,讓它看上去更自然些。比爾在小窩裡放了一個箱子,當作睡眠場所,因為那小窩可能會很骯髒。他並不是經常住到那兒,不過有時派上了用場。
  「蘇琪,」比爾從浴室喊我,「過來,我有時間來為你擦洗身子。」
  「可如果你為我擦身子,我就會很難入眠了。」
  「為什麼?」
  「因為我會感覺很失意。」
  「失意?」
  「因為我將會渾身乾乾淨淨,但卻•••未受愛憐。」
  「就快要黎明了。」比爾腦袋鑽出浴簾,說,「但明天晚上我倆就能盡情享受了。」
  「前提是艾瑞克不派我倆去別的地方。」當比爾的腦袋安全地伸在衝下的水流中,我在一邊咕噥著。和往常一樣,比爾總是勾起了我的慾望。我扭動腰肢,脫下牛仔熱褲,決定明天就把褲子扔掉。我將T恤衫從頭頂脫下,四肢張開地躺在床上,等待著比爾。至少,我的新文胸完好無損。我側過身,閉上眼睛,背對著浴室半開半閉的房門滲出的光線。
  「親愛的?」
  「你洗完澡了?」我慵懶地問他。
  「嗯,12個小時前就洗好了。」
  「什麼?」我的眼睛一下子睜開了,望向窗外。天色算不上一片漆黑,但已然是昏黑極了。
  「你睡著了。」
  我身上蓋著一條毛毯,仍然穿著那條鋼藍色的文胸和短褲。我感覺自己像塊霉臭的麵包。我望了比爾一眼,他身上依然一絲不掛。
  「我曉得了。」說完話,我向浴室走去。等我回來時,比爾早已躺在床上等著我,單個手肘撐住了身體。
  「你留意到你送給我的衣服了麼?」我原地轉了個身,想讓比爾好好享受下他的慷慨帶來的益處。
  「非常漂亮,但眼下你似乎是稍稍打扮過頭了。」
  「眼下是什麼時候?」
  「你人生中最美妙的一次性愛。」
  我感覺下身湧起了一股洶湧的愛慾浪潮,進而痙攣起來。但我努力保持不露聲色。「你能確信這將是最美妙的一次?」
  「哦,我能。」比爾的嗓音變得平和而冷酷,就像是流水擊打在岩石上一般,「我能確信,而你也能。」
  「那就證明它。」我露出淺淺的笑容,同時說道。
  比爾的眼眸躲在暗處,但當他回我以一個笑容時,我見到他唇角彎起的曲線。「樂意效勞。」他回應說。
  一番纏綿後,我躺在床上試圖恢復精力,比爾躺在我身上,一隻胳膊跨放在我的肚皮上,一條腿壓住我的腿。我的嘴巴疲累的無力親吻比爾的肩膀,比爾的舌頭溫柔地舔舐著我肩部的細小牙印。
  「你知道我們接下來需要幹啥?」我說道,同時全身懶得都不想動彈。
  「什麼?」
  「去取報紙啊。」
  過了許久,比爾才慢吞吞地從我身上爬起來,邁步走向前門。給我送報紙的那個女工會將車停在我家的車道上,把報紙扔進門廊,只因為我為此給了她一筆豐厚的小費。
  「瞧啊。」比爾喊道,我隨之睜開雙眼。他手裡端著一個包裹著鋁箔的盤子,報紙則夾在他的胳膊下。
  我爬下床,我倆彷彿是自動反應般地走進了廚房。我穿上自己的那條粉紅色浴袍,啪嗒啪嗒地跟在比爾後頭。比爾仍然是舉止自然,而我用欽羨的目光打量他的身材。
  「電話應答機上有條留言。」當我端起咖啡時,開口說道。喝完了咖啡,我掀開盤子上的鋁箔,看見一個有巧克力糖霜的雙層蛋糕,最上面還用山核桃擺出了星星的圖案。
  「是貝爾弗勒老太太的巧克力蛋糕。」我驚歎道。
  「你能從外觀分辨出這是誰做的?」
  「哦,這個蛋糕名氣可大了。它簡直就是傳奇。沒有任何東西比得上貝爾弗勒老大大烤制的蛋糕。假如她把蛋糕送到縣裡的遊園會上展覽,肯定能贏得榮譽緞帶。當某個居民過世,她會送來一個蛋糕。詹森曾經說過,為了吃到一塊貝爾弗勒老太太做的蛋糕,讓一個人歸西都是值得的。」
  「味道好聞極了。」比爾讚歎道,這讓我大吃一驚。他俯下身,用力地嗅聞。吸血鬼不用呼吸,因此我還沒琢磨明白比爾是如何聞到氣味的。但他確實聞到了。「如果你抹上這種味道的香水,我能把你全吃光。」
  「你已經吃定我了。」
  「那我就吃第二遍。」
  「我認為自己會承受不了。」我給自己倒了一杯咖啡,滿心好奇地望著咖啡,「我甚至都不知道貝爾弗勒老太太知道我的住址。」
  比爾按下電話應答機上的留言按鈕。「斯塔克豪斯小姐,」一個極其滄桑、帶著濃重的南方口音和貴族氣息的嗓音響起,「我敲了你家的門,但你肯定有事出門了。我留下一個巧克力蛋糕給你,因為我不知道還有什麼別的方式來感謝你的幫助,波西亞告訴了我你為我的孫子安迪所做的一切事情。有些好心的人告訴了我,我烤制的蛋糕味道不錯。我希望你也能喜歡。假如我還能為你效勞,請儘管給我打電話。」
  「她沒報出自己的姓名。」
  「卡蘿琳•豪禮戴•貝爾弗勒認為人人都認識她。」
  「誰?」
  我仰起頭注視著比爾,他此刻站在窗邊。我坐在餐桌上,手裡拿著奶奶留下的花紋茶杯,啜飲著咖啡。
  「卡蘿琳•豪禮戴•貝爾弗勒。」
  比爾的面色霎時變得慘白,但他無疑是吃了一驚,然後遽然跌坐在我對面的椅子上。「蘇琪,請幫我做件事。」
  「好的,親愛的。什麼事?」
  「去我家,把放在門廳的玻璃面板書櫃裡的那本《聖經》給我取來。」
  他看上去失了魂兒,我抓起鑰匙,穿著浴袍,開車去比爾家,心裡希望路上不會碰著熟人。沒有太多人住在教區的公路附近,並且沒有哪個人會在早上四點出門。
  我走進比爾家,順利地找到了比爾指出的那本《聖經》,輕手輕腳地將它拿出書櫃。書顯然是相當古舊了。我拿著它踏上我家的台階時,心情緊張得差點就要失足絆倒。比爾還坐在我離開時的位置上。當我把《聖經》放在他的面前,他凝視了良久。我開始納悶起來,比爾到底會不會碰《聖經》。然而他沒有讓我幫忙,因而我也就耐心等待著。他伸出手,用蒼白的手指撫摩陳舊的皮革封面。這本書十分厚重,封面上的金色文字字體華麗。
  比爾伸出纖細的手指,打開《聖經》,翻到某一頁。他注視著的是一張家譜,上面的條目分為好幾種不同的字體,墨跡都已經褪色。
  「我記錄了這份家譜,」比爾輕聲低語道,「這就是我。」他指向幾行文字。
  我繞過餐桌,越過比爾的肩頭望向文字,同時心臟就快蹦到嗓子眼。我伸出手按住比爾的肩膀,讓他別忘記了此時此境。
  我差一點分辨不出那幾行字跡。
  「【威廉•托馬斯•康普頓】」,也許是比爾的母親或者父親書寫的,「【生於1840年4月9日】」。另一種筆跡繼續寫著「【遂於1868年11月5日】。」
  「你也有生日。」我說了一句蠢話。我從沒想過比爾也有出生日。
  「我是次子。」比爾說,「惟一一個長大成人的兒子。」
  我回憶起比爾的哥哥羅伯特在12歲左右就去世了,另外有兩個男嬰都幼年夭折。他們的出生和死亡的日期都記錄在家譜上,就在比爾手指指向的同一頁上。
  「莎拉,我的妹妹,她去世的時候是孤零零的一個人。」比爾繼續回憶著,「她的未婚夫死於南北戰爭。幾乎所有的年輕人都死在了戰爭裡。但我倖存了下來,但沒料想到會在戰爭後去世。這就是我的死亡日期,當然是我的家人知道的那個日子。這行字是莎拉寫的。」
  我緊抿著嘴唇,這樣才沒發出聲音。比爾的嗓音裡浸透了一股悲傷,就像他撫摩《聖經》時候的模樣,讓人無法忍受。我感覺自己的眼眶裡填滿了淚水。
  「這是我妻子的名字。」比爾的嗓音愈來愈低。
  我俯下身讀者那行字,【卡蘿琳•伊莎貝爾•豪禮戴】。頃刻間,整個房間彷彿都倒向了一側,直到我最終明白那難以置信的真相。
  「我倆有孩子。」比爾說,「我們生了三個孩子。」
  他們的名字也寫在家譜上。【托馬斯•查爾斯•康普頓,1859年生】,那麼看來比爾的妻子婚後就立即懷孕了。
  我永遠無法為比爾生個小孩。
  【莎拉•伊莎貝爾•康普頓,1861年生】。沿用了她的姑姑和她媽媽的名字。她剛好在比爾去打仗的時候出生。【李•戴維斯•康普頓,1866年生】。比爾在戰後回到家時生下的小孩。【遂於1867年。】另一個不同的筆跡補充寫道。
  「那時候,嬰兒們死得就像蟲蠅一般。」比爾細語道,「我們戰後貧困潦倒,同時又缺醫少藥。」
  我剛要眼淚汪汪地衝出廚房,卻又意識到如果比爾忍受得了這一切,我也必須要堅強地忍受。
  「另外兩個孩子呢?」我問。
  「他們活了下來。」比爾緊張的臉龐略微鬆弛下來,「我那時自然已經離世。我去世的時候,托馬斯只有九歲,莎拉七歲。她像她母親一樣,都是淡黃色的頭髮。」比爾微微一笑,我從未見他浮現出這種笑容。他看上去相當像名人類,我彷彿是見到一個陌生人坐在我的廚房裡,而不是我剛剛與之肆意做愛的那個吸血鬼。我從烤爐架的紙巾盒裡抽出一張面巾紙,輕輕擦拭臉上的淚水。比爾也在落淚,於是我遞給他一張面巾紙。他驚奇地看著它,彷彿原本期待我遞上不一樣的東西——比如說是一張繡著花押字的棉質手絹。他用紙巾擦拭臉頰,然後紙巾變成了粉紅色。
  「我還沒去查訪他們的下落,」他驚奇地說,「我這麼徹底與過去一刀兩斷,當然我從來沒有回到這兒來,而與此同時我的子女們可能還活著。這十分的殘忍。」他繼續讀下面的家譜。
  「我從自己的子孫傑西•康普頓手中接收了房子,她是我的最後一位直系子嗣。」比爾告訴我,「我媽媽那邊的子孫也漸漸衰敗,還在世的勞德彌爾克家族是我僅有的遠親。傑西是我的兒子托馬斯的子嗣,同時很顯然,我的女兒莎拉在1881年結婚了,她生下了一個小孩,在——莎拉有了小孩!她總共生下了四個小孩!但有一個生下就夭折了。」
  我此刻甚至都不敢望向比爾,轉而看著窗外。天上開始下起雨來。奶奶很喜歡家裡的馬口鐵屋頂,所以當我家換屋頂時候,又選擇了馬口鐵材料。雨滴敲打在屋頂上的聲音,是我知道的最讓人放鬆的聲響了。然而在今夜,這種聲音不再讓我感覺輕鬆。
  「瞧,蘇琪,」比爾指著家譜說,「瞧!我的莎拉的女兒名叫卡蘿琳,為的是紀念她的外婆,嫁給了自己的堂兄弟馬修•菲利普•豪禮戴。她的第二個孩子就是卡蘿琳•豪禮戴。」比爾臉龐容光煥發。
  「這麼說來,貝爾弗勒老太太是你的曾孫女。」
  「嗯。」比爾難以置信地說。
  「那麼安迪,」我繼續未及思量就脫口而出,「是你的曾曾曾孫了,波西亞是•••」
  「是的。」比爾的欣喜減退了一分。
  我不知該說些什麼,因而我也就不言不語。過了一會兒,我覺得如果自己退避一下或許好些,於是我試圖躡手躡腳地從比爾身邊穿過,走出狹窄的廚房。
  「他們需要些什麼?」比爾抓住我的手腕,脫口問道。
  好吧。「他們需要錢,」我立刻說,「你不能幫助解決他們的個性問題,但他們家缺錢,快到山窮水盡的地步。貝爾弗勒老太太不願放棄老宅子,而那棟老宅吞食掉了他們掙下的每一毛錢。」
  「老太太自尊心很強?」
  「我想你能從她的電話留言裡聽出來。要不是我早已知道她的中名是『豪禮戴』,否則我肯定認為是『自尊』二字。」我看了比爾一眼,「我估摸著她天性就是如此。」
  不知怎麼的,比爾既然知道他能為自己的子嗣幫一些忙,似乎心情好多了。我知道今後的數日內,他會追憶過去,但我也不會為此而埋怨他。但是假如比爾要畢生照顧波西亞和安迪,那也許就變成了問題。
  「你之前不喜歡貝爾弗勒家族,」我的直白髮問讓自己都大吃一驚,「是為什麼?」
  「你還記得麼,我上次在你奶奶組織的『戰爭英烈之後裔』俱樂部裡演講?」
  「嗯,記得。」
  「那次我講了一個故事,說有一個負傷的士兵在戰場上不停地叫嚷求助?我的好友托裡沃•哈姆弗裡斯是如何想要救他?」
  我點了點頭。
  「托裡沃死於那次救援,」比爾陰冷地說,「那個負傷的士兵在托裡沃死後繼續叫救命,我們在夜裡成功救回了他。那人的名字就叫傑比戴亞•貝爾弗勒。他那年十七歲。」
  「哦,我的天啊。這麼說來,你直到今日對貝爾弗勒家族的瞭解就僅此而已。」
  比爾點了點頭。
  我想要說出一些具有深意的話,一些關於因果報應的話。譬如真心行善,不望報答。天知道何時因果循環?
  我再次想要離開,但比爾抓住了我的手臂,把我拉到他的身邊。「蘇琪,謝謝你。」
  我最不期望比爾說出這種感謝的話。「為什麼?」
  「你讓我在不知最終回報的情況下做了正確的事情。」
  「比爾,我無法讓你做任何事。」
  「你讓我認為自己像是個人,彷彿我依舊還活著。」
  「你做善事全是因為你自己,而不是我。」
  「蘇琪,我是一個吸血鬼,我做吸血鬼的時間遠遠超過了做人的時間。我讓你失望過許多回。說實話,有時候我就是無法理解你做某件事的原因,因為距離我做人的日子已經太遙遠。回憶起做人時候的滋味,總是讓人不適。有時候,我就是不想被人提醒自己曾是個人。」
  我從來不知道比爾有這種內心秘密。「我不知道自己做得對還是錯,但我確實知道如何改變人生。」我說,「要不是有了你,我的人生會是悲慘的。」
  「假如我日後出了什麼事,」比爾說,「你應該去投奔艾瑞克。」
  「你以前就說過了,」我告訴他,「假如你出了事,我不必投奔哪個人。我的人生由自己掌控。我會自個兒決定自己想做的事。你只需確保自己平平安安的。」
  「在今後的幾年裡,我倆會遇上更多兄弟會惹出的麻煩。」比爾說,「我們要採取的行動,也許會讓作為人類的你感到厭惡。你的任務也將有越來越多的危險。」比爾所指的任務當然不是在酒吧裡招呼顧客。
  「在時機需要時,我們必須要勇敢前行。」坐在比爾的膝頭真是一份真正的款待,特別是在他赤身裸體的時候。在我邂逅到比爾之前,我的人生可不是這樣充滿了歡樂,並非每天都有一兩次這樣盛情的款待。
  在燈光晦暗的廚房裡,伴隨著咖啡的濃香和巧克力蛋糕的芬芳,雨水滴滴答答地打在屋頂上,我和吸血鬼男友享受了一段美妙的時光,你或許能將之稱為溫暖的人性時刻。
  我一邊與比爾耳鬢廝磨,一邊在心中細想,或許我不該這麼稱呼。今夜,比爾展現出不少的人情味兒。而我——啊,當我倆在一塵不染的床單上顛鸞倒鳳時,我早已就注意到比爾的肌膚在黑暗中閃爍出美麗的異彩。
  當然,我也是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