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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奎因先生發現美洲

    埃勒裡·奎因先生剛抵達萊特鎮車站,他站在月台上沒膝的行李中間,暗暗想道:「瞧瞧這場面,簡直把我造就成海軍上將勒——海軍上將哥倫布。」
    紅磚建築的萊特鎮車站,外觀低矮平闊。屋簷下方停置一輛生銹的手推車,車上坐著兩個小男孩,他們身穿藍色套頭衫,兩腿懸空晃動,嘴裡很一致地嚼著口香糖,一邊面無表情地注視著奎因先生。車站外圍的碎石路,隨地可見馬糞東一堆西一窪。窄小的兩層木板房,以及彷彿駝著背、外表平庸的小店,都簇擁在鐵路的一側,也就是靠市區那一側。奎因先生沿著方圓鵝卵石鋪就的上坡街道向前望,可以看到沿路遠處比較高的建築,以及遠去的巴土胖胖的屁股。至於鐵路另一邊,只有一個修車廠;一節業已報廢但「菲力速食餐廳」的標識仍在的餐車;一家懸掛著霓虹燈招牌的鐵匠鋪。除了這些,其他地方都是一片悅人眼目的綠草地。
    奎因先生熱情地自言自語:「鄉村景色真怡人,地面是黃綠相間的麥草色,天空湛藍,雲朵亮白。」他似乎不記得以前曾見過這麼藍的藍色、這麼白的白色。城鄉在此會合,而萊特鎮車站就在這個會合點的位置上,把二十世紀拋進這片田野的驚艷容顏中。
    「沒錯,先生,你總算發現它了,太好啦。嘿,腳夫!」
    霍利斯大飯店、厄珀姆飯店,以及介於這兩家中間的凱爾頓,三家飯店的櫃檯都勻不出一個可憐的小房間給外地客,興隆的生意好像搶先了奎因先生兩大步。他眼睜睜看著霍利斯大飯店最後一個房間讓一個體格壯碩、全身上下彷彿明白寫著「保安人員」的傢伙給拿走了。
    儘管運氣不佳,奎因先生並不洩氣,他先把腳夫搬來的行李托寄在霍利斯大飯店,然後走進飯店餐廳,輕輕鬆鬆地吃頓午餐;並讀完一份《萊特鎮記事報》——該報出版人和編輯是個叫做弗蘭克·勞埃德的人。他盡可能把《萊特鎮記事報》中提到的名字記在腦海中,如此便彷彿擁有了一份當地顯要人土的名單。接著,他就近在飯店大廳的雪茄鋪,向馬克·都鐸的兒子格羅弗買了兩包蓓爾美爾牌香煙和一份萊特鎮街道圖,隨後便頂著驕陽,穿越紅色鵝卵石廣場。
    到了廣場中央昔日供馬匹飲水的水槽前,奎因先生停下來瞻仰小鎮的創建者萊特的雕像。這雕像原是青銅打造,現已佈滿苔蘚;銅像旁邊這只石製的飲水槽顯然多年無人使用。創建者銅像的那只北方佬鼻子上,掛著幾滴已經風乾的鳥糞。碑牌所寫的內容大致是:1701年,創建者傑裡耳·萊特將這塊印第安人棄置的居留地建成萊特鎮;耕種土地,建立農場,小鎮乃日漸繁榮。萊特鎮國家銀行——現任董事長是約翰·F·萊特——樣式樸素的窗戶,從廣場對面向奎因先生微微笑著,奎因先生也回報一笑:「啊,了不起的先驅者!」
    接著,他繞著圓形廣場踱去,凝視著索爾·高迪男士用品店、邦騰百貨公司、鄧克·麥克萊思佳釀鋪、威廉·凱查姆保險公司;又審視著J.P.辛普森店舖上方的三個鍍金球、邁倫·加柏克經營的上村藥店櫥窗裡盛著紅紅綠綠液體的花瓶;然後啟步實地探看以廣場為輪軸、車輻般放射出去的幾條大街。其中一個軸輻是寬闊的林蔭大道,街道上有紅磚造的市鎮廳、卡內基圖書館、隱約顯現的公園、高大的樹木,再遠一點則密集著一些外觀突出的白色新建築。另一個軸輻街道上,商店羅列,店內都是身穿家常服的婦女和身穿工作服的男士。查對一下地圖,奎因先生確定這條商店街就是下大街,於是開步往這條街走去。途中,他看到《萊特鎮記事報》的辦公室,探頭一望,見年老的菲尼·貝克正在擦拭已完成清早印刷工作的印刷機。他沿著上坡的下大街閒逛,探頭瞧瞧實客雲集的廉價商品店,從新蓋的郵政大樓前經過,還看見小劇院以及J.C.佩蒂格魯房地產事務所。最後,他走進艾爾·布朗冰淇淋店,點了一客冰淇淋,邊吃邊聽旁邊幾個高中模樣的年輕人聊天。這些男孩,膚色都曬得很健康;女孩個個雙頰嫣紅。他聽見四周這些年輕人在安排星期六晚上的約會——地點是果園區的舞國舞廳。他聽出來,那個跳舞的地點是在沿這條街往下走約三英里萊特鎮接駁站附近,每人入場門票一元。
    「還有,瑪姬,千萬拜託讓你媽媽遠離停車場,好嗎?我可不希望像兩個星期以前那樣,被她逮到之後又挨你罵。」
    奎因先生漫步鎮上,滿心讚賞地大口呼吸濕葉子和忍冬花的氣息。他喜歡卡內基圖書館前廳那只布制老鷹;連圖書館內那位老館員,艾金小姐,他也喜歡——艾金小姐給了他銳利的一瞥,彷彿是說:「怎麼不從我們館內偷一木書帶走呢?」他也喜愛下村蜿蜒小巧的街道。他信步走進西德尼·高奇總店,買了一包老水手口嚼煙葉。其實他進那家店,不過是為了聞聞咖啡、橡膠靴、香醇、奶酪和煤油燈的氣味罷了。他也喜歡剛重新開張的萊特機械廠,還有下村世界大戰紀念碑斜對角的老紡紗廠。西柏尼·離奇告訴他這家老紡紗廠的故事:一開始,那個地點是家紡紗廠,後來變成空建築,接著改裝成鞋店,後來又成了空建築。奎因先生看看那棟建築的窗戶多已破裂成洞,據說是下村當地的小男孩以前上學路經這裡時,夏天丟石頭、冬天丟雪球造成的;他們就讀的學校是聖約翰教區小學,下達德街那株籐蔓披掛的建築就是。如今,紡紗廠周圍時時有腰間配掛槍套、橫目不笑的「特種人員」巡邏;西德尼·高奇說,所以那些小學男生只會嘴巴叫叫「呀嘿!」逞逞威風,而且是到了惠斯林蔭道轉角,也就是與紡紗廠間隔三家之遠的米勒飼料店,才敢叫出聲。不但這樣,紡紗廠還額外僱用武裝軍人來加強巡防。
    「老兄,現在景氣大好,難怪你找不到旅館住。我一個叔父從聖保羅來,一個表弟從匹茲堡來,兩個人早就和我同擠一個房間,現在又來了貝特西!」
    事實上,奎因先生不論看到什麼,他都喜歡。他抬眼望望市政廳塔尖的大鐘:兩點三十分。沒有房間,嗯?他快步走回下大街,沒有猶豫、不須打探,就踏進標示著「J.C.佩蒂格魯房地產事務所」的那個店。